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卓民全集第9卷：研究培根优先权利例证

在逻辑科学的范围里，“优先权的例证”这个名词，就是最重要的例证的意思^[223]。培根在《新工具》一书中，列举了二十七种优先权的例证。关于这些例证，他写道：“这些例证的功用所以优于普通例证的地方，可以在理论方面或在实践方面，或同时在两方面看出。在理论方面，那些例证或则帮助人的感官，或则帮助人的理解力……在实践方面，它们指示实践，测量实践，或提高实践。它们指示实践，指出我们应该从那一点着手，以免重复别人的劳动，例如权力的例证便是；或者引导我们看清什么是可能的，来认识我们的目标；例如暗示的例证那样；假如四种数学的例证是测量实践的，多用的和幻术的两种例证是提高实践的。”^[224]培根在《新工具》一书最后一条箴言里面，再一次指出他这部著作并非哲学而是逻辑，而且他的逻辑和当时流行的逻辑不同，其“目的虽在教导理解力，可是不是让理解力凭着人心的纤细鱼钩^[225]来捕取抽象的观念（类如普通逻辑所为）；它是要使理解力凭着真理来解析自然、来发现物体的品德和作用，以及在物质中所具的确定的法则。因此，这种科学不只是由人心的本质发生的，而是由事物的本质发生的；因此，我们正不必惊异，在这部书内，我何以到处用自然中的观察和实验，来阐述我所教人的这种艺术”^[226]。可见，培根这一些优先权的例证都是为要指导观察，促进理解的。

优先权的例证都二十七种。按培根自己的分析，其第十六至二十种是帮助感官的，第一、二、三、十一、十二种是促进理解力的，第四、七、十三种是直接提高理解力的，第五、六种是间接提高理解力的，第八种是改正习惯错误的理解力的，第九种是为要导致宇宙最大的模或其结构的，第十四、十五种是为着防止得出虚妄的模和原因的，第十种是使人们不致重复他人已经走过的路的，第二十一至二十四种是测量实践的，第二十五种是告诉我们应以什么为实践的目标的，第二十六、二十七种是提高实践的^[227]。

培根的优先权例证，主要是要帮助人的观察，或者帮助人的理解，正如上面所述，帮助观察的优先权例证，就是称为“灯光”的五种例证，即第十六至二十种，和称为“实用”的四种例证，即第二十一至二十四种，有关于距离、时间、分量和运动的十九种类型之测量的；帮助理解力的例证就是第一至第五种，是把求模的范围缩小，以便追索，第六至第九种是企图求得模的类、种、和其种差，第十种是在特殊中求其常规，第十一种是企图从简单枚举的“所有”达到科学归纳法的“凡”，是十分重要的一种例证，第十二、十三种是以归类的方法来缩小其求模的范围的，第十四种是显示求模过程中推理的展开，和第十一种一样，也是比较重要的一种，第十五种的功用主要是消极的，要和其他的优先权例证结合才能收效的，第二十五种是能暗示什么是有益于人的东西，以决定科学研究的目的，第二十六种是指出什么东西会阻止或扰乱人们的研求，应加以排除，什么东西对于研求有积极作用，应设法使用，都是有关于科学方法的技术，富有实践的意义的，最后第二十七种则是在一般所谓神奇的事例中揭示其自然的规律以窥破其所谓神奇，完成科学研究的任务的。我们且按照这个顺序把二十七种优先权的例证来研究一番。

首先，我们要看看培根优先权例证中的第十六至第二十种。他称这五种为“灯光”的例证，又称它们为“直接消息”的例证。所谓灯光者，就是使人看得更清楚的意思。所谓直接的消息，就是这消息是直接从感性认识得来的。“这些例证是帮助感官的，因为自然的解释既然由感官起始，并且遵着迳直的、有规则的，防护好的道路由感官的知觉进到理解力的知觉，进到真正的意念（notions）和公理，因此，我们可以确乎断言，感官的表象愈丰富精确，则一切事情进行起来，就都要较为容易，较为兴旺。”^[228]这是培根关于这五种优先权例证的总论。

培根分论这五种例证时写道：“第一种可以加强、加大，并且改正感官的直接动作，第二种是以明显的事情来把不易察看出的事情弄得明显起来；第三种指示出有一些运动和事物过程（或等级）虽然只在结果上、间距中，才能得出来，可是那些过程是连续不断的^[229]；第四种在感官完全无能为力时，可以供给它以一些代替物；第五种刺激起感官的注意，同时还要减少事物的幽渺性。下边我将按次序来分别论说这五种。”^[230]

灯光的优先权例证的第一种，即全数二十七种中的第十六种，称为门户的例证。所谓门户者，就是帮助感官直接动作的意思。“感官中以视觉为最重要，这是明显的。因此，我们必须特别努力给这种感官找寻帮助。视觉所得的帮助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可以使它看到不可见的物体，第二种可以使它见到远隔的物体，第三种可以使它看得较为精确，较为清楚。”^[231]

培根在这里已列举了自然科学加强视觉的观察之主要仪器了。关于第一种，他举出了“眼镜和相类似的东西”。他并指出这些东西“只是以改正或救济视观的缺陷，并不能给较多的报告”。可是他也提到显微镜之“能把物体的表面体积特别放大，所以它们能发现出物体隐微而不可见的细形，和隐伏的结构和运动。借着它们的帮助，我们还可以出乎意外地察看出蚤、蝇和虫等等的精确形相和外形，以及从前所不能见到的颜色和运动”^[232]。培根很高兴地写道：“德谟克利特如果见到一架显微镜，他或者会欢跃起来，以为观察原子的工具毕竟发明了，因为他曾经声言，原子是完全不可见的。”^[233]他并天才的预见到，“如果人们能把显微镜应用在较大的物体上，或较大物体的细构上，则亚麻布的组织可以看得如网子似的，而且珠玉内、液体内、粪便类、血液内、伤痕内的隐伏的细构和差异，亦可以分辨出来。这样一来，则那种发明所给人的利益就很大了”^[234]。

培根又写道：“第二种帮助就是伽利略所发明的有名的镜子^[235]。借着这种镜子的帮助……我们可以向天体开发一条较近的通路。”^[236]

“至于第三种帮助，就是测竿和观象仪器等等。这种工具不能扩大视觉，只能改正它，指导它。此外还有别的例证，可以帮助其余感官的直接而单独的运动，不过它们并不能于已有的报告之外，再增加什么；因此，它们便不在我们所说的范围以内，所以我就不提它们了。”^[237]当然，培根是不能想象到现代物理和其他自然科学所使用的日益复杂而精确的仪器，但在原则上，这些仪器都是包括在这一种优先权例证范围里面的。

灯光的优先权例证的第二种，即全数二十七种之第十七种，培根称之为传唤的例证。“传唤”是借用法庭的一个名词。传唤的例证是把以前不曾出现的东西传唤出来，亦称“呼唤”的例证，“使不可感觉的变为可感觉的”，那就是说，它们能使那些原来不在感官所达到的东西纳入于感官范围之内。这一种例证之不同于上面的一种，就是“这一例证所注意的物体由于这些物体的距离较远，或者由于中介物之间隔，或者由于它们所生的印象不是感官所能忍受，或者由于感官预先被其它物体所占据，因而不能有空隙来容纳新运动，——有这些种种不同的原因，这些物体就逃掉人的感官；或者由于物体的分量微小不足以打动感官；或者由于时间太短促，不能使它们在感官上起作用。这一类情形是和视觉最有关系，其次是和触觉有关系。这两种感官，能给人以普遍的报告，而且那些报告是可以概括一般物象的。至于其它三种感官，所能给人的报告则太少，而且它们给人的报告只是直接关系于它们的特有对象的”^[238]。

距离远的对象不易知觉，就用另一种东西来迎接它们，或者代替它们以打动感官，例如烽火、钟铃等都有传达作用。被其它东西隐蔽或间隔的物体，可以使用间接的方法使它们呈现于感官，借助于外表上存在的部分或由内面排泄出的部分来窥测隐蔽的部分，例如由脉搏可知人体的状况，由粪便可验人的内脏等^[239]。

培根认为“我们所知的一切可触物都含着一种不可见不可触的‘元精’”^[240]。当然，这是当时很流行的一种看法，我们现在认为是无根据的，可是按其研究的精神，这是要求从外面可见的现象深入到不可见的本质，从而掌握事物所以然之理，求得其性质之模。培根写道：“整个的事物是可见的或可触的，可是它们的较微妙的组织和结构是不能见不能触的。因此，在这方面，我们的报告亦只有使之转化为感官所能达到的^[241]。……因此，我们可以用比较方法来考究各种物体的膨胀或会合，那就是说，要考察在每一物体中，多少物质占着多少空间。……就是说，在各种物质中分量的多少可以用比较来推算，并且可以归类成精确的（或几乎精确的）比例。因此，人们如果说，‘在某种体积的金内有某些物质，而且酒精如果要有相等的分量，必须占二十一倍于金的空间’，这话是很有根据的。至于物质的积聚和比例，则我们的感官可以依靠重量来发现它们，因为重量同可触物各部分实在的物质分量是相应的。”^[242]我们在这里就看见培根不只是像上面一条优先权例证那样，认识到仪器在自然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性，而且在本条优先权例证里又指出自然科学中计算的方法，主要是靠比例。他并写道：“我已经做了一个很精确的列表，在那个表内，我已经把各种金属的重量和体积加以识别；……这回事情在各方面效用极大……可以发现许多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它指示给我们说，我们所知的一切可触物……其比重不能过于一比二十一。——由此看来，自然是很有限制的，至少在我们所研究的它这一部分是可以如此说的。”^[243]

培根在这优先权例证之下提出了一种实验方法，根据比例的原则来计算不可触物，如气体物所占的空间，并提出寒暑表这一仪器，来测量不易为感官所知觉的那种微弱温度或冷度，通过人工技巧的分离作用来确定混合物中所含的水分、油质、元精、灰质等的成分多少，而且指出在这种分析时所应注意的事，例如分析时用火，就应注意到物体在受了火或其它东西的搅扰以后，会自大自身同分解时所用的其他物体^[244]，得到它们本来不含有的许多性质。这些例子都是说明怎样可用感官能接触的东西间接地把感官不能直接观察到的东西表现出来^[245]。

培根又指出，“感官的作用需要运动，而运动又需要时间。因此，任何物体的运动，如果太慢或太快，使它和感官起作用时所用的时间不成比例，则那种物体便完全不能感到，逃掉了感官”^[246]。这是观察中十分重要的察觉，培根予以指出，是有价值的。根据他当时的科学水平，他认为，“物体在太慢而不易为人所察觉时，我们亦可以由运动的集合结果（例如钟表）发现出它来。至于太快的运动，从来还不曾有人能加以计算”^[247]，殊不知现代科学之能精确地计算光、声、电的速度。可是培根是认识这种计算之为必要的，正如他写道：“不过我们既考察自然，则亦不得不在一些情形下，来有此种实验。”^[248]

余如利用各种方法改变观察的情况，使观察的对象比较更加适合于感官的能力，使不可见物转化为可见物，使不能直接知觉的东西在感官前变为可以知觉的东西，都是培根所考虑到的问题，而是后来科学所逐步解决了的。他并且谈到利用感官比人更灵敏的动物，如犬之于气味，光之于猫，也足以证明他对于观察之考虑周详了。

灯光例证的第三种，即全数二十七种优先权例证的第十八种，就是道路的例证，又称旅行的例证，连节的例证。这些例证的功用是在于把自然有阶段的连续运动指示出来。“这一类的例证只可以说是逃掉观察，不可说是逃掉感官”^[249]，因为人们观察自然每每是没有计划，而且是间断的，所研究的每每是已经完成的物体，而不是在自然中正在发展着的物体。培根在这里是注意到事物发展而不只是事物相对稳定方面。他写道：“就如在研究植物成长时，我们必须由播种观察起，必须看它何时膨胀，何时仿佛充满了元精……我们可以把地中所埋的种子日日取出来仔细观察，看它第二天是什么样子，第三天、第四天，又是什么样子。其次，我们还可以观察，它如何开始把皮顶破，把纤维吐出，并且在松土中，同时能略略向上举起来。再其次，我们还可以观察，它如何把纤维发在下面成了根，发在上面成了叶，有时在土质松时，又发在旁边爬出去。”考察孵卵时也是一样。培根称这样的观察为不断地燃起我们的小灯烛。“在无生物方面，我们只可以有同样的试验，例如用火来考究各种液体、水、醋、油、果汁、生乳等的膨胀。”^[250]这一切都是要在事物的变化过程中来了解事物的。人们容易只看事物的相对稳定状态而忽略其发展的过程。培根指出观察发展过程的重要性，而称这一种例证为灯光例证之一种，以其能使隐晦的变为明显故也。只有在事物的发展整体的光亮之下来看事物，才能清楚地看见其各部分和其过程中各阶段的意义。这一类优先权例证的意义就在于此。

第四种的灯光例证是全数二十七种优先权例证之第十九种，培根称之为补充或代替的例证。他又称之种例证为避难所的例证，因为在感官完全不能起作用时，在我们缺乏适当的例证时，便求助于这一种例证。所谓代替例证，就是在某种情况下，我们不能直接观察某一事物，就采取逐渐接近的方法，或采取类推的方法，例如“一切物体，在靠近火时，都可以吸收热力，可是我们知道，空气比石头易于吸热。这就是由渐次的接近作用所表出的代替作用”。采取类推的方法，就是“我们所以能把不能直接知觉的东西呈现在感官范围以内，并不是借着不可见物的可见作用，乃是借着观察到的相类似的可见物”^[251]。

关于补充的例证，培根并指出，“我虽然说，在缺乏适当的例证时，我们才以它们为最后的途径来求得知识”，因之称为补充的例证，以其是补充缺乏之故。可是培根说：“我还希望人们知道，在有了适当的例证时，这些补充的例证亦是很有用的，因为它们可以证实别的例证所供给的知识。”^[252]

最后一种的灯光例证，即全数二十七种中的第二十种，培根称之为分析的例证。“这种例证亦可以根据另一个理由叫做唤醒的例证。我所以称它们为唤醒的例证，乃是因为它们能唤醒人的理解力；我所以称它们为分析的例证，乃是因为它们能分析自然。”^[253]培根有时亦称这些例证为德谟克利特的例证，大概是因为德谟克利特把物体分为极小的原子，培根说，“这些例证能供理解力想到自然中奇妙精微的作用，并且激动它、唤醒它，使它有适当的注意、观察和考察”^[254]。培根认为一点墨水可以布成许多字母或线纹，一个最小的虫本身亦有元精和各样的组织，一点红番可以染满一大桶水，一点麝香可以使一大片空气染了香气，诸如此类的现象，都表现自然的微妙，有待人们的分析。颜色与光可以在玻璃和水的凝固实体中迅速穿过，磁石经过一切物体，这些作用经过空气时并不互相干涉。在空气中，同时进行着许多声音、许多香气。这一些，培根认为是奇妙莫测，应加研究，探其底蕴的。如果他生活在今日，则无线电收音机的现象当更为他所惊奇而要追求其所以在之理的了。

培根在讨论了五种灯光例证之后，就总结地写道：“这些例证多半是在《新工具》的知识部分有用的，因为知识是由感官出发的。不过我们的全部事业要以工作（实践）为归宿；所以知识是我的起点，实践是我们的终点，因此，我就要进而论列那些在实践方面很有效的例证。”^[255]

培根把他所称为实践的例证分为两类，共有七种，总称为实用的例证。前四种称为数学的例证，是有关于物体的力量和作用的计算的；后三种称为赐惠或仁慈的例证，是适合我们的要求的^[256]。我们认为这样的划分，虽是由实用观点出发，可是全数二十七种优先权的例证，哪一种又何曾不是从实用出发？毋宁把前四种之称为数学例证的，还是作为感性认识阶段上的例证，应紧接上述五种灯光例证之后来考虑，而把后三种之称赐惠例证的作为理性认识阶段的例证，在全数二十七种例证结束部分来考察。

数学的例证的第一种，即全数优先权例证的第二十一种，培根称之为测竿或尺度例证，又称广度或限制的例证。因为物体和运动在隔着距离而起作用，是有一定的广度的，如果能测定这个广度，确定这个限制，例如知道某一望远镜射程是多少，就可以确定它的使用的范围。

有许多物体只在直接接触时才能作用，例如一物之冲击另一物，又如外敷的药品如膏油之类，不与身体直接接触，则必不为功。味觉和触觉都是属于这类的例证，还有一些能力，只能在很小的距离外起作用，例如琥珀之吸草，水泡互相接触时可以互相消灭，磁石之与铁等等，其距离的广度皆有待于确定的。还有一些能力在很大的距离可能起其作用的，如地球之与物体，月球之与海水；行星之间的吸力。培根并指出北冰洋流来的冰块，其冷气所及的广度是很大的。有些香气传播亦远，其射程亦应予以测量。因为根据事物的本质，这些能力的射程之远近必非偶然而是不变的。当然，能动之强弱每每为中介物的能力或阻力所影响，应加以观察确定。还有些运动在直接接触时才起作用，有了距离便不起作用，却又有些运动其作用恰恰与此相反，在有距离时才起作用，而接触则不起作用，又有些物体，在距离近时，其作用小，距离远时，作用反大，例如视觉之某种现象，这都要在实际上加以测量而分别确定的。

培根并且指出物体之扩张和紧缩，都是按照其性质而有一定的程度，超过这程度，该物体就不能再事扩张或缩小，有如气胞的扩张到一定程度便会破裂。这一切种种都应在实验中做出精确的测量，其结果是有极大的实践意义的^[257]。

数学的例证第二种，即全数优先权例证的第二十二种，培根称之为进程的例证，又称流水的例证。其名曰流水，是因为古人的计时是以水之流为准（如我国古代的铜壶滴漏），而不是以沙。培根指出，“这些例证是以时间的段落来度量自然，正如测竿的例证用空间的等级来度量一样”^[258]。培根并指出，“一切自然的运动都是在时间中进行着的；有的虽快些，有的虽慢些，可是它们在事物的本质中，都是有确定时间的。就是那些似乎突然的运动，似乎（如常人所说）转瞬间的运动，亦能有时间的分划”^[259]。

培根当然认识到，天体的运动，海的一潮一汐的运动，余如重的物体向地下坠，轻的物体向天上移（这是按当时的说法，以向地向天别物体之轻重），都是在确定的时间内而完成。而且他并体会到，物体运动的需要时间多少，不只是要看运动的物体的不同性质，还要看它所经过的中介。这一点是伽利略在1590年在意大利庇沙斜塔所做的实验所证明，破斥了当时经院哲学沿袭亚里斯多德的学说，认为物体坠地，其速率是和它们的重量成正比例，并证明一切物体，不论其重量如何，如果不为空气所阻，则以同等时间在一垂直的距离而下降。培根在其当时，并猜测到，炮光被人看见，比炮声被人听见要来得快些，这就证明在这一点上，他是站在当时科学的前线。可是他是不相信地动说的，例如在《新工具》第二卷箴言四十七有“地球是静立不动”的说法，而且不能接受地动说，例如谈到伽利略的潮汐学说时，他写道，“不过他这种说法乃是根据于不能为人接受的地动说”^[260]。可是，一般说来，在其当时，他提出物体某一性质的作用有其快慢的区分，并且在实践中利用这种时间性，是重要的。他写道：“你如果把紫罗兰浸在醋内一天的工夫，则所提出的香是很微弱的；可是你如果把它浸了一刻钟就换一次新的（因为花的香气是很少的），一刻以后就取出来，并且隔一刻钟就换一次新的（因为花的香气是很少的），一直换到六次，则浸润作用可以十分浓厚起来。因此，醋中的花，虽然只在一小时半内换了六次，可是就在醋中没有花的时候，它亦含着一种可人的香气，而且那种香气不但可以比得上紫罗兰，还可以继续整年之久。”^[261]

数学例证的第三种，即全数优先权例证的第二十三种，培根称之为分量的例证，借用药物的名词，只称自然的剂量。培根是要利用这一种例证，来“按照含藏品德的那些物体的分量，来计算各种品德，并且指出品德的情况是如何依靠于物体的分量的”^[262]。可是，所举的实例只限于啤酒同葡萄酒在瓶中比在桶中成熟得快，人在水中沐浴不同于把水微洒在身上，一片磁石不如整个磁石之易于吸铁等比较直观的观察，而很少有更精确的定量测量。然而他即指出过，“还必须进而考察，一个物体的分量同其品德的情状有什么比例关系……因为人们相信，它们是相等的。因此，一温士的枪弹如果在某种时间内落地，则两温士的枪弹落地时似乎就要两倍快；实则事实并不是如此的。各种品德亦并没有同一的比例，它们的比例都是十分差异的。因之，这一类的试题应该求之于经验，不应该求之于大概或猜想”^[263]。培根这一点的提示，是有非常重大的实践意义的，已为后世物理学所证实了。

培根在这条例证里最后指出：“在考察自然时，我们必须确知：要产生某种结果，我们应当需要多少物体的分量——或剂量——还必须让人提防，不要太多了或太少了。”这是工业的常识，后世随着科学与技术的进展，大都确定了。可是培根在这里体会到量和质的联系，是有其重要的哲学和科学的理论和实践意义的。

数学例证的第四种，即全数优先权例证的第二十四种，培根称之为斗争的例证，又称为互争雄雌的例证。他在这里写道：“这一类例证可以指示出品德^[264]的互相消长；可以指示出哪一种品德是较强的，较胜的，哪一种品德是较弱的，屈服的。因为物体的运动和作用亦如物本身一样，亦是有组合，有分散，有混杂的。我在这里首先陈述各种主要的运动，或自动的品德（能力），以便较明晰地比较各种运动的力量，并且较清晰地指示出争战和雄长的例证来。”^[265]

培根列举了物质十九种的运动形态，从他讨论这十九种运动的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是认为运动不是物质以外的东西，而是物质的基本内在的属性的，而且物质的运动是多种多样的，正如马克思所写道：“培根认为‘物质原本的属性之最先而又最重要的是运动——不只机械的和数学的运动，而且还有意图、活生生的精神、紧张，或者用船用槃墨^[266]的话来讲，又有物质的折磨（Qual）。’”^[267]

培根所列举的十九种运动如下：

（1）反抗运动。“这种运动是内存于物质的各部分中的，而且物体所以绝对不能消灭，亦就是由于这种运动的品德。因此，任何大力、任何重力（或压力）、任何猛力、任何长的时间，都不能使极小的物质部分归于无物。任何小的物质部分，终久是存在的，终久要占空间，而且它不论处于如何被压迫的地步，它只会变化自己的形象和地位，以求释放自己；如果不是这样，它就仍然照旧存在；它一定到不了虚无的地步，一定不能不存在于任何地方。……这种运动，我们只无须举例来证明，因为各种物体中都是含着它的。”^[268]培根在这里把物质的永恒性就述说得很明确了。

（2）联合运动。“借着这种运动，各种物体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使自己同别的物体不能断了接触经院学者们叫它为‘防止虚空的运动’。就如水被吸时，或被抽时便是这样。”^[269]

（3）自由运动。“借着这种运动，物体可以努力来逃避反常的压力或紧张，以恢复其本性所适宜的广袤……就如游泳中水的运动，在飞行中空气的运动……在钟表中发条的运动……至于弦、革、布，等等在受了紧张以后亦要回跳（不过紧张力如果继续久了，则会得到很大的力量，因此这种情形就不会出现）。”^[270]培根的这种称为自由的运动，显然就是现在物理学中的弹性。

（4）物质的运动。“这种运动和上述的运动正有几分相反。因为在自由运动中，各种物体都恐惧厌恶，并且躲避任何新广袤、新范围、新扩张，或新收缩（这些名词都是一回事），并且尽它们的能力来回避，来恢复其原有的密度，而在反面的这种物质运动中，则各种物体正希望一种新范围或新广袤，并且能顺利地、迅速地，有时还猛烈地（如火药）来达到这目的。”^[271]

（5）连续运动。“这种运动不是指一种物体和他物体间简单的原始的连续（因为这样它就成了联合运动）而言，乃是指一种物体以内的自身连续而言。因为我们分明知道，一切物体都是恐惧连续的分解的；恐怖的程度虽有大小，而其为恐怖则一。因为在坚硬的物体中，如钢或玻璃中，反抗解体的力量固然十分强烈，可是即在似乎无抵抗力的液体中，或抵抗力极小的液体中，抵抗力只仍然在极低的程度内存在着，并且在许多实验中都可以表现出来，就如水泡同水点的圆形，檐上滴水的细长形，胶物的粘合性等等。”^[272]

（6）利益的运动或需要的运动。培根认为——“物体因为有这种运动，所以它们在置于十分差异十分相反的别的各种物体中时，它们如果能有机会逃了哪些物体而同较相近的物体相联合，则它们一定会欢迎后者，选择后者；并且在选择时，好像觉得这层联合是它们的利益（故名利益运动），好像它们是需要这些物体的（故名需要运动）。”^[273]培根所举的实例中有“纸、布等等，同其孔内所含的空气不相容，因此，它们便容易沾染水素或其它温体，把气排斥了”^[274]。现在我们的物理学称这为毛细管吸力的现象，而培根则以利益运动或需要运动来描述它们。

（7）较大聚会的运动。“借着这种运动，各种物体便可以同本质相近的大物块接近在一块，例如重的物体就倾向地球，轻的物体就倾向天际。”^[275]培根认为经院学者们称这些现象为自然运动，其理由实在是肤浅，可是培根自己亦未能说明这些现象，只名之为较大聚会的运动而已。限于当时的自然科学的水平，他谈到这种种的物质运动形态时，亦只能识别其形态的大体上之不同，而不能说明其所以然之理，然而这种识别亦应该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于自然的观察不无小补。

（8）较小聚会的运动。“借着这种运动，一个物体中相同的各部分可以同相异的各部分分享开，自己集合在一块……例如牛乳停了一会以后，乳皮就会升在顶上，渣滓就会沉在底下。”^[276]显然这是由于牛乳中各部分比重的差异，而培根用较小聚会运动这一名词来描述其现象，如上面较大聚会运动一样，并非什么科学的解释。

（9）磁力的运动。根据培根的说法，“这种运动能把物体提起来或使它们膨胀起来，此外没有别的”。培根所举的实例是“月的吸水，或使潮湿的东西膨胀，星界能把行星吸在最高顶上，日能使金星的同水星的离角（elongationo）不致超过某种限度”。这些现象是他当时所观察的现象，统统称之为磁石运动，其不能归之于大聚运动或小聚运动的原因，是因为它们是“一种中间的不完全的聚会，所以应该另成一类”^[277]。同上述两种运动一样，这并非现象的什么说明，而只是直观性的描述，却把现象形式的同异予以区分，还可以算是科学观察的初步吧。

（10）逃避的运动。培根说，“这种运动恰和小聚运动相反，借着这种运动，各种物体可以由于其反感性（antepathy）逃避出去，或把相反的物体排挤出去，使自身同那些相反物分离开，不与它们混合在一块”^[278]。培根的实例是“臭恶的气味被嗅官所排斥，而且在排斥时还可以借着交感作用使胃口发生了倾吐作用；又如涩味苦味只要被上颚和喉头所排斥，而且在排斥时可以借着交感作用使头摇动起来”^[279]。

（11）同化作用，又称自扩作用，或简单的生产作用。“借着这种运动，一类的物体可以把别的相关的物体或至少与它们相适合的物体转化成它们自己的实质本质。就如火焰在蒸气上或油质上，便可扩殖自己，生产出新火焰来……动植物的坚硬部分，如叶、花、肉、骨等等，只可以从其食物的汁液中，同化一些新实质，以补充它们的损失。”^[280]在同化作用条件下，培根最后指出，“在前述的九种运动中，各种物体似乎只想保持它们的本质，只有在这第十种运动中，它们才有扩张的欲望”^[281]。培根之所以说“前述的九种”和“这第十种”，而本条是“第十一种”运动，因为它是指第一种运动之后的十种，而把第一种作为是突出的，因它是一切物质所共同具有的。

（12）刺激的运动。“这种运动只和同化作用一样，都是散布的、传递的、转移的、扩张的，而且它们的结果大体亦是一样的。不过它们的作用方式和题材都是不一样的。因为同化作用在进行时，好像有权威的，它能命令，能强迫被同化的物体就范于它自己。至于刺激作用，则在进行时，似乎带着一种艺术和诡计，而且是偷着来的；它只是央求，只是安排被刺激的物体，来求合于刺激物的本质。再其次，同化运动是在加多了和变化了各种物体和实质后，才能生产了较多的火焰、空气、元精和肌肉的，而在刺激运动中，则只有物体的品德在被增殖了，转移了以后，就可以产生较多的热，较多的磁力，较多的腐力。……面素、酵母、凝乳，或一些毒药，所以能在生面、啤酒、干酪，或人体内刺激起，并且招徕一种连续不断的运动，亦是得力于刺激力者少，得力于被刺激物的易变倾向者多。”^[282]

（13）印象的运动。“它同前两种运动，即同化运动和刺激运动，有显著的区别……印象运动虽然亦是散布的、传递的，可是它似乎是永久依靠于主动者的；因此，主动者如果一去掉，或者停止了作用，则那种运动便会消失而不能产生其结果。因此，这种结果一定是在一刹那中生起的，至少亦是在很短的时间中生起的。……这种运动的表现有三种途径，第一它表现于光线内，第二它表现于音的振动内，第三它表现于磁力的传递作用内。因为你如果把光支掉，则颜色同其别的形相可以立刻消灭；你如果把原来产生音的那个物体的振动取消了，则音亦可以立刻沉寂……你如果把磁石取消了，则铁亦会立刻掉下去。”^[283]

（14）结构运动或位置运动。培根说：“物体所以有这种运动，并不是想要同它物体联合或分离，它们只是要同它物体发生某种位置关系，并列关系，或结构关系。这种运动是很深奥的，人们还不曾精细研究过它。我虽然相信这种运动一定有其原因，但是在一些情形下，这种运动亦似乎没有一种原因，因为人们会问，为什么天体要由东往西转（培根是不主张地动说的）……这些都是我们应当仔细研究的，因为我们如不把这些物体完全了解了，则它们是不易控制，不易驾驭的。”^[284]它们，这是培根的世界可知论。

（15）传递运动或通路运动。“借着这种运动，物体的品德在传过媒体物时，可以为媒介物所阻止或增进。至于或阻止或增进，则看那种物体同在作用中的品德以及媒介物三者的本质而定。因为媒介物的作用是各不相同的，有的宜于光，有的宜于暗，有的宜于热，有的宜于冷，有的宜于磁力等等。”

（16）皇家的或政治的运动。培根说：“借着这种运动，一个物体中得势的同统治的各部分可以约束、驯服、征服，并规范其它部分，强使它们发生了联合、分离、停止、进行、排列等等作用。不过这些作用并不是按照初被动部分的欲望而发生的，乃是求合于统治部分的幸福的；因此，在这里，统治部分便在归顺部分上建立了一种政府组织。……在密度较大而且缺乏活跃元精的物体中（就如在水银和硝酸中）较厚重的部分只可以成为主人翁，因此，若非用一种方法，把这种羁绊和限制摆脱掉，则我们万不能希望得到新的物体变化。”^[285]这里培根并没有举出很明显的实例来说明，所以究竟所指的是什么一种运动，殊属费解。

（17）自发的旋转运动。培根写道：“运动有三种，有时物体的运动似乎是无限的，有时是完全静止的，有时是在达到某种限度后按其本质或停或转的。凡位置适宜而又喜爱运动的物体，则它们便循着圆形来运动，而且那种运动是永久的、无限的。至于地位适宜而憎恶运动的物体，则停止不动，至于那些位置不适当的物体，则照着直线进行（因为是最短的途径）以与本质相近的物体互相联合。”^[286]这都是培根根据各种运动的观察结果，用“喜爱”、“憎恶”等字样来说明，无非是意味着这些运动是不假借外力，而是自发的。

（18）震动运动。“这种运动可以说是永受禁锢的一种运动。各种物体如果不曾找到它们的恰好地位，可是同时亦并不十分不自在，则它们会永久颤动，永久不息，既不甘心停止，又无勇气前进；这便是所谓震动运动。”^[287]当然，这只是一种带诗意的描述，并非什么科学的说明，但是培根是指出了一种运动的形态。至于他把动物的心脏和脉管作为他所描述的，“既不甘心停止，又无勇气进行”的颤动的例子。现在看来，殊为可笑，可是当时血液循环说才仅仅出现，培根还没注意到，虽然发现血液循环的这位医生是他的亲信朋友。

（19）静止的运动。这个名词是自相矛盾的。培根亦写道：“这种运动很难与运动一名相应，不过它确乎是一种运动。”^[288]他并且以这种所谓默动性来说明他所主张的地不动说。他写道：“借着这种运动，地球可以块然静立。”^[289]

培根在《新工具》一书第二卷箴言四十八里面，叙述了十九种运动的形态以后，总结了他的运动学说，是这样写道的：“上边已经简略地陈述了那些性质最普遍的运动、趋向和活动的品德。在这些分类下，我们可以摹拟出不少的自然科学来。我并不敢说，此外再不能加上别种运动，亦不敢说我这些分类不能按照自然的脉络再精确地分一下，归成较小的数目。读者应该知道我现在并不是如一般人一样来说任何抽象的区分。”^[290]这就很明显地表现出，培根这十九种运动形态还是初步的区分，不是一成不变的，不是一种抽象的形而上学的区分，可以并应该，根据人们对于事物更深入的认识，重新加以考虑，再行决定的。可是，他正确地体会到，自然科学是根据物质的运动形态之不同，而划分成为各种各类的科学部门的。所以他说，“在这种分类下，我们可以摹拟出不少的自然科学来”。

培根关于物质的各种运动形态又写道：“我们若非按着物质的真正的法则和自然的结构给它们下一些定义，则它们完全是思辨的，一点功用也没有。同时，我们还可以说，此处所举的这些运动亦能够帮助我们来衡量各种品德的优势，来搜寻各种交战的例证，因为这正是我们的目的所在。因为在我们所陈述的这些运动之中，有些是无救的，有些是较强的，能禁锢，能束缚，能支配别的运动；有些运动的载力比较大；有些的速度比别的快；有些又能资助、加强、加大、加速别的运动。反抗运动是最坚硬、无敌的。联合运动是否如此，则我尚不能决定。因为我还不敢说完是否有一个虚空，来集在一块，或分散于物体小孔中。”^[291]培根把物质普遍存在的反抗运动看为是最难战胜的，却因为不能确定虚空是否存在，就不敢断言联合运动是否也如此。原因就是他对于联合运动的体会比较肤浅，尤其是比较抽象，未能区分各种不同形式的联合，才这样说的。然而他注意到各种运动的斗争情况，和斗争中运动力量的对比，是很有价值的。

培根又指出，“我们应该同样精细地来考察，在何种方式下，这些运动会失败。我们应当研究，他们是否完全停止，是否继续反抗，是否受了压服。因为我们所见的一切物体无论全体或部分都没有真正的静止，只是表面上有静止罢了。这种静止有时是为平衡作用所引起的，有时是被运动的绝对优势所引起的”^[292]。

培根在这里似乎有些思想的混乱。他前面提出的是某种运动形态会不会完全停止的问题，而后面跟着所说的，是物体没有真正静止的事实。运动形态的变化和转变是一回事，物质不能停止其运动又是一回事，二者不可混淆，而培根在当时是没有清楚地理解的。

然而培根当时对于物质运动的观察，可算是精细的，例如在上引这一条箴言的最后一段里，他这样写道：“在这里，我们看到，所追求的利益愈大，则运动亦愈强。就如关于全宇宙沟通方面的那种联合运动，便比引力运动较强，因为引力运动是只限于有密度的物体间的沟通的（这是培根局限于当时的认识水平）。再其次，我们还看到，趋向私善的那种倾向，除了在很小的体量中以外，亦不易胜过趋向公益的那种运动。这些法则，我希望它们亦可以应用在政治学中。”^[293]

叙说过培根关于感性认识的九种优先权例证之后，现在我们可以看看他的帮助和提高理性认识的那些优先权例证。我们认为这一类的例证一共有十八种，兹分论之如次。

孤立的例证。“所谓孤立的例证，就是说，它们不止把所研究的性质表现于某些物体中，而且那些物体和某些别的物体，除了这种性质以外，并不能有别的共同点。反过来说，如果有些例证不把所研究的性质表现于某些物体内，而且那些物体同某些别的物体在各方面都相似，只是没有那种性质，则这些例证亦是孤立的例证。”^[294]

这完全就是后来穆勒在其《逻辑系统》（严复译为《穆勒名学》）中所谈的别异法。穆勒别异法（严复译为“别异术”）是说：“有一现象，此存彼亡。彼此之事，靡所不同，惟有一事，独见于此。是独见者，必其因缘，抑其后果。”^[295]

这里所谓“事”就是培根的“物体”，“现象”就是培根的“性质”。因这，穆勒的别异法也就是培根的孤立例证，是无可置疑的（参看本文第六章第十二段“三表的制成与其意义”）。

培根所举的实例，其一种是：“如果我们要研究颜色这种性质，则三棱镜和水晶便是孤立的例证。因为它们不止能把自身的颜色表现出来，还能把它们的颜色表现在墙上、露上等等。因此，它们同花中、石中、金属中、木料中所具的确定颜色便没有共同之点，所共同的只是颜色。由此我们就容易扮相到，所谓颜色就是物体受光以后，光的影像的变化。这种光的变化，在前一种情形下是由于投射角的度数不同，在后一种情形下是由于物体的组织不同。”^[296]

这是优先权例证的第一种。

优先权例证的第二种培根称之为转移的例证。培根之称这些例证为转移的例证，因为“在这些例证中，原来不存在的性质可以产生出来，在另一方面，原来存在的东西，应可以消灭下去”^[297]。

培根所举的例子是这样的：“我们如果假定所考察的性质为白色；则我们可举完整的玻璃为转移的例证，因为玻璃在捣碎以后，就能产生出白色来。其次，我们可再以天然的水，和被激动而生泡沫的水做为例证。因为玻璃和水在它们的天然状态下，是透明的，不是白的；而捣碎的玻璃和吐沫的水则是白的，而不是透明的。因此，我们必须考究在这个转移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变化。因为我们分明看到，白的形式（模）是由玻璃的捣碎和水的搅动所传递来的。但是我们并不曾见加添了些什么，我们只见玻璃和水分裂成小部分，并且有空气跑进来。不过我们只要知道，两种透明度数不同的物体（空气和水或空气和玻璃），其微小部分在混合以后，由于不平均的光线屈折，便产生出白色来，那我们在发现白色的形式（模）方面讲，已经就有了不小的进步了。”^[298]

在上面的例子中，培根的物理学见解，由于三百多年前英国自然科学水平的限制，是不正确的。他只分析直观所能看到的某些东西，而作出未能深入到事物本质的结论，可是他努力在现象中，求得其所以发生的道理来解释，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然而我们还要注意到，他在这里并不是要发现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而是要寻求某一种性质之模。关于这一点，他是这样写道：“不过我们在这些例证中，却有一种危险，需要我们考虑。我们在此，切勿看形式（模）和助生因（efficient cause）之间有太大的关系；应不要使理解力在看到助生因以后，对于形式（模）发生了或至少沾染了一种虚妄的意见。”那就是说，不应该认为求得某一性质之“前因”，就已经求得了性质之模，即性质之所以在这理。事物之模和事物的因是两回事。培根明白地写道：“我们只应当把助生因看做是传递形式（模）的一个媒介。”^[299]

转移例证的作用，是在于它们“能驱肯定的判断或形式（模）自身于狭隘的范围以内。因为一种事物的模，在这个转移过程内，不是必然地传达过去，就是必然地被消灭了的”^[300]。在这些转移例证中，就是要看传达过去的，或被消灭了的是什么，从而追求其模，故说把求模的范围缩小了。这的确是把研究推进了一步。转移例证的作用就在于此。(www.chuimin.cn)

优先权例证的第三种，培根称之为映目的例证。那就是上面在寻求热之模过程中，谈到第一次收获时，他称为光耀的例证。这种例证又称为自由的或优胜的例证。其名曰自由的例证，是有其道理的，因为自然中凡百事物都是复杂的统一整体，其中有许多性质纠缠在一起。有待于分析的，而这种自由的例证，就把所研究的一种性质“赤裸裸地单独呈现出来……不受任何障碍的束缚和羁绊”。这些例证又称为优胜的，因为它们所呈现的是“赤裸裸的单独一种性质”。好像这种性质“把一切障碍都克服了，压制了，战胜了”。培根认为“这一类的例证自然能把形式（模）明显地摆露出来”^[301]。因为这个缘故，这种例证才称为映目的或光耀的例证。

培根所举的实例是空气寒暑表和水银的重量。“膨胀的运动是热的形式中的主要成分……火焰虽然能分明表示膨胀，可是它是瞬息生灭的，因此，它便不能把膨胀的‘进程’表示出来。……不过寒暑表却能显著地把空气的膨胀表示出来，而且那种膨胀是明显的……”“水银除了比金以外，比一切其它实质都重，而且金子比水银重不了许多。不过水银却比金子更能指示出重量的形式（模）来。”^[302]

第四种优先权例证称为隐密的例证，亦称微光的例证。“它们所呈现出的性质，其力量是最微弱的……那种性质虽然亦略事奋斗。起初亦有一点努力，可是它旋即被相反的性质所埋没，所征服。”^[303]例如“我们可假定密度是我们所研究的性质。所谓密度就是决定物体形象的一种性质，正同流动性相反。在这里所谓隐密的例证，便把液体中微弱的密度表示出来，就如水泡就是由水体组成的一种有定型的薄膜。屋檐的流水亦是一种相似的例证。如果有充分的水继续往下流，则流水连成一细长条，以保存水的连续性；如果没有充分的水往下流，则流水成为圆点，以防水的连续性中断，因为水点是保存连续性最好的一种形相。不过水线一停止住，水点一开始下降，则水立刻往上回跳，以避免中断。……事实上，一切物体中都有一种避免间断的倾向，不过这种倾向在同质的物体中（如流体），较为微弱而无力，而在复杂的混合物体中（如固体），则较为活跃而强烈”^[304]。

我们姑且不去计较，培根关于固体、液体的密度这种说法，按现代物理来讲，是否正确，而只看他怎样在同一类的现象中，注意到其性质表现最为微弱的那一种现象，从而求得全类现象所以然之理，这是原则上很重要的。性质之表现，强弱虽有不同，而其为同一类的性质是应注意的。因之，培根认为“隐密的例证最能指示出所谓类别来（geuera）”，有别于上面所讲的映目的例证，因为“映目的例证容易指示出种别的差异似的”。他并加以解释说，“这里所谓类别是一种公共属性”^[305]。正如他曾写道：“一切物体中都有一种避免间断的倾向，不过这种倾向在同质的物体中（如流体），较为微弱而无力。”把所谓同质物体中微弱而无力的，不易为人察觉的避免间断的倾向，统属于一切物体中的这种倾向来考察，确是异中求同，所以说，“能指示出所谓类别”，而映目的例证，是“赤裸裸地把单独一种性质呈现出来”，因为这种性质是不同于与之纠缠在一起的许多其他性质，故说是“能指示出种别的差异”，是同中别异。这两种例证的功用，应该是相互补充的，是逐渐缩小求模之范围，先从隐密的例证确实模之类，再以映目的例证中确定其种差，那么，这所求的模就不难获得了。培根的方法是根据形式逻辑所讲的，种等于其最近类加上其种差的这一个公式的。

第五种优先权例证，培根称之为组成的例证，又称小队中的例证^[306]。培根举记忆为例。能帮助记忆的，第一是秩序或分配，其次为人工记忆法常用的东西^[307]“……人工的记忆常用的东西往往能使记忆得到惊人的帮助，使记忆超过本有的能力”^[308]。

培根说：“这叫做无限性的割断，因为在努力回忆一种事物时，我们如果对于所寻求的事物，没有一种预觉或知觉，则我们便会在无限空间中费力追求，东找西找。反之，我们如果有一种确定的预觉，则无限性立刻被割断，记忆亦不至往很远处游行。”^[309]因之，培根认为“这些例证合组成所研究的那种性质，它们本身只是一种较小的形式（模），因为真正的模……既是存于深处，所以为应付烦难的情节，和救济脆弱的人类理解力起见，我们只要遇到有‘一些’特殊的形式，能把一团例证合拢在公共意念以下，我们就要精勤研探那些形式，而不可以忽略过去。因为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能连合各种性质，则连合的程度虽不完全，它们亦能准备好道路，使人把形式（模）发现出来”^[310]。所以，这种例证是帮助人们根据发现的一点踪迹以追求所研究的性质之模的。

第六种优先权例证，培根称之为契合的例证，或相似的例证。这些例证又称平行的例证或物理相似关系，是“在具体物中表示事物的相似关系和联合”^[311]。培根所举的实例很多，如镜子和眼、耳的组织和能发回声的地方，这些东西是契合的、相似的；又如鱼的翅和四足兽的足是平行的。

培根认为，“由这种契合，我们不独能观察到它们的相似（只这种观察在许多方面就是有用的），而且我们可由此形成一个公理说：‘各种感官同产生反射作用于感官上的各种物体，性质是一样的。’再其次，我们的理解力还可以根据这个暗示，得到较普遍、较高级的一种公理”^[312]。显然，培根在这里是想到类推的作用，那就在说，由两物某方面的相似而推论到它们在其他方面的相似。

培根使用类推的方法不只在这一处，例如还有在《新工具》第二卷箴言十二中，热性在相似情形下不存在的例证（四），他也是用类推的方法。他认为类推作为一种方法是很有用的，“不过它们（即相似的例证）不能一起始就直接组成公理，它们只是把物体中的相符性标记出来，指示出来。在发明形式（模）方面讲，它们虽然没大用处，可是在启发宇宙的部分构造方面，同分解宇宙的分子方面讲，它们是很有功效的”^[313]。然而类推的功用，大都在于暗示，其所暗示的还有待于证明，而且“它较不确定，所以在应用时，我们应当谨慎判断”^[314]。

优先权例证第七种，培根称之为奇特的例证^[315]。“这些例证亦可以借用文法学者的名词，叫做不规则的例证。这一类例证所表现出的是具体的物体，而且那些物体似乎是违反了自然的途径，破坏了自然的秩序，并且和同类中其它物体不相似的。”^[316]

培根把这种例证和契合的例证对比说：“契合的例证是彼此互相似的，奇特的例证是独有的。”^[317]奇特的例证和隐密的例证对比，对它们的功用正相同，就是说它们都可以把自然提高了和统一了，以求发现出公共性质来（发现了以后，我们才能用真正种别的差异来限制它们）^[318]。培根的意思是说，奇特的事物，如果能确定它们之所以然之理，寻出其发生的法则，则所谓奇特的事物，亦不过是正常的事物，正如他自己写道：“我们在研究时，必须继续努力，把所谓自然中神奇事物的性质归纳到一些形式（模）中或确定的法则中，这样，我们才会知道，一切不规则性或单独性（奇特性）是依靠一些公共的形式（模），而且所谓神奇亦只在于同种中某种确定的差异和程度，或稀奇的联合，而不在于种属之不同。”^[319]培根强调要把所谓奇特的事物纳之于正常，他写道：“可是现在人们的思想是不进步的。他们只是说，这一类东西是自然的秘密和伟大的工作，它们是没有原因的，是在通则以外的”^[320]，而培根则坚持没有无因的果，一切都可以一般的自然规律来说明的。

优先权例证的第八种，培根称之为反常的例证。他说：“这些例证是自然的错误，是奇怪的东西，表示自然离开了常轨。”^[321]

培根是把这种所谓反常的例证和上述的奇特的例证区分开来的，“因为后一种是种别的怪象，前一种是个体的怪象”^[322]。可是培根认为它们的功用几乎是一样的，都可以改正理解力由平常现象中所得的错误印象，而把公共的形式（模）呈现出来”。培根并接着写道：“即在反常的现象中，我们亦当继续研究，一直到把反常的原因发现出来。不过这种原因并不能适当地达到任何形式（模），它只能达到一种隐密的作用，由此种作用再达到模。”^[323]正如有些注释家指出，培根这一段文字是不易理解的。揣其意思是说我们必须找出反常现象之所以反常的原因，却这原因并不等于常轨之模，我们只能通过这反常的原因而进一步来求得所要追求的常轨之模^[324]。因为正如培根结束这段文字时写道：“我们所以探求这种例证，乃是因为能知道了自然的途径^[325]，就易于观察自然的反常，而在另一方面，则我们如能知道了自然的反常，亦就较容易描写自然的途径（常轨）。”^[326]

培根又指出，这些反常的例证同奇特的例证比较，“还有一层区别，就是说，它们在实用和实验方面，能给人较多的帮助，因为要产生新种是很难的，而尽管换已知的种，从而产生许多稀罕而不常见的效果，则是较为不困难的。由自然的神奇，进到艺术的神奇，那是一种顺利的途径。因为我们如果发现出自然中反常现象有什么理由，则我们不难以艺术推究出它是在哪一点上由偶然离开正路的。我们如果能在一种情形下，发现出错误的原因来^[327]，则应能在别的多数情形下发现出来。因为一方面的错误（反常）就容易指点出，引致到各方面的错误（即不依常轨的东西）。在这方面，用不着举例，因为例子已经够多了”^[328]。培根最后指出，“我们必须把自然中一切奇形怪状、一切新奇的、稀罕的、不常见的东西，加以搜集，做成一部特殊自然史”^[329]。培根是最相信材料的大量搜集，使能由之而发现事物的规律、掌握事物的规律，就能改造自然的。他相信偶然的事物之中，也有其认为偶然发现的神奇，是不可理解的，则神奇永远是神奇，不能纳入科学的范围，永远不能为人类所掌握的了。所以关于这点，他写道：“不过在搜集（奇怪的材料）时必须极其审慎，乃能信而有微。凡依靠宗教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存疑……至于自然幻术家或炼金家等等人们的著作中所述的怪事，亦一样可以存疑的，因为他们一向是爱造作荒诞的。因此，我们所承诺的事实，一定要取之于端重的信史和可靠的报告。”^[330]培根这种对待奇事的看法和态度，是完全严肃而科学的。

优先权例证的第九种，培根称之为邻接的例证，又称两歧的例证，因为“这些例证所呈现出的特种似乎是由两种种别所组成的，或者似乎是两种种别间的一种原形物”^[331]。培根认为苔藓便是一例，因为它是“腐朽物和植物中间的”，彗星又是一例，因为它是“星和流星中间的”，飞鱼又是一例，因为它是“鸟和鱼中间的”，等等。培根认为“这些例证或者可以归之于奇特的例证之中，因为在全自然界中，它们只是十分稀奇古怪的现象”^[332]，可是，这些例证亦有其独特的功用，因为它们“能暗示到宇宙中平常种别何以有那些数目和性质。此外，它们还可以使理解力由现在的东西进到将来可存在的东西。所以它们的功用是很大的”^[333]。从这些话，我们似乎体会到培根是在想到事物的发展和进化。既然两个不同的物种有其中间的两歧种，则两种可能是由这中间的两歧种发展出来，因之种别的数目就逐渐增加，而现存的东西便可演变为将来的新的东西了，故培根的两歧例证是含有进化论的思想的。

优先权例证第十种，培根称之为权力的例证，又借用罗马帝国徽记的名词称之为威标（fasces）的例证。“这些例证就是各种艺术中，最高贵、最完全的作品，它们可以把各种艺术的至极成就表现出来。”^[334]

培根对于这些各种艺术的名贵作品之研究，是十分注意的，因为它认为“人们的理解力既然可以被自然中稀奇不经的作品刺激起来，也就能研究、发现，能贯通那些作品的模”^[335]。他认为，我们不应满足于艺术过去的成就，而应该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且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自然中的神奇是不易理解的，尚且能揭发其秘密，何况艺术的成果是人为的。其方法大都是很明显的，仅可以在其现有的基础上，更求进步，“把人类已往获的作品，尤其是那些最完美的作品，记录下来，列数出来，从这些作品出发，找到一种较易接近的途径，以达到一向不曾试验过的新工作。因为人们如果在仔细考究了这些作品以后，再热诚地、勤敏地来推进其工作，则他们一定会使这些作品更有进步，一定会把它们应用在较高贵的用途上”^[336]。

何况，“过去所用的方法和途径，大都是很可怜的”，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模还是全未发现”，只是由于偶然。如果不加以系统的研究，找出其作品之所以为精良之理，那就不能有什么进步。因之，培根提出，“我们所应做的，只是把一切机械的艺术和文艺的艺术（只就它们关于作品方面论）搜寻出来，加以完全的考察，并且由此把各方面最伟大、最精彩、最完美的作品，以及它们产生的途径或作用的方式，集合起来，做成一部特殊的自然史”^[337]。

培根并很正确地指出，“我们不当鄙弃玩具和把戏，因为它们的用途虽然琐屑可笑，但是它们所给人们的知识，有些是很有用的”^[338]。

培根又写道：“最后，迷信和幻术（就其经常的意义说）亦不应当完全排斥了。因为它们虽然在一堆谎言奇谈下深深地隐伏着，可是我们亦该把它们研究一下。因为在它们里或者有些是有自然的作用做它们的基础的。就如迷魂术就能使想象加强，使远距的物体发生感应，使印象由精神传到精神，亦如由物体传到物体一样。”^[339]关于所谓迷魂术的这种说法，究竟有什么事实的根据，我们姑且勿论，可是培根在这一段文字里所提出的问题，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培根认为，上述五种例证，即契合的、奇特的、反常的、两歧的和权力的。“在未研究任何性质之前，就该先行考究的，所以一起首我们就该把它们搜集起来，作为一种特殊的自然史……当作一种准备，以改正和廓清人的理解力，使理解力离开它所习见的事物，易于接受真正观念的干燥纯洁的亮光。”^[340]

优先权例证的第十一种，培根称之为友仇的例证，又称为确定命题的例证。“在这些例证所呈现出的物体（或具体的实质）中，我们所论究的性质或则是常常伴随着的，就如不可分离的伴侣似的；或则是常常远离而不相友好的，就如敌人和仇人似的。”^[341]

在研讨这一种优先权例证的时候，培根涉及归纳法的很重要一条原理。他这样写道：“从这些例证，我们可以得到确定普遍的命题，无论是肯定的或否定的；在这些命题中，主题（即主词）就是一个具体的物，宾位（即宾词）就是所考察的那种性质，因为特殊的命题是并不确定；在所谓特殊的命题中，我们看到，在任何具体物中，所论究的那种性质是易逝的，易变动的，那就是说，它一面会积聚或被获得，一面又会分离或被抛除的。因此，特殊的命题，除了在我们所说过的转移例证情形下以外，它们对于别的命题，是并没有优先权的。”^[342]

这段文字含义重要，却有待于解释的。它的主要意思是说，例证中所呈现的物体（以S来表示）既是为所论究的性质（以P来表示）所常常伴随着，或常常分离开来，则以命题来表达，其形式便是“所有S是P”，或“所有S不是P”。前者是一个全称肯定判断的形式，后者是全称否定判断的形式，即传统形式逻辑的A 命题和E 命题。这两种命题可写为SaP 和SeP。培根认为全称命题，不论是肯定抑或否定，是确定的，因为S都是P，或S都不是P。

特殊命题的形式是传统形式逻辑的Z 型或O 型命题，即“有些S是P”或“有些S不是P”，可以用符号写为S1P，或S0P。既然只是有一些S是P，即只有一些这类物体具有所考察的那种性质，而“有些”之义是不定的，不是一定指这个或那个物体，所以，以所察的性质而言，其联系是易逝的，变动不居，游移不定的，因为有些个别物体具有，即“获得”这性质，而有些个别物体则不具有，即“抛除”这性质。因之，特殊命题无优先权，因为这种命题对于性质之模之追求，没有给我们什么线索，不像全称命题之能指示“所有S”都是P，是把P归于S的范围之中来研究，因为P是S这类物体的一种公共性质。现在问题就是，所有的S都是P，是不是S和P的联系（即P常常伴随着S），是有其一定不移之理？如能确定这个理，即P之所以常常伴随S之故，那么我们就可以说，凡S都是P，所以全称肯定命题是能指示出求模的范围的，故为一种优先权的例证。所有S都不是P的功用也是如此。这是归纳法从简单枚举发展到科学归纳法的过程。友仇的例证在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性就是在于此。

优先权例证的第十二种，培根称之为附加例证或极限例证。“极限”这个形容词是比较恰当的，因为这些例证是指出某一性质在一类物体出现的限度的，就是说，这性质之出现不能超出某一定的范围。例如，培根指出，重量这种性质，是在黄金与酒精两极限之内，因为按他当时的知识所及，黄金是最重而酒精是最轻的。这也是能缩小求模的范围的^[343]。

优先权例证的第十三种，培根称之为联合的例证。其所以称为联合的理由，是因为通过这种例证，一般人认为是不同的东西可以联合为相同的东西。用培根自己的话来说，“它们能使理解力由种别的差异升到类别”^[344]。

培根所举的实例，大都是按其当时的科学知识水平，现在并没有多大意义的，兹引其一例来说明这种联合例证的功用。他写道：“我们可以举热为我们所研究的性质。据人们说，热有三种（这好像是十分通俗十分有权威的一种区分），一为天体的热，一为动物的热，一为火的热；他们还说，这些热（尤其在前两种后一种比较时为然），在本质上，在种别上——就是说在种别的本质上——明明是异质的，因为天体的和动物的热是能产生能养育的，而火的热则是能消耗能毁坏的。不过我们在这里，却有一种公共情节，却有一种联合的例证。因为我们如果在室内继续生起火来，把葡萄搁在里边，则葡萄在一月中便可成熟，比在户外还速。因此，葡萄果实即悬在树上，亦可以受了火热，成熟起来；虽然在常人看来这种成熟作用乃是太阳的正常工作，由这种现象出发，理解力便容易排斥了主要的异质性的观念，进而研究日热同火热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异，使它们在公共性质之外，又发生了极差异的作用。”^[345]

优先权例证第十四种，称之为指路标的例证。培根说，“这种名词是由道路分叉的地方所立的指路标以指示各种方向的。这些例证亦叫做决定的裁判的例证，在一些情形下，亦叫做断言的有权威的例证”。他又说：“我的解释是这样的。就是说，在论究任何性质时，理解力如果因为看到有许多性质常常汇合在一块，以致自己猜疑不决，不知该把所研究的性质的原因，归于两种或三种性质中那一种，则指路标的例证可以指示给我们说，哪一种性质同所论究的性质是有必然确定的联合，哪一种性质同所论究的性质只有可变化可分离的联合。这样我们的问题便可以解决了。前一种性质便可认为是原因，后一种性质便被排斥了，取消了。”^[346]

培根在这里不是求事物之模，而是求其原因了。但这里所求的不是他称为助生因（efficient）的那种原因，而是和事物有必然联系的另一事物，他的所谓“性质”就是不同的事物，各种事物常常是纠缠在一起，“汇合在一块”，以至我们不能决定，我们所研究的那一种事物的原因是两种或三种事物中的哪一种。那么就要分辨哪一种事物是和所研究的事物有必然的确定不移的联系，哪一种只是和我所研究的事物有偶然的可分离的联系。其有必然确定的联系的便是所研究事物的原因，而只有偶然联系的便不是它的原因。这是因果关系的确定之方法。

在他所举的第一个实例中，可以更清楚地看出这方法在实践中的应用。他的实例是求潮汐的原因。

潮汐从观察所得的初步结果是它（1）每日都重复两次的；（2）每次是六小时；（3）而潮汐的时间有一种轻微的差异；（4）这差异恰好又和月的运动相符。

问题是：潮汐是否和月的运动有因果的关系？这就是归纳过程中假说的提出。进一步就是发展这个假说，我们要看培根是怎样进行这一段的归纳推理的。

第一步，培根认为潮汐的原因只有两种的可能，“这种运动或则是被水的一进一退所引起，像水在摇动的盆中一样，水要流在那一面，它就会离开这一面；或则它是被水的一升一落所引起的，像水在沸时，可以一起一落。我们的问题是说，潮汐的原因应该归于这两种原因的哪一种”^[347]。这假说就发展成为一个选言判断的形式，那就是说，潮汐的发生或则由于水的一进一退，或则由于水的一起一落，二者必居其一，这选言判断之有两项是根据实际的观察的，是无第三者之可能的。

其次，培根推论说，“如果我们采取第一种原因，则海的这一边如果有潮时，同时在另一边必然有汐。研究的结果是必然达到这一点”^[348]。这是从第一种假说，潮汐由于水的一进一退的这一假说，推演出来的假定结果。那就要从实际观察来看这推演假说的结果是否和观察所得的客观事实相符合。

培根引用16世纪西班牙地理学家阿科思塔（Acosta）和其他的人的观察所得的事实说，“在弗罗里达（Florida）海岸和对面西班牙同亚非利加的海岸上，潮和汐是同时出现的；并不是说，在西班牙和亚非利加海岸上有汐时，在弗罗里达海岸上就有潮”^[349]。

观察的事实和从假说推出的结果是相违的。可否由之而就放弃这第一假说，来确定第二个与之矛盾的假说呢？培根并不是这样把问题太过简单化了，他提出一种复杂情况之可能。这是很科学的提法。他写道：“如果你仔细一观察，就会知道，这种现象并不能证实了升降的运动，反对了递进的运动（即由否定第一种假说，而确定第二种假说）。因为水一面所以有递进的运动，一面亦可以同时在一个海洋中相反的两岸上升起来，它们或者是别的地方拥挤而来的，河流就是这样的，它们可以在两边同时起落，可是那个运动分明是递进的运动，一面亦可以同时在一个海洋中相反的两岸上升起来，它们或者是别的地方拥挤而来的，河流就是这样的，它们可以在两边同时起落，可是那个运动分明是递进的，就如水由海中入到河口内便是。同样，由东印度洋而来的大量的水，亦许挤在一块，纳在大西洋中，因此，两岸上同时就潮起来。因此，我们必须再研究，是否有别的海峡，可以让水同时退下来。在这里，我们又见有比大西洋较宽较大的南海（包括现在的太平洋和南冰洋）可以合于这个用途。”^[350]

那就是在论证一个假说的过程中，由于情况的复杂，不能只根据一个简单的两次的选言判断由其一选项之推翻而直接就肯定其他的一选项，推理便复杂化起来。这是实际情况的要求，不能墨守简单推理的形式，可是不就是放弃了原来选言判断两选项的矛盾，而是推理过程的演变，那就是在证明第二种假说时，预设由第一种假说的反驳而在第二种假说立场上加以辩护。

在这阶段上，培根又来个所谓指路标的例证。他写道：“慢慢地，我们在这方面，就找到一个指路标的例证。它是这样的。我们如果看到，大西洋中，弗罗里达同西班牙两个相对的海岸上有潮起来时，同时太平洋中秘鲁和中国的海岸上亦有潮起来，则我们就可根据这个决定例证的权威，来反驳另一个假设，我们在此，可以说，我们现在所研究的潮汐，不是递进的运动。因为我们并看不到有什么海或地方可以在同时容纳水的降落。要想察看这一点，最好是问问巴拿马和黎马（Lima）的居民（在这里，太平洋和大西洋只被一狭小的土腰所分），海的潮汐还是在土腰的反对两面同时出现的，还是一边潮时，一边就要汐的。我们如果假说地球是不动的，则这个决定或排斥似乎就没有问题了。不过地球如果是旋转的，则地球的和水的不平衡运动（就速度而论），或者可以使水猛烈地堆起来成了潮水，猛烈地降下去成了汐水（水到不能再往上积聚时便退回来），不过在这方面，我们可以另有单独研究。可是就根据这个假设说，我们的论题仍没有变动，我们仍可以说，海中一部分有潮时，同时在另一部分必然要有汐。”^[351]那就是说，不论地球是不动或是旋转，海中一部分有潮，则同时另一部分必有汐，培根却认为实际的观察是否定了这结论的。

于是他就写道：“我们在精细视察之后，如果能排斥了前一种递进的运动，则我们还可以用上述的一种运动——升降运动——为我们所考察的性质。”^[352]

这样的归纳推理是完全正确的。原来假设的选言判断有两选项，虽然从实际上看，其形式是矛盾，似乎其一选项被否定了之后，在形式上就可肯定下来另一选项。但培根并不就这样确定其结论，他认为还应该在客观现实中寻找这其他选项的证明，这才是完全的实事求是。

他写道：“关于这个性质解释，有三条岔路。因为水在潮升汐降的，如果没有别的水增加进来，则它的运动一定不外三条途径。或者是地的内部涌出一些水来，又退回去；或者是水的量没有增加，只是以前的水（分量不增）扩大了、变稀了，占了较大的空间，随后又收缩回来；或者是亦没有增加，亦没有扩大，只是以前的水（分量密度都照旧），从上面受了一种吸力，借着交感作用（sympathy）升起去，随后又跌落回来。我们现在可以取消了运动的前两种原因，把我们的研究归结于后一种原因。那就是说，我们可以研究研究，水是不是可以借着交感作用（或吸力）升起去^[353]。第一点，我们分明看到，在海壳内所有的水，并不能一直升起来，因为海底上并没有别的水来填补它们。因此，水纵然有上升的倾向，它应必然被事物的黏合力或普通所谓憎恶虚空之感所阻止、所抵拒。因此，我们只得说，水在一处升起来，同时亦在别处减退。此外，我们还必须承认，吸力既不能在全体上起作用，它一定要以极大的密度在中间起作用，以使水在中间升起来，而且在升起时，两边的水必然是要减退的。”^[354]

这也是假说的推演。假定潮汐是由于水的升降运动，而这升降的运动又是由于什么原因呢？培根推演他的假说，承认可能有三种原因，却不考虑其第一、第二两种，是因为太过和所观察的事是不符吗？他并未说明，只说“把我们的研究归结于后一种原因”，即“从上面受了一种吸力”。

怎样证明这最后的假说呢？他写道：“我们在这个题目上，便终久得到一个指路标的例证。因为如果看到，在海汐时，水面拱起来，圆起来，水在海中间升起来，在两旁（两岸）落下去；而同时又看到在海潮时，那个水面又较为平坦，较为均等，水又返回本来的位置，则我们便可以根据这个决定例证的权威，来断定水的升起是由于吸力所致。如果没有这个例证，则我们不得不完全排斥了这个说法。要以探海绳在海峡中做这种实验是很容易的；我们很容易察看出，在海汐时比在海潮时，海的中间是不是要较高些，或较深些。如果真是这样的，则我们必须说（违反普通意见），在汐时，水要升起，在潮时，水要下落，来冲洗海岸。”^[355]

在这里，我们看得很清楚，培根是怎样使用他所谓指路标的例证来证明一种假说的。指路标的例证的使用要求在观察和理论中把所研究的某一事物的原因，缩小其可能的范围到极小数的可能，从而形成一种具有两三选项的选言判断，再把这选言判断，A 是b，或c，或d，推演出来。结果是，如是b，则必有一定的推断，再到客观事实，或已确定的理论中，检查这推断的正确性，从而逐步取消了各种选项之可能性。剩下只有一种的可能，就进而从事实证明这唯一可能的正确。这是归纳推理过程中很重要的一个关键，培根在这一种优先权例证的讨论中，他把这方法说得很明白。当然，使用这方法时，很容易犯的错误就是选言判断中的各选项，如上述的b、c和d不是总而尽其一切的可能（它们的互不相容，在这里还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培根在逐步排除各选项之后，不是因为只剩下一种，就肯定这就是正确的结论，例如b和c被排除了，就肯定A 是d，像传统形式逻辑那样，他还把A 是d付诸推演，而予以实践的检查，就是说，如果A 是d，还应有什么结果，这结果是否与观察的事实相一致。这样一来，A是d的结果就证实了。

培根重视这种指路标的例证，而这种例证也是科学实践中很重要的一个关键，通常称为交叉路的例证（crueial instanees），所以他写道：“我们以在这种例证方面，特别广为论列，乃是因为要想使人在判断事物的性质时，渐渐惯于应用指路标的例证和光明的实验，而排斥了仅仅可然（即盖然）的推论。”^[356]

优先权例证第十五种，培根称之为离异的例证。他写道：“在这种例证中我们能看到，最常见的各种性质被分离开。这些例证同友好例证下所附的仇敌例证差别之点，就在于仇敌例证指示出一种性质同其常相连的具体物分离开，而离异例证则指示出各种性质的互相分离。再其次，离异例证同指路标差异之点，就在于离异例证不能确定任何东西，只是表示出，各种性质的互可分离。它们的功用是在检查出虚伪的形式（模），消灭了表面的虚浮理论，给理解力做一个压舱物。”^[357]

培根说，“要举例证明，则我们可以考察泰莱苏（Bernardino Telesio，1509—1588，又音译为帖烈肖，意大利的哲学家自然科学家，其主要著作是De rerum natura《事物的性质》）所认为食伴和宿伴的那四种性质，就是热度、光明、稀度和易动性，在这方面，我们看到许多离异的例证。因为空气虽是稀薄而易动的，可是它并不热而明；月虽是明的，可并不热；沸水虽是热的，可没有光；在轴上的铁针，运动虽然迅疾灵敏，可是它的体是冷的、密的、不透明的。同类的例证还有许多”^[358]。换句话说，离异的例证是指出例外以破轻率的概括的，它的功用完全是消极的，能破而不能立的。

上述的优先权例证第十六至第二十四，九种，是帮助感官，提高感性认识的，其第一至第十五，共十五种，是帮助理解，主要是有关于寻求事物之模，在推理过程中起作用的。二十七种优先权例证中还剩下三种，即第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这三种。

优先权例证的第二十五种，培根称之为暗示的例证。“这些例证可以暗示或指示出什么是有益于人的东西。”^[359]

培根的《伟大复兴》的科学研究方法部分，如其整部研究一样，都是为着实用、为着增进人类的福利，因之，在这里他就提什么东西是有益于人，应该为我们的研究的对象这个问题。他是完全反对为科学而研究科学的这种不正确的态度。他写道：“只是权力，只是知识，只能发扬人性而不能祝福人性。因此，我们必须在全体事物中找寻那些有利于人生的东西。”^[360]那就是说，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不能以有涯随无涯，必须在无涯中找寻其有利于人生的东西，作为我们研究的对象，以明确我们研究的目标。

然而什么才是有利于人生的东西呢？培根说，“在我们讨论实施的方法时，才可以详细研究这些条款”。但是实施的方法是他提出的九项对于有助于模之寻求的题目之第七项，即“实际的应用，即研究事物同人类的关系”这个题目，而培根并没有讨论到这题目，所以这条优先权例证的内容是付诸缺如的。^[361]

优先权例证的第二十六种，培根称之为多用的例证，又称通用的例证。培根说，这些例证有关于各种工具和方法的，在阐述实施原理和实验方法时，再为精细的讨论^[362]。至于那些已经发明，已经通用的工具和方法，则将在关于各种艺术的特殊历史内专为叙述^[363]。“在当下，我只对它们附加一些概括的议论，以来表示这种普遍的功用。”^[364]

培根写道：“人们在自然物体上发生作用时，除了简单的分合而外，还有七条途径。（1）或则把能阻止能扰乱的东西排除了；（2）或则利用压缩作用，扩张作用，激动作用等等；（3）或则利用热和冷；（4）或则使物体继续停留在适当的地位；（5）或则来阻止来规范物体的运动；（6）或则利用特殊的交感作用；（7）或则使这些方法全体地或部分地，按照适当时间，互相排列，互相连续。”^[365]

培根认为“弥漫四周无孔不入的空气，同天体的光线，都能引起很大的纷乱，因此，任何东西，只要把它们驱除出去，我们就可以认它是有普遍功用的东西……例如我们有时借凝化作用或化学家所谓封泥来把器皿完全封住……就如我们把油倒在酒上或植物的液汁上，就能如盖似的，把它们的表层盖住，完全免了空气的损害”^[366]。诸如此类，都是排除扰乱的东西的办法。

压缩作用之例如“一切机器可以被紧压所用所毁坏”，“你把一根木枝用压力折回去，时候长了，它便不会回跳”。“热和冷在自然中同在艺术中委实是发生作用的最大工具。”“我们还应当研究有什么方法可以使物体来接受冷。”“最要紧的，我们还应该来研究，来发现，我们在按照适当的距离和时间，秩序和间歇，交替的应用热并逐渐取消热时，有什么结果和作用。”“所谓继续作用就是把物体搁置在相当地点，然其自行作用，并且在很长的时间内不受一切外面的力量……时间的工作比火的工作微妙了许多。因为火炼的酒不如时间所炼的酒美，火烧的灰亦没有各种实质经了多年后所分解成为尘土那样精细……各种例证，只要能指示出继续作用的途径和结果；则我们都应当在各方面勤加搜集。”“所谓运动的规范就是说，一物遇见别物后，可以阻止、排斥、容纳，或指导别物的自然运动。这种作用多半由于器皿的形式和位置。就如蒸馏器的直立锥体可以促进蒸气的凝结，又如容纳器的后面锥体亦可以促进糖中渣滓的溶出。”“至于第六种作用方式，则有借于交感作用或反感作用（aversion），不过这种作用还多是未发现的……至于普遍性稍小的交契作用，就是主要物体同其养料（就是它们的元质同食品）间所有的那层交契使用，因此，我们必须考究，各种矿物产生时，需要什么气候、什么土壤、什么深度，必须论究，珠宝是生在石内或是生在矿内；必须论究，在什么土壤内，各种树木、灌木、杂草，生得最旺盛，或者说最为畅快……必须要论究，在各种土壤中，哪一种肥料最为有力，最为适当。”“最后第七种作用方式，则是借着调换前六种方式而进行的……不过说到要按照特殊的目的，来调换各种作用，则我们虽不易发现其连琐或秩序，可是那种连琐和秩序如果发现了是最有助于工作的……关于多用的例证，我们的解释亦就限于此了。”^[367]

上面我们是摘录培根自己的话语，简略地说明什么是他所说的多用的例证和人们在自然物体上发生作用的七种方式。从这些简短的引句里面，我们可以看出，培根这一种所谓多用的例证和上面一种所谓暗示的例证（即第二十五种）一样，都是为着应用起见的，为着研究自然以控制自然，改造自然的，和工业与艺术有密切关联的。

“在优先权的例证下，最后我们还有第二十七种幻术的例证。在这种例证下，质料因或助生因比起所产生的结果来，是微末而渺小的；因此，它们是常见的，亦似乎是神奇的；有时它们只在一看之下是神奇的，有时在熟虑以后，仍是神奇的。不过我们把自然的摺叠拆开以后，在发现了形式（模）、过程和结构以后，自然究竟能做些什么，那就只好等时间来证明了。”^[368]

在这里，我们充分地看到培根的科学精神和态度的表现。以其当时的自然科学知识水平来讲，所谓幻术（magic），亦称魔术，其中许多现象好像是神奇的，不可以常理喻的，可是他坚持一切都可以理喻，都可以自然本身的规律来说明自然，解释自然这个科学原则，认为“把自然的摺叠拆开以后，在发现了模、过程和结构以后，自然究竟能做些什么，那就只好等时间来证明”。他对于科学发展的前途，对于人类之能控制自然，终久能改造自然以谋人类的福利这种展望，是具有最大的信心的。

然而，他是本着实事求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精神来看事物，来处理问题的。他写道：“至于要问，究竟有没有方法来改变物体的渺小部分，来转化物质的微妙结构（这种过程是转化任何物体时所必需的），来使‘自然’迂绕曲折所做的工作，在短时期内完成了——这个问题，我当下是不能根据确定的象征加以答复的。在真实坚牢的事实方面，我们希求的既然是究竟的、无上的。因此，我要永久憎恶那些虚妄的、夸大的事情，并且尽力排斥它们。”^[369]这是何等的自信心，何等的伟大科学气魄！

最后，培根这样写道：“关于各种例证的尊严性和优先权，我们所说的话亦就止于此了。人们应该记得，在我这本《新工具》里面，我研究的是逻辑，而不是哲学。不过我的逻辑目的虽在教导理解力，可是它并不是让理解力凭着人心的纤细鱼钩，来把握抽象的观念（类如普通逻辑所为）；它是要使理解力凭着真理，来解析自然，来发现物体的品德和作用，以及其在物质中所具的确定的法则。因此这种科学不只是由人心的本质发生的，而且是由事物的本质发生的；因此，我们正不必惊慌，在这部分书内，我何以到处用自然中的观察和实验，来阐述我所教人的这种艺术。”^[370]

在这几句话里，培根在结束《新工具》时，又一次说明这书的本质。在这本书里，他是研究逻辑的问题。当然，在讨论逻辑的问题时，他不能不涉及哲学，正如我们在上面所看到。而且他的逻辑不是当时流行的传统形式逻辑，不是刚只在思辨中绕圈子，而是要揭发自然的奥秘以改造自然为人类谋福利的增进的。换句话说，培根的《新工具》是关于科学研究，尤其是自然科学研究的方法的一部著作。这部书是研究我们现在称之为科学归纳法的一部书。

写完关于优先权的二十七种例证之后，培根说：“他就要进而先论究归纳法的帮助和改正，然后再进而论究具体的事实，隐秘的作用，隐密的结构，以及箴言二十一中所列举的其余部分（参看本文本章第十三段）。这样我便可以如忠实诚笃的监护人一样，慢慢等到人的理解力解放了，成熟了以后，把他们的财产交还他们。这以后，人们的产业一定会进步，人们控制自然的权力亦一定会扩大……因此，我们就用各种劳动力（当然不是各种争辩，或无聊的幻术的浮夸举动，而是各种劳力）把万物终久征服几分，使它们来供给人以面包，供给人以生活的必需品。”^[371]

这样，培根就结束了他留下来的《新工具》一书。可是按其原来的计划，这本伟大的著作，还远远没有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