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蜀舞撷萃:四川民族民间舞蹈全解析》

《蜀舞撷萃:四川民族民间舞蹈全解析》

【摘要】:在羌族民族民间舞蹈的搜集调查结束后,我们羌舞小组立即对羌族民间舞蹈的风格、韵律,以及舞种、名称做一系列的分析研究与界定。我们一致认为羌族的民间舞蹈,绝不能再称为“羌族锅庄”了。为此在为羌族舞蹈的定名上,我们反复征求羌族的舞蹈能手、当地的老人和本民族的文化干部的意见,慎重地找寻接近羌语语音的标准汉音字来定名,丝毫不马虎。

羌族民族民间舞蹈的搜集调查结束后,我们羌舞小组立即对羌族民间舞蹈的风格、韵律,以及舞种、名称做一系列的分析研究与界定。

首先摆在我们面前的是羌族舞蹈的名称问题,那时人们普遍都叫“锅庄”,甚至在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的汶川县志的附录中就有“锅装”的记载。

民国三十三年《汶川县志·卷五·风土》:

夷俗

……而土俗特异,且为世人所注意者,厥为“跳锅装”。其式男女个别,携手作圆阵,领头一人,手持铜铃红巾,导之歌舞。舞蹈步法:曰摇篮、曰交叉、曰扣趾扣踵、曰迴旋。……词句随人而异,对土司头人或常客,略有不同,其通行者,以音译之,则曰:

“董墨尔松,东墨尔悚,严楚痴瓦为思脚,东白尔悚呀!”(一解)

“悚宋纵布哪答,依穹沟底牵萨,悚宋纵布哪答,知甫色尔吉慢答,梁呀!”(二解)

近人有以意译其中一二段者,则应为:“喜幸啊,喜幸啊,山样大的喜幸啊,海样大的喜幸啊!”或为:“你的本事大啊,你的本事山高啊!”盖多为“恭喜贺喜”之意。舞毕,例须赐酒,而既以红巾奖其领舞之人云。

以上一段从“手持铜铃红巾,导之歌舞”的文字来看,似是先今理县地区嘉绒藏族的舞蹈。

羌民……淳俗犹存,婚嫁有贺喜歌,音译为:“苕兮,鸭勒,赛尔那。”丧葬有闹丧曲,译音为:“南坎苕,兮那,不吉书儿,迷桃,夹萨。”相互舞蹈,以示悲欢,盖古风尚存也。

这里明确提出“羌民”。

附《萝卜寨的民俗》(邵云亭): 

四丧葬  ……如年过花甲而死,要给死人装殓白衣、白帕子、白绑腿,跳锅装(平日不准跳锅装)……如果死的不正常,如妇人因难产、小产而死,男人坠波(坡)溜崖绊倒而死,都要端公打鼓鼓,念咒(又名打保护)举行火葬。

这一段文字专写萝卜寨,并有给死人装殓白衣、白帕子、白绑腿的叙述,明显是羌族的习俗。

那么羌族的民间舞蹈的定名,仍称为“锅装”即“羌族锅庄”吗?

其实在四川习惯将藏族的舞蹈称为“锅庄”的由来,是过去一些与藏族做生意的马帮,常往来于藏族地区,途中他们在称为“锅庄”的驿站停留、歇息,在那里常常会看到藏族称为“果卓”的民间舞蹈,于是就将藏族的民间舞蹈称为跳“锅庄”(“锅庄”与藏族民间舞蹈的称谓“果卓”谐音)。藏族是这一带的大民族,在历史上对民族舞蹈文化不重视、不了解的背景下,几乎对四川周边的少数民族舞蹈都依藏族的称谓“果卓”——“锅庄”,于是也将这一名称用到羌族的民间舞蹈上。

我们一致认为羌族的民间舞蹈,绝不能再称为“羌族锅庄”了。那么怎样给羌族民间舞蹈的舞种定名呢?对舞种的定名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我们这次所做的工作,是第一次将民间舞蹈列入国家的重要的文化建设工程——《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内,在《舞蹈集成》中任何的项目确立、文字的描述,都将流传后代。所以我们对于羌族舞蹈中舞种的定名,首先要为历史负责,从尊重民族的历史文化、尊重民族自身出发,绝不能以个人的意愿和爱好强加给他们,那是对历史的犯罪,对民族的犯罪,对文化的犯罪。我们应在分析研究的基础上,从尊重羌民族,尊重羌族文化的基点出发,还原他们自己的称谓。

为此在为羌族舞蹈的定名上,我们反复征求羌族的舞蹈能手、当地的老人和本民族的文化干部的意见,慎重地找寻接近羌语语音的标准汉音字来定名,丝毫不马虎。

都被称为“锅庄”的羌族自娱性的歌舞,在茂汶县和汶川县流传的竟有两种不同风貌的舞蹈形式。尽管其在社会生活中的功能基本相同,但是它们称谓不同、舞歌不同、动作不同。从舞蹈形式来看,一个身体直立轻快跳跃,一个稍屈膝滞重沉稳;虽然都是围圈而舞,一个舞队沿逆时针方向绕圈流动,一个舞队少有流动,多做舞队的左右移动;茂汶称他们的舞蹈叫“萨朗”,汶川称他们的舞蹈叫“哟粗布”“席步蹉”或“索达席”,那它们应是一个舞种还是两个舞种?

首先我们要弄清这些不同是怎么形成的,为此我们向民族研究所的专家请教。他们告诉我们,认识一个民族的文化,民族学家首先从研究民族的语言出发,因为一个民族在语言中保留着的文化信息,是探究这一民族历史和文化最具有说服力的。羌族的语言存在北部方言和南部方言两个方言区,茂汶和黑水、松潘、北川是北部方言区,汶川和理县是南部方言区。这种方言的形成,是从古代在一个民族内,不同的氏族或部落,存在着不同的地理和生活环境,不同的历史、文化形成的。

他们不仅在语言上存在方言的不同,在服饰上也有明显的差异。虽然他们共同都穿羊皮背心,脚着云云鞋,男子着麻布长袍,但是北部方言区的服饰女子喜着艳蓝色或桃红色的长袍,大襟和袖口要用绣花和彩条装饰,男子着多种颜色的长袍,其中渭门区的妇女要着绣花的背心和绣满鲜艳色彩花卉图案的围裙。沙坝区白溪、三龙乡的女子则戴绣花的缠头和青色绣花的方头帕。

羌族男子服饰(《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四川卷》线描图)

渭门区女服饰(董阳供稿)

白溪、三龙戴绣花缠头帕的女孩(董阳供稿)

三龙乡戴绣花方头帕的女孩(林堃1981年摄)

绣花方头帕的叠成图中样式,头帕背面绣着精美的图案(《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四川卷》线描图)

赤不苏区妇女的头饰则是以发辫缠绕叠成瓦片状的青布绣花头帕。

赤不苏妇女头饰(林堃1981年摄)

茂县黑虎乡女服饰(四川艺术研究院录像资料截图)

(《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四川卷》线描图)

黑虎乡妇女的头饰又与众不同,是用白布在头前起一块,缠在头上,在耳旁垂一段白头巾;南部方言区的女子则喜着大襟、袖口加彩条装饰的黑色长袍,缠黑布头巾,系黑底十字彩绣的围裙,男子多缠白布头巾,着蓝色或黑色长袍。(www.chuimin.cn)

汶、理羌族女子的服饰(四川省艺术研究院1984年录像资料截图)

(以上三幅为《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四川卷》线描图)

服饰的不同,显示着文化承传的差异。

四川省民族研究所从事民族学和民族历史研究的所长李绍民,为我们讲羌族历史时,就讲到羌族有许多部落或氏族,从原居地的甘肃、青海一带向西南迁徙时,分布很广。在汉代的史书上就记载这一带有冉、駹两大部落,中心在现在的茂汶。这一地区闭塞的小生产经济尤其严重,汶川和茂汶两个县长期存在,依然存在着他们本身的部落遗存,以后就没有形成中心了。茂汶的沙坝黑水河南叫牛部,黑水河北叫羊部,一直到较场一带,茂汶的松坪沟又是一个部落,他们的文化习俗也各有不同。汶川和理县是一个系统,叫白水部落,崇尚白色。说明茂汶、北川的羌族和汶川、理县的羌族,是在羌族中不同的部落发展而成,所以在文化上存在着差异。他的这一讲解使我们在调查搜集羌族舞蹈中,看到两地服饰的不同,他们的传统舞蹈存在着许多不同的形态就不难理解了。

汶、理羌族男子的服饰(四川省艺术研究院1984年录像资料截图)

茂汶和汶川、理县的羌族传统舞蹈,由于部族文化承传的差异,形成舞蹈形态的不同,即在舞蹈的舞段,舞蹈的动作、动律以及舞蹈的队形移动等等舞蹈的要素均有明显的区别。这个问题涉及羌族舞种的立项确定,我们以为,对于舞蹈的立项,应从舞蹈本身的要素为根本的依据,而且这些要素的形成,联系着民族历史、文化等方面的内容,为此我们慎重地决定将羌族的这两个传统自娱性舞蹈作为两个舞种立项。

茂汶的羌族自娱性舞蹈,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应称为“萨朗”,sa是羌语跳的意思,sa lang是羌语舞蹈的意思,他们有一个舞段就叫“sa lang mei mei sa”,这一舞种名称毫无异议顺利定了下来。汶、理的羌族自娱性舞蹈,根据当地的称谓有三种称呼,一是“yo cu bu”,一是“xi bu cuo”一是“suo da xi”。其中称为“yo cu bu”的村寨和人群较多,于是我们在名称上定为“哟粗布”,在叙述中说明又称“席步搓”或“索达席”。

过去还有“喜事锅庄”和“忧事锅庄”之说,即在喜庆时的舞蹈和在丧葬时的舞蹈,为此我们也作为一项重要的问题进行调查。我们反复询问了各地的群众和从事文化工作的人士、学者。他们一致地说,在喜庆时和丧葬活动中的舞蹈只有歌词和参与者情绪的不同,即丧葬活动中舞蹈时唱的歌词,绝不能用在喜庆活动中,其舞蹈动作与曲调没有区别,只是情绪低沉,节奏缓慢。经我们慎重讨论,它们不具备不同的舞蹈要素,决定不再另外立项。

羌族民间舞蹈中另外的几个舞种,如:由手执神棍的祭司带领,击打羊皮鼓的祭祀性舞蹈,他们称为“bu zi la”;在接待宾客和礼仪活动中的礼仪性舞蹈,他们称为“ba rong”;在为战死者和民族英雄举行大葬礼仪式中,身穿盔甲跳的舞蹈他们称为“ke xi ge la ”;聚集在族群的议事坪上,为出征前举行誓师祈胜的舞蹈,他们称为“ha ri”。我们就分别定为“布兹拉”“巴绒”“克西格拉”和“哈日”。 

我们自1981年9月至1983年1月三下羌区,几乎走遍了羌族主要的山寨,搜集了丰富全面的现场资料,又细致地查阅羌族历史文化史籍资料,访问请教学者专家,经过深入的分析研究,我们将羌族民间舞蹈确立为六个舞种,即:“萨朗”“哟粗布”“布兹拉”“巴绒”“克西格拉”“哈日”。

“萨朗”流传于茂汶,即现在称为茂县、松潘和与茂县毗邻的北川县羌族聚居区。“萨朗”欢快跳跃,牵手绕圈而舞,与我国最古老的舞蹈出土文物,古羌人聚居地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的舞蹈纹彩陶盆上的舞蹈图像,非常相似。“萨朗”的基本韵律一是身体的轴向转动,即肩和胯同时向一侧转动,然后整个胴体转回原位,这种转动在舞蹈进到高潮时,可快速地转半圈或一圈,形成十分欢快的景象;二是侧身顶胯,在身体转动时,胯部随身体重心而移动,向左侧顶出,身体呈“S”状,突显女性体态的柔美。而在舞蹈高潮时,男性则加入小腿快速地向左、向右画圈转动接插地的动作,正如他们自己的话“我们的腿腿,像獐子腿腿一样灵活”,显示出羌族男性的刚健和敏捷(这一腿部动作与西亚一些国家的舞蹈动作,有相似的特点,我以为是古西羌文化的遗存)。

茂县赤不苏区羌族跳“萨朗”的情景(四川省艺术研究院1984年录像资料截图)

茂县赤不苏区羌族 “萨朗”女子和男子舞姿(四川省艺术研究院1984年录像资料截图)

茂县沙坝区羌族跳“萨朗”情景(四川省艺术研究院1984年录像资料截图)

“哟粗布”流传于汶川和理县的羌族聚居区,其风格特点是舞步滞重有力,上身的倾斜转动和两肩交替往后绕圆并带有顿挫风的韵律,显现着羌族古老文化遗存的虔诚心理气质和古朴的遗风。舞队也是男女分别成队,但舞队多是左右移动,不作大的流动。其舞蹈动作组合连接,有不对称的他们称为“单边子”的方式和对称式的多段体结构。往往在一个舞段中,有突出的主体动作,层次分明,丰富多姿。“哟粗布”的舞歌内容丰富,并含有相当数量的歌词夹杂着古羌语,现在不少的歌词人们会唱其音而不知其完整的意思了。

汶川羌族“哟粗布”情景(四川省艺术研究院资料)  

 汶川羌族“哟粗布”情景(1984年10月林堃摄于理县木卡)

“布兹拉”表演之一(四川省艺术研究院1984年录像资料截图)

“布兹拉”是由羌族祭司和巫师在祭祀和丧葬活动中,击打羊皮鼓、摇动响盘的祭祀性舞蹈,流传于全羌区,汶川县尤为活跃。羌族羊皮鼓为圆筒形鼓帮,单面绷紧羊皮,手柄在鼓帮内,直形鼓槌,舞时鼓随身动,始终在运动中击鼓,上下左右动作灵活。除祭祀性的功能外,同时具有较强的观赏性。

“布兹拉”表演之二(1982年9月原西南摄于汶川龙溪)

双人“布兹拉”表演现场(四川省艺术研究院1984年录像资料截图)

“巴绒”是羌族的礼仪性舞蹈,普遍流传于茂县羌族村寨,在茂县的赤不苏区尤为盛行。舞时男女各成一排,女子以两手的小指勾着两旁人的腰带,歌时以前后踏步为主,歌间突显转臀的舞蹈动作。“巴绒”在羌语中直译是古老的意思,说明这一舞种流传于羌族古老的年代,展现着羌族自古就是尚礼仪、重亲友的民族。在羌族的盛大节日活动中,迎送宾客或为宾客举行的“萨朗”活动时,都要由村寨中受尊敬的老人跳“巴绒”作为开始和结尾;村寨举行婚礼等大型活动时,要由村寨的妇女到外村寨宾客住处火塘屋,围火塘跳一圈“巴绒”表示欢迎。“巴绒”还是羌族歌仙节“哇尔哦觉”中全由女子跳的主要舞蹈。

“巴绒”表演现场(四川省艺术研究院资料)

“克西格拉”又称“跳盔甲”,是羌族为在保卫民族的战斗中,战死的英雄和德高望重的老人,举行大葬礼时,由男子跳的舞蹈。届时参加舞蹈的人,头戴皮盔身着牛甲,手持弓箭、刀枪,舞蹈中前后呼应的呼喊声、昂首向天抖肩的豪笑状,宣泄着人们内心的愤怒,充斥着悲壮的气氛。

“哈日”是羌族在出征前誓师祈胜的舞蹈。由出征的壮士们手执武器,由首领带领在部族的议事坪中,激情地唱决心示威的歌,走出具有取胜法力的图案,做出两队向场中冲锋的演阵,显示出羌族尚武的精神。

随后我们首先编写出了《羌族舞蹈》试写本,前往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首府马尔康,征求他们的意见,并与蒋亚雄、马寿年和阿坝州文化局、舞蹈界的人士们交谈,得到他们一致的肯定。我们对羌族舞蹈文化的这一做法,使住在马尔康的羌族人十分激动,晚间他们竟自发地跳起了自己的“萨朗”。

10月22日与胡德嘉前往北京参加全国“舞蹈集成编写工作会议”期间,我们将《羌族舞蹈》试写本拿去,请《舞蹈集成》总编辑部的主编吴晓邦,副主编孙景琛、陈冲审看,获得了他们的肯定。

羌族舞蹈是唯一在我省保留着的珍贵的民族舞蹈,它遗存着古羌人的文化内涵,展现着羌人的审美追求,使我们看到其特有的舞蹈形态和动律,是我国民族舞蹈中异常突出的宝贵财富。

【注释】

[1]为能较准确地读出文中的民族语言,凡是文中的民族语言处,我都采用汉语拼音的形式表达,有的字的读音普通话中没有,可能不是规范拼音,仅方便读者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