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家语：舜帝的好生哲学

导读

本篇首章为孔子和鲁哀公的对话，一开头哀公问舜帝冠冕，一如《儒行解》篇先问“儒服”之细枝末节之事，孔子却希望他能问大事，因此讲到舜“好生而恶杀”，“授贤而替不肖”。故本篇以“好生”名篇。

本篇启开的新论域，主要在于孔子与“六经”之关系。本篇所载“孔子尝自筮其卦” 且述《贲》卦的卦象，说明孔子与《周易》的密切关系。本篇六处载有孔子引《诗》、论《诗》，说明孔子与《诗经》的密切关系。本篇“孔子读史”而赞扬“楚复陈”，说明孔子与《春秋》的密切关系。孔子所言“君子以心导耳目”的心性论，可与子思之学、新出楚简《性自命出》《五行》等篇结合起来综合考论。

另外，本篇中孔子赞颂“忠以为质，仁以为卫”的古君子之道，慎重刑狱，重视祭礼，赞扬“不令而从，不教而听”的文王之道，以及他的“君子有三患”“小辩害义，小言破道”之议等等，均为值得重视的早期儒家政治主张与伦理教化思想。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昔者舜冠何冠乎？”孔子不对。公曰：“寡人有问于子，而子无言，何也？”对曰：“以1君之问不先其大者，故方思所以为对。”

公曰：“其大何乎？”孔子曰：“舜之为君也，其政好生而恶杀，其任授贤而替2不肖。德若天地而静虚3，化若四时而变物4。是以四海承风5，畅于异类6，凤翔麟至，鸟兽驯德。无他，好生故也。君舍此道而冠冕是问，是以缓对。”

注释

1以：因为。

2替：废弃，更换。

3静虚：清净无欲。

4变物：使万物变化。

5承风：接受教化。

6异类：与人不同类的动植物等。或称“异族”，而指少数民族。

译文

鲁哀公向孔子问道：“从前舜戴的是什么帽子啊？”孔子没有回答。鲁哀公又说：“我有问题问你，你却不说话，这是为什么呢？”孔子回答说：“因为您问问题不先问重要的，所以我正在思考怎样回答。”

鲁哀公说：“重要的问题是什么呢？”孔子说：“舜作为君主，他的政治主张是爱惜生命而厌恶杀戮，他用人的原则是以有才能的人替换无才能的人。他的仁德像天地一样广大而又清净无欲，他的教化像四季一样无声无息地生养万物。所以，四海之内都接受了他的教化，甚至遍及动植物之类，凤凰飞来，麒麟跑来，鸟兽都被他的仁德所感化。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爱惜生灵的缘故。您不问这些治国之道而问他戴什么帽子，所以我才迟迟不做回答。”

孔子读史，至楚复1陈，喟然叹曰：“贤哉楚王！轻千乘2之国，而重一言之信。匪申叔3之信，不能达其义；匪庄王之贤，不能受其训4。”

注释

1复：恢复。

2乘（shèng）：古代以四马一车为一乘。千乘之国，指一个拥有千辆战车军事实力的国家。

3申叔：即申叔时，春秋楚庄王时的楚国公族。鲁成公十六年（前575）晋厉公将伐郑，楚庄王之子楚共王，救郑，过申地时问申叔时，申叔时指出“德、刑、详、义、礼、信，战之器也”，以为“今楚内弃其民，而外绝其好，渎齐盟，而食话言，奸时以动，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进退罪也。人恤所底，其谁致死？”

4训：劝告。楚庄王擅于纳谏，也擅于识才用才，在征战的同时吸纳贤臣进言，及时纠正错误，可谓霸亦有方。

译文

孔子读史书，读到楚国恢复陈国的时候，深深地感叹道：“楚王真是贤明啊！宁可放弃千乘之国，也要重视一句话的承诺。如果不是申叔时的忠信，那就不能使其明晓道理。如果不是楚庄王这样贤明的人，那也不能听进这样的直言忠谏。”

孔子尝自筮1，其卦得《贲》焉，愀然有不平之状。子张2进曰：“师闻卜者得《贲》卦，吉也；而夫子之色有不平，何也？”孔子对曰：“以其离邪！在《周易》，山下有火谓之《贲》，非正色之卦也。夫质也，黑白宜正焉，今得《贲》，非吾兆也。吾闻丹漆不文，白玉不雕，何也？质有余，不受饰故也。”

注释

1筮（shì）：用蓍草占卦。

2子张：复姓颛孙，名师，字子张，陈国（今河南淮阳）人。孔门弟子。

译文

孔子常常自己占卦。有一次占得《贲》卦，脸色变得很难看，显示出不高兴的样子。弟子子张上前问道：“我听说占卜得《贲》卦，十分吉利。而老师您的面带不高兴的神色，这是为什么呢？”孔子回答说：“因为它离谱啊！在《周易》上，山下有火叫《贲》卦，这不是颜色纯正的好卦象。从质地说，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色应该纯正。我现在占得《贲》卦，不是我的好兆头。我听说一件好东西涂了朱红色以后，就不必再绘花纹；已经是一块好白玉，也就不用再加以雕刻。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质地已经够好的东西，便不可过分让它再接受修饰了。”

孔子曰：“吾于《甘棠》1，见宗庙之敬也甚矣。思其人，必爱其树；尊其人，必敬其位，道也。”

注释

1《甘棠》：《诗经·国风·召南》中有《甘棠》篇。司马迁《史记·燕召世家》载：“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歌咏之，作《甘棠》之诗。”召（shào）公奭，周文王长庶子，与周公分陕而治，巡行陕间乡里，舍于甘棠。召公的德政教化，被誉为“甘棠遗爱”。

译文

孔子说：“我从《甘棠》篇中，可以读出人们在宗庙祭祀时礼唱《诗经》时的崇敬之心。诗中表达了人们对召伯的纪念，人们爱戴召伯，连带也爱护他曾于其下歇息的甘棠树，而不肯砍伐；尊敬召伯其人，连他所游历的处所也一同尊敬，这自是常理。”

子路戎服1见于孔子，拔剑而舞之，曰：“古之君子，固以剑而自卫乎？” 孔子曰：“古之君子，忠以为质，仁以为卫，不出环堵之室，而知千里之外。有不善，则以忠化之；侵暴2，则以仁固之。何待剑乎？”子路曰：“由乃今闻此言，请摄齐3以受教。”

注释

1戎服：军装。

2侵暴：暴乱侵扰。

3摄齐（zī）：提起衣摆，谨防踩着跌倒，以示恭敬有礼。《论语·乡党》：“摄齐升堂，鞠躬如也。”朱熹集注：“摄，抠也。齐，衣下缝也。礼，将升堂，两手抠衣，使去地尺，恐蹑之而倾跌失容也。”

译文

有一天，子路身着戎装，前来拜见孔子，并拔起剑舞了起来，问：“老师啊，古代的君子，也是用剑来自卫的吧？”孔子答道：“古代的君子，以忠诚作为自己的本质，以仁爱作为自己的护卫，虽然不出窄小的屋子，却能知道千里之外的大事。有不善的人，就用忠信来感化他；对于暴乱侵扰的人，则用仁义来使他们安定。这样，又何须持剑使用武力呢？”子路感慨道：“我今天才听到这样的话，我愿从今以后，至诚恭敬地接受您的教诲！”

楚王出游，亡弓1， 左右请求之。王曰：“止。楚王失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之？”孔子闻之：“惜乎其不大也！不曰人遗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也！”

注释

1弓：王肃注：“弓，乌嗥之良弓。”乌嗥良弓，传说曾为黄帝所用。乌嗥（háo），一作“乌号”。《淮南子·原道训》：“射者扞乌号之弓，弯棋卫之箭。”高诱注：“乌号，桑柘，其材坚劲，乌峙其上，及其将飞，枝必桡下，劲能复巢，乌随之，乌不敢飞，号呼其上。伐其枝以为弓，因曰乌号之弓也。一说黄帝铸鼎于荆山鼎湖，得道而仙，乘龙而上，其臣援弓射龙，欲下黄帝，不能也。乌，於也；号，呼也。于是抱弓而号。因名其弓为乌号之弓也。”

译文

楚王打猎时丢失了一张弓，身旁的人请求去寻找。楚王说：“算了，楚王丢失了弓，捡得弓的人不过是楚国的臣民，何必去寻找弓呢？”孔子听说这事后，说：“可惜的是，楚王的心胸还不够宽广，不如说‘人失弓人得之’算了，何必计较是不是楚国人得到弓呢？”

孔子为鲁司寇，断狱讼1，皆进众议者而问之，曰：“子以为奚若2？某以为何若？”皆曰云云如是，然后夫子曰：“当从某子，几是。”

注释

1狱讼：讼案。《周礼·地官·大司徒》：“凡万民之不服教而有狱讼者，与有地治者听而断之，其附于刑者归于士。”郑玄注：“争罪曰狱，争财曰讼。”贾公彦疏：“狱讼相对，故狱为争罪，讼为争财。若狱讼不相对，则争财亦为狱。”

2奚若：何如，怎么办。

译文

孔子在做鲁国司寇的时候，每一件案子，都非常慎重来处理，总是和他的下属及同事们一起认真地讨论案情，还问大伙儿说：“你认为该怎么办？你认为该怎么办？”都说“这样办”“那样办”，这样议论之后，孔子说：“应当遵从某人的意见，他的看法基本正确。”

孔子问漆雕凭1曰：“子事臧文仲、武仲2，及孺子容3，此三大夫孰贤？” 对曰：“臧氏家有守龟4焉，名曰蔡。文仲三年而为一兆，武仲三年而为二兆，孺子容三年而为三兆，凭从此之见。若问三人之贤与不贤，所未敢识也。”孔子曰：“君子哉，漆雕氏之子！其言人之美也，隐而显；言人之过也，微而著。智而不能及，明而不能见。孰克如此？”

注释

1漆雕凭：孔门七十二贤之一，春秋末蔡国（今河南上蔡）人。

2臧文仲：姬姓，臧氏，名辰，谥文。鲁国的世袭司寇，前后历经庄、闵、僖、文四代，辅政四十余年，多次出使齐国。虽然孔子多次称颂臧文仲，但总体评价不高，说他不“智”不“仁”，是“窃位者”。武仲：鲁国大夫臧氏，名纥，谥武，又称臧孙、臧纥、臧孙纥，臧文仲之孙，臧宣叔之子。被立为臧氏的继承人，曾任司寇。但“孟孙恶臧孙，季孙爱之”（《左传·襄公二十三年》 ），终不能见容于鲁国，先逃到邾国，后又逃到齐国。

3孺子容：鲁国大夫名，经历不详。

4守龟：古代天子诸侯占卜用的龟甲，因有专人掌守，故称“守龟”。

译文

孔子问漆雕凭说：“你侍奉臧文仲、臧武仲、孺子容，三个大夫哪个更贤明些？”漆雕凭答道：“臧氏家有占卜用的龟甲，叫‘蔡’。文仲主事时，三年占卜一次；武仲主事时，三年占卜两次；孺子容主事时，三年占卜三次。我只是看见了他们遇有什么大事不能定夺时，就会用‘蔡’来占卜决疑。要说三个大夫贤或不贤，我本人就不清楚了。”孔子说：“漆雕氏之子真是个君子啊！他谈别人的优点，表面隐晦但实质彰显；他批评别人的过失，话语含蓄但意思明确。他说话有智慧是别人所赶不上的，他说话明白却不让人直接看出他的观点。谁能这样呢？”

鲁公索氏1将祭，而亡其牲2。孔子闻之，曰：“公索氏不及二年将亡。”后一年而亡。门人问曰：“昔公索氏亡其祭牲，而夫子知其将亡，何也？”孔子曰：“夫祭者，孝子所以自尽于其亲。将祭而亡其牲，则其余所亡者多矣。若此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注释

1公索氏：鲁国贵族。

2牲：祭祀时用的三牲。

译文

鲁国的公索氏将要祭祀，却丢失了供祭祀用的牺牲。孔子听说了这件事，便说：“公索氏不到两年，就一定会灭亡。”过了一年，公索氏真的灭亡了。弟子问孔子说：“从前公索氏丢失了祭牲，老师就知道他一定会灭亡，这是为什么呢？”孔子回答道：“祭祀，这是孝顺的子孙向父母及祖先尽孝心的方式。将要祭祀却将祭祀用的牲畜丢失了，可见在其他方面丢失的必定很多。像这样而不灭亡的，从来没有过。”

虞、芮1二国争田而讼，连年不决，乃相谓曰：“西伯2，仁人也，盍3往质4之。”入其境，则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入其邑，男女异路，斑白5不提挈6。入其朝，士让为大夫，大夫让为卿。虞、芮之君曰：“嘻！吾侪7小人也，不可以入君子之朝。”遂自相与而退，咸以所争之田为闲田矣。孔子曰：“以此观之，文王之道，其不可加焉。不令而从，不教而听，至矣哉！”

注释

1虞、芮：春秋时两个小诸侯国，分别在今山西平陆、芮城。

2西伯：周文王，曾被封为西伯侯。(www.chuimin.cn)

3盍：何不。

4质：判定。《仪礼·士冠礼》“质明行事”注：“质，正也。”《广雅》：“问也，定也。”

5斑白：头发黑白相杂，指老年人。

6提挈（qiè）：用手提物。

7吾侪（chái）：我等，我辈。

译文

虞国和芮国为了争田而打官司，打了几年也没结果。两国的国君就相互说：“西伯侯是一位仁人，我们何不到他那里让他给判定一下呢？”他们进入西伯侯的领地后，看到耕田的人互相谦让田地的边界，走路的人互相让路。进入城邑后，看到男女分道而行，老年人没有提着重东西的。进入西伯的朝廷后，士谦让着让别人做大夫，大夫谦让着让他人做卿。虞国和芮国的国君说：“唉！相比较而言我们这类人真是小人啊！是不可以进入西伯这样的君子之国的。”于是，他们就一起远远地走开回去了，都把所争的那块田作为闲田处理了。孔子说：“从这件事看来，文王的治国之道，恐怕谁也不能超过了。不下命令大家就服从，不用教导大家就听从，这是治国之道的最高境界啊！”

曾子曰：“狎1甚则相简2，庄甚则不亲。是故君子之狎足以交欢3，其庄足以成礼。”孔子闻斯言也，曰：“二三子志之，孰为参也不知礼也？”

注释

1狎：亲近而不庄重。

2简：简慢，怠慢。

3交欢：与人结交而取得对方的欢心。

译文

曾子说：“亲昵过分就相互怠慢，庄重过分就没有亲切感。因此，君子的亲昵到足以快乐交往的程度就行，君子的庄重到足以成礼的程度即可。”孔子听说了曾子的这些话，说：“学生们记住他说的话，谁说曾参不懂得礼呢？”

哀公问曰：“绅1委章甫2，有益于仁乎？”孔子作色而对曰：“君胡然焉！衰麻苴杖3者，志不存乎乐，非耳弗闻，服使然也。黼黻衮冕者，容不亵慢，非性矜庄，服使然也。介胄执戈者，无退惴之气，非体纯猛，服使然也。且臣闻之，好肆不守折，而长者不为市。窃夫其有益与无益，君子所以知。”

注释

1绅：古代士大夫束在腰间、一头垂下的大带子。有身份的人才束绅。

2委：周代上朝时所戴的一种礼帽，用黑色的丝织物制成。章甫：商代的一种礼帽，行冠礼以后才戴的缁布冠，用来表明（“章”）成人男子（“甫”）的身份。

3苴杖：哭丧棒，用粗劣的竹子做成。

译文

鲁哀公问孔子说：“束宽大的腰带、戴周代式样的黑色丝绸礼帽或商代式样的成人礼帽，有益于仁吗？”孔子惊恐不安地说：“您怎么这样问呢？穿着丧服、撑着孝棍的人不听音乐，并不是耳朵不能听见，而是身穿丧服使他这样的。穿着祭祀或朝廷礼服的人，脸上没有轻慢的神色，不是他本性庄重严肃，而是身穿祭服或朝服使他这样的。戴甲持戈的人，没有退缩怯懦之气，不是身体勇猛，而是身穿的服饰使他这样。而且我听说过这样的话，善于经商的人不使所守资财折耗，德高望重的长者不去市场做生意谋利。束腰带、戴礼帽是有益于仁还是无益于仁，您大概知道了吧。”

孔子谓子路曰：“见长者而不尽其辞，虽有风雨，吾不能入其门矣。故君子以其所能敬人，小人反是。”

孔子谓子路曰：“君子以心导耳目，立义以为勇；小人以耳目导心，不1以为勇。故曰：退之而不怨，先之斯可从已。”注释

1：驯顺。

译文

孔子对子路说：“如果遇到德高望重的贤人，却不去尽心竭力地称誉护持，那么即使遇到狂风暴雨的天气，我也不会到这种人的家中去躲避风雨。所以，君子一定要竭尽所能来尊敬贤德之人，小人的态度则恰恰相反。”

孔子对子路说：“君子用心来引导耳朵和眼睛，把树立道义作为勇敢；小人则用耳朵和眼睛引导内心，把不顺从当作勇敢。所以说，别人轻视自己而不要怨恨他，别人重视自己，才可以跟着他学习了。”

孔子曰：“君子有三患：未之闻，患不得闻；既得闻之，患弗得学；既得学之，患弗能行。君子有五耻：有其德而无其言，君子耻之；有其言而以无其行，君子耻之；既得之而又失之，君子耻之；地有余而民不足，君子耻之；众寡均1而人功倍己焉，君子耻之。”

注释

1众寡均：众人所得相对平均。

译文

孔子说：“君子所担忧的情况有三种：自己没有听说过的知识或道理，担心不能听到；已经听说了，担心不能学到手；已经学到了，又担心不能实行。君子感到可耻的情景有五种：有仁德却不能说出仁德之言，君子感到可耻；有仁德之言却不去践行仁德，君子感到可耻；得到仁德之后，却又失去了，君子感到可耻；土地广袤，但是百姓却不多，君子感到可耻；众人所得相对平均，而别人的功劳却比自己多一倍，君子感到可耻。”

鲁人有独处室者，邻之嫠妇1亦独处一室。夜，暴风雨至，嫠妇室坏，趋而托焉。鲁人闭户而不纳。嫠妇自牖与之言：“子何不仁而不纳我乎？”鲁人曰：“吾闻男女不六十不同居。今子幼，吾亦幼，是以不敢纳尔也。”妇人曰：“子何不如柳下惠2然？妪不逮门3之女，国人不称其乱。”鲁人曰：“柳下惠则可，吾固不可。吾将以吾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

孔子闻之，曰：“善哉！欲学柳下惠者，未有似于此者。期于至善，而不袭其为，可谓智乎。”

注释

1嫠（lí）妇：寡妇。

2柳下惠：姬姓，展氏，名获，字禽，又字季。私谥惠，食邑于柳下，故称。鲁孝公之子公子展的后裔。鲁僖公时为士师，能以直道事君，修德习礼，洁身自好，有“坐怀不乱”之誉。

3不逮门：无家可归。逮，到，及。

译文

有一位鲁国男子，独自居住在一间房子里，他的邻居，是个寡妇，也单独住在一间房子里。一天夜里，来了暴风雨，狂风四起，寡妇的房子被风雨破坏了。寡妇赶紧快步跑到这位男子居住的地方，请求男子给她提供一个栖身之所，以躲避暴雨。但鲁国男子并没有开门接纳她。寡妇在窗户外向他责问道：“您为何这般不仁慈，不肯接纳我呢？”鲁国男子回答说：“我听说男女之间不到六十岁，是不可以同居一室的。现在，您还年轻，我也正年轻，所以，我不敢接纳您啊！”妇人说：“您怎么不学柳下惠那样呢？他虽然爱抚无家可归的女子，但是因没有发生违德之事，国人并没有说他乱德啊。”鲁国男子答道：“柳下惠他可以那样做，但是我却不能那样做。我将用我不能做到的，学习柳下惠已经做到的。”

当孔子听到了此事之后，说：“好啊！想要学习柳下惠的人，没有能像他学得这么像的。期望能够达到最高的境界，而不盲从柳下惠的行迹，可以说是非常有智慧的！”

孔子曰：“小辩1害义，小言2破道。《关雎》兴于鸟，而君子美之，取其雄雌之有别；《鹿鸣》兴于兽，而君子大之，取其得食而相呼。若以鸟兽之名嫌之，固不可行也。”

注释

1小辩：巧言论辩。《荀子》杨倞注：“小辩，谓辩说小事。”

2小言：不合大道的言论。

译文

孔子说：“巧言论辩妨害道义，不合大道的言论损害道。《关雎》由鸟起兴而君子称赞不已，赞赏的就是其中雄雌关雎有所分别；《鹿鸣》由兽起兴，而君子发扬光大它，赞美的是诗中写的鹿得到吃的就呼朋引伴一起分享。假如因为有鸟兽存在而有嫌弃之心，这当然是不行的。”

孔子谓子路曰：“君子而强气1，则不得其死；小人而强气，则刑戮2荐臻3。《豳》诗曰：‘殆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汝下民，或敢侮予？’”

注释

1强气：桀骜不驯，意气用事。

2刑戮：受刑，被处死。

3荐臻：屡次降临。

译文

孔子对子路说：“君子如果桀骜不驯，意气用事，就会不得善终；小人如果桀骜不驯，固执傲慢，就会接连不断惹来杀身之祸。《诗经·豳风·鸱鸮》说：‘趁着天气还晴好，赶快去寻桑树根，回来筑牢我的巢。如今你们树下人，有谁敢来欺负我？’”

孔子曰：“能治国家之如此，虽欲侮之，岂可得乎？周自后稷，积行累功，以有爵土，公刘重之以仁。及至大王亶父1，敦以德让，其树根置本，备豫远矣。初，大王都豳，翟人2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于是属耆老3而告：‘之所欲，吾土地。吾闻之，君子不以所养而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遂独与大姜去之，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豳人曰：‘仁人之君，不可失也。’从之如归市焉。天之与周，民之去殷，久矣。若此而不能天下，未之有也。武庚4恶能侮？《郑》诗曰：‘执辔如组5，两骖6如舞。’”

注释

1大王亶父：轩辕黄帝第十五世孙、周文王的祖父，后被追尊为周太王。亦作“周大王”“古公亶父”，“大”通“太”。

2翟人：北方少数民族。翟，通“狄”。

3耆老：年老有地位的人。

4武庚：商纣之子。周灭商后，武庚被周武王封侯，留驻商都朝歌以统领殷商遗民部众。

5组：丝织的宽带。

6骖（cān）：驾车时位于两侧的马。

译文

孔子说：“能像这首诗写的一样治理国家，即使别的国家想要侵犯，那怎么可能呢？周代自从后稷积累德行，有了土地和爵位。公刘继续修养仁德，到了太王亶父的时候，忠厚地实行仁德礼让，树立治国之本，为后世打好了基础。起初太王居住在豳地，狄人入侵。太王送给他们毛皮和货币，不能免于侵犯；送给他们珍珠玉石，仍然不能免于侵犯。于是太王就嘱咐老人们说：‘狄人想要的，是我们的土地。我听说，君子不因为养人的土地而害人，你们不用担忧没有君主。’于是他和夫人太姜离开了，越过梁山，在岐山下面建立都邑。豳地的人说：‘那是仁义的国君，我们不能失去他。’于是跟随太王的人像赶往市场的人一样多。上天要把天下让给周，人民内心叛离殷商已经很久了。像周这样还不能得到天下的，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武庚怎么能危害周朝呢？《诗经·郑风·大叔于田》说：‘手握缰绳如丝带，车旁两马像跳舞。’”

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政乎？夫为组者，总纰1于此，成文于彼。言其动于近，行于远也。执此法以御民，岂不化乎？《竿旄》之忠告，至矣哉！”

注释

1纰（pí）：在衣冠或旗帜上镶边。

译文

孔子说：“作这首诗的人，大概是懂得政治的吧？像那编制大丝带的人，在这里镶边，却在别的方面形成了花纹。这说的是他在本地编织，编织好了以后流传到远方。用这种方法治理人民，人们难道不会被教化吗？《诗经·鄘风·竿旄》招揽贤淑的忠告，是言近指远的最好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