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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与《法言》:对学理念的异同

【摘要】:虽然在学习观上,《淮南子》与《法言》具有一些相同之处,但也需看到二者之间的思想差异更为显著。由此,《法言》提出“铸人”之说。其二,从学习内容而言,《淮南子》与《法言》存在一定差异。《淮南子》主张人们应以《诗》《书》为本,“六艺”为学。显然,《淮南子》说的“圣人之学”绝非儒家所指,与《法言》截然有别。同《淮南子》相较,《法言》还表现出“学无止境”的可贵精神。

虽然在学习观上,《淮南子》与《法言》具有一些相同之处,但也需看到二者之间的思想差异更为显著。《淮南子》虽然“持以道德,辅以仁义”,受到儒家思想的深刻影响,但作为西汉前期的道家著作,其论“学”的根本立场和主张并非是儒家。这使得《淮南子》一方面部分地汲取儒家之“学”的思想,另一方面又秉持道家之“学”的精神,对前者进行批评和抨击。和《淮南子》不同,《法言》为汉末大儒扬雄所作,因其“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大氐诋訾圣人,即为怪迂。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及太史公记六国,历楚汉,讫麟止,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于经”[30],故撰此书。正因如此,《法言》论“学”,独尊儒家,并非如《淮南子》对道、儒学习思想有所深入兼容。这使其在具体论及学习的目的、内容、精神和境界时,显示出与后者迥然有异的思想旨趣。

其一,从学习目的而言,《淮南子》认为:“诵《诗》、《书》者期于通道略物,而不期于《洪范》《商颂》”,主张人们在学习中应“晓然意有所通于物,故作书以喻意,以为知者也”,“执玄鉴于心,照物明白,不为古今易意,摅书明指以示之”,成为能“通道略物”的“通士”“清明之士”。[31]与前者不同,《法言》主张:“学者,所以修性也”,“学者,所以求为君子也”,承继先秦儒家“学者为己”[32]的思想,强调“自我修养的提高”,视学习为“做人的手段”[33],由此《法言》将其与伦理化的“修性”联系起来,提出:“视、听、言、貌、思,性所有也。学则正,否则邪”[34],认为人们应通过学习来端正德性,成为儒家君子。《法言》还鼓励人们应主动在学习中以“君子”自期,而非自暴自弃,“求而不得者有矣,夫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35]。由此,《法言》提出“铸人”之说。“或问:‘世言铸金,金可铸与?’曰:‘吾闻觌君子者,问铸人,不问铸金。’或曰:‘人可铸与?’曰:‘孔子铸颜渊矣。’或人踧尔曰:‘旨哉!问铸金,得铸人’”[36],在《法言》看来,学习实际上就是一种“铸人”的过程,“孔子习周公者也,颜渊习孔子者也”,任何圣贤的出现,都有赖于其自身不懈的努力学习。显然,《淮南子》与《法言》在学习目的上并不相同,前者所言“通士”“清明之士”,都具有道家意涵,重在“通道”,而非伦理修身,后者则不然,儒家伦理化的道德诉求十分突出,始终追求实现君子、圣贤的人格理想。

其二,从学习内容而言,《淮南子》与《法言》存在一定差异。《淮南子》主张人们应以《诗》《书》为本,“六艺”为学。“温惠柔良者,《诗》之风也;淳庞敦厚者,《书》之教也;清明条达者,《易》之义也;恭俭尊让者,礼之为也;宽裕简易者,乐之化也;刺几辩义者,《春秋》之靡也。故《易》之失鬼,乐之失淫,《诗》之失愚,《书》之失拘,礼之失忮,《春秋》之失訾”,《淮南子》认为:“六艺异科而皆同道”,人们在学习过程中应善于“兼用而财制之”[37],力求广取博收,避免顾此失彼。虽然与《淮南子》同样重视《诗》《书》《易》《礼》《春秋》等先秦典籍,但《法言》在思想上已具有明确的“五经”意识,顺应武帝之后汉代儒学官学化的发展趋势,将其视为儒家的“经学”典籍来尊崇。在《淮南子》产生的时代,儒学尚未“独尊”,其官学化也有待时日,故而《淮南子》所言“六艺”,不论其次序,还是义理诠释,都没有经学化[38],因此其与《法言》所说“五经”的思想内蕴无法等同。在一定程度上,《淮南子》中的“六艺”,其学习对象较《法言》要宽泛得多,包括各种杂学之士,并非仅指儒家之士。

其三,从学习精神与境界而言,《淮南子》与《法言》也有所不同。《淮南子》作为道家论著,“能够超越思想派别之纷争,融合各派思想之精义,而创造出一个新的哲学理论体系[39],因此其思想内涵博大多元,并不固守一说,而是主张:“百家异说,各有所出”[40],认为:“百家之言,指奏相反,其合道一体也。譬若丝、竹、金、石之会乐同也,其曲家异而不失于体。”[41]因此,《淮南子》论“学”主张博取众家、兼收融会,追求“海不让水潦以成其大,山不让土石以成其高”的学习精神,反对“守一隅而遗万方,取一物而弃其余”[42]。在学习境界上,《淮南子》认为“学”分三种:“圣人之学”“达人之学”和“俗世之学”。“俗世之学”,在《淮南子》而言,孔、墨之学即是,而“圣人之学”和“达人之学”,则是道家之学。《淮南子》认为前者只能“擢德性内愁五藏,外劳耳目,乃始招蛲振缱物之毫芒,摇消掉捎仁义礼乐,暴行越智于天下,以招号名声于世”,于人毫无益处,不及“欲以通性于辽廓,而觉于寂漠也”的“达人之学”,更遑论“欲以返性于初,而游心于虚也”的“圣人之学”[43]。显然,《淮南子》说的“圣人之学”绝非儒家所指,与《法言》截然有别。

《法言》以“尊经”为学习精神,始终固守儒家的本位立场,其思想内涵要逊色于《淮南子》,不及后者的博大多元,能对“百家之学”都有较为深入的承继和发展。但《法言》也并非全然排斥非儒之学,而是有择取,有否定。“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捶提仁义,绝灭礼学,吾无取焉耳”,“或曰:‘庄周有取乎?’曰:‘少欲’”[44],对先秦的老庄之学,《法言》有所认同和择取,但很不满于道家对儒家仁义礼乐的否定。对阴阳家之学,《法言》也持类似态度。“‘邹衍有取乎?’曰:‘自持’。至周罔君臣之义,衍无知于天地之间,虽邻不觌也’”[45],肯定邹衍的“自持”,批评其“罔顾君臣之义”。与此相反,《法言》对法家、纵横家之学严厉斥责、痛加否定,认为:“申、韩之术,不仁之至矣,若何牛羊之用人也”[46],“或问:‘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十馀年,是夫?’曰:‘诈人也,圣人恶诸’”[47]。(www.chuimin.cn)

同《淮南子》相较,《法言》还表现出“学无止境”的可贵精神。“曰:‘有教立道,无止仲尼,有学术业,无止颜渊。’或曰:‘立道,仲尼不可为思矣。术业,颜渊不可为力矣。’曰:‘未之思也,孰御焉’”[48],《法言》认为孔子、颜渊并非无法超越,“圣人之道”也并非停滞不前,人们不应拘止于此,而是应努力向学,力求有进。《法言》这种不迷信圣人、积极从学的精神,是《淮南子》所缺少的。而与《法言》相比,《淮南子》也体现出比前者更显著的“求真”精神。“至是之是无非,至非之非无是,此真是非也”[49],“观千岁之知,知今古之论,虽未尝更也,其道理素具,可不谓有术乎”[50]。《淮南子》反对“为学者蔽于论而尊其所闻,相与危坐而称之,正领而诵之”,“中无主以受之,譬若遗腹子之上陇,以礼哭泣之,而无所归心”,认为这是“见是非之分不明”。反之,《淮南子》主张学习者应如“圣人见是非,若白黑之于目辨,清浊之于耳听”[51]

但也应指出,《淮南子》与《法言》在学习精神上并非完全不同,而是有所共识,如二者都强调人们应“学行合一”。《淮南子》强调:“人莫欲学御龙,而皆欲学御马;莫欲学治鬼,而皆欲学治人:急所用也”[52],而《法言》也同样主张“学,行之,上也”[53],“君子强学而力行”[54]。在学以致用上,二者都反对学行脱节、浮华无用,体现出实用主义的理性诉求。

《法言》论“学”,也提出“大人之学”和“小人之学”的区别,主张:“大人之学也为道,小人之学也为利”[55],而“大人之道”即儒家的“圣人之道”“仲尼之道”,重仁义而轻俗利。因此,《法言》认为:“好尽其心于圣人之道者,君子也”[56],“仲尼之道,犹四渎也,经营中国,终入大海。它人之道者,西北之流也,纲纪夷貊,或入于沱,或沦于汉”[57],把“大人之道”视为人们应该追求的学习境界。《法言》这种凸显儒家精神的学习理想,与《淮南子》的道家化追求,意趣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