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民族民间舞蹈深入调查：蜀舞撷萃

进入1982年，是《舞蹈集成》关键的一年。1982年2月13日文化部发出关于编辑出版《民族民间舞蹈集成》的补充通知，要求各省、市、自治区文化局建立领导班子和编写小组，早日开展工作。省文化局立即成立了《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四川卷》编辑领导小组和编辑办公室，编辑办公室设在省群众艺术馆。

要开展工作首先要有经费，这时担任编辑领导小组副组长的彭长登局长，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立即带我去找当时的省委副书记冯元蔚，向他说明情况。因为少数民族舞蹈在我省的《舞蹈集成》中将是重要的部分，所以我们希望获得省领导的支持。冯书记是彝族人，他听了我们的讲述后，立即批给我们5万元的启动经费，这笔经费经文化局转给我们，使我省《舞蹈集成》的工作得以立即开展起来，并拟定了首先要在四川全省发动民族民间舞蹈的普查工作，各县写出民族民间舞蹈普查本，各地、市、州写出资料卷的计划。

为了推动全省《舞蹈集成》工作的开展，我们请来了四川省舞蹈学校的杨代华和胡其征两位老师，正式组建了“舞蹈集成羌舞编写小组”，继续完成羌族舞蹈的调查和搜集工作，准备编写《舞蹈集成》“羌族舞蹈”的试写本，为各县的普查本和各地、市、州资料卷的收集和编写做范本。

我们“羌舞编写小组”即原来小组的人员，加上杨代华、胡其征，进入汶川、理县、茂汶，进行第二次调查，8月19日，前往汶川县城。

汶川原来的县城，是在距这里的岷江下游20公里绵篪，现在的汶川县城是原来的威州，处于岷江和杂谷脑河的汇合处，在历史上曾经是一处军事重地，在岷江的东岸沿山坡上去，还保留了一段古代的城墙，显露着这里古老的历史。

我们到汶川县文化馆，请他们为我们介绍汶川羌族舞蹈的情况，文化馆的汪友伦馆长和舞蹈专干杨莉、吴素华接待了我们。

他们说，汶川下属威州、绵篪、映秀、旋口4个区，羌族聚居在威州和绵篪两个区。威州下属4个公社，即威州、龙溪、雁门、克枯；绵篪下属3个公社，即绵篪、草坡和玉龙。

他们说，汶川的羌族民间舞蹈动作丰富，与茂、汶的羌族舞蹈相比，在肩和胯的动律是一致的，而汶川的羌族舞蹈要低沉滞重些，多弯腰的姿态，肩部的动作较脆动，腿部的动作有拐小腿的特点，也多顺手顺脚的动作。

汪馆长专为我们介绍了这里主要的舞蹈艺人和联系人，有：

陈明富——龙溪大门寨的大队书记；

王贤举——雁门萝卜寨的大队长，擅长皮鼓；

朱金龙——其父是端公，皮鼓打得好；

马久清——曾去北京参加演出；

陈之顺、陈之汶——兄妹两人，住在雁门索桥；

陈学良——县林业局副局长。

根据他们提供的情况，我们第二天即出发前往龙溪乡。

因为我要准备参加在北京召开的全国舞蹈集成工作会议材料，我把他们带到龙溪后，即返回成都，由杨代华和黄玉如带领羌舞小组，展开对羌族舞蹈的第二次调查。

他们23日从龙溪到巴多，晚上这里的人们组织了汶川羌舞活动，24日下午到直台下垮坡。在汶川县的调查，大部分完全是他们自行问讯、自行联系当地的文化骨干进行的。

以后他们到席格、小寨、大寨、马房，上大门寨，在汶川县城，与县里有关人员交谈。

在龙溪、巴多和直台他们看到朱金龙等人的羌族羊皮鼓舞，这里流行的与茂汶的羌族自娱性舞蹈不同，我们后来定名为“哟粗布”。

“哟粗布”也是男女各成一队，围圈而舞，男队领唱一句，女队复唱一句，边唱边舞。但是舞队基本是左右移动，不形成圆圈性的流动；舞蹈动作较滞重，突出胴体的轴向转动，上身多两肩部的绕动，多屈膝带有顿挫风的动作，舞蹈风貌与茂县的“萨朗”显然不同。

9月1日，龙溪的一所学校落成典礼，举行庆祝活动，请他们去看。这场活动搞得很热烈，在操场上，组织了大型的羊皮鼓表演。这里的羊皮鼓表演是汶川县较有名气的，其中有朱金龙等皮鼓舞的佼佼者。表演者中有头戴猴皮帽的“释比”，手执盘铃、神杖，在表演队伍的前面，其余击打皮鼓者跟随其后，边击鼓边舞蹈。激烈的舞蹈动作扬起阵阵灰尘，营造出神秘的气氛，感染着观看的人们。他们及时地拍下了当时表演的情景，后来在北京王府井大街的宣传橱窗里展出。

“哟粗布”中表现情感的瞬间（林堃1984年拍摄于汶川）

龙溪羌族皮鼓舞　（杨宽敏1982年10月1日摄于汶川龙溪）

此后小组前往理县，在理县组织了理县羌族舞蹈的活动，并认真地讨论在龙溪乡看到的皮鼓舞和那里的羌舞。然后再进桃坪、西山、佳山寨、通化，由木卡到蒲溪，在蒲溪与老艺人学皮鼓。在汶川县城，向王贤举学皮鼓，连续两天找人介绍并讨论汶川的皮鼓舞和在汶、理调查的情况，觉得理县的羌族舞蹈和在汶川看到的风貌基本相同。汶川和理县的调查结束后，为了能全面掌握羌族舞蹈的材料，小组又进入茂汶的沙坝、西河、扎花、雅都。并从雅都分两组，杨代华和胡其征前往维城，并在窝克看到那里举行的一场葬礼。杨宽敏等人则到黑虎做进一步的调查。黑虎乡属沙坝区，一直流传着黑虎将军为保卫家乡而牺牲的故事，为纪念黑虎将军，乡民们一直为黑虎将军戴孝，男女老少都戴白头帕。在那里流传的舞蹈除了与茂汶其他地区的舞蹈基本相同的舞段外，“yi juo juo”是一个与其他舞段不同，只在黑虎流传的舞段。（后来茂县的“萨朗传承人”于光远告诉我们说，黑虎的舞段“yi juo juo”即“对衣角”的舞段并不是羌族传统的舞段，是黑虎的乡民宣传队在20世纪70年代编创的。）

这一次调查历时34天，至9月22日返回成都。

我们对羌族民间舞蹈的调查搜集工作告一段落后，接踵而来的是对我们调查搜集的材料进行整理，对羌族民间舞蹈的舞种、风格风貌以及动作韵律的分析研究。

1982年10月20日我们请阿坝州歌舞团舞蹈编导蒋亚雄、茂汶县歌舞团编导马寿年来成都与我们共同分析讨论，并请省民族研究所民族学专家李绍民来专门讲羌族历史，使我们能从羌族的历史文化的深度，来认识羌族的舞蹈文化。其间马寿年与我们一起分析茂汶的羌舞风格和韵律特征；蒋亚雄为我们讲述他于1954年和1956年，主要在汶川和民族干部学习班搜集羌舞素材的情况。

　李绍民讲到羌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在历史上殷商时期，羌族就是一个很大的民族，主要居住在甘肃、青海的河湟一带，以后产生分化，其中一支沿金沙江、岷江向西南迁徙，直到云、贵一带，西南的许多民族都是由羌演变而来。岷江上游的羌族，可以肯定是古老羌族的一部分。羌族内有很多部落或氏族，茂汶和汶、理文化上有差异。这些使我更加明确对我省民族民间舞蹈的认识，必须从民族的历史和文化的发展，作全面深入的剖析、理清脉络，才能真正看到它的精髓和内涵。

蒋亚雄讲了他两次到羌区搜集的许多羌族舞蹈，说在佳山、卡子发现了三个猫舞：一个叫“jie da jie man ju gei”，是在传说中有猫和豹的故事；第二个舞他们就叫“猫舞”——“mo sa la mei da”；第三个叫“ri gui me mi ka zher”；这三个舞可以构成一个故事。战国时有跳猫、跳虎之说，巫舞与猫舞的动作相同，其动律特点是从揉腹到揉膝，表现了对猫的图腾崇拜。

他说，在赤不苏一带，猫叫“du beng”，如说哪一个女子叫“du beng”，在古代要用火刑处死，现代要放在石磨上，让全村的人来骂。(www.chuimin.cn)

谈到羌族的忧事舞和喜事舞，他说，忧事舞佳山有“jin su jie yang su jie”；绵箎有“lai yi mi”“jia sha me ja sha”“nan kan sou”　；萝卜寨有“mo da nan”；雁门有“xie la”。喜事舞是专为婚礼用，用于不同的场合。“dong le dong le jiao”，用于送妹上轿；龙溪的“zha qi zha gei sang guan pu”和“ye cong be”用于迎娶；绵箎的“zhou zhou lei”是描写欢乐的场面；佳山的“cei tou la tou”用于祝酒，忧事舞和喜事舞内容不同使用的场合不同，但是在舞蹈动作和舞蹈形式上没有明显的区别。

马寿年则谈到在赤不苏一些舞段的跳法，常在跳到情绪高涨时，由领舞人带头变换动作，如将单步变为顿踏步，或做转身的动作。茂汶县的维城，有在端午节即羌族的“wa er wo jue”节上，女子要穿红色的衣服跳圆圈的舞蹈。曲谷在“er mai”节即羌年时有男子夹着羽毛跳的舞蹈……

这次对羌族舞蹈的分析讨论，涉及蒋亚雄提到的羌族舞蹈中的猫舞和基本动律特征的问题，羌族是否有猫为图腾的信仰崇拜？为搞清这些问题我们决定再次进入羌区，找寻确切的答案。

1983年1月12日羌舞小组第三次进汶川，做补遗调查。重点是理县的卡子、佳山，一边学习当地的舞蹈，同时专向他们询问有关舞蹈的动律特点和有没有对猫特别的尊重和专为歌颂猫的舞蹈。他们想了一想说，有一个与猫有关的舞段，叫“ri guo mi mi”，意思是老鼠看见猫瞪着大眼睛。这个舞段的动作和“ca ca ca wei lie”相同。

在通化向皮鼓艺人学习（1983年1月23日原西南摄）

1983年1月25日羌舞小组成员背着工作需要的器具，走在往薛城的路上（1983年1月25日原西南摄）

这期间他们很巧地遇上一场婚礼，于是杨代华和胡其征去到薛城男方的家，杨宽敏、黄玉如和原西南到汶山女方的家，参加了一场完整的羌族婚礼。

1月28日从汶山回到汶川，随即返回成都，这次调查我们没有找到蒋亚雄所说的关于猫的图腾崇拜和羌族民间舞蹈中揉腹、揉膝的动律。

为能较深度地认识羌族舞蹈的风格、特点和韵律，3月底我们又请来理县甘坡的殷福寿，佳山的赵明富、龙从根；汶川萝卜寨的王贤举、龙溪的朱金龙等人专门来成都为我们讲述羊皮鼓的舞法、鼓点和程序，汶川羌族民间舞蹈的主要舞段及其风格、韵律。

王贤举讲述的羌族羊皮鼓的鼓点有：

鼓点一：（单点）×　×│×　×│……

鼓点二：××　××│××　××│……

鼓点三：（6/8）×·×　　×××│×·×　×××│……

鼓点四：××　×0│××　×0│……

　　　　　　　　　　　　　　　　（加快变化）×××　×××│×××　×××│……

　　　　　　　　　　　　　　　　　　　　　　　　　　　　　　　　　　　　　（×××　××│×××　××│×××　×）│……

鼓点五：××·××·│××·××·│……

鼓点六：（碎点）××××　××××│××××　××××│……

鼓点七：×××　×│×××　×│……

鼓点八：（结束点）×　　×│×　　0‖

羊皮鼓的活动有上坛和下坛之分，上坛对天、对神，包括羌年（阴历十月初一）期间和祭祀、还愿中的活动；下坛对鬼、对死人，在丧葬中，做敬神、驱鬼的活动。

萝卜寨在羌年的前一晚上，全寨人聚在一起，吃核桃、花生，喝咂酒。每姓出一只羊，在准备杀羊时，祭司和巫师要先唱经文、跳皮鼓，唱一段，跳一段，是向神灵感谢给予这一年的好年成，属于还愿的内容。羊杀完后，给全寨人分，18岁以上的一人一份。

羌族的丧事有这样的区分，八九十岁的老人去世，认为是喜丧，办丧事时要跳皮鼓，边唱悼词边跳；而由于不正常的原因，如落水、坠崖而死亡的，认为是凶死，则要为死者引魂，跳皮鼓从凶死的地方一直跳到埋葬的坟场。

朱金龙说，皮鼓的宗师是在茂汶的牟托。在为丧事跳皮鼓时，出来前要在死者家中的火塘跳一圈，由最大的端公（祭司）头戴金丝猴皮帽，手执神棍带领，神棍的头是铁铸的两面神的头像，由死者家属扯一条五寸至一尺的白布，扎在神棍的头上。祭司的后面紧跟着两个手执旗子的巫师，再后面是三至五名巫师击打皮鼓，打皮鼓的巫师必须是单数。祭司和执旗子者，要在舌头上插一把有五寸长的刀子。进坟场后，祭司要逐一给三个打皮鼓的巫师打签，打签时巫师们围聚在被打签者的周围，边跳动边将皮鼓举在被打签者的头上遮天，祭司将一根粗一两毫米的铁签从其脸颊上插入，从口中出来，跳一圈插一人，这时皮鼓进入情绪激烈的状态。然后跳一圈皮鼓逐一为人退签，称为“退神”。退神后，由两女青年各举一把雨伞，雨伞上挂三排绣满花的云云鞋帮子，带领人们进坟场绕场跳“哟粗布”。伞上的鞋帮子是由众人凑的，做完这场丧事后，将这些鞋帮子拿回去，做成鞋穿上避邪消灾（这一段叙述，除了祭司在舌头上插刀子我们没有看到外，后来在坟场录制羊皮鼓的丧葬活动中，给巫师打签完全如他的讲述）。

在龙溪一处墓地做打签的程序，图中是打了签的羊皮鼓手（1984年林堃摄）

在求雨的活动中，皮鼓的活动则是两两相对地进行，而在丧事中则是一行的形式，不能相对。

汶川县文化馆汪馆长说，过去汶川在阴历二月初四立春的时候，举行迎春的仪式，在游行的行列中，就有打皮鼓的表演。在清代的县志中，曾记载有百多人的皮鼓活动，场面很热烈。

羊皮鼓的风貌，在汶、理一带主要有两支，一是以萝卜寨王贤举和黄永钦为代表；一是以蒲溪沟殷福寿为代表。王贤举的皮鼓粗犷、奔放，动作幅度大，变化多；殷福寿的皮鼓平稳、优美，动作幅度小，变化少，常有拧身出胯，胴体多“S”形线条的倾斜姿态。

当时省群众艺术馆就设在人民公园内，他们边说边做，随即我们在成都市人民公园内的草坪上做了摄影录像。

至此我们对羌族民间舞蹈就有了较全面的了解和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