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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境图》中的东钱湖:仁山智水的地图史话

【摘要】:图2-1-2《府境图》局部《府境图》上居然未见“东钱湖”,不免令人格外郁闷,又心痒难搔。《府境图》除了残破,最大的问题在于图上各个地名的相对位置,与实际情形对比,有着难以解释的错乱。在《府境图》上,东钱湖被画成了一个椭圆形的池塘,围绕它周边的地名,按顺时针方向列数,分别是隐学山、大慈山、青山、竹山、陶公山、太白山和手界乡。国图清抄本和成文影印本中,均有《府境图》摹绘图。《府境图》的铸错原因,很令人好奇。

现存宝庆志《府境图》(见图2-1-1),整图雕版印刷,对折装订。这种做法的短处是,读者打开书本时,只能看到半幅图,但拆线展开后,则能得到完整的画面。这其实是南宋之前流传下来的官修图经之遗风。比如,隋朝大臣虞世基撰《区宇图志》时定下的体例有曰“卷头有图,别造新样,纸卷长二尺”(《太平御览》卷六〇二《文部十八》);五代后唐时,朝廷要求诸道州府每于闰年合送图经、地图,其中说到“其画图候纸到,图经别敕处分”(《五代会要》卷十五《职方》),这说明地图必须是整幅的,不得分割,纸不够大,可以等朝廷发下专门的大尺幅整纸到后再画。手绘如此,雕版也一样。

图2-1-1 宝庆志《府境图》

一个行政区划单位的地图以整幅表现自然是极好的,可惜,当地图屈身于书籍中,这个优势便很容易逆转,——整图的对折处正是人们阅读时最习惯的翻页处,也就是“书口”,于是画面残破、图纸损坏便从图中开始,《府境图》就是如此。由于书口磨损过甚,导致画面展开后,整图的中间出现较宽的竖向空白。因此,这之后,地图便服从书籍的形式要求,整幅地图均被分割为左右两幅并加框。除了宝庆志,方志中再也没有这种整幅地图了,直到民国《鄞县通志》问世,才恢复了图经的模样。

《府境图》还有不少窟窿,有些不知是谁、于何时在画面破口处作补绘填写,比如在“陶公山”的右边,写有斜向的“竹山”二字;有些便任由开着天窗,比如在“隐学山”与“陶公山”之间缺了一块,不见了“东钱湖”。故《府境图》可以目为残图。

图2-1-2 《府境图》局部

《府境图》上居然未见“东钱湖”,不免令人格外郁闷,又心痒难搔。

该图右幅左上角之“虎蹲山”,其右斜上方那黑乎乎的一坨,让我十分疑惑。端详再三,发现它其实是一块补丁,这块补丁的左下方,似乎还有竖向排列的三个残字。把这块补丁“拆”下来,旋转180°,再翻个面,试着移到“隐学山”与“陶公山”当中的窟窿里,——居然成了!原来这块补丁正是从“大慈山”“东钱湖”掉下来的,却“缝”错了地方(见图2-1-2)。

《府境图》除了残破,最大的问题在于图上各个地名的相对位置,与实际情形对比,有着难以解释的错乱。比如,鄞东陶公山,画得离海实在太近。又比如,是图居然将太白山、天童山、鄮山、阿育王山、玉几山和大含山画在了东钱湖的南边。而且,该图将陶公山画在湖的东边,也是错的。陶公山正确的位置在湖的西边、隐学山的上面,也就是隐学山之北略偏东。

在《府境图》上,东钱湖被画成了一个椭圆形的池塘,围绕它周边的地名,按顺时针方向列数,分别是隐学山、大慈山、青山、竹山、陶公山、太白山和手界乡。前已说到,“竹山”二字系无名氏手写填入,但未知何据。因为宝庆志中提及“竹山”仅一处,地在昌国县境内。这样看来,这些地名在图上的相对位置,居然没一个中鹄,也真是没谁了……

或许正因为《府境图》残破且错误百出,吾乡地方史研究上很少见有它的身影,比如《宁波市志》(1995),它有宝庆志的《鄞县县境图》摹本,但却没有《府境图》的。

国图清抄本和成文影印本中,均有《府境图》摹绘图。在原本的“虎蹲山”右上角那黑乎乎的一坨处,前者写上了“建武山”三字,后者却为“忠武山”【按,在宝庆志文中检索,未见有“建武山”“忠武山”,而且整个宁波境内,史上亦无此二山名】;在原本“东钱湖”右边的“陶公山”处,都只写了一个“陶”字,无原本的“青山”,也没有摹写出原本上添写的“竹山”;原本的“太白山”,都变成了“大凹山”;而原本掉下的补丁“大慈山”“东钱湖”,这两摹本倒是写得很明白。

这似乎说明,该二抄摹者所见的宝庆志,未必是国图的那一本。

《府境图》的铸错原因,很令人好奇。

宝庆志编纂者之一罗濬作序言曰:(www.chuimin.cn)

尚书庐陵胡公以宝庆二年被命作牧,上距锓梓之岁,甲子欲周,而竟未有述之者。越明年,政修人和,百废具兴,爰命校官方君万里取旧图经,与在泮之士重订之。未几,方君造朝,事遂辍。又明年,濬调官,迟次来谒铃斋尚书,俾专任斯责。因得与士友胥讲论,胥校雠,且朝夕质诸尚书。由孟夏迄仲秋,成二十一卷。图少而志繁,故独揭志名,而以图冠其首。考据之未精,搜访之未博,浅学其敢辞诮?而百五十日之间,用力亦劳矣。

这是说,胡榘知庆元府时,距乾道志刊行几达60年,胡命方万里与府学老师以乾道图经为本,新撰府志。之后,方万里调任,编志工作停顿。不久,罗濬候任间隙造访他的老乡胡榘,胡乃委罗氏继续方氏未竟之事,于是罗便与府学老师互相切磋、讨论、校对,且天天听取胡大人的意见,从四月到八月的150天时间里,完成了21卷新图经的编纂。由于“图少而志繁”,只得将各舆图载于府志与县志之首,并干脆命名新图经为《四明志》。

这里,透露了几个信息。一、编纂时间仅150天,显得过于仓促;二、参与者中似乎没有当地的士人,好像也没有胥吏为绘制舆图而跑腿调查、采访、核实,胡榘实际上聘请了几个外乡读书人在做这个事情;三、旧图经即乾道图经留下来的图少甚至没有,新绘的也不够,只得改“图经”为“志”。

因此,可以怀疑这张《府境图》,就是这些个外乡人根据志书中各地名的方位、道里,粗略地在白纸上摆布位置,然后,是山的画上山形,是江海的描上波纹,塘河道路不分,仅勾出双线,海岸陆地,以单线为界。总之,这图画得简陋。想必绘是图者,连城门也没出,闭门造车,一挥而就,搁笔后无人校对,也未与县图参核,即交工匠剞劂付印。也就是说,这地图是编绘的,不是实地描绘的,更谈不上测绘

四库全书提要》说到,宝庆志的“每县,俱自为门目,不与郡志相混”(《史部十一·地理类三·都会郡县之属·宝庆四明志》)。可见宝庆志实为一府六县各编志乘的合刻本。

《中国古代地图集(战国一元)》注意到:

细观诸图,又微见差异,不像出自一人手笔。从绘山水形势看,“府境”“鄞县县境”“定海县境”“昌国县境”似为一组。其特点是:山峰皆取势坐北,较大河流画出密纹波浪,与海面画法类似。“奉化县境”“象山县境”则为另一组。其特点是:所有江河,不绘波纹,而用双线表示。慈溪县境、县治图与其他地图所绘不同,山峰与名称字框的取势都以县城、衙署为中心,分别向北、向南、向西、向东。奉化县境图中山峰上突出树木,甚为别致。昌国、象山县境图在四边四角注出四至,亦为它图所无。

这种分组,只观察到了绘图风格,但不能说明《府境图》与各县境图之间差异产生的原因。众所周知,绘图风格一致,并不能保证《府境图》与《鄞县县境图》在正误上也保持一致,何况事实上它们的绘画风格差别,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图2-1-3 “昌国县境”海波纹“定海县境”海波纹“府境”海波纹“鄞县县境”海波纹

宝庆志16图上都有刻工署名,被视为一组的“府境”“鄞县县境”“定海县境”“昌国县境”4图(见图2-1-3),却是王侃、王智、任全、洪春4个人分别雕版的。

现在可以肯定,正是因为胡榘和罗濬所修的宝庆志是一府六县志乘的捆绑本,又加之《府境图》与《鄞县县境图》的绘者不同、刻工不一,于是两图之间失去了参核校雠的机会,《府境图》是以铸成大错。

图2-1-4 《中国新图·浙江行省图》

这里还得说说,《府境图》为什么把象山县画成了一个岛。这一错误,看起来离谱,其实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这是因为象山港的北岸固然都属于明州境域,但象山港西南的湾底部分,却属于台州的宁海县,也就是说整个象山港并不全属于庆元府。因此,虽然象山县的西边通过宁海县与整个内陆是相连的,但从庆元府的境域形状来看,象山县就成了庆元府的“飞地”,像是与明州大部相隔海峡的“岛屿”。境域地图带来这种错觉的情形,在清末的《浙江宁波府总图》(参见图3-4-3)、《宁波府全图》(参见图6-1-1)乃至民国的《宁波七邑全图》(参见图6-5-1)上可以看得很清楚。而明罗洪先不察,在《广舆图》上将错觉固化为地图错误,以至于“象山”是一个岛县的误识,经卫匡国的《中国新图·浙江行省图》(见图2-1-4)而传遍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