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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者如何学习中国史|周予同教育论著选编

【摘要】:所謂“中國史研究法”,是指初學者怎樣去學習中國史,並不是指史學專家怎樣去對付史料而編撰一部專著,如一般所説的“歷史研究法”。譬如中國現在西南諸省邊境的苗族,是否就是上古史中所謂三苗,是中國民族研究上一大問題。中國關於歷史的畫片,雖比實物與模型容易得到,但專爲研究歷史而製作的畫片,仍是絶無僅有。

所謂“中國史研究法”,是指初學者怎樣去學習中國史,並不是指史學專家怎樣去對付史料而編撰一部專著,如一般所説的“歷史研究法”。

初學者研究中國史,雖不能如上述德國迪爾泰的主張,用我們知、情、意全體精神的活躍,去“追體驗”過去的史實,而把捉住所謂“生命”的意義與價值,但至少也應該使所學習的歷史帶有“真實”的氣息。换言之,就是使過去的史實能在我們想像中“重生”;由想像過去史實的情况與過往,而能重新産生與這些史實發生當時之同樣的心理狀態。再簡言之,就是應該使“過去的”成爲“真實的”。

産生“真實的”感覺之最有力的方法,自然是我們直接的去經驗這“真實的本體”。但歷史是過去的事迹,這真實的本體已經遠逝,所以想要引起真實的感覺,只得有賴於間接的方法。這間接的方法,大致可分爲:一、利用實物;二、利用印刷品;三、旅行

利用“實物”以學習歷史,是“直觀教育”(visualeducation)最有效的方法。譬如中國現在西南諸省邊境的苗族,是否就是上古史中所謂三苗,是中國民族研究上一大問題。假使我們一方面由調查而獲得苗族的日常生活品,一方面由發掘而發見三苗的遺迹,則比較研究之後,對於這史實的瞭解必定較爲深切。如近年來在河南安陽小屯發見許多刻有古代文字的龜甲獸骨,經若干學者的研究,斷爲殷商時代的遺物,於是離現在三千多年以前的中國古史,竟使我們得到比記載爲尤明晰的觀念。由此我們可知考古學、民俗學對於歷史研究之密切的關係,而同時可知歷史博物館的建設是刻不容緩的事。

在現在的中國,真正的考古學與民俗學正在萌芽,博物館也絶無僅有,則我們對於實物的觀察,只有善於利用機會。譬如今年(民國二十年)二月間,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在南京開考古組田野發掘工作展覽會,陳列大批從安陽與山東龍山城子崖發掘得來的甲骨、陶器、銅器、貝幣等等,則在京滬綫附近的大可去參觀。又如三四月間,營造學社在北平中央公園開圓明園遺物文獻展覽會,這是研究中國建築及近代史“英、法聯軍”一役的好機會,則在平津綫附近的决不可錯過。這些展覽會也不很多,則利用所在地的古迹,也是一法。中國有四五千年的悠遠的歷史,無論那一個地方,都有相當的古迹。對於這古迹加以系統的追溯的研究,總可以窺見中國歷史的一角;這在於我們能否利用而已。

“實物”不易得,爲補救這缺憾,而有模仿實物的“模型”。製造模型,决不是很容易的事,而須加以縝密的研究工夫。較小的物件,如錢幣等,則這些物件的大小、形式、顔色,甚至於質料,都應該與原物相同。較大的物件,如建築等,則對於縮小的比例,也須加以説明。這些歷史的模型,在目下的中國,還没有人留意到;但在西洋,這是很普通的。依亨利·約翰生(Henry Johnson)《歷史教學法》(The Teaching of History),關於德國史,勞須(Rausch)曾造有一種很好的模型,凡二百多件,從史前時期一直到十九世紀,大部分可用以説明歐洲通史。關於希臘史與羅馬史,亨色爾(Heusell)曾造有二十六種模型。勞須與白倫那(Blümner),加爾(Gall)與來白亨(Rebhamn)也都造有優美的模型。中國每有造假古董以求售的,其實如果以學術的觀念去替代這欺騙的行爲,對於歷史的研究是很有價值的。

實物以外,可利用以幫助歷史的研究的,當推印刷品爲最豐富。這可分爲圖片、地圖、年表、圖表、參考書、教本等。

圖片的搜集,較實物模型爲容易。就中國舊有的書籍説,也可以供給一部分,以爲説明中國文化史之用;如關於彝器、碑刻、貨幣、宫室、樂器、車制、衣飾等,都有相當精美的印品。到了現代,因印刷術的進步,這類書籍更其發達。譬如想參閲新出土的甲骨,以研究殷商的社會,則劉鶚的《鐵雲藏龜》,羅振玉的《殷虚書契前編》《殷虚書契後編》《殷虚書契精華》《鐵雲藏龜之餘》,王國維的《戩壽堂所藏殷虚文字》,葉玉森的《鐵雲藏龜拾遺》,王襄的《簠室殷虚徵文》,明義士(J.M.Menziers)的《殷虚卜辭》(Oracle Recards form the Waste of Yin),林泰輔的《龜甲獸骨文字》,以及最近歷史語言研究所出版的《安陽發掘報告》等,都可以供給豐富的材料。又譬如要參閲敦煌發見的經卷、佛像、綉品,以研究李唐、五代間的文字美術的程度,則斯坦因(M.Aurel Stein)的《塞爾印度》(Serindia: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and Westernmost China)與《千佛洞畫幅》(Portfolie of “The Thousand Buddas”)伯希和(Paul Pelliot)的《敦煌千佛洞》(lesGrottes de Touen-Howang),羅振玉的《璧畫捃華》等,也可能獲得滿意的印象。不過有些書籍價值昂貴,不是私人或普通學校所能備具,則補救的辦法,只有留意廉價的複製品。如敦煌千佛洞的佛像、綉品與絹畫,《東方雜志》與《小説月報》就都曾有複製品。

中國關於歷史的畫片,雖比實物與模型容易得到,但專爲研究歷史而製作的畫片,仍是絶無僅有。在西洋,則專爲學習歷史而製作的圖畫與挂圖頗不少。據約翰生的《歷史教學法》所説,圖畫集則有拉維斯(Lavisse)與巴門底哀(Parmentier)的《歷史圖畫集》(Album Historique),錫白爾斯基(Cybulski)的《希臘與羅馬的文明》(Die Kultur der Griechen und Romer),富舍爾(Fougeres,C.)的《希臘人與羅馬人公私的生活》(Le vie Privée et Publique des Grees et des Romains);挂圖則有來曼(Lehmann)的《學校教授用文明史挂圖》(Kulturgeschichtliche Bildes für denSchulunterricht),錫白爾斯基的《古代希臘羅馬挂圖》(Tabulae quibus autiquitates Graecae et Romanae illustrantur),拉維斯與巴門底哀的《法國文明史挂圖》(Tableaux d'historie de la Civilization Fransaise),郎曼(Longman)的《英國史挂圖》。由此可見圖片對於歷史,實與模型同樣的需要。(www.chuimin.cn)

歷史有兩個基本要素:一爲空間,一爲時間。没有空間與時間,則人類社會活動的迹象,所謂歷史,根本就無所依托。表示歷史之空間的背景,是地圖;表示歷史之時間的背景,是年表。所以地圖與年表,對於歷史,是非常重要的參考品。歷史的地圖與地理的地圖性質不同;它所注重的在於沿革變遷。初學的人,最好於熟覽歷史沿革地圖之後,自己將空白的地圖,依時代局勢的變异,加以填注。如果這樣反復的做,則對於歷史之空間的印象,一定不易消滅。年表似乎很簡單,其實因爲中外古今曆法的差异,與歷代帝王紀元的複雜,非常繁瑣。在中國史方面,最近陳垣撰著的《二十史朔閏表》可以給初學者以很大的幫助。如果對於歷史之時間的印象不願任其糢糊,則自己製作年表,也是不可少的事。年表以外,其他的圖表也可以幫助史實的瞭解或記憶。如果於研究某一史實之後,將繁瑣的事迹分解爲簡單的提要,而以圖表表示它,也是學習歷史的一種很好的方法。

學習歷史,單靠一本教科書,不會有什麽成績,所以參考書异常重要。中國舊有史籍不能説不豐富,然而這些書籍只是爲史學家儲藏史料,而絶不是供初學者閲讀,雖然有時也必須從這些書籍裏查考一些史實。近年來,商務印書館所計劃出版的中國歷史叢書,很有相當的價值。對於參考書的選擇,第一,須條理清楚,使讀者對於這一件史實獲得一個明晰的概念;第二,須文字淺顯,使讀者不致因文字的艱深而於史實發生誤解;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所叙述的史實須有文獻的或實物的根據,而不是各種性質不甚可靠的書籍的合併或雜抄;最好能將證據詳細附注,以便學者作深一層的直接研究。第四,須附有詳細的索引,以便學者檢閲,以省節無謂耗費的時間。至於參考書的利用方法,應該依史實内容的差异而有所不同。比較普通的辦法,是以一件史實爲中心,而尋求若干參考書來擴大、來深究。

説到參考書,還有兩種刊物應該特别留意的,那就是報紙與雜志;這是對於學習歷史有很重要的幫助的。自然,中國的報紙離理想的境地還很遠,但無論如何,總是有用的。譬如報紙因環境的關係,登載不甚正確的消息,或隱諱重要的事實,但我們如果關心的話,仍舊可以先後比核,得到比較可信的史實;這就無异於在練習史料的審查。又如報紙登載漸漸開展的國内外大事,如果按日注意,則不僅某一大事的因果了然於胸中,而且可得練習搜集史料的機會。倘使在學校的歷史學會名義之下,組織一個閲報會或剪報會,則成績當更可觀。

報紙以外,在現代,雜志也非常重要。報紙的記載,因爲是逐日的,不免有瑣碎之感;至於雜志,叙述國内外大事,大概在這件事件終了或告一段落的時候,所以更能表示完整的印象。國内關於史學的雜志,雖也有幾種,但大抵近於考證的、專門的;爲初學設想,還以普通的時事雜志爲較易得益。就中文雜志説,如《東方雜志》《國聞周報》《時事月報》等,都有關於現代史的重要文字。對於雜志,可用卡片將它的要目抄録,分類保存;當研究某一歷史問題而需要參考時,只要一檢卡片,就可以得到許多的材料了。最近出版的分類論文索引,很足以供給相當的便利,但可惜關於歷史科的還没有。

參考書之外,教科書的問題也值得研究。我的私意以爲初學者不應當只采用一種歷史教科書,至少也應以一種歷史教科書爲主,而以别幾種歷史教科書爲輔。因爲歷史本身是一種社會學科,在現在社會科學的發展情形之下,歷史是無法與物理、化學等自然科學同樣的正確。無論教科書的編撰者如何的鄭重公允,總不免有他自己的觀點或偏見。這觀點稱爲史觀,有時也可以給初學者以研究歷史的途徑;但有時他的偏見也能給與不良的影響。所以多樣的窺探其他教科書之觀點的异同與史材的取捨,自能去掉偏見而得到治學的方法。

最後讓我們説到旅行。據一般的見解,好像旅行僅只對於地理科的學習有密切的作用;其實,同樣的適用於歷史。譬如我們由上海杭州,沿浙江而上,一直到嚴州附近的釣臺。這臺是風化巨石,相傳是後漢嚴光(子陵)垂釣的地方。它的南邊有同樣的石臺,相傳是南宋謝翱(皋羽)慟哭文天祥的地方,稱爲西臺。假使我們旅行到此,不僅可得到地理的知識,同時也可以討究歷史的史實。由釣臺而追述到嚴光的隱居,由嚴光的隱居而追述到後漢光武帝表彰名節的政策,由漢光武的政策而上究前漢尊儒政策的流弊,下究後漢黨錮發生的史因,再推論到中國士大夫社會之成立與發展。又由西臺而追述到謝翱、文天祥的義舉,由謝、文的義舉而追述到蒙古民族的暴興與中國民族思想的來源;由蒙古民族的暴興再推論到歐、亞交通的情况與天算、北曲的發達,由中國民族思想的來源再推論到清代浙東學派的興起與辛亥以前革命論的分野,而獲得現在反帝國主義運動之歷史的主因。總之,旅行可以給與新的激刺,同時可以使書本的知識得到活的印證。歐戰以後,德國産生一種新的中等學校,以文化研究爲中心,而以旅行爲重要的教學法,正可窺見它的價值。

上文所説,是怎樣利用實物與模型,怎樣利用圖片、地圖、年表、圖表、參考書、報章、雜志以及教本,最後且離開書本而由旅行求得歷史之活的印證。這些都不僅限於個人的單獨的學習,而是偏於團體的研究。自然,一切學術研究的成功,有賴於個人之聰穎的智能與堅毅的意志;但到了現代,設備不能不有求於公共機關,如圖書館與博物院;討究不能不有求於師友。我希望我們在集團生活中得到知識,同時到得訓練。經生式的三年下帷的時代與秀才式的十年窗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新的時代在企候着我們,希望我們有新的歷史觀點,同時希望我們有新的學習方法!

原載《開明本國史教本》,上海:開明書店,193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