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周予同教育论著选编:深度探索敦煌书库与中国民文学

周予同教育论著选编:深度探索敦煌书库与中国民文学

【摘要】:敦煌所發見的民間文學,數量頗不少,影響及於文學史的研究也甚大。現在敦煌發見的雜曲,多含有教訓的意味,缺少文學的價值,將來或有更美好的作品可以發見。這些民間文學的叙事詩是將簡短的故事敷演爲繁長的歌辭;雖然文字笨拙,甚至於不通;然而結構偉奇,描寫生動,也自有文人學士作品所不可及的地方。這些叙事詩的源流,或出於當時流行的佛贊,而與正統文學的《孔雀東南飛》與《木蘭辭》等没有關係。

敦煌所發見的民間文學,數量頗不少,影響及於文學史的研究也甚大。它們大别爲三類:一、詩歌;二、散文;三、詩歌與散文合組之“俗文”與“變文”,而以最後一種對於文學史的研究爲最有關係。

這些民間文學的詩歌又可分爲二類:一爲民間雜曲,如《嘆五更》、《天下傳孝十二時》、《禪門十二時》等;一爲叙事詩,如《太子贊》、《董永行孝》、《季布歌》等。

由這些雜曲,我們可以知道民間歌曲的源流是很久遠的;現在還流行着的五更調等,其壽命至少已在一千年以上。文人學士們所製作的“詞”與“北曲”已經死了,即“昆腔”也快要没落了,但是這些雜曲仍然活躍着。我們於此也可感到所謂民衆的力量吧!現在敦煌發見的雜曲,多含有教訓的意味,缺少文學的價值,將來或有更美好的作品可以發見。如下文的《嘆五更》,是説不識字的苦楚;這或者可充作掃除文盲的宣傳品。

一更初,自恨長養枉生軀。耶娘小來不教授,如今争識文與書。

二更深,《孝經》一卷不曾尋。之乎者也都不識,如今嗟嘆始悲吟。

三更半,到處被他筆頭算。縱然身達得官職,公事文書争處斷。

四更長,晝夜常如面向墻。男兒到此屈折地,悔不《孝經》讀一行。(www.chuimin.cn)

五更曉,作人已來都未了。東西南北被驅使,恰如盲人不見道。

這些民間文學的叙事詩是將簡短的故事敷演爲繁長的歌辭;雖然文字笨拙,甚至於不通;然而結構偉奇,描寫生動,也自有文人學士作品所不可及的地方。這些叙事詩的源流,或出於當時流行的佛贊,而與正統文學的《孔雀東南飛》與《木蘭辭》等没有關係。現在所發見的《太子贊》是説釋迦牟尼出家修行的故事;《董永行孝》是説中國二十四孝中之一的董永賣身葬親的故事;《季布歌》是説漢高祖捉拿季布由朱解援救的故事。其中《董永行孝》已得全帙,但文字不甚通順;《季布歌》雖前後殘闕,僅存一千六百八十字,但布局描寫較爲弘麗,現節引第四十句至一〇三句一段如下:

……其時季布圍朱解,點頭微笑兩眉分。“若是别人憂性命,朱解之徒何足論。見論無能虚受福,心麁闕武又虧文。直饒隨却千金賞,遮莫高堆萬挺銀。皇威刺牒雖嚴迅,揚塵播土也無因。既交朱解來尋捉,有計隈依出得身。”周氏聞言心大怪,“出語如風弄國君。本來發使交尋捉,兄且如何出得身?”季布乃言:“今日計,弟但看僕出這身。九髮剪頭披短褐,假作家生一賤人。但道兖州莊上漢,隨君出入往來頻。待伊朱解迴歸日,扣馬行頭賣僕身。朱家忽然來買口,商量莫共苦争論。忽然買僕身將去,擎鞭執帽不辭辛。天饒得見高皇恨,猶如病鶴再凌雲。”便案剪刀臨欲剪,改形移貌痛傷神。解髮捻刀臨擬剪,氣填胸臆泪紛紛。自嗟告其周院長:“僕恨從前心眼昏!枉讀詩書虚學劍,徒知氣候别風雲。輔佐江東無道主,毁駡咸陽有道君。致使髮膚惜不得,羞看日月耻星辰。本來事主誇忠赤,變爲不孝辱家門。”言訖捻刀和泪剪,占頂遮眉長短匀。浣染爲瘡烟肉色,吞炭移音語不真。出門入户隨周氏,鄰家信道典倉身。朱解東齋爲御史,歇息因行入市門。見一賤人身六尺,遷身肉色似烟薰。神迷忽惑生心買,持將逞似洛陽人。問“此賤人誰爲主?僕擬商量幾貫文?”周氏馬前來唱喏:“一依錢數且咨聞。氏買典倉緣欠闕,百金即買救家貧。大夫若要商量取,一依處分不論争。……

敦煌所發見的民間文學的散文,有《秋胡小説》《唐太宗入冥記》等。這些作品的發見,較詩歌爲重要;因爲這對於中國小説的研究是很有幫助的。關於這方面,可分兩層:一爲中國俗文小説産生之時期研究,一爲中國俗文小説産生之原因研究。依普通的見解,以爲與現代接近的語體文最早不過見於和尚語録與宋儒語録;後來發見在南宋時候已經有這種散文的俗文學,如《宣和遺事》一書;又後來發見南宋時候不僅有半文半白的《宣和遺事》,而且有純俗文的《五代史平話》與《京本通俗小説》;到了敦煌發見《秋胡小説》與《唐太宗入冥記》,則更可大膽的推斷中國俗文的小説的産生,不始於元,不始於南宋,不始於北宋,而最遲當在五代之前。爲什麽呢?因爲《唐太宗入冥記》的紙背,抄寫者記有“天復六年”等字;按天復六年即天祐三年,當公元九〇六年,正是唐的末年。這篇小説抄録於唐末,則俗文的小説産生於唐的推斷,當不至十分謬誤。又其次,這些俗文的小説的産生,其原因或緣於佛教的通俗宣傳。因爲從六朝至唐是佛教努力宣揚的時代;那些僧侣想得到一般民衆的信仰歸皈,自不能不用語體來譯經;僅譯經還嫌不够,於是取經中動人的故事,演爲“俗文”,以便宣講,其情形一如現在基督教徒講演耶穌及其門徒的故事一樣;僅講佛經中的因果報應,還嫌隔閡,於是更由佛經推廣到中國固有的傳記,所以有《唐太宗入冥記》等産生。假使這斷定是可靠的話,那麽佛教文學對於中國小説的産生是大有關係了。

秋胡的故事始見於劉向《列女傳》;敦煌所發見的《秋胡小説》,前後殘闕,大致説秋胡辭母别妻出外求學,後得仕回家,於途中調戲一采桑女子,不料這女子就是他的妻室。唐太宗游冥府的故事始見於張鷟《朝野僉載》;敦煌所發見的《唐太宗入冥記》,亦前後不全,且多缺字,大致説唐太宗入冥見崔子玉,後由子玉設法送他還陽。現摘録《入冥記》一節,以見其對於崔子玉心理描寫的技巧。

……使人奏曰:“伏惟陛下且立在此,容臣入報判官速來。”言訖,使者到一廳前,拜了,啓判官:“奉大王處□太宗皇生魂到,領判官推勘。見到門外,未敢引□。”子玉聞語,驚忙起立,惟言:“禍事!”兼云:“子玉是人臣,□遠迎□皇帝,却交人君向門外祇候,微臣子玉□□乖禮。又復見在輔陽縣尉,當家五百餘口,躍馬肉食,是皇帝所司。今到冥司,全無主領之分,事將□□怠。若勘皇帝命盡,即萬事絶言。或者有壽,□□長安五百餘口,則須變爲魚肉。豈不緣子玉冥司□□□□乖。”此時崔子玉憂惶不已。皇帝見使人久不出,□□□□□思惟:“應莫被使者於崔判官説□朕惡事?”□皇□□時未免憂惶,於催子玉忙然索公服,執槐笏,□□下廳安定神思,須臾自通名銜,唱喏走出,至□□帝前拜舞謝,叫呼萬歲,匐而在地,專候進旨。□帝問曰:“朕前拜舞者,不是輔陽縣尉催子玉否?”□□稱臣。“賜卿無畏,平身應對。朕此時□。”皇帝緣心□□,便問催子玉:“卿與李乾風爲知己朝廷否?”催子玉□:“臣與李乾風爲朝廷。”□帝曰:“卿既與李乾風爲□□朝廷,情□如何?”子玉曰:“臣與李乾風爲朝廷以來,管鮑□。”帝曰:“甚濃厚,李乾風有書與卿,見在□□□。”催子玉聞道有書,情似不悦。□皇帝遂取書分付,子玉跪而授之,拜舞謝帝訖,收在懷中。皇帝問催子玉,“何不讀書?”催子玉奏曰:“臣緣卑,不合對陛下讀朝,有失朝儀。”帝曰:“賜卿無畏,與朕讀之。”催子玉既□□命拜了,對帝前□書便讀。子玉讀書已了,情意更無君臣之禮。對帝前遥望長安,便言:“李乾風□真□,我是朝廷,豈合將書囑這個事來!”皇帝此語,無地自容。遂低心下意,軟語問催子玉曰:“卿書中事意,可否之間,速奏一言,與寬朕懷!”催子玉曰:“得則得在,事實校難。”皇帝又問道:校難之□□□意,便努慘燃然,遂即告子玉曰:“朕被卿追來束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