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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学诚研究:揭示《诗经》传统

【摘要】:在某些基本方面像《诗经》的任何东西,必然在那些方面属于它的传统。在这种奇怪的意义上,那个时代的所有文章(文),从其优美的表现即文艺方面看,都可以归入《诗经》的传统。[21]章学诚下面要做的,必定是去证明后世的文章也出自《诗经》的传统。个人情志的表达现在涌现在章的思想中,成为《诗经》传统的另一面,与其文学美的一面同等重要。

章有好几篇文章详细阐述了他的相关思想,以为经书以后的文章皆源出六经。这些论六经之“教”的文章列于现存《文史通义》的卷首。[17]第二篇《诗教》写于1783年,它是章认为历史性的文章分析应该怎样做的最佳范例之一。但是章的讨论是迂回的,以中国学术的传统姿态出现,我们得牢记它并不是写给西方人读的。他有意在开始说一套颇为隐晦难解的纲要

周衰文弊,六艺道息,而诸子争鸣,盖至战国而文章之变尽,至战国而著述之事专,至战国而后世之文体备,而升降盛衰之故,可知也。[18]

章想要检讨战国时期(公元前402—前221年)的文章,及说明三件事:第一,战国之文其源皆出于六艺;第二,后世之文体皆备于战国;第三,战国之文又多出于“诗教”。这一历史分析的批评目的,与《校仇通义》所欲达到的目的相同:

知文体备于战国,而始可与论后世之文;知诸家本于六艺,而后可与论战国之文;知战国多出于诗教,而后可与论六艺之文;可与论六艺之文,而后可与离文而见道;可与离文而见道,而后可与奉道而折诸家之文也。[19]

在此,必须注意章的哲学语汇在语意上的极端不稳定性。章的语汇中(也是在许多中国文学理论家的文章中)最麻烦的字之一是“文”——“文章”或“文辞”。上引文本的全部要点都基于这一字汇兼具二义的特点:通常意义的“文章”,和作为“道”之有形表现的秘教意义的“文章”。“文”就是文化本身(“周衰文弊”),它是与实质(质)相对的艺术(文)。它是宇宙中(或一时代的历史中)的装饰或高雅的形上学原理,与质朴(又是“质”)的原理相对。如果明白这一点,我们也就能看出,何以中国的文人把对自己和他的艺术看得如此珍重,把他的手和笔看做“倾吐”道于纸上的工具。因为它,宇宙的精华带上了美丽的外形;由于它,文明得以进步或衰退。

章继续说:当我们了解了道包括一切真理和价值,又了解经典的教诲完全地表达了这一真理与价值,我们就会看出战国的文学源出六经。因此,章论辩道,在诸子的文章中,任何有价值的事必然包含在经典的教诲中,尽管古代诸子自己并不知道。例如,老子之注意阴与阳、庄子之使用寓言假象,二者都在《易经》的传统中;申不害与韩非子以赏罚为中心的思想,因此得教于《春秋》。[20]

章用这种人们已熟悉的本质主义主张来说明文章源出《诗经》。在某些基本方面像《诗经》的任何东西,必然在那些方面属于它的传统。章的思想在部分地是一连串不征引证据的结论,因“文”字之不稳定语意之助而产生:《诗经》传统的一面,就是将作者的话作优雅而美丽的表达。在经典时代里,当所有政治社会和世界的知识都包括在《周官》里的时候,知识不需要有意识的艺术表现,因为“古之文质合于一”。但由于周末文化(文)的衰弊,承袭此传统各片段的诸家乃有必要“文”其知识,以求获得人们的接受。在这种奇怪的意义上,那个时代的所有文章(文),从其优美的表现即文艺方面看,都可以归入《诗经》的传统。[21](www.chuimin.cn)

章学诚下面要做的,必定是去证明后世的文章也出自《诗经》的传统。在某种意义上,它无疑顺承章的流别(家)概念:《诗经》是艺术的著作,所以所有艺术性的著作都源自《诗经》。然而,章对这个题目的讨论尚不止于此。他说,首先考虑发现于《文选》等文集里的文章(章学诚,与可能所有人都假定《诗经》是那种文集的始祖),其次再将这些文章中属于其他范式的部分除去不计,其余的便都是艺术性的文章(辞章)了。章接着主张,周代末年的文章中已经预示出这类文章的所有“文体”。[22]章所谓的“文体”和我们所想的不同。两篇文章或许其形态相当不同——其一或许是篇议论文,另一为哲学上的对话——然而章将认为它们的文体相同,如果(比方说)二者的情节皆主要取自历史上的范例。[23]

章在《校仇通义》中略述的经典古代的概念,暗示了著述至战国而成专门的看法。在上古时期,著述始终是政府职责的一部分,从无“文字为一人之著述”[24]的情形。当时作者从不在其著作上署上自己的姓名。在这种古代文明的概念中,章发现了用来“折诸家之文”的道。

但是,若说经典古代的著述不加作者之名,那些带有古代人名的书(如被称为黄帝所作的医学文本)又是什么呢?章认为它们一定不是挂名的那些人写的,而它们也不是赝品。反之,它们代表与这些著名人物有关的传说,到了黄金时代崩溃以后,这些传统必须被写下来保存,这种理论听起来至少有部分的正确性。因为《管子》、《晏子春秋》和《孙子》(还可以包括《孟子》和《庄子》)的确不是其名字作为书名的那些先贤写的;然而,如果拘泥字义的学者认为周代有一群诡诈的伪造者,那么这些学者必定无法理解这些书的重大意义。[25]

章指出,将口述传统写下来的需要,使著述在战国时代成为一种专业,在诸子百家的时代,因为所有文章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特殊的目的。但是同时,那时的文章也自己种下了衰颓的种子。过去除了需要立即表达与传授的事物以外,没有别的记述。现在人们可以宣称他们写了什么著作,并且试着去创作仅因为是艺术品而受赞扬的作品。[26]

章叙述说,所有经典时代以后的纯文学都在《诗经》的传统中——包括全部情志表达文学的一种口述传统,因为“古无私门之著述,未尝无达衷之语言也”。个人情志的表达现在涌现在章的思想中(虽然他似乎并不自觉),成为《诗经》传统的另一面,与其文学美的一面同等重要。

据说古圣王以“礼乐”治天下,口头上表达情感的诗为治世之“乐”;典章则为官守之“礼”,各为上古文明的文与质。至黄金之世衰,用心于实际的“诸子”的专门治术,如名、法、兵、农、阴阳之类,皆为官“礼”之变;而“处士横议”、“百家驰说”和“纵横腾说之文”,皆为“乐”之变,这些终究“不过自抒其情志”,故源于《诗经》。[27]因此,文章在其古代的开端之后,乃分为有确实的“实用的”内容的一类,和仅仅表达心志的另一类。我们相当惊讶地发现章在那种不凡的理论中,以一种逻辑实证主义者的态度,拒绝理会形上学的问题。但是他没有专心一意地实行这种思想,例如确切指出一篇文章所说的话与其所表现的态度的差别。反之,他把这种判别当做用来验定文章“传统”的一种模糊分类上的概念,而不当做精密分析与批评的一种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