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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美学引论:整合各种立场与实践效果

【摘要】:生态美学是直面生态危机的美学,是对于以康德、黑格尔为代表的现代美学的批判超越。这就提醒我们,应该寻找一个有别于现代“先验观念论”的哲学学说,来为生态美学奠定坚实的哲学基础。受这种哲学论争的启发,本文尝试着提出一种新的实在论,即“生态实在论”。因此,从“生态实在论”就可以合理地推导出“生态系统的生生本体论”。人类的物质生产“实践”,无非是从生态系统之中汲取能量的活动。

古人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28]我们讨论生态美学的各种立场,最终目的是“同归”和“一致”,也就是构建更加富有学理根据和深度、更加具有包容性和解释力的生态美学体系,尽快地将生态美学推进到比较成熟的状态。那么,如何会通并整合上述八种学术立场呢?

众所周知,美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也就是哲学整体当中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那些体系性比较强的美学理论通常都有一个哲学基础,比如康德美学就是其“先验观念论”的理论延伸。生态美学是直面生态危机的美学,是对于以康德、黑格尔为代表的现代美学的批判超越。这就提醒我们,应该寻找一个有别于现代“先验观念论”的哲学学说,来为生态美学奠定坚实的哲学基础。

从西方哲学史的发展历程来看,与“观念论”对立的通常是“实在论”( 我们这里不考虑实在论和反实在论之间的对立)。这种哲学对立在现象学运动中也有体现,比如,现象学宗师胡塞尔最终走向了先验观念论,而他的忠诚弟子英伽登则更加倾向于实在论。为了弥补这种哲学裂痕,有些学者倡导“现象学的实在论”(phenomenological realism)[29]。受这种哲学论争的启发,本文尝试着提出一种新的实在论,即“生态实在论”。其基本含义是:由生态学科学所描述的、所揭示的自然现象都是真实的、实际存在的;其基本思路是:整个宇宙可以视为一个无比巨大的生态系统整体,地球生态圈则是这个生态系统整体当中的微小部分,包括人类在内的生命是地球生态系统长期演化的结果,每一种生命形态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而自然选择的根本机制就是生命对于环境的适应,达尔文进化论将之简明地概括为“适者生存”。

这个哲学思路之所以是“生态的”,是因为它符合生态学的基本定义——研究有机体及其环境之间互动关系的科学。生态系统根据不同的刻度有大小之分,比如,宇宙生态系统、地球生态系统、地球上某个区域的森林生态系统,等等。其中最大的当然是宇宙生态系统,其本源可以对应于任何哲学或宗教的“本源”或“造物主”,比如,对应于西方哲学与宗教中的“神”、中国哲学中的“道”。就如同中国哲学对于“道”的特性的描述那样,生态系统的特性也是“自本”“自根”“自化”“自为”,其基本功能就是“生生”——化育生命——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都是生态系统长期化育的结果。在这种意义上,生态系统就是天地万物得以产生的“本体”(即“本源”或“本根”)。因此,从“生态实在论”就可以合理地推导出“生态系统的生生本体论”。人类是生态系统里众多成员当中的一种,其存在只能是存在于生态系统之中、由生态系统供养的存在,即“生态存在”。人类的所有特性和能力(包括审美能力),无不是生态系统长期孕育的结果,所以,这些能力与生态系统直接具有某种对应性,从而使得人类对于生态系统的直接感知和认知成为可能[30]。人类的物质生产“实践”,无非是从生态系统之中汲取能量的活动。从这个角度来说,“实践”不能成为“本体”;所谓的“实践本体论”,其实是对于“本体论”这个哲学术语的误用或滥用;试图以所谓的“实践本体论”来构建美学理论(即通常所说的“实践美学”)远非“探本”之论。

我们这里需要特别地讨论一下人类的审美能力与审美需要。本书认为,审美就是感官对于事物感性特征及其意义的感受(而意义总是包含文化观念的文化意义),审美能力就是运用感官把握事物感性特征及其意义的能力,其核心也就是知觉。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审美能力是保证人类这个物种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之中得以幸存的根本能力——人类这种动物必须依赖审美能力寻找配偶、能吃的食物、安全的栖息地和行进路径,还有躲避敌害——也就是说,审美能力的生物学根基,应该是生物性的适应环境的能力。由此延伸出另外一个美学关键词审美需要——人类需要审美地把握世界,以便在世界中幸存。也正是这种意义上的审美需要,一步步地强化了人类的审美能力。当代进化论美学(evolutionary aesthetics)将这个基本点解释得非常清楚[31]。人类进入所谓的“文明时代”——也就是能够创造有别于自然事物的文化产品的时代——之后,文化因素日益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以至于人们逐渐淡忘、甚至忽视了人类作为普通物种的那些生物特性,进而从“文化”或所谓的“文明”角度出发,贬低乃至批判自己的生物性,从而忽略或淡忘了审美的生物学根基。如果我们认可上述生态实在论并接受进化人类学的基本观点,那么,我们就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在运用审美能力作出审美判断时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审美偏好(aesthetic preference),是由生物因素和文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www.chuimin.cn)

上面的叙述清楚地体现了生态美学的美学观及其关键词——所谓的“美学”应该是“审美学”或“审美理论”(aesthetic theory),也就是用“审美的”这个形容词所修饰的一系列关键词及其内在关系的学说;位居前四的关键词分别是:审美能力、审美需要、审美判断、审美偏好;被现代美学视为核心关键词的“美”,其位置不但远远靠后,而且还是审美判断的产物,用一个审美理论命题来表述就是“美产生于审美判断”[32]。因此,所谓的“生态美”无非是用“美的”这个形容词所作出的“生态审美判断”,这种语境中的“美的”,所描述的不再是现代美学所关注的那些形式特征,诸如艳丽的颜色、和谐的形式、悦耳的声音等,而是由生态系统为天地万物赋予的神奇魅力。因此,为了区别于现代审美所注重的形式美,在作出生态审美判断的时候,我们应该关注事物客观存在的特性,应该由“充满魅力的”(wonderful)来取代“美的”,这样的审美判断的典型例句就是:这片湿地是充满魅力的。这样做的理论结果,最终就是用“生态魅力”(ecological wonder)取代充满歧义和混乱的“生态美”——那些通过质疑“生态美”的合理性而质疑生态美学的学者,基本上没有理解生态审美判断的上述逻辑,因而其质疑必然是无力的。

套用黑格尔的“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这句话,借鉴现象学意义上的“显现”概念,同时借鉴梅洛-庞蒂《可见的与不可见的》这本书的标题,我们认为,“生态魅力”就是生态系统的生生之功能、生生之德性(“不可见的”)的感性“显现”,具体“显现”为“可见的”事物,从而成为潜在的“审美对象”——坦率地说,使用传统美学的“审美对象”来表达我们的意思已经不太准确,更准确的术语应该是“审美事件”。任何事件都包括“五W一H”六个要素,即时间(when)、地点(where)、内容(what)、行为主体(who)、原因(why)和方式(how);生态系统所产生的任何事物无不如此,所以可以将之称为“生态事件”。因此,不同于现代审美对于花朵的欣赏,生态审美在欣赏花朵的时候,所欣赏的不是“花”,而是“开花事件”——它将“开花”视为欣赏的内容,将花朵视为行为主体,关注的不仅是花朵的形状与颜色,更多的是花开的时间所包含的自然节律、花朵得以成长的生境、开花现象所包含的自然目的以及花朵绽放的方式,等等。简言之,“生态事件的生态魅力”,就是生态美学对于“审美对象”的新型说明。

作为审美主体的人类,不应该也不可能再像现代美学那样,站立在生态事件的对面而将之“对象化”,而是采取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的态度,采用庄子“以道观物”“目击道存”的方式,将自身向生态事件开放,成为生态事件显现其自身的通道。这就是笔者所说的“美者自美,因人而显”。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任何物种想要赢得生存竞争就必须拥有技能,当某种技能达到超出平常的卓越水准时,“艺术”就产生了。因此,艺术无非是在惯例支配下的高超技能之展示,“生态艺术”无非就是运用卓越的技能、借助特定的传达媒介对于生态意识的感性表达;借用石涛所说的“代山川立言”,生态艺术家就是“无言的”生态系统的代言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故需要生态艺术家来“代言”;所言者无非生态系统的“生生功能”与“生生之德”,“生机”“化机”“生意”等中国古典美学范畴,都在生态审美视野中获得了崭新的当代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