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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美学对伯林特美学的批评

【摘要】:中国生态美学正式诞生于1994年,并在21世纪迅速发展起来。伯林特的交融美学在中国生态美学理论建构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主要体现在曾繁仁2010年出版的《生态美学概论》以及笔者的一些著作中。这就意味着,在曾繁仁的观点中,伯林特的“环境美学”应被称之为“交融美学”。伯林特认为,康德的无关切性模式包含了一种静观、有距离的态度。

中国生态美学正式诞生于1994年,并在21世纪迅速发展起来。伯林特的交融美学在中国生态美学理论建构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主要体现在曾繁仁2010年出版的《生态美学概论》以及笔者的一些著作中。

作为中国生态美学领域的领军人物,曾繁仁的核心思想发端于他2001年参加“首届全国生态美学研讨会”的会议论文,即《生态美学:后现代语境下崭新的生态存在论美学观》[17]。在随后近10年的学术生涯中,曾繁仁首先吸收后现代哲学家大卫·格里芬的思想而提出“生态存在论”,然后以之作为理论切入点吸收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稍后又以“生态文明”作为理论导向,在充分吸收西方环境美学理论成果的同时强调二者的区别,从而在他2010年出版的《生态美学导论》一书中建构了比较系统的生态美学框架,提出了一系列的生态美学基本范畴,包括生态审美本性论、“诗意地栖居”、四方游戏说、家园意识、场所意识、参与美学等。值得注意的是,就是在这本书中,曾繁仁曾经两次提到伯林特的“交融美学”是“生态存在论美学”[18]。这就意味着,在曾繁仁的观点中,伯林特的“环境美学”应被称之为“交融美学”。根据曾繁仁的理解,伯林特的“交融美学”是对海德格尔在审美理论领域著名理论“在—世—中”的回应。作为一种新的审美范式,它比较彻底地突破了主体—客体二元论的模式。

与曾繁仁教授的立场稍有不同,笔者发展生态美学的理论思路是首先承认环境美学与生态美学二者并行不悖,然后借鉴较为成熟的环境美学理论资源来发展生态美学。在笔者看来,环境美学研究的对象是“环境审美”,这与“艺术欣赏”有着明显的区别;环境美学批判并超越了黑格尔以来的艺术哲学,也就是那种将艺术品作为研究对象的美学。环境美学的基本理论思路和主要问题,都是对比环境欣赏与艺术欣赏的区别与联系。与此相应,生态美学的核心问题是如何进行生态的审美。生态美学虽然不赞成缺乏生态意识的现代审美欣赏,但并不一定反对以艺术形式为基础的审美欣赏形态。简言之,笔者认为,环境美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审美对象这个问题上:审美对象是艺术品还是环境?生态美学研究则集中在审美方式这个问题上,即如何构成一种由生态意识引导的审美活动?换言之,如何形成一种生态审美方式,让生态意识在人类审美活动和体验中发挥主导作用?因此,笔者的主要观点是,生态美学不同于非生态导向的美学(或“现代美学”)——它是应对全球生态危机的一种新型审美方式和观念,以生态伦理为理论基础,依靠生态知识激发想象力情感,旨在克服传统的、以人类为中心的审美偏好。笔者曾经借鉴伯林特的交融美学而提出:

生态审美要点一:彻底摈弃那种基于人与世界对立、主—客二分的传统审美模式,代之以人与世界融合为一的“审美交融”模式。[19]

这就意味着,笔者以伯林特的交融美学为理论支撑,认为只有通过超越主客体对立的交融美学,才能建立人与世界的亲密关系,才能体验生态学和深层生态学所解释的所有生命的相互联系。笔者甚至认为,这是审美活动对生态意识的根本贡献。

曾繁仁和笔者对伯林特的交融美学之所以感兴趣,主要原因是伯林特批判反思了主客体二元论模式。我们知道,伯林特的交融美学主要是在批判康德“无关切性”概念的基础上提出的。在伯林特看来,康德的这个概念所强调的不仅仅是与体验的其他领域的分离,而且也强调与作为感知者的人之间的分离。他认为,与建筑一样,环境也不能被对象化。事实上,相互性(reciprocity)是环境体验的一个显著特征。笔者欣赏伯林特那种包含环境美学的环境现象学,然而,笔者不认为他对康德的批评可以完全接受。在笔者看来,康德的“无关切性”理论自黑格尔以来已经被许多理论家所误解,伯林特也不例外。伯林特认为,康德的无关切性模式包含了一种静观、有距离的态度。然而,这是一种误解,至少是对康德原文的过度阐释。笔者认为,厘清康德观点最好的方式是回到康德原文。这样做的第一步是,准确地理解康德所谓“interest”的真正含义。康德在其《判断力批判》正文的第二节开头写道:

我们将与一个客体的存在的表象相结合的满足称为关切。[20](www.chuimin.cn)

根据康德本人在此处的正式定义,“关切”是一种“满足”,与它相结合的是“一个客体的存在表象”。因此,“关切”的对象不是别的,而是“客体的存在的表象”,而不是“客体的存在”——明确区分“客体的表象”与“客体”,是康德哲学的基本思路。这一思路奠定于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然后继续延伸到了《判断力批判》。毫不夸张地说,不理解和把握这一点,就根本无法理解和把握康德美学。在此基础上,我们就可以比较容易地理解康德的如下论述了。他继续写道:

但如果问题是,某物是否是美的,我们就不想知道,在这个事物的存在中,是否具有对我们或他人而言是重要的或者可能是重要的;而是想知道,如何在纯粹的静观(直觉或反思)中判断它。[21]

在这里,所谓“事物的存在”就是“客体的存在”。“静观”是康德哲学中对事物或客体之表象的特殊鉴赏方式。康德反复强调的是“客体的存在”。他重复论述的观点如下:

我只想知道,客体纯然的表象是否与我们内在的满足相伴随,无论我多么漠视这种表象的客体的存在。很容易看出来,要说某物是美的并且证明我具备鉴赏力,这取决于我心中从这表象看出什么,而不取决于我依赖该客体的存在。每个人都必须承认:一个关于美的判断,哪怕其中掺杂了最少的关切,也是很有偏爱的,(因而)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鉴赏判断。为了在鉴赏中做评鉴家,我们一定不能对事物的存在抱有丝毫的偏爱,我们必须在这方面保持完全漠视的立场。[22]

在这段话中,康德对“事物的存在”或“客体的存在”反复提到了三次,认为要用鉴赏力对事物进行审美判断,我们就一定不能对“事物的存在”或“客体的存在”抱有丝毫的偏爱或“关切”。所以,康德所说的“关切”的对象非常明确,他明明白白告诉我们,所谓的“无关切性”不是关于“欲求”的,而是关于“客体的存在”的。总之,传统所谓的“无关切性”概念的真正意义与主体的欲求无关,而是与审美客体的存在有关。康德强调“无关切性”的根本原因,在于其哲学体系中对现象和事物自身所做的二分:客体很接近事物自身,它是人类无法认识、无法关切的;人类能够认识、能够关切的,仅仅是与现象接近的表象。

以上对康德第三批判进行了一些重新解读。我们的目的并非否认主客体二分法被包含在康德的审美理论中这一事实,而是为了纠正伯林特对康德美学的批判。我们认为,伯林特对于康德美学的批判不得要领,试图通过批判康德的“无关切性”概念来倡导他的“交融美学”并不成立,关键原因在于伯林特并没有真正领会康德“无关切性”概念的要义。从中国生态美学的角度来看,康德的“事物自身”概念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因为它是解释人类局限性并使我们认识到自身局限性的最好且最有力的方法,这将有助于我们反思人类中心主义的缺陷并走向生态人文主义或生态中心主义。正是在此意义上,康德哲学应该被视为生态美学的哲学基础。构建一种基于康德哲学的生态美学,正是笔者目前着力推进的一个学术探讨方向[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