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家语：拜见齐景公

原　文

孔子曰：“行己①有六本焉，然后为君子也。立身有义矣，而孝为本；丧纪有礼矣，而哀为本；战阵有列矣，而勇为本；治政有理矣，而农为本；居国②有道矣，而嗣③为本；生财有时矣，而力为本。置本不固，无务农桑；亲戚不悦，无务外交；事不终始，无务多业；记闻而言④，无务多说；比近不安，无务求远。是故反本修迩⑤，君子之道也。”

注　释

①行己：指立身行事。

②居国：指统治国家。

③嗣：后代。

④记闻而言：指道听途说的言论。

⑤反本修迩：指返回根本，从近处开始修养。迩：近。

译　文

孔子说：“立身行事有六个根本，然后才能成为君子。立身有仁义，孝道是根本；置办丧事有礼制，哀伤是根本；交战布阵有队列，勇敢是根本；治理政事有条理，农业是根本；统治国家有原则，后嗣是根本；创造财富有时机，努力是根本。抛开根本不去巩固，那就不能从事农桑；亲戚不能高兴，就不能从事外部交往；做事不有始有终，就不能从事多种产业；道听途说的言论，就不要多说；近处不安定，就不要去寻求远处的安定。因此返回根本，从近处开始修养，这是君子遵循的道路。”

原　文

孔子曰：“良药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汤武以谔谔①而昌，桀纣以唯唯②而亡。君无争③臣，父无争子，兄无争弟，士无争友，无其过者，未之有也。故曰：‘君失之，臣得之；父失之，子得之；兄失之，弟得之；己失之，友得之。’是以国无危亡之兆，家无悖乱④之恶，父子兄弟无失，而交友无绝也。”

注　释

①谔（è）谔：指直言争辩。

②唯唯：指恭敬的应答。

③争：通“诤”，诤谏，规劝。

④悖乱：指悖逆。

译　文

孔子说：“良药吃着苦但对病有好处，忠言听着不舒服但对行为有好处。商汤、周武王因为接受直言争辩的言辞而昌盛，夏桀、商纣王因为听取顺从附和的言辞而灭亡。君主没有谏诤的臣子，父亲没有谏诤的儿子，兄长没有谏诤的弟弟，士人没有谏诤的朋友，却不犯过错，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过。所以说：‘君主有过错，臣子来补救；父亲有过错，儿子来补救；兄长有过错，弟弟来补救；自己有过错，朋友来补救。’因此国家就没有危险灭亡的征兆，家庭没有悖逆混乱的坏事，父子兄弟之间不会失和，结交朋友不会断绝。”

原　文

孔子见齐景公，公悦焉，请置廪丘①之邑以为养。

孔子辞而不受。入谓弟子曰：“吾闻君子当功受赏，今吾言于齐君，君未之有行，而赐吾邑，其不知丘亦甚矣。”于是遂行。

注　释

①廪丘：春秋齐地，在今山东范县。

译　文

孔子拜见齐景公，景公很高兴，请求把廪丘作为供养他的食邑。

孔子推辞没有接受。回去对弟子说：“我听说君子有了功劳才接受赏赐，现在我向齐景公进言，景公还没有推行，就赐给我食邑，他不了解我也太厉害了。”于是就离开了齐国。

原　文

孔子在齐，舍于外馆①，景公造②焉。宾主之辞既接，而左右白③曰：“周使适④至，言先王庙灾。”

景公覆⑤问：“灾何王之庙也？”

孔子曰：“此必釐王⑥之庙。”

公曰：“何以知之？”

孔子曰：“《诗》云：‘皇皇上天，其命不忒。’天之以善，必报其德⑦。祸亦如之。夫釐王变文武之制，而作玄黄⑧华丽之饰，宫室崇峻⑨，舆马奢侈，而弗可振⑩也。故天殃所宜加其庙焉，以是占⑪之为然。”

公曰：“天何不殃其身，而加罚其庙也？”

孔子曰：“盖以文武故也。若殃其身，则文武之嗣，无乃殄⑫乎？故当殃其庙以彰其过。”

俄顷，左右报曰：“所灾者，釐王庙也。”

景公惊起，再拜曰：“善哉！圣人之智，过人远矣。”

注　释

①外馆：指客舍。

②造：拜访。

③白：禀告，报告。

④适：刚才，方才。

⑤覆：回报，答复。

⑥釐王：姓姬，名胡齐，东周第四代国王，谥号釐王。

⑦“皇皇上天”四句：这是逸诗。今本《诗经》中不载。皇皇：指显明。忒（tè）：差错。

⑧玄黄：泛指颜色。

⑨崇峻：指高大。

⑩振：挽救，救治。

⑪占：估计，测算。

⑫殄（tiǎn）：尽，绝。

译　文

孔子在齐国，住在馆舍中，齐景公去造访他。宾主之间互相问候完，景公身边的近臣禀告说：“周国的使者刚到，说先王的宗庙遭遇了火灾。”

景公回问：“哪个君王的宗庙遭了火灾？”

孔子说：“这一定是釐王的庙。”

景公说：“凭什么知道是釐王的呢？”

孔子说：“《诗经》上说：‘伟大显明的上天，它的命令不会出错。’上天降下好事，一定是回报有德的人。灾祸也是这样。釐王改变了周文王、周武王的法制，制作了色彩华丽的装饰，宫殿高大，车马奢侈，但没有办法挽救。所以上天的灾祸应该施加在他的庙宇中，我因此预测是这样。”

荆公说：“上天为什么不把灾祸施加在他身上，而施加在他的庙宇上呢？”

孔子说：“大概是周文王、周武王的缘故吧。如果灾祸施加在他身上，那周文王、周武王的后嗣不就灭绝了吗？所以应当施加灾祸在他的庙宇上来彰显他的罪过。”

没过多久，左右近臣来回报说：“受灾的，是釐王的庙。”

景公吃惊地站起来，拜了两拜说：“您说得好啊！圣人的智慧，超过一般人太多了。”

原　文

子夏三年之丧毕，见于孔子。子曰：“与之琴。”使之弦①。侃侃②而乐，作③而曰：“先王制礼，弗敢不及。”

子曰：“君子也。”

闵子④三年之丧毕，见于孔子。子曰：“与之琴。”使之弦。切切⑤而悲，作而曰：“先王制礼，弗敢过也。”

子曰：“君子也。”

子贡曰：“闵子哀未尽，夫子曰君子也；子夏哀已尽，又曰君子也。二者殊情而俱曰君子，赐也惑，敢问之。”

孔子曰：“闵子哀未忘，能断之以礼；子夏哀已尽，能引⑥之及礼。虽均⑦之君子，不亦可乎？”

注　释

①弦：弹奏琴瑟等弦乐器。

②侃（kǎn）侃：形容和乐的样子。

③作：起。

④闵子：闵损，字子骞，尊称闵子，世以字行。孔子高徒，以孝闻名，与颜回并称，孔门七十二贤之一。

⑤切切：形容哀怨、忧伤的样子。

⑥引：延长。

⑦均：衡量，比较。

译　文

子夏三年守丧期满后，去拜见孔子。孔子说：“给他琴。”让子夏弹奏。乐曲和乐愉悦，弹完后子夏站起来说：“先王制定的礼仪，不敢不达到。”

孔子说：“你真是君子啊。”

闵子三年守丧期满后，去拜见孔子。孔子说：“给他琴。”让闵子弹琴，乐曲忧伤悲切，谈完后闵子站起来说：“先王制定的礼仪，不敢超越。”

孔子说：“你真是君子啊。”

子贡说：“闵子的哀伤没有结束，您说他是君子；子夏的哀伤已经结束，您又说他是君子。他们两人的情况不同，但都说他们是君子，我很困惑，冒昧地询问您。”

孔子说：“闵子没有忘记哀伤，却能用礼仪来断绝；子夏的哀伤已经结束，却能用礼仪来延长。即使把他们与君子相比，不也是可以的吗？”

原　文

孔子曰：“无体①之礼，敬也；无服②之丧，哀也；无声之乐，欢也。不言而信，不动而威，不施而仁。志③，夫钟之音，怒而击之则武，忧而击之则悲，其志④变者，声亦随之。故志诚感之，通于金石⑤，而况人乎！”

注　释

①体：规格，法式。

②无服：指没有穿丧服。

③志：记住。

④志：心情。

⑤金石：指钟磬一类的乐器。

译　文

孔子说：“没有仪式的礼仪，却体现出恭敬；不穿孝服的丧礼，却表现出哀伤；没有声音的乐曲，却表现出欢乐。不说话就让人信任，不行动就显现威仪，不施舍就表现仁爱。记住，钟的声音，愤怒时敲击就发出威武的声音，忧伤时敲击就发出悲哀的声音，内心的想法发生变化，声音也随着发生变化。所以内心真诚有所触动时，和乐器都能相通，何况人呢！”

原　文

孔子见罗雀①者，所得皆黄口②小雀。夫子问之曰：“大雀独不得，何也？”

罗者曰：“大雀善惊而难得，黄口贪食而易得。黄口从大雀则不得，大雀从黄口亦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善惊以远害，利食而忘患，自其心矣。而独以所从为祸福，故君子慎其所从。以长者之虑③，则有全身之阶④；随小者之戆⑤，而有危亡之败也。”

注　释

①罗雀：指用网捕鸟。罗：张网捕捉。

②黄口：指雏鸟的嘴。

③虑：思想，意念。

④阶：途径。

⑤戆（gàng）：傻，愣。

译　文

孔子看到一个用网捕鸟的人，所捕到的都是黄嘴小鸟。孔子问他说：“唯独捕不到大鸟，为什么？”

捕鸟的人说：“大鸟容易警觉就难以得到，小鸟贪吃就容易得到。小鸟跟着大鸟就捕不到，大鸟跟着小鸟也捕不到。”

孔子回头对弟子说：“容易警觉就远离危害，贪吃就忘记祸患，这是由于内心的想法造成的。而唯独因为跟从的对象而产生祸与福，所以君子谨慎地选择跟从的人。跟从年长的人的意见，就能有保全自身的途径；跟随年幼的人的愚昧意见，就有危亡的灾祸。”

原　文

孔子读《易》，至于《损》《益》①，喟然而叹。

子夏避席②问曰：“夫子何叹焉？”

孔子曰：“夫自损者必有益之，自益者必有决③之，吾是以叹也。”

子夏曰：“然则学者不可以益乎？”

子曰：“非道益之谓也。道弥益而身弥损。夫学者损其自多，以虚受人，故能成其满博也。天道④成而必变，凡持满而能久者，未尝有也。故曰：‘自贤⑤者，天下之善言不得闻于耳矣。’昔尧治天下之位，犹允恭⑥以持之，克让⑦以接下，是以千岁而益盛，迄今而逾彰⑧。夏桀、昆吾⑨，自满而无极，亢意⑩而不节，斩刈黎民如草芥焉⑪。天下讨之如诛匹夫，是以千载而恶著，迄今而不灭。观此，如行则让长，不疾先；如在舆，遇三人则下之，遇二人则式⑫之。调其盈虚，不令自满，所以能久也。”

子夏曰：“商请志之，而终身奉行焉。”

注　释

①《损》《益》：《周易》中的卦名。

②避席：古人席地而坐，离席起立，以示敬意。

③决：缺，损失。

④天道：指自然规律。

⑤自贤：指自认为贤德。

⑥允恭：指诚信恭敬。

⑦克让：指能够谦让。

⑧迄：到，至。逾：更加。

⑨昆吾：夏末帝桀时诸侯，五霸之一。

⑩亢意：指恣意妄为。

⑪刈（yì）：割。草芥：指小草。比喻不足珍惜的无价值的东西。

⑫式：通“轼”，车前横木。以手抚轼，为古人表示尊敬的礼节。

译　文

孔子阅读《周易》，读到《损》《益》两卦时，叹了口气。

子夏离开座位询问说：“您为什么叹气啊？”

孔子说：“自己减少的人一定会有所增加，自己增加的人一定会有所减少，我因此叹气。”

子夏说：“既然这样，那么学习不能自己增加知识吗？”

孔子说：“我说的不是道的增长。道越增长，身体越亏损。学习的人要减损自己本来就多的东西，用虚心的态度接受别人的教导，所以能成就完满广博。按照自然规律，完成后必定会改变，凡是保持完满而长久的，从来没有过。所以说：‘自认为贤德的人，天下的好话就不能听到了。’从前尧处在治理天下的位置上，尚且保持诚信恭敬的态度，能够谦让地对待下面的人，因此经过千年更加兴盛，到现在越发彰明了。夏桀、昆吾，自满没有极限，恣意放纵而没有节制，斩杀百姓就像割草一样。天下人讨伐他，就像诛杀一个普通人一样，因此过了千年而恶行反而显著了，到现在也不磨灭。看到这些，如果在路上行走就要礼让年长的人，不急着抢先；如果坐在车上，遇到三个人就要下车，遇到两个人就要扶着车前横木行礼。调节盈满或空虚的情况，不要让自己满足，这样才能长久。”

子夏说：“请让我记下这些话，终身奉行它们。”

原　文

子路问于孔子曰：“请释①古之道而行由之意，可乎？”

子曰：“不可。昔东夷②之子，慕诸夏之礼，有女而寡③，为内④私婿，终身不嫁。嫁则不嫁矣，亦非贞节之义也。苍梧⑤娆娶妻而美，让与其兄。让则让矣，然非礼之让矣。不慎其初，而悔其后，何嗟及矣⑥。今汝欲舍古之道，行子之意，庸知子意不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乎？后虽欲悔，难哉！”

注　释

①释：放下。

②东夷：古代对我国中原以东各族的统称。(www.chuimin.cn)

③寡：妇女死了丈夫。

④内：通“纳”，招纳。

⑤苍梧：地名，在今湖南宁远东南。

⑥何嗟及矣：指事后再悔恨嗟叹也来不及了。

译　文

子路向孔子问道：“我请求放弃古代的治国之道而施行我自己的主张，可以吗？”

孔子说：“不可以。从前东方少数民族中的一个人，仰慕华夏的礼仪，他有个女儿死了丈夫，他想为女儿再找个女婿，女儿却终身不嫁。可以改嫁而不改嫁，这也不是贞洁的含义。苍梧的娆娶了个妻子很美貌，让给了他的兄长。让是让了，但不是符合礼制的谦让。开始时不谨慎，后来悔恨，感叹也来不及了。现在你想要舍弃古代的治国之道，实行你自己的主张，怎么知道你的主张不是把对的弄成错的，把错的弄成对的呢？以后即使想悔改，也很难了！”

原　文

曾子耘瓜①，误斩其根。曾皙②怒，建③大杖以击其背。曾子仆地而不知人④久之。有顷，乃苏⑤，欣然而起，进于曾皙曰：“向也参得罪于大人⑥，大人用力教参，得无⑦疾乎？”退而就房，援琴而歌，欲令曾皙而闻之，知其体康也。

孔子闻之而怒，告门弟子曰：“参来勿内。”曾参自以为无罪，使人请于孔子。

子曰：“汝不闻乎？昔瞽瞍⑧有子曰舜，舜之事瞽瞍，欲使之，未尝不在于侧；索而杀之，未尝可得。小棰⑨则待过，大杖则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⑩之罪，而舜不失烝烝⑪之孝。今参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⑫而不避，既身死而陷父于不义，其不孝孰大焉？汝非天子之民也，杀天子之民，其罪奚若？”

曾参闻之曰：“参罪大矣。”遂造孔子而谢过⑬。

注　释

①曾子：即曾参，字子，春秋末年鲁国南武城（今山东平邑）人，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儒家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耘瓜：指在瓜地里除草。耘：除草。

②曾皙：又称曾点，字子晳。春秋末年鲁国南武城（今属山东平邑）人。曾参之父，孔子早期弟子。

③建：拿起。

④不知人：指不省人事，失去了知觉。

⑤苏：昏迷中醒过来。

⑥大人：指对父母叔伯等长辈的敬称。

⑦得无：表示反问或推测，意为莫不是，该不会。

⑧瞽瞍（gǔ sǒu）：人名，虞舜的父亲。

⑨棰：短木棍。

⑩不父：指不遵守父道。

⑪烝烝：指孝德之厚美。

⑫殪（yì）：死。

⑬谢过：指认错道歉。

译　文

曾子在瓜地里除草，错把瓜苗的根斩断了。曾晳很生气，拿着大棍子击打他的背。曾子倒在地上，很久都没有醒过来。过了一段时间，他才苏醒，高兴地站起来，上前对曾晳说：“之前我得罪了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用力教导我，没有受伤吧？”曾子说完就走回房间，弹琴唱歌，想要让曾晳听到，知道他身体安康。

孔子听到后很生气，告诉门下弟子说：“曾参来了不要让他进来。”曾参自认为自己没有过错，就让人请孔子接见他。

孔子说：“你没有听说过吗？从前瞽瞍有个儿子叫舜，舜侍奉瞽瞍，瞽瞍想要使唤他，他没有不在身边的；但瞽瞍要把他绑起来杀害时，从来都找不到他。用小棍子打，他就挨着；用大棍子打，他就逃走。所以瞽瞍没有犯下不实行父道的罪过，而舜也没有失去淳厚的孝道。现在曾参侍奉父亲，委屈自身等待父亲的暴怒敲打，打死也不躲避，这样自己死后还要把父亲陷于不义的境地，这不孝的行为哪个更大呢？你不是天子的子民啊，杀害天子的子民，哪种罪比得上呢？”

曾参听到后说：“我的罪过太大了。”于是到孔子那里去谢罪。

原　文

荆公子行年十五而摄①荆相事，孔子闻之，使人往观其为政焉。

使者反②，曰：“视其朝清净而少事，其堂上有五老焉，其廊下有二十壮士焉。”

孔子曰：“合二十五人之智以治天下，其固免矣，况荆乎？”

注　释

①摄：代理。

②反：通“返”。

译　文

楚国公子十五岁时就代理楚国宰相的事务，孔子听说后，就派人去看他处理政事。

派去的人回来，说：“我看到他的朝堂清静少事，堂上有五个老人，廊下有二十个壮士。”

孔子说：“集合二十五个人的智慧来治理天下，本来就能避免灾祸了，何况是治理楚国呢？”

原　文

子夏问于孔子曰：“颜回之为人奚若？”

子曰：“回之信贤于丘。”

曰：“子贡之为人奚若？”

子曰：“赐之敏贤于丘。”

曰：“子路之为人奚若？”

子曰：“由之勇贤于丘。”

曰：“子张之为人奚若？”

子曰：“师之庄贤于丘。”

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子何为事先生？”

子曰：“居①，吾语汝，夫回能信而不能反②，赐能敏而不能诎③，由能勇而不能怯④，师能庄而不能同⑤。兼四子者之有以易吾，弗与也。此其所以事吾而弗贰⑥也。”

注　释

①居：坐下。

②反：反复。这里指灵活应变。

③诎：通“屈”。这里指受委屈。

④怯：胆怯。这里指示弱。

⑤同：共同。这里指与人和谐相处。

⑥贰：背叛。

译　文

子夏向孔子问道：“颜回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颜回的诚信超过我。”

子夏问：“子贡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子贡的聪敏超过我。”

子夏问：“子路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子路的勇猛超过我。”

子夏问：“子张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说：“子张的庄重超过我。”

子夏离开座位询问说：“既然这样，那么他们四个人为什么要侍奉您呢？”

孔子说：“坐下，我告诉你，颜回能诚信却不够灵活，子贡能聪敏却不能受屈，子路能勇猛却不能示弱，子张能庄重却不能与人和谐相处。把这四个人的长处加在一起与我交换，我也不愿意。这就是他们侍奉我而不背叛的原因。”

原　文

孔子游于泰山，见荣声期行乎郕之野①，鹿裘带索②，鼓琴③而歌。

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为乐者，何也？”

期对曰：“吾乐甚多，而至者三：天生万物，唯人为贵，吾既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人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④，吾既以行年⑤九十五矣，是三乐也。贫者，士之常；死者，人之终。处常得终，当何忧哉。”

孔子曰：“善哉！能自宽⑥者也。”

注　释

①荣声期：当作“荣启期”，春秋时隐士。郕（chéng）：古邑名，在今山东宁阳东北。

②鹿裘带索：指穿着粗劣的皮衣，系着绳索腰带。鹿：本为“麤”，是“粗”的异体字，指粗糙。索：绳索。

③鼓琴：指弹琴。鼓：弹或拉。

④不见日月、不免襁褓（qiǎng bǎo）者：指没看到日月就在襁褓中死去的人。襁褓：指背负婴儿用的宽带和包裹婴儿的被子。

⑤行年：指当时年龄。

⑥自宽：指自我宽慰。

译　文

孔子去泰山游览，看见荣启期在郕地的郊外，穿着粗劣的皮衣，系着绳索腰带，一边弹琴，一边唱歌。

孔子问他说：“先生您这么快乐，是为什么呢？”

荣启期回答说：“我快乐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快乐的有三件事：上天生育万物，只有人是最尊贵的。我既然能够成为人，这是第一件欢乐的事情；男女有区别，男子尊贵而女子卑下，所以人们以男的为高贵，我既然成为男子，这是第二件欢乐的事情；人生来有没看到日月就在襁褓中死去的，我已经活了九十五岁了，这是第三件欢乐的事情。贫困是读书人的常态，死亡是人的必然结果。我处在常态中，等待必然的结局，还有什么忧愁呢？”

孔子说：“好啊！这是一个能够自我宽慰的人。”

原　文

孔子曰：“回有君子之道四焉：强于行义，弱①于受谏，怵②于待禄，慎于治身。史③鳅有君子之道三焉：不仕而敬上，不祀而敬鬼，直己而曲于人④。”

曾子侍，曰：“参昔常闻夫子三言，而未之能行也。夫子见人之一善而忘其百非，是夫子之易事也；见人之有善若己有之，是夫子之不争也；闻善必躬⑤行之，然后导之，是夫子之能劳也。学夫子之三言而未能行，以自知终不及二子⑥者也。”

注　释

①弱：这里指虚心。

②怵：恐惧。

③史鳅（qiū）：字子鱼，春秋时期卫国大夫。为官忠诚正直，是中国古代谏臣的榜样，开了“尸谏”的先河。

④曲于人：指宽容别人。

⑤躬：亲自。

⑥二子：指颜回和史鳅。

译　文

孔子说：“颜回有四种君子的品德：竭力推行仁义，虚心接受劝谏，害怕接受俸禄，谨慎修养自身。史鳅有三种君子的品德：不做官却能尊敬官长，不祭祀却能尊敬鬼神，自己正直却能宽容别人。”

曾子在边上侍奉，说：“我曾经听您说过三句话，但我不能实行。您看到别人一个优点就忘记他上百的缺点，这是您容易侍奉；您看见别人的优点就像自己具有一样，这是您不争名利；您听到善事，就一定要亲自去做，然后引导别人去做，这是您能劳苦自身。我学习了您的三句话，却不能实行，因此知道自己终究比不上颜回和史鳅。”

原　文

孔子曰：“吾死之后，则商也日益，赐也日损。”

曾子曰：“何谓也？”

子曰：“商也好与贤己者处，赐也好说不若己者。不知其子视其父，不知其人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地视其草木。故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①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②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与处者焉。”

注　释

①芝兰：指芷和兰，都是香草。芝：通“芷”。

②鲍鱼：指用盐腌制的鱼。

译　文

孔子说：“我死后，子夏会一天天进步，子贡会一天天退步。”

曾子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孔子说：“子夏喜欢和比自己好的人相处，子贡喜欢不如自己的人。不了解儿子就看他的父亲，不了解这个人就看他的朋友，不了解君主就看他使用的人，不了解土地就看地上生长的草木。所以说，与好人相处，就像进入有香草的房间，时间久了就闻不到香味，说明已经与香味融合在一起了；与不好的人相处，就像进入卖咸鱼的店铺，时间久了就闻不到臭味，也说明与臭味融合在一起了。储藏丹砂的容器会变成红色，储藏黑漆的容器会变成黑色，因此君子一定要谨慎地选择相处的人。”

原　文

曾子从孔子之①齐，齐景公以下卿②之礼聘曾子，曾子固辞③。

将行，晏子送之曰：“吾闻之，君子遗人以财，不若善言。今夫兰本④三年，湛之以鹿醢⑤，既成啖⑥之，则易⑦之匹马。非兰之本性也，所以湛者美矣，愿子详其所湛者。夫君子居必择处，游必择方，仕必择君。择君所以求仕，择方所以修道。迁风移俗，嗜欲移性，可不慎乎？”

孔子闻之，曰：“晏子之言，君子哉！依贤者固不困，依富者固不穷，马蚿⑧斩足而复行，何也？以其辅之者众。”

注　释

①之：到，往。

②下卿：古代官名。

③固辞：指坚决推辞和谦让。

④兰本：指兰草根。

⑤湛：浸渍。鹿醢（hǎi）：指鹿肉制成的酱。

⑥啖（dàn）：吃。

⑦易：交换。

⑧马蚿（xián）：即马陆。一种多足多环节的虫子。

译　文

曾子跟着孔子去到齐国，齐景公用下卿的礼仪聘请曾子，曾子坚决地推辞了。

他们将要离开齐国时，晏子送行说：“我听说，君子赠送别人钱财，不如送给别人好话。现在有个生长三年的兰草根，用鹿肉酱浸泡它，泡好后可以吃，能用它换一匹马。这不是兰草的本性，而是浸泡它的鹿肉酱美味，希望您能明白那酱的作用。君子居处一定要选择地方，游览一定要选择方向，做官一定要选择君主。选择君主是为了做官，选择方向是为了修道。迁徙会改变风俗，喜好会改变本性，能不谨慎吗？”

孔子听到后，说：“晏子的话，是君子说的话啊！依附贤德的人本来就不会困惑，依附富有的人本来就不会贫穷，马蚿被斩断了脚还能行走，为什么？因为帮助它行走的脚很多。”

原　文

孔子曰：“以富贵而下人①，何人不尊？以富贵而爱人，何人不亲？发言不逆②，可谓知言矣；言而众向③之，可谓知时矣。是故以富而能富人者，欲贫不可得也；以贵而能贵人者，欲贱不可得也；以达而能达人者，欲穷④不可得也。”

注　释

①下人：指居于人之后，对人谦让。

②逆：违背，反对。

③向：通“响”，响应。

④穷：困窘。指仕途不顺。

译　文

孔子说：“处在富贵的地位而能谦逊待人，谁会不尊敬他呢？处在富贵的地位而能爱护别人，谁会不亲近他呢？说出的话没有人反对，可以称得上是懂得说话了；说的话众人都拥护赞同，可以称得上是知道说话的时机了。因此凭借富有而让别人富裕的人，想要贫穷是不可能的；凭借尊贵而让别人尊贵的人，想要卑贱是不可能的；凭借通达而让别人通达的人，想要困窘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