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高仁山先生五年祭,周予同教育論著選编

高仁山先生五年祭,周予同教育論著選编

【摘要】:高仁山先生於民國十七年一月十七日被北京軍政府槍殺,到今年一月,已剛剛五周年了。高先生幼名寶壽,江蘇江陰人。高先生獻身於教育的行爲,爲一般社會所曉知的,只是實驗的藝文中學。其次,高先生所昭示給我們的,是他對於教育的忠。附注 關於高先生的行略,本文僅根據《教育雜志》第二十卷第二號特載欄及教育界消息欄;記者擬爲高先生撰一詳傳,如海内教育界人士同情此舉,請將史料抄賜,由東方雜志社轉交。

高仁山先生於民國十七年一月十七日被北京軍政府槍殺,到今年一月,已剛剛五周年了。

高先生是中國現代教育史上一位偉大人物,他值得我們紀念的,他忠誠於教育而竟以身殉,他留給我們後死的教育者以一種合理的生活方式。然而,當高先生被害時,全中國正陷於嚴重的恐怖狀態中,除上海報章上寥寥幾條專電報告他的成仁消息以外,只有《教育雜志》曾特闢一欄,登載兩篇簡短的文章,以表示追悼;但是,可憐得很,這追悼的文題不敢登載在封面上以避免注目,這追悼的文章不敢寄發北方各省而臨時抽去。此外,社會上什麽表示都没有,好像他應該死似的。到了現在,大家更已淡然若忘;現社會流行的紀念方式,如研究所、圖書館、紀念刊,他都没有份;似乎連他的友好、同志以及他所親愛的人們也將他的影子從記憶裏擠出去了。啊!善忘的中國啊!

在善忘的中國,再重述高先生的行略,或者是必要的吧!

高先生幼名寶壽,江蘇江陰人。公元一八九四年(清光緒二十年甲午)生於江陰觀音寺巷故宅。稍長,與弟同肄業於鄰近的立本小學堂。後隨父到天津,肄業於南開學校。公元一九一七年(民國六年)以前,曾經到過日本游學。後回國,調查奉、黑、吉、直、魯、江、浙七省教育與實業的關係,經時半年。繼留學美國,專研究各國教育制度,先後凡四年半。返國以前,漫游歐洲;留英六月,調查教育達二十六城;繼又游覽德、法兩國。公元一九二二年(民國十一年)返國,任北京師範大學及北京大學教育系教授。曾手創藝文中學,實驗“道爾頓制”(Dalton Plan),以實行其“根據科學方法、辦理實驗學校”的素志。又組織《新教育評論》,與同志們討究中國教育問題,欲由此産生一種合理的教育制度。當時北京高等教育,因經費拖欠及政府壓迫,已近於破産;稍稍著名的教授,都相率南下,圖謀個人的發展。友朋中曾有人邀他任某省教育廳長,邀他辦河南中州大學,邀他南下任教,都因愛護藝文中學的緣故,婉辭不去。公元一九二七年(民國十六年)十月下旬,以加入政黨、反對現政府嫌疑被捕。在被捕以前,還正在組織藝文幼稚園,想由幼稚園而小學,而中學,而大學,造成一貫的實驗學校。在獄八十餘天,各方營救無效,終於公元一九二八年(民國十七年)一月十七日,與尹運新先生同時被北京軍政府所殺,享年僅三十五。當時宣布的罪狀,説他發散傳單,有打倒現政府字句,作爲内亂罪,判决死刑。

高先生獻身於教育的行爲,爲一般社會所曉知的,只是實驗的藝文中學。其實,根據科學方法,辦理實驗學校,只是他獻身於教育的一方面;他的最大計劃,是在研究各國教育制度,調查中國教育現况以後,由中國教育病態的瞭解,與各國教育優點的采擇,而建築一種合理的整個的中國教育制度。據他被捕後在獄中所寫的遺書説,他雖只三十四歲,但已用十六年的光陰研究教育。他研究教育的最後目標在於創造一種教育制度,而研究的步驟分爲五項。第一步,調查中國東北及南方的教育,他已經實行過。第二步,到歐、美研究教育制度,回國創辦實驗學校,並調查中國中部的社會。第三步再到歐、美研究調查,並求自己所創辦的實驗學校的成敗的印證。第四步,最後,他創造一種合理的整個的中國教育制度。可惜,他第二步還没有完成,他已經以最後的血液渲染他的教育理念了。以“和平”自詡的殘酷的中國民族啊!砍殺本民族中的優秀份子是他唯一的技能吧!

高先生的一生,給我們後死的教育者以多方面的啓示,而最重要的有兩點:第一便是對於教育的認識。他一面固努力科學的教育方法的實驗,一面更從事合理的教育制度的建設;他想由合理的教育制度以推行科學的教育方法,而不是想利用科學的教育方法以充實這現行的不合理的教育制度。因爲想建設合理的教育制度,所以他着眼於這教育制度所依托的政治與經濟。他之所以實地調查教育與實業的關聯,他之所以加入政黨,都是出發於這超越的眼光。這種超教育而言教育的認識,或者是他招禍的原因;但如果希望中國教育走上合理的軌轍,這種認識是萬分必要的。(www.chuimin.cn)

其次,高先生所昭示給我們的,是他對於教育的忠誠。中國現代智識分子幾乎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物;無論什麽東西,一到了他們手裏,都成爲個人謀方便的工具。從教育科學輸入中國以後,它的作用似乎只在於教書拿薪水、編稿抽版税和獻議作大官。固然我們不敢説,全中國爲教育的理論或實際而埋頭工作的人絶無僅有;但像高先生這樣對於教育事業的執着,至少是可以使我們感奮的。他辭去教育行政長官不做,辭去大學校長不做,甚且不顧生計的困乏與身命的危險而留滯在藝文中學所在地的北京,在教育界學術界充斥着政治,流氓與小婦人樣的人物的時代,他確是一位傻瓜呢!然而,希望中國得救,却不是聰明活潑的人們,而是這些傻瓜啊!

教育是人生的而不是把玩的,大衆的而不是獨占的,高先生已經把握着這教育的理想,而且用他的最後的血液染紅這理想了!我們後死的教育者怎樣呢?現在已經不僅只是希望有裴斯泰洛齊(Pestalozzi)“孤兒之父”的人物出現,而且希望繼高先生之後有“貧民之父”的人物出現的時代了!

附注 關於高先生的行略,本文僅根據《教育雜志》第二十卷第二號特載欄及教育界消息欄;記者擬爲高先生撰一詳傳,如海内教育界人士同情此舉,請將史料抄賜,由東方雜志社轉交。

原載《東方雜志》1933年第30卷第2號,發表時署名“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