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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师范大学在线教学行与思:网络直播的传播学反思

【摘要】:对师生而言,校内的课堂授课时间有区别于生活时间的独立性和专业性;而网络直播课堂则呈现为对生活时间的偶然断裂或嵌入,构成了个体时间感的“干扰”。因为身体的缺席,网络直播课堂将这种置身现场空间的三维全息直觉引导取消了,而只剩下干瘪的语言信息交互。身体的缺席是传播完整性失落的一环。

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 张凯滨

在一个越来越媒介化的世界,课堂作为一种古老的社会交往与知识传递方式亦面临数字网络技术的加持而走向视听化。只是因为新冠病毒这只“黑天鹅”,这种课堂的视听化进程在教育政策的催化下加速了。在疫情防控的特殊时期,中国社会大规模普及网课,直播、录播、慕课、视频会议等网络授课形式在课堂上被史无前例地予以全面采用,几乎所有的教师也都卷入其中。有学者将正在进行的大规模的在线直播课堂视为40年来人类教育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实验,将深刻地改变未来教育的生态。不过,作为网络直播课堂的执行者和亲历者,我对经由数字网络中介化的课堂保持有限距离的审视,也对深刻变革未来教育的技术乐观主义持有深切的怀疑。

一、时空的重置

网络直播借助电脑内置或外嵌的摄像头,将授课内容予以图像化传输,取代物理课堂的面对面交互,不是客观中性的传播渠道的变化,而是对课堂组织形态的重组。这一重组的底层逻辑是对师生交互时空的重新设置,进而引发一系列的师生关系与权力的变化。

学校课堂是一种社会组织社会交往形式,教育不是单纯的信息传输,更重要的是知识的传递伴随着时空的操控、身体的规训。作为社会分工的产物,学校作为社会子系统而独立占有社会公共空间执行教育功能,与家庭空间相互区隔。学期、课表等时间层面的制度设计则是对混沌的日常时间予以工业流程式的分割。这一制度设计是以一系列的行为规范为支撑的,进而界定了师生之间的关系和权力。教室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剧场,惯常的讲台与课桌椅之间呈扇形扩散的空间布局,以实现站在讲台上的教师对台下的学生实现全景监控,便于教师根据学生微表情的反馈及时调整教学节奏,从而强化自己的知识权威。同时,置身同一空间内的学生经由余光的扫视,形成团体内部无形的约束力,包括坐姿、着装、谈话等都有一系列内化的默认标准。

不过,网络技术打破家校之间物理时空的现实阻隔,随时随地上课的状态呈现出液态社会的流动状态,课堂原有的纪律约束土崩瓦解,一套成熟运作的规训体系在网络面前黯然失色。中小学家长线下“监工”,大学寄托于学生个体的自觉,正是社会对正式制度失效所做的非正式补偿。对师生而言,校内的课堂授课时间有区别于生活时间的独立性和专业性;而网络直播课堂则呈现为对生活时间的偶然断裂或嵌入,构成了个体时间感的“干扰”。直播在固定时段内横向联系各个散点分布的家庭空间,云课堂的弱联系打破校内面对面相对封闭的交互空间,进而面临空间规范的意义协商,即线下家庭生活空间与线上课堂专业空间的情境融合。学生可能穿着睡衣躺在被窝里听课,也可能将设备放在餐桌上边吃边看……从身体规训的意义上看,师生之间依靠机器界面的交互,可能面临在同一时间的不同空间内“隔空对垒”的尴尬。简言之,在校教师的强主导地位弱化,而由居家管理体系作为补充。

二、身体的缺席

伴随网络技术而来的时空重置引发教师“对空言说”的风险,其根源在于身体的缺席。网络直播课堂若以视频头像显示,则师生成为按规则排列的一方方小小的屏幕图像;若选择屏幕共享,以声音直播,则师生成为朋友列表里的一个个带着独立ID的符码。总之,身体的缺席必然以图像浮动的能指取而代之,象征符号表达人的在场,但却可能指向个体的虚无。直播在完成语言—交流式的知识“话语性”输出与输入功能之余,一种植根于身体物质性的授课仪式展演过程被压缩或消解了。

教室是一个剧场表演的文化空间,而授课是一场围绕知识和观念的互动仪式。“仪式的展开过程,也是人们自我表达的过程、人与他人之间关系的呈现过程及社会化的过程。同样,也是在社会化的展现中,仪式生成了人类的自我表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仪式创造了规则秩序。”在网络直播课堂上身体的隐匿,瓦解了仪式表演的身体—物质性基础,进而使原有的权力关系变成“空中楼阁”,因为师生的具体秩序和权力关系是通过身体化的展演完成的。网络直播折射出身体作为媒介的当前性和脆弱性。传统的课堂是学生聚合成学习小团体的场所,如任何现场表演一样,这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热闹的房间会逐渐酝酿出一种气氛、感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性体验。柏格森说:“现实生活归根结底是精神领域的,不是物理学范畴。只有直觉之路才能引领我们走向事物本真。”因为身体的缺席,网络直播课堂将这种置身现场空间的三维全息直觉引导取消了,而只剩下干瘪的语言信息交互。(www.chuimin.cn)

直播课堂所借助的网络社交,因缺乏在现实世界中的真实交往互动,使师生之间相互投注的是“想象的、片面的、被抽象为符号的人”,很难激起人文教育所承载的同情心和怜悯心。真实的生命陪伴与交往,在有血有肉的人之间形成一个“我与你”的关系,这种关系赋予人细腻的情感,人与人之间将心比心;而网络社交投射的只是一个欲望的对象,形成的“我与他”的主客关系,“他”只是与“我”不一样的欲望客体,是没有灵魂和生命的。大学教育的可贵之处在于氛围的熏陶、情绪的感染,学生愿意走进充满生气的课堂,是希望见到鲜活的人,看着老师在自己面前思考,有一天自己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技术的工具理性可以辅助语言信息的传递,却无法完成面对面的价值关系的塑造。身体的缺席是传播完整性失落的一环。

三、体态语的变奏

“我们的书写工具作用于我们的思想。”在西方思想史上,德国媒介学家基特勒比较直接的手写传统与打字机介入语言书写过程,无非想要论证的是“思想形诸文字的过程,必须首先被看作由人和技术构成的整体的技术之链(人也可以被看作身体技术);这条技术之链中节点的增加或减少,定会极大地影响思想的孕育与表达。”若沿着这一技术主义的脉络考察,以电脑屏幕为界面的课堂互动,强调了教学过程的图像化,突出了教学体态语的使用,从而影响教师教学语言的输出和思想观念的表达。

面对静态的电脑屏幕,想象每一个连接节点背后聆听的个体,教师需要调用富有亲和力的声音唤醒学生的注意和参与。对教师来说,自己一端是有声的输出,来自学生一端的则是相对滞后的、无声的书面反馈。以一项常见的教学反馈为例,“听懂了吗?听懂的请在列表里扣1,没听懂的请扣0。”连贯的教学过程,因为等待延时的教学反馈而临时中断。除显性的中断外,还有隐性的中断来自学生面对广播声音或输入设备屏幕时的接收习惯。网络直播课堂延续媒介产品的传播技术特质,学生在上课时类似听节目或看节目,注意力习惯性失焦。

在这一情境下,体态语是教师调节师生网络互动可以征用的主要资源。体态语应时应景而动,前后不连贯,模糊不清,但其作为身体展演的形式,不需要语言就可以被人理解。它在集体生活、主体性表达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从人类学的角度看,“社会关系的性质和强度取决于人们在仪式活动中如何调用自己的身体”。课堂经由网络直播媒介化,教师化身网络主播或声优,师生关系由封闭室内空间的垂直强联系向开放网络空间的横向弱联系转变,仪式的身体展演被压缩、改造或转移,微观师生互动中的体态语随之更改,对直播打赏模式的延续或模仿,调解新的意义生产空间。例如,讲课精彩处或课程结束时,学生纷纷给老师送花、刷礼物,是直播间受众补偿型或爱好型打赏行为逻辑的延续。

从现有实践来看,就直播网络传输的流畅度和教师本身的出镜意愿而言,声音比摄影图像更占优势。在直播过程中,声音的音色、音质、语言节奏等构成形塑体态语的核心要件。声音作为媒介的优势在于营造一种情绪空间。从情感社会学的角度看,分享共同的情绪和情感体验是互动仪式的四种要素之一,网络直播课堂强化并凸显了授课过程中的情感属性,教学成为一种情感劳动,表现为两个方面的特征:一是教师与学生要有及时的声音的沟通;二是教师必须对学生产生正向的情感反应,比如吸引、期待、感激等。教师的自我展示与情感控制成为上好直播课程的核心技能。

数字网络对生活的渗透是全方位的,在商务往来、政府管理等方面的应用如火如荼,以在线教育为代表的智慧教育被视为教育行业的风口。不过,现实的个人的微观体验则告诉我对信息工具那种盲目草率的承诺要保持审慎的态度。面对以效率为先的科技发展速度,人的身体、所处的社会以及应用的技术三者之间并没有达成协调一致的节奏。“缓慢在速度面前不会自动消失,同样,像学校这样经过检验的机构,具有自己的目的性和优先权利,它们不会立刻就适应那些不成熟的、通常有些庸俗的技术。”教育并非信息的告知,电脑无法变成教师的办公室。在疫情防控的特殊时期,网络直播课堂可以作为一种暂时替代性的教学组织形态而存在。这次“危机”提醒我们的一个更重要的命题是如何在网络这一快速媒介化技术与学校这一缓慢媒介化机构之间进行协商,达成更好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