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卓民全集第9卷：培根在西洋哲学史中的地位

2023-11-08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根据培根的生平和他的哲学思想对于人类的贡献来看，这种评价是不能认为公允的。”在这学会成立时，与会的科学家一致同意以培根做他们的典型，认为学会的成立是由于他的遗著的鼓舞。培根通过他自己的著作和通过他的承继者霍布斯与洛克，对于后世的哲学思想的的确确有其重大的影响。这确是培根的主张。但话要说回来，这种事实并不剥夺培根在哲学史中的重要地位。

“休逞才华，试思培根果何如；智慧出世，聪明绝顶，卑劣亦莫论。”^[1]

英国18世纪诗人普白对于培根的这一评语，两百年来颇脍炙人口，爱好英国诗的人更习诵不已而莫论于心。可是这种评价有其时代的背景和普白的阶级立场。“根据培根的生平和他的哲学思想对于人类的贡献来看，这种评价是不能认为公允的。”^[2]

马克思对培根的评价就不是这样的。马克思写道：“培根是英国唯物主义的创始者，而且一般说来，又是近代实验科学的创始人。”^[3]1662年，在培根死后36年，英国有其著名的皇家学会的成立。在这学会成立时，与会的科学家一致同意以培根做他们的典型，认为学会的成立是由于他的遗著的鼓舞。如果我们读培根的《新亚兰特斯》（New Atlantis），就会认为当时组织英国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的这种主张是有其正当的理由的。

不但17世纪英国的科学家是这样推崇培根，就是18世纪法国的伟大启蒙运动者、唯物主义哲学家、资产阶级革命的大思想家、《百科全书》的创办人狄德罗也是这样推崇他。狄德罗创办《百科全书》的时候，在其声明书中写道：“我们的创举胜利完成时，将要归功于培根。他在还没有什么艺术，还没有什么科学的时候，就已经提出了编纂科学和艺术综合辞典的计划。这个伟大的天才家，在人们还不能写什么知识历史的时代，就写出了什么是必须追求的知识。”狄德罗编纂《百科全书》最亲近的助手达兰贝尔称培根为“哲学家之最杰出、最广博、最有辩才的”。他的唯物主义观点影响了他的秘书霍布斯的思想。虽然霍布斯在他的著作中并没有提到他在思想上和培根有这种关系，可是马克思分析唯物主义发展的历史时，肯定霍布斯是把培根的唯物主义系统化了的^[4]。而霍布斯是17世纪的英国唯物主义哲学家，他绝对否认任何非物质的实体之存在。稍后于培根和霍布斯的另一位英国杰出的哲学家就是洛克（1632—1704）。他更严格地追随着培根的唯物主义思想路线，承认事物是客观的存在，并认为观念和表象都是这些事物作用于人们感官的结果，而在培根的哲学基础上初步地建立了人类知识来自经验的这条唯物主义原理。培根通过他自己的著作和通过他的承继者霍布斯与洛克，对于后世的哲学思想的的确确有其重大的影响。他并且在唯物主义观点上较之霍布斯更胜一筹。他不像霍布斯那样机械地、片面地看物质。他承认物质的多种多样性和运动的多种多样的形态。因之马克思对他寄以极端欣赏赞誉地写道：“在最初创造朴素形态的唯物主义的培根那里潜藏着唯物主义学说全面发展的萌芽。物质以其有诗意的感觉性的光辉向着全人类发笑。”^[5]当然培根的唯物主义有着很大的局限性，因他生活在16、17世纪之交，正值英国资本主义积累的初期，从他的上层官吏的家庭，以及当时剑桥大学所受的教育，这一切都使他的唯物主义思想受到许多的限制，但是他对于人类唯物主义思想的发展有其可贵的贡献，是可断言的。

完全可以肯定的就是培根当时为提倡科学研究所大声疾呼的一种新方法。他强调科学研究必须遵循有系统的步骤。他提出一种他认为适合于研究自然、发现自然秘密的科学归纳方法，而称之为《新工具》（Novum Organum），以别于从亚里斯多德传下来他认为不合时宜毫无实效的《工具论》。他认为传统逻辑所说的归纳法只是简单枚举，只要一个相反的事例就可推翻其结论的一种方法，是不能揭发自然的秘密供人类能控制自然改造自然以增进人类的利益的。虽然他有时候不免因噎废食，把归纳法和演绎的思维放到对立的地位，但矫枉过正亦情有可原。他提倡实验科学，他认为自然科学是科学的最重要部分，而以物理学为科学的典范，因为它是完全以感性认识为基础，依靠实验的观察而得出结论以窥破自然的。

这确是培根的主张。他苦心孤诣地提倡自然科学的研究，提倡实验科学的研究，尤其是在其所著的《新工具》和《新亚兰特斯》中提倡集体的科学研究，是值得后人追思景仰的。因之，后世称他为归纳逻辑的创始人，称他为实验科学的倡导者。其信然乎，抑不然乎？这是本文所要研究澄清的问题之一。在这里我们首先要指出的是：培根虽然大声疾呼地提倡自然科学的研究，他自己对于自然科学的研究的建树却很少，并且在大声疾呼之时，他没有看见他人的成就。“世称实验科学创始者的这个人意不如摩西亲眼看过自己所向往的地方……”^[6]相反地培根所憧憬的地方早已为芬奇、凯卜勒和伽利略所占领，而他竟不知道。只得谦虚地说，他并不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而只是一个摇旗呐喊的鼓噪者，也不知道近代实验科学的急先锋们不等待他的鼓噪已奋勇前进。但话要说回来，这种事实并不剥夺培根在哲学史中的重要地位。“现代科学上所发生的令人奋发鼓舞的丰功伟绩，很多都是培根的梦想，尽管他对于现代科学的建立没有贡献，他的思想和现代科学的发展到底是不谋而合的，他并预见到现代科学对于人类生活必然会发生的重大影响。”^[7]丹麦哲学家何菲亭这几句话是对培根的正确评价。培根有志于科学，他的一般看法也是很科学的，一读他的《学术推进》和《新工具》便知。但是他对于他的当时所有的科学成就大都是隔膜的。他不同意哥白尼的天文学说，不赞成凯卜勒1609年所发表的新天体论，他对于近代解剖学的先驱者费沙里奥斯（Vesalius）的科学成果好像一无所知，他在著作中常以蔑视的口语提到季尔伯特（Gilbert），不知季氏确是运用归纳法研究磁学获得卓异的成绩的。哈菲（William Harvey，1578—1650）是经常给他看病的一位名医，哈氏发明的血液轮回原理也为他所忽视。当然哈菲对他的意见也不太良好。哈菲曾说过：“培根是以大法官的风度来写哲学的。”当培根在他的书斋里埋头草拟他的《学术推进》和《新工具》，规划他的《科学大复兴》时，前进的思想家和科学家如13世纪的罗吉尔·培根，15世纪的尼古拉斯·颜珊娜（Nicolaus Cusanus）和列奥那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16世纪的哥白尼，对于中世纪腐朽的学术都深表不满意，而奋志于自然科学的研究和探讨，一直到培根的同时，新兴的科学家辈出，如伽利略、凯卜勒、季尔伯特、哈菲等，都是科学界的巨擘，对科学都有所推进，并不像培根所描写那样举世昏昏的^[8]。

虽然是这样，虽然以当时的科学发展而论，培根可说还没有赶上世界的科学先进水平，但是他在欧洲思想史上是有其肯定的重要地位的。尽管他的科学视野比较狭隘，他的科学知识比较落后，保守着某些过时的成分，可是他的哲学立场是新颖的，对于束缚人们思想的腐朽经院哲学不只不满意，而是公开地加以反抗，与之搏斗。他在其思想探讨上，从方法来讲，不只毅然决然地冲破了当时教会的权威，冲破了数百年在学术上占统治地位的权威，并且刚毅果敢地提出了他对于历史、对于社会、对于自然的新看法，提出了人本主义的新看法。他在其新哲学上，不只正确地反映了当时的时代精神，对这精神虽然还没有全面的认识，却也能体会到先进科学的方法，而且运用他掌握娴熟的文学笔调，把这新的精神和这新的方法在他的著作中提了出来，博得思想界的赞成和拥护。《新工具》一书就是这种著作之最突出的。尽管我们认为《新工具》所提供的科学归纳法不是完全科学的，不是我们今日所知道的科学归纳法，可是培根这本杰出的著作已能言人所不敢言的东西，成为逻辑发展史上的一本划时代的著作。在这本名著中，培根大力抨击了从经验直接得出的草率结论。他认为不细微分析事实，深入了解事实，而轻率地作出结论，是科学进展的大敌人，即应予以无情的揭露和批判。他虽然反对猜测自然（anticipation of nature），主张解释自然（interpretation of nature），但是他所反对的是无事实根据的猜测，纯粹主观的猜测，不是以事实为根据合情合理的科学推测。纯粹的主观猜测和科学的推测是毫无共同之处的。培根在《新工具》一书里就是要强调以科学的正确方法来范围，指导科学探讨中的推测的。这一点的确是培根的贡献，在逻辑史中，在西洋哲学史中不可磨灭的。《新工具》之为“新工具”就在于此。至于这工具是否完全够新，能否真正取得亚里斯多德的“旧”工具而代之？则还有待于我们的研究。这些问题的答复也就是培根在哲学史中的评价。

【注释】

[1]译英国诗人普白Alexander Pope，1688—1744，“咏人”诗（an Essay on man，Epistle iv，l.281：If parts allure thee，think how Bacon shin'd，The wisest，brightest，meanest of mankind）。(www.chuimin.cn)

[2]参看Mary Sturt：Francis Bacon，London，1939。

[3]《苏联大百科全书》“培根”条，引《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俄文版，第3卷，第157页。

[4]见《神圣的家族》。

[5]见《神圣的家族》。

[6]《旧约申命记》第三十四章犹太人领袖摩西率领群众逃出埃及到迦南边境，结果在其山顶遥望了迦南一眼而抑郁以死。——译者

[7]译Harald Höffding：《近代哲学史》，1900年，B.E.Meyer英译本，第一卷，第185页。

[8]参看《英国百科全书》第十一版“培根”条，和法人禅尼“哲学史”法文原本，第1010—1011页。

韦卓民全集第9卷：培根在西洋哲学史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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