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的发现与演进：重要考古成果简析

2023-11-01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所謂“甲骨”本是“龜甲獸骨”的簡稱。由研究甲骨文字而成立的學問，稱爲“甲骨學”。使甲骨學由文字的校訂推進到古史的考證的，是王國維。此外研究甲骨而比較地有成績的，是葉玉森，郭沫若。甲骨文字當然也逃不了這命，起初只是偶然的發現，並不是有計劃的發掘。以上所談，不過是甲骨的發現和甲骨學演進的小史，現在且進一步，談談甲骨學對學術的關係。中國學問最先受到甲骨學的影響的是文字學。

諸位先生，諸位同學，剛才李一飛先生介紹兄弟的話，使我感到十分慚愧。“國學”已經是一個不成名詞的名詞；在現在國難嚴重的時代，國學的研究更是無聊的事情。但既然叫我來獻醜，因爲没有新鮮的東西可以貢獻給諸位，也只好將舊貨來叫賣。

當學校當局叫我來演講的時候，本想采取“本地風光”，拿些“温州土貨”來説説。關於“温州土貨”，就我的意見，約有三種：一爲“中國學術思想史上的永嘉學派”；二爲“温州方言的研究”；三爲“孫仲容先生的學術及其著作”。但這三個題目都需要相當的時間去準備，在現在匆促的情形之下，都不容易演講。所以現在我只得先拿和考古學有關係的甲骨學來談談，希望别位先生能够對上面所説的三個題目作幾次系統的演講。

近這幾年，考古學忽然在中國學術界時髦起來。關於這方面的材料，最有名的，共有五種：一爲在河南安陽縣發現的甲骨，二爲在河南澠池縣仰韶村發現的陶器，三爲在甘肅燉煌縣千佛洞發現的書庫，四爲在新疆南路發現的竹簡，五爲在清廷發現的檔案。這五種，時代關係最早的是陶器，學術範圍最廣的是書庫，而研究成績最可觀的是甲骨。

所謂“甲骨”本是“龜甲獸骨”的簡稱。離今三十多年，當公元一八九九年，清光緒二十五年，在河南安陽縣西北五里的小屯地方，忽然發現許多龜甲與獸骨。在這些甲骨上面，刻有古代的文字。初出土的時候，土人以爲是龍骨，拿來治病。後來古董商帶到北平，經過幾位考古學家的研究，才曉得小屯本是商朝的故都，這些文字是商人掌卜者所刻的。所以有人就發現的地點，稱爲“殷墟文字”或“殷墟書契”；有人就文字的用途，稱爲“貞卜文字”或“卜辭”；有人就文字的製作，稱爲“栔文”或“契文”；有人就文字所施的質料，稱爲“龜甲獸骨文字”或簡名“甲骨文字”。我以爲“甲骨文字”可爲“金石文字”對稱，比較的妥當些。由研究甲骨文字而成立的學問，稱爲“甲骨學”。

關於“甲骨文字”，可分爲收藏，調查，拓印，研究，發掘五方面。

收藏甲骨文字最早的，是王懿榮。義和團起事，王氏以身殉，他的後嗣将甲骨出售於《老殘游記》的作者劉鶚。後來劉氏因事戍死邊陲，他所藏的甲骨，一部分歸英人哈同，一部分歸葉玉森。繼劉氏而收藏甲骨的是羅振玉，先後所得近二萬餘枚。私人以外，公共機關收藏甲骨的，有北京大學與天津博物院。國外，日本有三井源右衛門和林泰輔；歐美方面有大英博物院，皇家蘇格蘭博物院，匹兹堡卡内基博物館，芝加哥費爾特博物院，及霍布金氏。

中外學者用學術眼光親到安陽調查的，除現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外，大概只有三人：一是羅振玉，二是英人明義士，三是日人林泰輔。明義士是河南彰德府長老會牧師，一九一四年（民國三年）嘗親到安陽，在他所著的《殷虚卜辭》的序文中，自稱爲中外考古學家中以純粹科學的興趣探訪殷墟的第一人。一九一五年（民國四年）羅振玉也親自調查；他調查的筆記見於他所著的《五十日夢痕録》。一九一八年（民國七年）林泰輔來華考察，但所得甲骨並不多。

拓印甲骨最早的是劉鶚。一九〇三年（光緒二十九年），他選印千餘片，名《鐵雲藏龜》。一九一二年（民國元年）羅振玉印行《殷虚書契前編》，這是甲骨拓譯最精的一部書。以後他繼續印行《殷虚書契精華》，《鐵雲藏龜之餘》，及《殷虚書契後編》。一九一七年（民國六年），王國維爲哈同編印《戩壽堂所藏殷虚文字》。一九二五年（民國十四年）葉玉森印行《鐵雲藏龜拾遺》，王襄印行《簠室殷虚徵文》。至於外人拓印甲骨的，一九一七年（民國六年），明義士曾出版《殷虚卜辭》，一九二一年（民國十年）林泰輔曾印行《龜甲獸骨文字》。

談到甲骨學的研究，我們温州很有相當的榮譽，但同時我們也負有相當的耻辱。爲什麽呢？因爲甲骨研究的開創者是我們鄉先輩孫仲容先生。他於一九〇四年（光緒三十年），根據《鐵雲藏龜》，成《栔文舉例》二卷；次年，又成《名原》一書，應用甲骨以明中國栔字的沿襲。《甲骨舉例》的稿本被人偷竊，一直到一九一七年（民國六年）才被王國維在上海舊書鋪中發現，由羅振玉收印於《吉石盦叢書》中。《名原》雖由孫氏後人自己印行，但因爲温州文字學者過於缺乏，竟致全書全是墨釘，連很普通的古籀文字也没有人能替他補正。這實是我們温州後死的知識份子的全體的耻辱呢！

繼孫氏而研究甲骨的，是羅振玉。一九一〇年（宣統二年），羅氏著《殷商貞卜文字考》一卷；一九一四年（民國三年），又著《殷虚書契考釋》八篇，這是一部甲骨學中有權威的著作。

使甲骨學由文字的校訂推進到古史的考證的，是王國維。從一九一三年（民國二年）以後，王氏作了許多篇文章，時常應用甲骨。其中最有名的文章是《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殷周制度論》等篇。一九二五年（民國十四年）王氏被聘爲北京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導師，先後演講《中國近二三十年來新發見之學問》和《古史新證》，也與甲骨學有關係。

此外研究甲骨而比較地有成績的，是葉玉森，郭沫若。葉曾著《殷契鈎沉》，《説契》，《研契枝譚》；郭最近曾著《甲骨文字研究》。又商承祚編著《殷虚書契類編》，王襄編著《龜室殷契類纂》，都是依據《説文》體例，頗便檢查。

本來説到考古，最重要是發掘。但是中國考古學遠在極幼稚的時代，一切古器物的發現都是偶然的，談不到發掘，更談不到發掘以前之系統的研究。甲骨文字當然也逃不了這運命，起初只是偶然的發現，並不是有計劃的發掘。對於甲骨文字作有計劃的發掘，實始於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前年，考古組在李濟指揮之下，在安陽作有計劃的發掘，所得的成績很不差。曾先後出版《安陽發掘報告》三册，并曾在南京開過考古組田野工作展覽會一次。(www.chuimin.cn)

以上所談，不過是甲骨的發現和甲骨學演進的小史，現在且進一步，談談甲骨學對學術的關係。

中國學問最先受到甲骨學的影響的是文字學。這可分爲兩方面來説：一是文字學的原則研究，一是文字本身的字原研究。清代的學術，以考證學——亦稱“漢學”——爲正宗，考證學以文字學爲基礎，文字學以東漢許慎《説文》一書爲重要經典。據《説文》，黄帝的史官倉頡初造文字，周宣王大史籀作大篆；大篆以前的文字都稱古文；秦始皇時，李斯、趙高、胡毋敬作小篆。照這樣説，中國文字好像很有系統的由古文而大篆而小篆，而且好像每種字體都有指名的創作者，都有一定的型體。但是從甲骨文字出世以後，我們知道中國文字的變遷是時時刻刻的在漸變，而不是如《説文》所説的在突變。甲骨文字的形體，繁簡不同，配置各别，每每一字有十多异體，可見文字是社會的産物，最初既没有一定的型體，也不是個人的創作。這對於文字學的原則研究是非常重要的。

中國文字的字原研究，從前也都以《説文》爲標準。從甲骨文字出，於是字原的解釋得到可信的史料，而説文的錯誤也得以矯正。現奉“射”“爲”兩字爲例。

《説文》：“ pagenumber_ebook=553,pagenumber_book=542 ，弓弩發于身而中于遠也。從矢，從身。，篆文，從寸；寸，法度也，亦手也。”照《説文》的解釋，射字是從矢從身或從寸從身會意。但據甲骨文字，“射”字作張弓注矢的形狀，完全是象形字。由甲骨推求《説文》的錯誤，《説文》所謂從身是由弓形而誤，所謂從寸是由手形而誤；所謂從矢，又將横矢誤爲直矢。

《説文》：“爲，母猴也。其爲禽好爪，下復爲母猴形。”照《説文》的解釋，爲字上從爪，下象母猴，是合體象形字。但據甲骨文字爲字作以手牽象工作的形狀，也完全是純象形字。由甲骨推求《説文》的錯誤，所謂從爪是由手形而誤，所謂母猴形是由“象”形而誤。

其次，中國學術受甲骨學的影響的，是古史學。這可分爲三方面：一是古代帝王名號的考訂，二是古代禮制的推究，三是古代社會生活的證釋，而以最後一種爲最有意味而有價值。

殷商一代的帝系和他的先世，從前記載的史料，只有《史記》的《殷本紀》、《三代世表》和《漢書》的《古今人表》。從甲骨文字出，王國維，羅振玉等加以研究，才知道湯的先世有十一人，而王亥，王恒的發現更爲難得。這些已死的帝王，在我們一般的人，自然不大感到興趣；但在古文學者看來，以數千年後的我們居然能校正數千年前史學上有權威的著作，確不是容易的事呢！

中國歷史一向在儒教的正統史觀之下。他們以爲唐、虞、夏、商、周是一個民族的一綫相承的聖君賢主，不僅道統君統上是一貫的，就是典章制度也不過是步步的因革。清末今文學派出，才就經學上的立場，懷疑歷史；他們以爲堯舜等聖王不過是儒家的主觀的理想社會，並不是客觀的史實。最近古史懷疑派更其急進，他們以爲堯，舜，禹等是否爲客觀的存在也都成疑問。甲骨學者的態度比較的公允，他們既不是舊史學家及道德家的頑腐，也不是經今文學家及歷史懷疑論者的辯給。他們取證於地下發現的甲骨，以審定紙上記載的真僞。他們對於古代體制方面，如祭名，祀禮，官制等等都有詳慎的考訂。其中最有名的是王國維的《殷周制度論》，由甲骨文字證明殷周二代制度的异同，以打破從來夏商周三代一貫的舊文觀念。

至於根據甲骨文字以考證古代社會生活，這成績還不甚豐富。在從前只有葉玉森的《研契枝譚》，陸懋德的《由甲骨文字考見商代的文化》，在最近只有郭沫若的《甲骨文字研究》。這些文章的内容雖不免有時失於幼稚或武斷，但决不能不認爲甲骨學的進步。因爲前二者（古代帝王名號的考訂及古代禮制的推究）限於帝室，而這則遍及於一般社會；前者不過以甲骨爲記載的助手，至這則完全根據於甲骨的本身的研究。當中國文化史中國經濟史日趨重要的現在，這確是值得嚴重注意的。

因時間的匆促，於甲骨學只能描畫它的輪廓，希望將來有機會再作一次較詳细的谈话。完了，请诸位先生指正指正。

原載《浙江省立第十中學月刊》1932年第2—3期。

甲骨的发现与演进：重要考古成果简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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