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家语：君子三恕，忠信孝悌之道

导读

本篇首章记载了孔子“君子有三恕”的思想，故以“三恕”名篇。所谓君子讲的“三恕”，即君臣、父子、兄弟之间要讲恕道，要讲忠信、孝悌之道。

孔子还主张君子要三思，“少思其长”“老思其死”“有思其穷”，以勉力做到“务学”“务教”“务施”。此外，孔子对“身亦不穷，道亦不隐”之道的看法，对“持满有道” 的忧患意识，对“君子所见大水必观”的“善化”之道，对“有所耻，有所鄙，有所殆”之观点，对弟子“智者”“仁者”讨论的评论与点醒，对于“父命”“君命”当“审其所从”而不惜做“争子”“争臣”的思想主张，以及他所执持的“国无道，隐之可也；国有道，则衮冕而执玉”的仕隐观等等，均有多方面的研讨意义。

孔子曰：“君子有三恕1：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亲不能孝，有子而求其报，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顺，非恕也。士能明于三恕之本，则可谓端身2矣。”

注释

1恕：推己及人。

2端身：正身，使自己行为端正。

译文

孔子说：“君子有三恕：有君王而不能侍奉，有臣子却要役使，这不是恕；有父母不能孝敬，有儿子却要求他报恩，这也不是恕；有哥哥不能尊敬，有弟弟却要求他顺从，这也不是恕。读书人能明了这‘三恕’的根本意义，就可以算得上行为端正了。”

孔子曰：“君子有三思，不可不察1也。少而不学，长无能也；老而不教2，死莫之思也；有而不施，穷莫之救也。故君子少思其长则务学，老思其死则务教，有思其穷则务施。”

注释

1察：察知。

2教：指教育自己的子孙。

译文

孔子说：“君子有三种思虑，是不能不深察的。小时候不爱学习，长大后就没有技能；年老不教导子孙，死后就没人思念；富有时不愿施舍，穷困时就没人救济。所以君子年少时思虑长大以后的事就要努力学习，年老了思虑死后的事就要好好教导儿孙，富有时思虑穷困窘境就要致力于施舍。”

伯常骞1问于孔子曰：“骞固周国之贱吏也，不自以不肖，将北面以事2君子。敢问正道宜行，不容于世；隐道宜行，然亦不忍。今欲身亦不穷，道亦不隐，为之有道乎？”

孔子曰：“善哉，子之问也！自丘之闻，未有若吾子所问辩且说也。丘尝闻君子之言道矣，听者无察，则道不入；奇伟不稽3，则道不信。又尝闻君子之言事矣，制无度量，则事不成；其政晓察，则民不保。又尝闻君子之言志矣，刚折不终，径易者则数伤，浩倨4者则不亲，就利者则无不敝。又尝闻养世之君子矣，从轻勿为先，从重勿为后，见像5而勿强，陈道而勿怫。此四者，丘之所闻也。”

注释

1伯常骞：春秋人物。《晏子春秋·杂下四》作“柏常骞”。《庄子·则阳》篇记载孔子向太史大弢、伯常骞、狶韦请教卫灵公的谥号。

2北面以事：拜师。北面，即面北。事，俯首拜伏。

3稽：考核，核查。

4浩倨：傲慢无礼。《楚辞·九歌·河伯》“心飞扬兮浩荡”，王逸注曰：“志放貌也。”

5像：法令，法式，榜样。《楚辞·九章·橘颂》：“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译文

伯常骞问孔子说：“我本来是周国的一名低级小吏，但认为自己并不是没有能力，打算做您的弟子。现在要请教这样一个难题：想要按照正道处世，却不被世人容纳；想要按照隐道处世，然而自己又于心不忍。我现在想要既使自己不穷困，又不违反道，有办法可以做到吗？”

孔子说：“你的问题问得很好！在我所听到的言论中，还没有像你的问题这样既辩证而又有说服力的。我曾经听有德之人谈论道时说，人们如果不察知‘道’，那么‘道’就不能被接受。如果把‘道’解释得奇特而无法查核，那么人们就不会相信‘道’。我又曾经听有德之人谈论事情时说，如果制度没有一定的规范，那么事情是无法成就的；政见过于清楚明白，百姓也就不能安定。我又曾经听有德之人谈论志向时说，刚强的人不会得到好下场，平易近人的人容易被伤害，傲慢无礼的人没有人亲近，贪求利益的人没有不失败的。我还听说那些善于处世的有德之人，他们做容易的事的时候不和人争抢，做繁重的事情的时候不会躲在后面，碰到法令的时候不会用强力违背，自己宣扬‘道’且不会违背。以上所说的四个方面，都是我曾听说过的，（可以供你参考）。”

孔子观于鲁桓公1之庙，有欹2器焉。夫子问于守庙者，曰：“此谓何器？” 对曰：“此盖为宥坐之器。”

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3，虚则欹，中4则正，满则覆。明君以为至诫，故常置之于坐侧。”顾谓弟子曰：“试注水焉！”乃注之。水中则正，满则覆。夫子喟然叹曰：“呜呼！夫物恶有满而不覆哉？”

子路进曰：“敢问持满5有道乎？”子曰：“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此所谓损之又损之之道也。”

注释

1鲁桓公：鲁惠公子，隐公弟，名轨，又作允。鲁隐公十一年（前712）即位，公元前694年在齐国被齐襄公派人杀害。

2欹（qī）：倾斜。

3宥（yòu）坐之器：古代国君放在座位右边以示警诫的器物，后来演化为座右铭。宥，同“右”。

4中：水到一半，适中。

5持满：不盈不满，保持优势地位。

译文

孔子到鲁桓公的庙里去参观，在那里看到一件容易倾倒的器物。孔子就问守庙的人说：“这是什么器物啊？”守庙人回答说：“这是君王放在座位右边以示警诫的欹器。”

孔子说：“我听说君王放在座位右边的欹器，空虚时就倾斜，水不多不少时就端正，水满时就倒下。贤明的君王把它作为最高警诫，因此常常把它放在座位的旁边。”说完回头对弟子说：“试着往里面倒些水看看。”弟子把水灌进欹器，水不多不少时欹器就端正，水满时就倒下了。孔子感叹道：“唉！哪有东西太满了还不倒的呢！”

子路走上前问道：“请问怎样才能保持最满而又恰好不倒下呢？”孔子说：“聪明睿智的人，可用愚朴来保持优势；功盖天下的人，可用谦让来保卫疆土；勇力震世的人，可用怯懦来保护既得利益；富有四海的人，可用谦卑来保守成业。这就是一再谦虚退让的方法。”

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曰：“君子所见大水必观焉，何也？”孔子对曰：“以其不息，且遍与诸生而不为也，夫水似乎德；其流也，则卑下倨拘1必循其理，此似义；浩浩乎无屈尽2之期，此似道；流行赴百仞之溪而不惧，此似勇；至量3必平之，此似法；盛而不求概4，此似正；绰约微达5，此似察；发源必东，此似志；以出以入，万物就此化洁，此似善化6也。水之德有若此，是故君子见必观焉。”

注释

1倨拘：亦作“倨佝”“倨句”，弯曲。微曲为“倨”，甚曲为“句”。

2屈尽：竭尽。

3至量：注入量器。

4概：古代用容器量东西时用来刮平所盛东西的木片。

5绰约微达：意指水虽舒缓柔美，却可通达于细微之处。

6善化：善于教化。(www.chuimin.cn)

译文

孔子观赏向东流去的河水。子贡问孔子说：“君子每逢看见浩大的流水，就一定要驻足观赏，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因为它永不停息，并且普遍地滋养万物而不居功，那水就像德一样。它向着低下的地方流动，弯弯曲曲，一定遵循那向下流动的规律，这就像义一样。它浩浩荡荡没有竭尽的时候，这就好像道一样。它流下百仞高的山谷，也无所畏惧，这好像人的勇敢一样。它注入量器时一定很平，好像世间的法度一样。它注满量器后不需要用刮板刮就会自然平整，就好像社会的公正一样。它虽然柔软舒缓，却可通达细微的地方，就好像人的明察一样。它一旦发源，即使千曲万折也一定向东流去，好像人的意志一样。把各种东西放在水里出来进去地淘洗，便渐趋鲜美洁净，这好像善于教化的过程一样。水有这些值得效法的德行，所以君子看见浩大的流水，总是要观赏它。”

子贡观于鲁庙之北堂，出而问于孔子曰：“向也，赐观于太庙之堂，未既，辍，还瞻北盖1，皆断2焉。彼将有说邪？匠之过也。”孔子曰：“太庙之堂，官致良工之匠，匠致良材，尽其工巧，盖贵久矣。尚有说也。”

注释

1盖：门窗。

2断：木板拼接形成的断纹。

译文

子贡参观了鲁国宗庙的北堂，出来后问孔子说：“刚才呀，我参观了太庙的北堂，还未看完，就停下来，回头再去观看那北门，发现它们都是用木板拼接而成的。那有什么讲究吗？是因为木匠过失而把木料弄断了罢。”孔子说：“建造太庙的时候，官吏挑选的都是技艺精良的工匠，工匠选择最好的材料，而且极尽工巧，这是为了使太庙保持长久。因此，这扇门这么做恐怕是有特定原因的。”

孔子曰：“吾有所耻，有所鄙，有所殆。夫幼而不能强学，老而无以教，吾耻之；去其乡，事君而达，卒1遇故人，曾无旧言，吾鄙之；与小人处而不能亲贤，吾殆之。”

注释

1卒：同“猝”，突然。

译文

孔子说：“我有所羞耻，有所鄙视，有所担忧。年轻的时候不努力学习，到老的时候无法教导子孙，我为这种人感到羞耻。离开家乡，因侍奉君主而发达了，突然遇到老乡，没有忆旧的话，我为这种人心生鄙夷。有些人和小人混在一起，不愿亲近贤能的人，我为这些人感到担忧。”

子路见于孔子。孔子曰：“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对曰：“智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

子路出，子贡入，问亦如之。子贡对曰：“智者知人，仁者爱人。”子曰：“可谓士矣。”

子贡出，颜回入，问亦如之。对曰：“智者自知，仁者自爱。”子曰：“可谓士君子矣。”

子贡问于孔子曰：“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奚疑焉？”孔子曰：“鄙哉赐！汝不识也。昔者明王万乘之国，有争臣1七人，则主无过举2；千乘之国，有争臣五人，则社稷不危也；百乘之家，有争臣三人，则禄位3不替4。父有争子，不陷无礼；士有争友，不行不义。故子从父命，奚讵5为孝？臣从君命，奚讵为贞？夫能审其所从，之谓孝，之谓贞矣。”

注释

1争臣：即“诤臣”，敢于直言进谏的臣子。

2过举：过当之举。

3禄位：俸禄官位。《周礼·天官·大宰》：“四曰禄位，以驭其士。”郑玄注：“禄，若今月奉也；位，爵次也。”

4替：废除。

5奚讵：岂，难道。亦作“奚距”，与“庸讵”意同。

译文

子路拜见孔子。孔子说：“智者怎么样？仁者怎么样？”子路回答说：“智者使别人了解自己，仁者使别人爱自己。”孔子说：“你可以称为士了。”

子路出去了，子贡进来，孔子询问了同样的问题。子贡回答说：“智者了解他人，仁者热爱他人。”孔子曰：“你也可以称为士了。”

子贡出去了，颜回走进来，孔子又问了同样的问题。颜回回答说：“智者有自知之明，仁者爱惜自己。”孔子说：“你可以称为士中的君子了。”

子贡问孔子说：“儿子服从父亲就是孝，臣下服从君上就是忠，这有什么可疑呢？”孔子说：“端木赐，你真是知识短浅啊!这你就不懂了。以往，拥有万辆战车的贤明国君，有七个敢于坚持真理和国君争辩的大臣，国君就不至于有错误的举动；拥有千辆战车的国君，有五个敢于坚持真理和国君争辩的大臣，国家就可以避免危险；拥有百辆战车的大夫，有三个敢于坚持真理和大夫争辩的士人，他的俸禄官位就可以保住。做父亲的，有敢于坚持真理和自己争辩的儿子，就不会陷入无礼的事情中；作为士人，有敢于坚持真理和自己争辩的朋友，就不会做违背道义的事情。所以，儿子服从父亲，怎么就能够说是孝呢？臣下服从君上，怎么就能够说是忠呢？要能够分辨是非，懂得什么样的意见应当服从，才可以叫作孝，叫作忠。”

子路盛服1见于孔子。子曰：“由！是倨倨2者何也？夫江始出于岷山，其源可以滥觞3，及其至于江津4，不舫舟5，不避风，则不可以涉，非惟下流水多邪？今尔衣服既盛，颜色充盈6，天下且孰肯以非告汝乎？”

子路趋而出，改服而入，盖自若也。子曰：“由志之！吾告汝！奋于言者华，奋于行者伐。夫色智而有能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曰知，言之要也；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言要则智，行至则仁。既仁且智，恶不足哉？”

注释

1盛服：穿戴很讲究。

2倨倨：《说苑·杂言》作“襜襜”，《荀子·子道》作“裾裾”。傲然，飘飘然。

3滥觞：浮起酒杯，比喻水的浅小。

4江津：长江的渡口。

5舫舟：即“方舟”，两船并在一起。

6颜色充盈：神色高傲自满。

译文

子路穿着华丽的衣服去拜见孔子。孔子教导他说：“仲由，你为什么这样飘飘然地穿着华丽的衣服呢？像那长江的水，从岷山流出，它的源头水很小很浅，仅能浮起一只酒杯，但流至长江的渡口，如果不用两船并在一起，不避开大风，就无法渡过去，还不是因为长江的下游水多吗？如今你穿得这样讲究，神色如此高傲自满，天下的人还会有谁肯指出你的过错呢？”

子路听了，快步走出来，换上平时的衣服再进去，看上去很自在的样子。孔子说：“仲由，你要记住，我告诉你，喜欢夸夸其谈的人往往华而不实，喜欢不顾后果而行动的人往往自我夸耀。像那种神色上表现出什么都懂，什么都能的人，正是小人。因此作为一个君子，就要老老实实，懂得才说懂得，这就是讲话的总原则；不会做就不要逞能去做，这就是行动的最高原则。讲话抓住了总的原则就是智，行动不越出最高原则就是仁。能够做到仁又能够做到智，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子路问于孔子曰：“有人于此，披褐1而怀玉，何如？”子曰：“国无道，隐之可也；国有道，则衮冕而执玉2。”

注释

1披褐：穿着粗布衣或短衣。

2衮（gǔn）冕而执玉：穿着官服，戴着官帽，双手执玉，以用于王侯。比喻做官。衮冕，帝王与上公的礼服和礼冠。执玉，手捧玉器。古代以不同形制之玉圭区别爵位。

译文

子路问孔子说：“现在有个人，穿得很普通朴素，却空怀圣人的智慧，该怎么办呢？”孔子说道：“如果国家无道，社会动荡不安，那么这个人隐居起来是可以的。如果国家有道，政治清明，那就出来做官，穿上官服，戴着官帽，拿着玉笏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