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画欧洲：探访莫奈花园

2023-11-07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我猜想是美国人实在太喜欢莫奈了，离开莫奈花园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如此多的美国人。莫奈花园门票莫奈花园导游图我很想知道西方人是如何看待大师的？莫奈花园由三部分组成：花圃、莫奈故居和水园。堪称园艺大师的莫奈用尽心思打造出一个一年三季鲜花盛开，未经人类顽固的设计理念雕琢、姹紫嫣红的世外桃源。莫奈的故居在花园的一边，绿色的法式百叶窗和镇上的其他房子一样，舒展地敞开着，紧紧靠住粉红色的抹灰墙面。

法国的上诺曼底省即使是七月天气，清晨仍要披一件外衣。凉爽的清风从耳边流过，滋润着我的头发，还可以嗅到远处和着泥土馨香的百花醉鱼草和人狼鼠尾草的新鲜苦味。

上午九点钟，吉维尼仍然空空如也，不见一个居民与游客。抱着第一莫属的心态不慌不忙地再次参观了一下旅馆的“大堂”。由于是家庭旅馆，所以并没有所谓的大堂，只有一条通向楼梯的走道。走道左边有一间带壁炉的客厅，客厅里放着一张写字台作为接待吧台，主人就坐在写字台的电脑旁办理一切事务。

来到莫奈花园时，已经有三个老外先来了，他们讲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开始以为是法语，直到其中有个人说“Grazi”（谢谢）我才意识到他们是意大利人。开门后我迫不及待地冲进花园，却惊奇地发现花园里已经挤满了游人，难道我不是第二波进来的吗？由于离巴黎较近，花园里挤满了中国和美国的游客（听起来完全不是因果关系，我的意思是去巴黎玩的中国和美国游客）。刚才排队时并没有看到中国人啊？原来团体和散客走不同的入口，他们在我进来的五分钟之前已经进来了。有中国人大家肯定不会吃惊，可为什么还有美国人？不仅仅有，而且多到让人怀疑这里还是不是法国？我猜想是美国人实在太喜欢莫奈了，离开莫奈花园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如此多的美国人。

进花园之前，游客需要经过旅游用品商店，商店里摆满各式各样、琳琅满目有关莫奈的纪念品——画册、烟灰缸、名片夹、印着莫奈作品的各种居家用品……一位美国大妈拿着套餐垫兴高采烈地跟排队结账的顾客们介绍这东西多神奇，铺在桌子上可以每天换一张莫奈的画。她的声音非常大，而且连续说了三遍仍然没人回应她，为了防止她说第四遍，我微笑着对她说：“是啊，真的很棒呢。”怪不得欧洲人对美国人的评价是Loud（大声）。

但其他美国游客还是很小声的，他们大都跟团旅游，旅游团导游讲解的声音非常轻，完全没有国内景点的小喇叭，每个游客佩戴一个接收器，用耳机接收导游的声音。

很希望国内的旅游团也能借鉴这种设备，因此我问一位戴着这种设备的绅士（不由自主地用这个称谓是因为这个人身体挺得相当直，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仍然十分注意仪表）能否让我把它拍下来？他欣然接受。由于这个人讲的英语有点法语口音，我问他是不是法国人？他笑着说：“不，我是英国人。但我妈妈是法国人。”这时我们正好走进莫奈收藏日本浮世绘的房间，这位皮肤苍白、彬彬有礼的英法后裔于是便津津乐道地给我讲起那个时代的画家对日本浮世绘是多么的狂热。

莫奈花园门票

莫奈花园导游图

我很想知道西方人是如何看待大师的？中国人喜欢附庸风雅，很多人崇拜莫奈是因为他是大师。“如果莫奈不是大师你还会喜欢他的画吗？”我和这位英国人聊天的时候顺便问他。

“哦……”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他腼腆地笑起来，一边思索一边说：“呵呵，如果……他不是大师……我估计没有机会看到他的画，所以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

难道欧洲人都是这么思考问题的吗？是严谨，还是现实，抑或狡辩？这个我就无从知晓了。旁边有个亚洲面孔的女孩子，从气质来看又不像是中国人。来到欧洲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形容亚洲人了，亚洲人共享着相同的颜色，无论是眼睛、头发还是皮肤。这是个白皙的女孩子，有一对特别明亮的大眼睛。

她无意中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被那个英国人逗乐了。

“你是中国人吗？”我用中文问。

“我父母是中国人，我也算是吧。”她用流利的中文回答我，但充满台湾腔，果然她是法国华侨的后代，名叫珍妮。回到莫奈话题，她说：“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并不是特别喜欢莫奈的画，觉得有些过于细腻、优美，而我更喜欢强悍、充满力量的油画。现在年龄大了，对莫奈的画有了另一种眼光，可以欣赏他画中的细腻和优雅。”

她的话似乎触动了我对“细腻”的理解，因为之前我并没有将这个词和莫奈或任何印象派的画家联系起来。但的确如此，他画中那些不断跳跃的光影，丰富的色彩，仿佛稍纵即逝的时光感都隐藏着何等细腻和微妙的感悟啊！

“你是搞艺术的吗？”我问。

“不，我是养鸡和养猪的。”

一个法国农民居然对绘画有如此的理解……怪不得这些疯子会让自己的孩子学拉丁文和希腊文。（其实珍妮是农业工程专业的博士）

莫奈花园由三部分组成：花圃、莫奈故居和水园。莫奈喜欢安静地思考和做色彩实验，所以才会选择吉维尼，过着半隐居的生活。然而，他躲避的或许仅仅是人类而已，否则为何会建造这样一座喧闹的花圃？红蓼、蓝花茄和天竺葵好奇地凝望着天空；蓝花鼠尾草、雪叶菊和紫御谷在微风中嬉戏打闹、推推搡搡；更别说窃窃私语的喜马拉雅凤仙花、憨态可掬的狼尾草、孔雀般炫耀的紫色醉蝶花，当然，还有永远的主角日本八仙花。

数不清的花被莫奈安顿在棋盘的不同位置，他还在通向房子的小路上用铁架搭了一个拱廊，任藤蔓蔷薇划开优美的舞姿。阳光在花丛中随意穿梭，一刻也不停息地画呀、画呀……对，这花圃就是太阳的一幅画作，不，千百张画作，不计其数。它是太阳巨大的调色板，随着时间、光线的变化，永无止境地调配着奇妙的颜色。

这里的植物虽然也是用直线垄和沟的形式进行种植，但却没有按照植物的类别进行排列，而是让不同种类、不同色彩的花卉恣意生长。堪称园艺大师的莫奈用尽心思打造出一个一年三季鲜花盛开，未经人类顽固的设计理念雕琢、姹紫嫣红的世外桃源。用世外桃源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一来在这里，画家的内心进入到一个超越世俗的精神世界，那也是像我这样千千万万的人渴望寻找到的内心深处的乐园；二来桃园暗含着东方情调的完美之境，那正是莫奈的兴趣所在。他喜爱日本艺术，收藏了大量的浮世绘作品，花园里的植物大多也是从日本引进的，一半以上的花我在上海都见过！这肯定会让中国游客也置身于许多自己熟悉的花卉之中，倍感亲切。

莫奈的故居在花园的一边，绿色的法式百叶窗和镇上的其他房子一样，舒展地敞开着，紧紧靠住粉红色的抹灰墙面。房间的摆设尽量模仿一百年前的样子：家具、画具、莫奈的画和他收藏的日本浮世绘布置得井井有条。每个房间的墙面都被涂成不同的颜色，厨房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几十只铜质长柄锅，床上铺着充满民族风情的床单，墙上挂着莫奈和家人的照片。

即使是从未经过美术训练的人，也能被这些五彩的牵牛花、八仙花、天竺、月季、芍药、金盏花所陶醉。向日葵像是吸饱了阳光，散发出灼热的明黄。如果说这里是一首交响乐，那么地下通道另一端的水园则是它的华彩乐章。

在莫奈买下这个最初的苹果园并改造成花圃后的十年，他又购置了路对面的那块地。他在这里建成了种满莲花的水园，寻找着“古池や蛙飞びむ水の音”的境界。（松尾芭蕉的俳句，意为：古池塘青蛙跳入水声响。）莫奈曾经在同一地点画了50张莲池，捕捉着一天内光影、气流与色彩的变化。

既是模仿日本，水园自然会带有中国园林曲径通幽的味道，而最妙的是这通幽的曲径竟是由弯弯曲曲的水道和上面的一座座小桥所组成。水道两旁是密不透风的竹林，它们似乎将太阳囚禁了起来，用神秘的幽暗笼罩起水边的芦苇、梭鱼草和无花果。婀娜弯曲的水道闪烁着晶莹的泪水，目光迷惘，像极了夏多布里昂笔下多情的贵妇。它用恰到好处的得体修辞，用柔美的声音低吟着，让身边所有的植物都变得含情脉脉。

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水域一下子延展开来，变成一汪不小的湖。那座闻名遐迩，被它的主人多次描绘的绿色日本桥亭亭玉立地矗于水中。它的头顶缀满紫藤花，花瓣飘洒于水面上，轻轻地，拨弄着小桥的倒影。此时此刻，我的心也和这桥一样，在柳树阴暗的幸福中沉默不语，久久地注视着湖水。(www.chuimin.cn)

莫奈花园就像是吉维尼的孩子，从这块土地上慢慢生长出来，或许，是最美丽的一个，穿着黄色金盏花和蓝色鸢尾的睡裙，静静地枕着睡莲，卧在紫藤神秘的阴影下。

莫奈花园的日本桥

莫奈被称为印象派之父，印象派运动是19世纪自然主义的巅峰之举，也是现代艺术的起点。有谁能想到这个曾推动社会和艺术发展的力量，竟如此安静地蕴蓄在这座远离尘嚣的小乡村中呢？它的影响是那么颠覆性地强而有力，它的步伐又那么坚定而从容不迫。

……

从莫奈开始，就不断有艺术家来此居住。信步由缰，我发现好几个绘画和雕塑工作室，他们一边创作，一边借着景点的盛名卖画，艺术家要想在生前卖掉自己的作品必须要有点商业头脑。一位女艺术家坐在自己画廊的门前专心致志地做着泥塑，看到我对她的作品感兴趣，便兴致勃勃地向我解释起来。她做了一个拥抱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这个雕塑可以以任何方向和角度摆在桌子上，她说这个作品的名字是人类的起源。可惜的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她的名片，所以无法经得她的同意将这个作品的照片放在书中。

很多人谴责中国的古镇过于商业化，法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现在的吉维尼更像一个影视城的布景，莫奈花园的延伸——餐厅、咖啡馆、旅游用品商店、画廊、古董店、印象派博物馆围绕着莫奈故居紧凑地集合在方圆50米的范围里。博物馆的花园里模仿莫奈的画摆放着三捆做作的干草垛。民居变成了旅馆，接纳来自世界各地游客。它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吉维尼了，变成莫奈的附属物，而本身的灵魂却在慢慢消亡。

吉维尼，除了惊喜，还有一点点失望。

“你找到了吗？是吉维尼吗？”听到我旅行的目的是寻找乐园，珍妮饶有兴趣地问。

“一点点。”我说：“最美的风景永远都只可能在心中。”

莫奈花园斜对面的画廊外，女艺术家正在门口制作雕塑

珍妮和我在莫奈花园出口的地方又不期而遇，于是便一同吃午饭。她住在巴黎，晚上就要开车回去。

“为什么要为了旅游而辞职？”珍妮问。

“以前总是幻想退休以后要干什么，似乎那些事情才是我真正喜欢做的事情。有一天我忽然对自己说，为什么要等到退休呢？生命是为了退休而活着吗？为什么现在不去做呢？用你的后半生去寻找乐园？”

“你不是说乐园在你心中吗？”她笑着反问我。

“你有没有玩过网络游戏？开始的时候主人公的地图一片空白，随着你在游戏里的探险，地图才会一点点显现。心中的乐园也是这样，见多才能识广，乐园才会一点点浮现。”

她显得有点困惑，显然只喜欢养猪和养鸡，没玩过网络游戏。

……

小黄、珍妮、瓦努阿图老奶奶、英国绅士……这些旅途中遇到的“完美陌生人”，他们就像一个窗口，向我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之路的窗户，那里有太多有趣的东西等待着我去发现，那里有另一个我。明天早晨我将从维农到巴黎，再从巴黎到斯特拉斯堡，去看看我仰慕已久的主教堂和小黄所在的那所诺贝尔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