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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回忆片段周予同教育论著选编

【摘要】:從五四到現在,已經四十周年了,活在記憶裏的,也都成片斷。五四動産生在五月四日,而不在五七、五九或其他的日子發動,五四動帶有暴動的性質而不是以往一般的請願示威游行,這幾個五四前夕的小組會議是有密切的關係的。從逮捕同學的消息迅速傳開,學生們開始散去,所以章僅僅被毆受傷而没有致死。因軍警開始逮捕,學生各自疏散回校,已不能保持正式的隊形。

從五四到現在,已經四十周年了,活在記憶裏的,也都成片斷。現將印象較深刻的寫録下來,或可供治史者的參考。

五四運動爲什麽産生在五月四日呢?這是值得一提的問題。日本帝國主義於一九一五年五月七日,利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機會,向我國北洋軍閥政府提出二十一條;反動政府總統袁世凱居然俯首承認。當時全國人民非常憤怒,定五月九日爲“國耻紀念日”。一九一九年初,歐戰結束,巴黎和會開幕,日本帝國主義和英、美帝國主義勾結,强迫我國承認二十一條并繼承德國對於山東主權的侵略。當時全國人民更加憤怒,群起反抗,不許北洋軍閥政府在和約上簽字;而北京高等學校的學生們尤其憤激,想用直接行動來表示。那時,我是北京高等師範學校(就是現在北京師範大學的前身)三年級學生。

我們那時在校裏原有一個小組織,參加的大約有各科同學幾十個人。五月三日是星期六,那天晚上這個組織在學校飯廳旁邊的一間小屋裏開會,一致主張用游行示威的方式來表示抗議。起初本想定五月七日或九日“國耻紀念日”舉行,以便於宣傳和組織;後來大家討論,恐怕時間拖遲,消息泄露,會引起反動政府事前的阻止或鎮壓,而且第二天五月四日是星期天,不要同學罷課參加,也容易得到一般同學的同情而可以擴大人數。就我當時所瞭解,五四前夕開這樣秘密會議的,除高等師範外,也只有北京大學一個小組。在我們這個秘密會議上,有一部分同學一開始便不願意用和平的游行請願方式,而激烈的主張在可能範圍内進行暴動。這個提議在群情憤激下得到了通過。但怎樣進行暴動,用什麽武器來暴動,都没有加以細密的考慮,而只是要個人自己想辦法。那時,據説有校外人士可以供給手槍,但没有結果。不過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三人的照片却早從大栅欄一帶的照相館中設法到手,以便暴動時有所對證。其餘少數同學也只分别帶些火柴、小瓶火油,以便相機利用,但是當時即使是化學科的同學,也没有想到用烈性的藥物,這個秘密會議因爲要加速進行明天的組織各校游行工作,也就匆匆地結束了。五四運動産生在五月四日,而不在五七、五九或其他的日子發動,五四運動帶有暴動的性質而不是以往一般的請願示威游行,這幾個五四前夕的小組會議是有密切的關係的。

五四那天,究竟因爲籌備組織的時間過於匆促,北京各高等學校學生參加示威游行隊伍的,也只有城内幾個學校,郊外的象清華學校等也都趕不及參加。當主席團在天安門前開露天大會决定游行程序時,只説先到總統府要求拒絶在巴黎和約上簽字,并懲辦曹、陸、章三賣國賊,再到東交民巷英、美、法、意等公使館,表示國民外交的聲勢,并没有决議要到曹、陸、章等住宅去的,但當游行隊伍經過東交民巷口以後,有人突然高呼要到趙家樓曹汝霖的住宅去示威。在群情憤激的時候,這響亮的口號得到了群衆一致的擁護。趙家樓的胡同并不寬廣,游行隊伍相當擁擠,各人高舉起寫有標語的紙旗,喊着憤激的口號,也有大呼打死賣國賊的。當時曹家的朱紅大門關閉着,門口只站有一個帶有武裝的警察。房子的圍墻相當高,個人無法爬進,有許多同學在憤怒之下只得將寫有標語的旗幟從隔墻抛進去。但是擾攘了許久時候,這賣國賊住宅的朱紅大門終於打幵了,於是群衆一哄而入!

究竟這大門是怎樣被打開的呢?是誰首先設法打開的呢?這也是值得一提的。曹家的大門關閉得相當堅固,用拳頭、身體和蘆杆的旗幟是無法撞進去的。但大門的旁邊上角開有兩扇小玻璃窗窗門。這個窗是供門房或者傳達室采光用的。一位數理科四年級同學匡日休,也就是畢業後以字行的匡互生同學,他首先用拳頭將玻璃打碎,從窗口爬進去,再將大門從裏面打開。關於誰首先打開大門,後來社會上有不同的傳説,但就我的瞭解,確是互生。因爲我們當天傍晚回到學校,我在學生洗臉室碰到他,看見他的手上流着鮮紅的血。我問他是怎麽回事,他説是敲玻璃窗敲破的。從那天晚上起,我們同學中都已在宣揚匡日休打開賣國賊住宅大門的故事了!(www.chuimin.cn)

從群衆涌進大門以後,一幕革命鬥争的熱烈場面展開了。首先有人去尋曹、陸、章三個賣國賊,因爲當時傳説他們三人正在曹家開會。冲進上房卧室,没有看見人影,打開臺子的抽屉,也没有什麽重要文件!於是帶有火柴,火油的同學們便將卧室的帳子拉下一部分,加上紙頭的文件,放起火來了。這一舉動没有得到所有在場同學的贊同,火焰在短時間内也并不旺揚。那時住宅裏有幾個婦女出來説話,説她們不是曹家的人,而是和曹家同住的,如果你們放起火來,那就害到别家了。這些天真善良的同學們居然相信她們的話,不再繼續放火,而不知消防隊和憲兵警察已分批陸續開到,開始包圍曹家,開始動手逮捕了!那時另一部分没有進入曹家或進入曹家而又出來的同學們在附近一個雜貨鋪的櫃檯下,發現一個西裝整潔的中年人,有人拿携帶去的照片去對照,説這就是章賊,於是大家一涌而前,將他拖倒,拳打脚踢一番。當時另有一個象日本人似的人掩護着章的身體,但一句話也不説,也不哼痛。有些同學以爲被打的可能是日本人而不是章賊,恐怕增加外交交涉上的麻煩,要停止毆打,但帶有照片的同學再取出照片對照,確認是章賊,又打踢一番。

從逮捕同學的消息迅速傳開,學生們開始散去,所以章賊僅僅被毆受傷而没有致死。從同學們闖進大門到開始疏散,那一段時間内群衆運動的高潮形象不是簡短的語言文字所能描畫的。舉一個小的例子吧,曹家的院子并不十分寬廣,幾乎擠滿了學生,院子裏停有一輛汽車,同學們在高呼口號後,也有許多人用拳頭去打汽車來泄餘憤的。因軍警開始逮捕,學生各自疏散回校,已不能保持正式的隊形。有些同學,尤其是法政專門學校的學生,他們認爲放火毆人是超出理性的行動,是違反大會議决案的精神,頗有些非議,而不曉得在五四前夕的小組會議上放火毆人也是被允許的一條决議呢!

原載《展望》,1959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