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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史的價值批判-價值與教育的探索

【摘要】:所謂“中國史之價值批判”,换言之,就是“中國史爲什麽值得我們去研究”。想明瞭這一個問題,先要曉得一般歷史的價值是什麽。歷史是生命表現之具體的事實,也就是價值創造的業績與理想的實現。歷史之哲學的價值既明,其次,可進論教育的價值。歷史之教育的價值分爲直接的與間接的兩種。歷史之第二種直接的價值,即所謂休閑的價值。

所謂“中國史之價值批判”,换言之,就是“中國史爲什麽值得我們去研究”。想明瞭這一個問題,先要曉得一般歷史的價值是什麽。

關於一般歷史的價值,爲方便計,我們可就兩方面去論述,即:一爲哲學的,一爲教育的。現在先説前者。

宇宙的真理究竟是什麽,怎樣纔可以把捉得着宇宙的真理,自來哲學家的意見很不一致。但是我們如果由學術史的見地去考察,則可見古今來哲人到真理去的通路有四條:一爲“神”,二爲“精神”,三爲“自然”,四爲“歷史”。當西洋中世紀時代,“神”的概念支配着一切,人的理性被教會的信條所禁錮,不能發見“自己”,同時也不能發見“萬有”。到了近代,打破了教會的禁圈,於是才開闢了到真理去的兩條新路,——這就是“精神”與“自然”。開闢精神這條新路的是“理想哲學”;開闢自然這條新路的是“經驗哲學”。由精神的純粹思考,以知數理的必然性,於是産生了數學;由自然的歸納觀察,以知物理的原來現象,於是産生了物理學。但“精神”與“自然”指示給我們的,都只是真理的一面,而不是它的全體;换言之,都只是屬於“必然的法則”,而不能進一步給與我們以“當爲的規範”。所謂“當爲的規範”,就是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對於這一世界開闢一條新路的,依最近德國一派哲學家的主張,以爲那只有“歷史”。他們以爲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存於統一的“生命”之中,而這“生命”則不絶的流動,無限的發展,而且繼續不斷的創造價值。歷史是生命表現之具體的事實,也就是價值創造的業績與理想的實現。所以想把捉這意義的世界,决不是“哲學的先驗的研究法”,也不是“自然科學的經驗的研究法”,而是“歷史的體驗的研究法”。自然,這所謂“歷史”,决不是指單記精神活動的片面之舊式的政治史,而是指包括精神活動的全部即整個生命的躍動之世界之文化史。所謂“體驗”,是這派哲學方法論的術語;他們自稱爲“精神科學的心理學”,以别於“自然科學的心理學”。他們反對自然科學心理學家將“意識”過程分析爲單純的心的要素,而視精神爲統一的全體,即所謂“生命”。對於這“生命”本體的瞭解,以爲决不能單靠知力,因爲知力作用只能獲得生命的概念,只能捉到生命的形骸。所以瞭解“生命”,只有直接的、内在的、整個的對精神活動的“體驗”加以自省,那纔可能。——這自省,他們或稱爲“直觀”。——對於生命的意義與價值的瞭解,固可由自己體驗的自省;但歷史是過去的事迹,怎麽樣能瞭解它所表現的意義與價值呢?對於這問題的解决,他們以爲可由於“追體驗”。所謂“追體驗”,就是視他人的體驗如自己的體驗一樣,追溯它的原狀,而加以體驗。這可以文學作品的瞭解作譬。大詩人的作品,是生命核心的表現,而同時實爲這位詩人之内的體驗的表現。我們從詩的鑒賞,能够追體驗這位詩人的體驗,而瞭解其中所藴藏的意義,也即所謂生命的核心。同一的原理,我們可從歷史的史實,追體驗文化生活的全體,而把捉住人生的意義與價值。這派哲學以柏林大學教授迪爾泰(Dilthey,W.1833—1911)爲開創者。最近所謂“文化教育學派”,就是他的繼承者。由這派的見地,則“歷史”實爲到達真理的大道。

歷史之哲學的價值既明,其次,可進論教育的價值。

歷史之教育的價值分爲直接的與間接的兩種。直接的價值可再分爲:一、公民的價值;二、休閑的價值;三、預備的價值;四、職業的價值。間接的價值可再分爲:一、概念養成的價值;二、學習遷移的價值。

所謂歷史之公民的價值,簡言之,就是我們研究歷史以後,我們將會瞭解自己在這一個社會中的地位,而負起自己所應負的使命;再簡言之,就是歷史能够養成我們合理的社會的態度。人類的行爲,在中國舊的倫理思想,每追論到“心”與“性”,或者再進一層追論到宇宙本體所賦與給人類的“氣”。這些玄學的話,在現在看起來,都是虚無縹渺、不可捉摸的。我們現在曉得:人類的行爲都由於“遺傳”與“環境”所鑄成。在急進的一派心理學家,更否認“遺傳”的因素,而以爲完全由於“環境”。環境之中,以社會的環境爲最重要。“社會的環境”分爲直接的與間接的。我們的經驗由直接社會的環境所給與,究屬有限;而“間接的社會的環境”則可以隨我們學習的能力而逐漸擴大。這種“間接的社會的環境”的接觸,實以研究歷史爲最方便。自然,史實的本身並没有表示“道德”的氣息;學習歷史,也决不能專以“教訓”爲目標;但歷史擴大我們“間接的社會的環境”,增進我們經驗的力量,影響我們的思想與行爲,而含有道德訓練的價值,則决不能完全否認。

這不過是就學習歷史對於個己行爲的影響而説,其次,歷史還可以幫助我們的“社會生活”,而同時使我們“社會的團結”爲可能。人不能離社會而獨存,這是大家周知的事;個人從初生而至老死,始終活動於社會的機構之中,如家庭、學校、職業、政府、教會或其他社團。我們研究歷史,不僅可以明瞭各種社會組織的起源與它的歷程,而且同時可以發展我們對於社會生活的合理的態度。又個人既不能離社會而獨存,則欲求各個人生活的安全,當先謀整個社會的鞏固;而欲求整個社會的鞏固,又當先謀結合爲社會的各分子具有近似的知識、觀念與態度。欲達到這目的,則一切社會科學的研究在所必要,而歷史更具有特殊的力量。所以學習歷史,不僅在記憶史實,也不僅在利用史實以解説現在的社會問題,而在明瞭這些史實的意義,發展爲一種合理的社會態度。舉例説吧,譬如研究中國現代革命史,我們儘可忘記史實發生的年代與它的歷程,但决不能不把握着中國革命的精神以發展我們的社會態度。因爲史實的記憶是暫時的、參考的、外爍的;而態度的養成則是永久的、享用的、内發的。

歷史之第二種直接的價值,即所謂休閑的價值。休閑之教育上的地位,最近始被一般教育家所認識。人的生活不能“張而不弛”,故無論在精神或肉體方面,都有休閑的必要。但休閑而無相當教育的修養,則將“放辟邪恣,無所不爲”。近來教育家對於休閑教育,提倡各種方法,而尤以“美的欣賞”爲最重要。關於美的欣賞,又以文學的材料爲最方便而富饒。而文學與歷史實具有極密切的關聯;因爲偉大的歷史著作每爲文學的,而文學的題材又多爲歷史的。關於前者,如西洋希臘荷馬(Homer)的“史詩”,中國前漢司馬遷的《史記》,可爲明證;關於後者,如文學中的神話、傳奇、“歷史小説”等,都是顯例。這種“歷史的文學”或“文學的歷史”,對於美的欣賞開拓廣闊的領域,而給與休閑教育以很高的價值。(www.chuimin.cn)

歷史之第三種直接的價值,所謂預備的價值,是指有許多學科的學習都須以歷史爲基礎;换言之,即歷史對於這些學科具有預備的價值。如哲學、倫理學、教育學、文學、政治學、經濟學以及其他社會科學的研究,都以瞭解歷史的背景爲要着。而且這些學科的本身,也須加史的考察,以明瞭其發展的順序。近世社會科學每因研究方法的不同而區分爲各種學派,其以歷史爲研究方法的,則稱爲歷史學派。這更可見歷史研究對於專門學術之預備的價值了。

歷史之第四種直接的價值,所謂職業的價值,則不能如其他的價值之普遍而有相當的限制。譬如我們將來從事政治、外交或專任歷史教師的,則歷史一科對於我們實具有職業的價值。不過現代許多職業都需要較高的修養;换言之,就是對於這事業的發展的背景都需要有相當程度的瞭解。譬如從事現代的工商業,决不能如舊時代的手工業者與小商人,僅具有簡單的技能與知識,就足以應付;而必須對於工業史、商業史、經濟史等有充分的瞭解。所以歷史之職業的價值,將隨社會文化的增長與擴大而逐漸普遍。

以上所説,都是歷史之教育的直接的價值,現再進論間接的價值。

歷史之第一種間接的價值,是所謂“概念養成”的價值。在上文,我們已經説過歷史對於我們的態度與行爲的關係;其實歷史更同時可以發展我們許多社會的概念。個己對於社會,態度與行爲固然直接的發生影響;但概念也是非常重要。所謂“社會的概念”,如現在與過去的關聯,現在與將來的關聯,個人與社會的關係,社會組織的演進,社會文化的繼承等等都是。這種概念的獲得,固不一定單靠歷史的學習;但這種概念的發展,如果没有歷史作爲説明的背景,則每流於含糊而不易正確。

歷史之第二種間接的價值,是所謂“學習遷移”的價值。在此,我們對於“學習遷移”一名詞,或簡稱爲“遷習”,須先加以解釋。“遷習”是指由某種學習中所獲得的事實、概念或方法可以應用於别一種的學習。譬如學習過英文的人,對於學習德、法文字,可以比較的容易,這就是一個顯例。又如普通説數學、論理學等科目的學習可以訓練心理上“正確”的特性,也就是由“學習遷移説”再擴張爲“心理訓練説”。關於這一個問題,近代心理學家與教育學家的意見還非常紛歧。因爲(一)由心理學的研究,“學習遷移”是否可能?(二)如果可能,那末,“遷習”的方式究竟怎樣?(三)如果可能,那末,“遷習”的限度究竟怎樣?(四)在各種科目中,最富有遷習的性質的,究竟有那幾種?對於(一)遷習的可能性,許多心理學家已加以承認,但决不如通俗見解那樣的寬泛。對於(二)遷習的方式,或以爲由於兩種學習中的相同的份子,或以爲由於歸納的能力。對於(三)遷習的限度及(四)富於遷習價值的學科,則尚有待於充分的實驗,現在不能有最後的結論。歷史之遷習的價值,頗爲一般學者所主張;或以爲在各種科目中,歷史最能增進“記憶力”;或以爲歷史的功用,除供給直接的史實外,就在於協助“心理的訓練”。這些話,在嚴格的心理學者,或加以駁斥,因爲這都是“想當然的”,而没有充分實驗的根據。不過我們對於歷史的遷習價值,究竟不能否認,爲什麽呢?因爲别種的遷習,是由某一種的材料跳到别一種不同的材料,自然比較的困難;而歷史的遷習,則普遍於其他全部的社會科學。它們的内容與性質既多相似或相同,則歷史之遷習的價值仍可存在無疑。

一般歷史的價值既已明瞭,則中國史之價值批判可得而言。

第一,中國史既是一般歷史的一部分,則上文所説一般歷史的價值,無論其爲哲學的或教育的,都同樣的適用於中國史。第二,我們既是中國國家的一個公民與中國社會的一個分子,則爲知識擴張的順第計,對於中國史實有最先明瞭的必要。第三,如本書緒説一所説:“我們的國家,自近百年來,一方由於帝國主義的侵略,一方由於民族自身的偷惰,在内治,在外交,都時時陷於離亂與失敗的境地。我們想挽救這種厄運,也應該先曉解我們的先民社會之延續的活動之象迹,尋出它的優劣利弊之點,使政治、經濟以及文化上的一切問題都能得到正確的指針,而謀劃合理的解决與發展。”詳言之,中國的問題已不僅是中國自身的問題,而是世界的問題。歐戰以後,所謂“遠東問題”,實以中國問題爲其核心。我們如果不立刻起來自謀,則中國問題將成爲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綫,而我們將及身成爲灰燼。對於這危機的挽救,决不是簡單的情感所能爲力,而有待於理智的詳密的計劃;而計劃的初步,又當以中國社會之縱的或横的研究爲基礎。所謂中國社會之縱的研究,也就是中國社會之史的考察,中國史之價值由此更表顯其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