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山地建筑：白象居的历史与现状

B

AIXIANGJU

白象居

建筑时间：

1988年片区拆迁

1992年修建竣工

建筑类型：

居住建筑、高层建筑

建筑设计者：

张从正、孙志经、曾凡祥

望龙门片区位于渝中区的东南部， 长江的北岸。北面紧靠解放东路及白象街；东北面临缆车道（1993年已废弃）；西南方则是白象居现址。曾经望龙门片区是一片棚户，为沿江自建住宅，冬无遮风、夏无避暑，居住生态环境恶劣。

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新区规划、旧城改造，在全国大、中、小城市中蓬勃地开展，望龙门片区被选中为重庆第一批旧城改造项目。重庆建筑工程学院（今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建筑系张从正、孙志经与曾凡祥三人承担了该片区的规划和设计。

建筑设计历时4年，在尊重当地特殊的山地地形，结合当时的经济、技术限制的基础上，通过公共通道层的设置，白象居成功地“变高层为多层”，即使在不设置电梯的情况下，也能满足居民对出行便捷、生活便利的需求。同时，沿江退台式的楼体设计，又确保了公共江景视野的最大化。

可以说，白象居高层住宅群是自然造化与人工建筑的巧妙结合，亦是重庆山地建筑的典型代表。

依山而建的“望龙门白象街群宅”。　张从正 供图

抗战时期，美国红十字会捐建的“平民村”。1988年“望龙门白象街群宅”在此基础上兴建。《永远朝天门》影像展组委会 供图

历史纪事

清末民初，白象街城墙外荒地因水码头兴盛，自然形成街巷。

1940.

重庆遭受日本轰炸，美国红十字会捐赠1万美金以救济难民，在望龙门修建“平民村”，也写作贫民村。后更名为复兴村、复兴坡。

1988.

重庆旧城改造兴起，望龙门白象街片区划定拆迁片区。

1992.

望龙门白象街群宅建成投入使用。

1993.

望龙门白象街群宅获得了重庆市高层建筑消防设计一等奖。

1994.

望龙门白象街群宅获得重庆市优秀工程设计一等奖 。

2016.

电影《火锅英雄》上映，因其选景于此，“白象居”再次跃入大众视线。

建筑师

张从正

Architect

CONGZHENG ZHANG

建筑作品是一种理性的产物，必须经过科学的分析，缜密的思索，反复的比较，同时也需要建筑师的直觉与顿悟。

1961年毕业于重庆建筑工程学院（现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并留校任教，长期从事建筑设计、城市设计教学和实践工作，代表作有重庆市渝中区白象居高层住宅、两路口老街改造项目；1996年退休。

白象居设计者张从正

白象居实际上是一个建筑群。 张坤琨 摄

Q：怎样的背景诞生了白象居这样大体量不设电梯的建筑？

A：说来话长，那时候住宅用途的建筑很少，人们对住房的要求也不高，能应付日常生活和交通便利就足够了。但改革开放后，城市建设在发展，人们思想也开始慢慢改变。最初提出要改造望龙门片区的是渝中区房管局。他们希望在这里改造一个住宅区，解决人口居住紧张的问题。

我接到这个项目的时候，什么标准和要求都没有。包括怎么个做法、容积率多少，完全没有。当时的规划局局长只是说看到我们的方案以后再决定。我心里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任务，同时也能表达一些自己的想法。

设计之前，我们先去了北京、上海作实地考察，而且当时港澳地区高密度住宅的理论和实例也传进来，给了我们一些思路，所以后来我们又去了香港考察。香港跟重庆很像，都是地方小、地势陡、人口密度大。他们是通过大量建造高层电梯房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占地面积不变的情况下，增加居住面积，这的确是个好的解决方案。但建筑不能是照搬，要符合本地的实际情况才行。

我们考察过国内电梯生产厂，全国只有两家工厂做电梯，一家是西安电梯厂，一家是上海电梯厂。一台电梯要十几万，能服务大概85户居民。也就是说，整个建筑至少要6～8台电梯，投资将近一百万。而当时住宅一般也就600～800元每平方米。所以想要安装电梯不太可能。

白象居复杂通道解剖示意图言西早、蒋胜男 制图

言西早 制图
白象居点式单元平面。

Q：所以原本是有考虑过设置电梯，但最后放弃了？

A：对，一个是建筑成本太高，造价就高了。再一个是后期管理不方便，所以当时就没有提出电梯的要求。电梯后期运行是需要费用的，比如维修、折旧、更新，这些都要住户来负担。也就是要居民自己来养活电梯，但当时的居民是养不起的。

Q：白象居的住户定位是什么？

A：白象街的住户是依赖川江谋生的，像船工、搬运工什么的，他们每年跑几趟码头。他们原来的房子就是棚户，捡一点东西或者买一点东西搭起来的，街道也非常窄。

那个年代条件都不好，他们肯定算穷的。望龙门片区改造就是想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尽量居住更多的人，环境也更好。

Q：白象居最初的建筑设计理念是什么？

A：当时的理念就是想结合山地建筑能够有所创造。把原本的地形地貌、山地建筑

和临江环境保留下来，再引进一些外来的东西。望龙门片区解放以前曾是市中区主要的水陆码头之一，20世纪40年代以后，由于公路运输逐渐发展，水运日渐萎缩，加之受地形条件所限，车路不同，地区的功能便由商贸、仓储，转变为生活住居了。原有的街巷狭窄蜿蜒，大都沿等高线平行于长江江岸，街巷之间则以梯道相连，建筑物多是跨等高线分布，室内形成台阶，户外则与不同标高的街巷相平。居民房屋多数为木、竹、穿斗或捆绑结构，灰泥夹壁，小青瓦顶。依坡就势，挑、悬、错、叠“。形随意似也存序，状简陋不乏匠心”。由于年久失修，危房占现有建筑物的80%以上。当地居民多靠体力谋生，收入菲薄，添丁进口后，居住空间更加狭窄拥塞。无奈，人们只好把厨房移至室外屋檐之下，久而久之，街巷便由公共交通的功能延展为厨、餐、起居的功能。每当就餐时分，沿街炊烟阵阵，碗碟声声，米熟菜香之际，呼子唤女声，猜拳行令声，小贩叫卖声，杂成一片。夏日傍晚，薄瓦难熬暑热，于是凉床、木椅、竹凳又一字儿排开，喝茶乘凉，下棋打牌，吹拉弹唱，摆龙门阵，街巷又称为娱乐交谊之处所。待到更深夜尽，江风习习，人皆困倦，于是席地而眠，街巷又成为休息睡眠的场地。

剪刀楼梯让住户可以通畅出行。 马力 摄

作为理想的人居环境，这种生活方式当然有诸多不足，但那种鸡犬相闻，相互关照，亲和随意的邻里关系，在今天单元式一门关尽的住宅楼内，似乎就难以再见到了。

——摘自《无电梯高层住宅群设计——重庆望龙门片区改造规划与设计》

重庆建筑大学学报1996年12月

如果按照常规的设计方法，建筑沿江一排排地排列，那么整个江景就会被全部堵死，只有第一排才看得见江。并且楼房重叠起来视觉感受会非常密集，比想象中还要密集。我们希望把这个地方打开，做得更通透。把江景保留下来，让更多住户能望江，甚至让解放西路的人只要走近一点点也能够看到江景，而且长江的江风引进来，温度也会有所改善。重庆很热嘛，需要通风好。

还有一个，这个地方旁边刚好是望龙门缆车。当时已经拆了，但我们还是想让缆车恢复运营，就给缆车预留了三公尺半的距离。当然，能不能恢复还要看以后的整体规划。

Q：这算是最初的江景房概念了？

A：对的，而且希望做到每一家，不管东南西北都能够看到江面。

我们做了一些设想，还特别找了船在江面航行，然后去构想房子将来的样子，以及与这个地理位置的关系。

最后我们决定把层数高的几栋住宅楼垂直于江面，不封堵江景。沿江的空间宝贵，对片区小气候和居民视野影响很大，所以设计了一栋4至11层的退台式多层住宅楼。这样在朝向江面一侧就留出一个60多米的开口，和片区的内部空间连通，保证江风吹进来，而且几栋高层住宅楼还能加强风力。

这个方案最后保证了百分之七十五的住户能看到江景。

Q：除了对外视野的考虑，建筑内部设计有哪些特别之处？毕竟住宅群内最高的楼栋达到24层，且没有电梯。

A：这是我们考虑到的。如果不设电梯，24层无电梯高层住宅很可能就是全世界唯一的。但我们并没有去追求这个。只是做一件事情有许多特殊的条件，就会带来很多特殊的效果。

敢于做24层楼这么高，我们也是做了细致的核算。当时对于无电梯房的规定是不超过9层，但只要在好的标高上做一个公共的“浮层”，也就是空中通道层，连通几栋高层住宅，借助山地地貌的自然高差，不同出口可以通达到不同街区，就能使居民上行或下行的实际距离不超过9层。

如果不按照这个方式修建房子，我们只能修9层。但这样的9层楼房，你要先下一个坡，然后再爬9层楼才能上去。并且地面标高最低的那栋楼，要下垂直高度30多米的坡，这都是要先走下去才能再上楼的。空中通道层的设计节省了爬坡的高度，算下来居民进出的实际步数还要少一些。

其实，那个年代很多建筑法规、规范还不完善，包括高层建筑防火规范。我们做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次。有一点比较好，我们提出的想法得到了相关部门的认可和支持，所以才有机会做一些个性的创造。

但做这个设计时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隐约没把握。为什么我要设计那个剪刀梯，这个梯子除了满足居民上下行，还有逃生功能。遇到火险或紧急情况，剪刀梯的逃生效率更高，而且它的灵活性也大一些，我们也有小的想法，以后需要的话，可以拿一半做楼梯，另一半用来改成电梯。

整个建筑群设计成“口字形”，我们考虑在当中做了个车库。那个时候根本无法想象二三十年后可以有这么多车。当时的住宅只要有车库相对来说就不错了。有了这个车库，消防车就能很自如地开进开出，不会出现消防车开不进去无法灭火的情况，尽量做到消防规范。

5#楼退台式设计。重庆市城市建设档案馆 供图

2#楼地基立面示意图。重庆市城市建设档案馆 供图

白象居建成后，设计师张从正走进住户家中。对于他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栋栋钢筋水泥建筑，更是他四年来的心血。张从正 供图

Q：是否可以说，白象居能获得如此高的关注，是因为它代表了重庆特殊的山地建筑？

A：白象居能不能代表重庆山地建筑，我在做设计时没有考虑过。但重庆确实有很多地方能给建筑设计发挥想象力的空间。

比如两路口老街的那个房子。你们现在从菜园坝火车站一出来都能看到，那是一栋前面比较矮后面高出来的建筑。这是在一次讨论中成型的设计思路。当时重庆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广场。规划局局长就想把菜园坝火车站作为一个广场，选中火车站旁的一个大斜坡打造一个景点。原先那里没有高层建筑，只是一片棚户，道路旁边的栏杆就是最高的标高。设计要求很简单，只要建一个视线不超过那个栏杆的建筑，能够看到下面的广场。这样的地形以及设计要求，对我们设计人来说有非常大的发挥余地。所以我们实地考察后，提出了一些别有意趣的想法。

房屋建成后，很多人认为我们修的是别墅，但其实只是最低标准的合作建房。这个片区之前环境很差，没有厕所，一年四季采不到光。改造之后，除了建筑外观比较特别，外立面颜色也比较亮眼，马赛克贴的墙面，一下火车就能看到。当时也有很多人专门去看这栋房子。

其实，我们的建筑是在跳跃式发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没有太多完善的理论。我们只是结合了重庆地形特点。山地建筑究竟怎么发展，我们也是在做试探。这两栋建筑都是尝试。

白象居这些楼的出口之间都不超过9层，让屋顶和环境结合起来，视野、采光、通风我们都考虑了进来，而且把低标准的合作建房，通过造型和环境方面的设计，做成了高标准的建筑。城市规划也留出了空间给我们这些学建筑的人怀着饱满的热情去做。尽管现在看来这些房子都还有很多问题，但在此基础之上调整，还是可以做出一个山地建筑的典型。谁也不会想到90年代棚户区改造能改成这个样子，在丰富城市景观方面也起到了作用。

张从正先生设计的两路口老街建筑外观以及手绘稿。 张从正 供图

Q：您觉得白象居作为山地建筑的典型彰显了怎样的文化和气质？

A：我对这个方面考虑不多。我觉得可以体现一点，就是重庆人的创造性，重庆人很热情，接受了大量人口流动，吸收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文化，不保守。再一个重庆文化态度很鲜明，他不是含含糊糊的。这样一个城市，态度鲜明、不畏手畏脚，我们能够在这样的文化氛围里提出自己的想法，也希望后来的设计师们能有这样的热情，充分地竞争。未来的建筑肯定是越来越好，但是希望保持个性和特色。

白象居居民一

窦素华

Resident of Baixiangju

SUHUA DOU(www.chuimin.cn)

1929年出生，重庆涪陵人，在望龙门白象街片区居住71年。1992年搬入白象居居住至今。

Q：您是一直住在白象居吗？

A：是啊。白象居修之前，我就住在这一片了。我们算是拆迁户。房子修好，交房，我们就住进来了。这个房子在当时算是修得最好的，设计房子的人还得了奖的嘛。

Q：搬进白象居之前，您居住的是什么房子？

A：我们之前住的房子就是棚棚房子，这一片全都是棚棚。墙是竹折子立起来的，有些墙矮的，立不住就歪起。房顶有些是茅草顶，有些好一点。吹个风、下个雨都怕，怕风大了把房顶给揭了。以前家里的几个小孩，遇到大风雨，就吓得叫。

生活在白象街的老居民闲暇时在楼道口休憩。　王远凌 摄

Q：您说的这个情况是什么时候的事？

A：搬家以前差不多都是这样吧。我老家是涪陵的，结婚来的重庆。那是1949年。当时的老公就住在这里，最早这个地方叫张家凉亭。他是下力的，做搬运。住的房子是自己搭的，在江边上。后来，房子遭水淹了，就搬到梯坎上面一点，也是自己修的。那时条件好点了，修了个木楼房，竹子盖的瓦。1992年政府修了这个房子，我们搬进来住，当时我都退休了。这个房子肯定比之前好。

Q：住进楼房后觉得方便吗？

A：还是方便的。我们是8楼，上一层就是平台，就可以出去。买菜啊这些都方便。只是我现在腿不好了，走起还是累。去年我都还可以背几十斤米，今年不行了。人老了，现在就我们两个老的住，还不是要出门，没得办法。

Q：您在白象居住了快30年，有希望改善的地方吗？

A：前些年，很多人想改电梯。我们算是住的平街下一层，也还好。只是，说起来这个房子有这么多年了，也老了，水管、下水道什么的都经常坏，没得人管。还要自己跑出去找人，花钱来修。

白象居居民二

李玉珍

Resident of Baixiangju

YUZHEN LI

1929年出生，湖北汉阳人，抗战时期迁徙到重庆。

1950年左右搬入平民村。

1992年入住白象居居住至今。

Q：您是这里的老住户吗？

A：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我其实是从湖北汉阳逃难过来的，差不多8岁吧。那时日本人打过来了，就跟着大人坐船逃到重庆的。

Q：到重庆后就居住在白象居这一带吗？

A：那倒不是。我最初是到的江北阳坝滩，就是现在的寸滩。后来二十几岁了才搬过来的。那时候我已经结婚，有一个儿子。小儿子是在这边出生的。

当时，这里叫贫民村。这一片全是平房和棚户。我住的房子算是好的，是政府的房子。听说还是外国人修的，大轰炸之后修起来的。后来修这个楼房挖地基的时候，还挖出过一块牌子，上面就写了的。

Q：对，那是1940年美国红十字会捐资修建的，叫平民村。

A：应该是，你们查过资料更清楚。不管叫平民村，还是贫民村，反正这一片住的大多都是跑船的、船厂的，都不是有钱人。以前的房子就是砖墙加瓦顶，沿着台阶一层层修的。每一台就是一栋房子。旁边就是缆车。

那个房子呢，比起棚棚房肯定要好些。但时间久了，还不是恼火，一吹风就垮灰，下雨就漏水。你想，这个房子从1940年一直到1988年才拆了重修，差不多50年。所以说要拆迁这一片的时候，速度相当快，大家都巴不得快点搬出去。

我们这里是重庆旧城改造的第一批，1988年开始拆迁，1992年房子建好，我们就搬进来了。当时还是很风光，不光是我们住在这里的，很多外面的人都来看这个房子。一个是整个房子大，再来这个房子的样子也特别，在那个年代还是难得的。

1945年，望龙门缆车旁边的梯级平房就是白象居的前身“平民村”。　中央图片社 供图

20世纪80年代，运行中的望龙门缆车，旁边依然还是梯级平房。　陈良建 摄

建筑师

褚冬竹

Architect

DONGZHU CHU

鲜明独特的自然条件与人工建造共同构建出重庆山地城市的空间特征。城市空间的发展与评价是有理可循的。

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重庆大学青年教师科协副主席，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荷兰代尔特理工大学访问学者，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中国建筑学会资深会员，中国建筑学会地下空间学术委员会常务理事，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景观学与美丽中国建设专业委员会委员；CTBUH学术与教学委员会委员。长期致力于可持续建筑设计方法、城市设计、公共交通与城市空间协同发展的研究、教学和实践。

Q：白象居建筑作为20世纪90年代旧城改造的成果，在今天依然备受关注。从设计上来说，它是否存在超前性？

A：白象居的设计非常优秀，表面上看起来确实也是超前的。但回归到根本的设计理念来说，我不想用“超前”二字，更想用“共同目标”这个词。

我举个例子，如果白象居追求的是容量最大化或者经济效益最大化，那么再多修两栋楼也是可以的。但当年设计师没这么做，他考虑的是不能牺牲沿街的通风、临江的景观。他的目标是希望住户能享受更好的外在景观空间以及内部休闲环境。这一点，跟我们今天选择走进一家环境舒适、视野开阔的咖啡馆一样，我们的目标也是享受更好的内外部环境。我想说的是，几十年前的设计理念和今天我们追求的理念，这两者其实没有任何改变。说超前也好，说共同也好，最终都交集到一个点上，就是这个点把几十年都联系起来了。

我认为，在建筑学中，这些理念也是大家会共同遵守的。白象居在这点上做得很好。不过，现在有些项目却以容积率最高、开发强度最大为目标，这是不对的。

Q：如果白象居的设计理念是遵守共同规则，那么又如何去理解它的独特呢？

A：这个有点复杂。我认为不能完全从纯设计的角度去看，而应该从建筑学、城市学，甚至传播学的层面来讨论。

白象居是对都市高密度山地空间的利用。这里有两个关键词，一是山地，它有高差、有山势地形，还有滨水空间。怎么利用和塑造空间，这是建筑学的范畴。比如白象居通过空中连廊的应用变高层为多层、退台式的设计让江景最大化。

其次是都市，不是小城镇，而是要承载千万人生活的地方。人们如何使用这一塑造后的空间，以及使用的逐渐变化，这就涉及城市学概念。比如白象居最初设计是私人空间，即使其中有公共空间也仅是住户共享。但当城市的经济和文化双重素质都达到一定水准后，新一轮的城市更新就开始了。就像如今的白象居，临江风景最好的一段出租转为商业用途，成为共享空间；没有出租的依然是私人空间；而对把白象居当作景点来游览的人来说，这里又是一个公共空间。于是，三个层级全部叠加在一起。

所以我们今天理解白象居，或者说以白象居为代表的建筑一定是从城市的视角去理解。它会有一个从私人走向共享，走向公共的过程。

临江一侧的1#楼退台式楼层建筑，既保证了建筑群整体江景最大化可视，同时保证江风吹进住宅。重庆市城市建设档案馆 供图

在这个过程中，互联网传播扮演了重要角色。如果没有互联网，其实白象居非常难被人知晓。随着互联网信息传播，越来越多人知晓了白象居，其建筑本身的一些时代性、内在性特点就被挖掘出来，空间潜力也被挖掘出来。也就是说，互联网传播把一个本来就具有特征的东西推到了一个被需求的高度。

当然，越来越多的信息传播，实际上也加强和放大了白象居“独特”的标签。

Q：在建筑学层面，如何看待白象居这种山地特色建筑呢？

A：我们从人类选择栖居这个最原始的起点来讲，山地，尤其是这种坡陡路坎的山地，并不是人类最初愿意选择的生存条件。比如一片山地和一片河谷，大家更倾向选择相对平缓的河谷。这样生活方式更简单，更利于聚落生长。除非是有防御敌人的需求，一般是不会往山上去住的。

2#楼10层连接高架通道的连廊出入口。 王远凌 摄

3#楼平面图。　张从正 供图

如果按照这个常理来说，白象居是独特的，是不合理的，甚至整个重庆都充斥着各种无理空间。因为重庆，特别是母城，就是基于山地建设起来的。

我所说的“无理空间”并不是一个负面表达。这个“无理”只是针对绝大部分人公认的常理而言的。就像发现一个新物种，一开始人们可能认为它是异端。因为它不合常理，无法被归类。但经过探究后，人们就会发现它存在的合理性。它是为适应其所处的自然特殊环境，而演变出来的状态。

如果把建筑也理解为一种物种，那么白象居就是为适应山地地形而演变出来的山地建筑物种。

从江上看刚建成的白象居，非常雄伟。　安哥 摄

在整个建筑学物种中，山地建筑是相对新的物种，我们要去认识和理解它，就应该放下所谓的常理，而去了解这个物种本身存在什么样的规律。它从山地地形这个土壤上生长出来后，解决了此时此地所面临的问题，那它的存在就是合理的。

Q：那么山地建筑所面临和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呢？

A：我们的前辈已经对山地建筑做过很多研究和归纳。早在80年代就总结出了山地建筑18法，比如台、挑、吊、转、跨、架。虽然每一个“法”只用一个字代替，但却让人立马能感觉到应该是怎么样。

白象居建造初设计的大象形态的门牌。重庆市城市建设档案馆 供图

我觉得其实不管山地建筑有多少个变化，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追求水平空间。因为重力是垂直向下的，人要让自己生活空间抬起来，首先要在水平空间上做一个承载的基面。这个水平空间的多寡就决定了我们生活空间的大小。

传统的吊脚楼、跨溪磨坊、过街楼，都是对水平空间开拓和延展，只是面临的问题不同，做的方法就不同。现代的白象居也是在不断塑造这个水平空间。如果从空中往下看，白象居整体造型就像是一个大的台阶，每个台阶都是一个水平空间，不同层面上的水平空间。

想尽各种办法获取这种水平空间的过程，其实就是人跟山之间不断从适应到驾驭到抗衡的过程，也是山地建筑发展的过程。

透过隐藏在白象居老居民楼里的咖啡馆，可以看到长江沿岸绝佳景色。 马力 摄

Q：能具体谈谈山地建筑发展的过程吗？

A：山地建筑发展是分层级的。第一个层级，我认为是基本的适应问题，人首先是适应空间。这个层级是空间高于人的，也就是说人改造自然的能力相对较弱，只能被动地去适应空间。

第二个层级，人和空间的行为是个匹配问题。这个层级人与空间势均力敌，人的改造能力和空间的约束能力比较接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造地形得到自己想要的空间。

第三个层级，人凌驾于地形之上。因为经济、技术等进步，人看到所有地形其实已不那么重要了。比如铲掉山包把原来完全不适合居住的地方变为一望无际的平原。但其实人给空间造成了一些不可逆的遗憾。

这三个层级一直是交织在重庆山地建筑发展里的。所以在我们城市里被动适应、相互适应及凌驾地形的情况都能看到。

Q：落足到重庆，山地建筑是否已经形成独立的体系？

A：重庆作为一个超大山地城市，首先为提供个性空间样本奠定了绝好的机会。不仅是白象居，在重庆很多街道、住宅、公园以及交通系统中，你都会看到对山地地形的利用。因为重庆整个城都在山上，它是整个与山正面交锋的。不像是北京，或贵州，这些城市有山，但山在城市外围，利用的方式就会不同。

如今的白象居已经是热门的网红打卡点。 王远凌 摄

在《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则》中，重庆被定位为“世界山地城市典范”。如何立典？如何垂范？我觉得还需要研究和发展。

我们希望重庆的山地建筑能在建筑学和城市学的学科体系里占有一席之地。它应该是体系化和个性化并存。如果只有体系化，我担心会变成一种套路。包括我们早期的古镇改造就很容易走入套路，甚至把旁边的房子也画成古镇那种立面。但我也想强调体系化，这是在真正认知山地建筑背后的动因是什么的基础上，科学化的体系化，而不是表象的体系化。

当然，在体系化过程中，还应该鼓励有些个性化的意外出现。因为这个意外会是城市有生气的一种表现。

Q：您觉得重庆山地建筑未来会如何发展呢？

A：对于未来，我们不一定要急着下定义。但我觉得目前重庆的山地建筑至少有几个可以提升的地方。

一是建筑的接地问题，也就是这个建筑怎么落在地上。这是山地建筑最本质的问题。我认为接地的优化，最重要就是解决人、车和地下空间一体化的问题。现在我们大部分建筑只是解决了工程上的接地，但没有解决人落在山地上。比如当你走进一个山地建筑的地下空间，车在你面前呼啸而过，甚至连退让的空间都没有。同时，在大体量的山体架空的情况下，你又会发现还有很多缝隙空间没有利用起来。而这些缝隙对人来讲是足够大的空间。

一旦这些空间提升起来，它会变成独一无二的城市体验。重庆甚至会变成多层的城市，不是一张地图就能看懂。因为这个城市会有很多层平面，一层可能是人的，第二层可能是机动车的，第三层可能是夜间狂欢的，第四层可能是深埋在地下三十米的地下交通。这一系列的地下机关，最后会构筑出人、城和绿地自然交汇的东西。

二是山地群体的优化。这是山地建筑放置于城市空间的问题。在地表不平整的时候，无数高低一致的杯子摆上去，它们的顶部就不一样高了，就会建立一个山地城市的映像。同样，无数个山地建筑共同构建了一个城市族群。

谈山地建筑不仅要看建筑本身这个局部的小空间，更要看它与大空间的关系。它应该落在什么地方，以怎样的方式落在那个地方，这也是需要优化的。所以建筑问题和城市问题其实是一块板上的两个面，需要不容分割地来讨论。

Q：建筑与城市无法分割，我们是否能从山地建筑中寻找到重庆这座城市的特质？

A：从建筑学领域来说，山地建筑是实用主义的体现。在有限的条件下，通过适应、创造和改变来获取更多的水平空间。我认为在这一点上，是和重庆这座城市相切合的。

纵观重庆的历史发展，它其实是个很草根的城市。它起点低，不像西安、开封、北京这样的城市，曾经是全国中心或区域政治文化中心。但重庆却在有限的条件下，不断寻找机会为自己赢得最好的生存发展，这也是实用的体现。再加上它是山地，又是码头，不实用不行。

所以我认为重庆的特色也是实用主义，高度的实用主义。但实用主义的负面是利己和局部。因为实用，往往解决的是局部问题。未来，如果重庆在实用主义的基础之上，再增加更多的体系和理想，甚至一点点浪漫。这几件事加在一起，我觉得重庆的未来就不可限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