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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潮与出路:教师与学生在环境驱逼下的物质生活追求

【摘要】:詳言之,就是教師與學生受環境的驅逼,借學潮以尋求其物質生活的出路。在這没落的途境中,這由士大夫化身的教師與學生,爲逃避悲慘的命,顧不得身分的丢醜,只得横衝直撞的尋求其個人物質生活的出路。戰争是帝國主義者尋求出路之必要的手段,學潮也是某種教師們尋求出路之可能的辦法。這不是表示學生出路問題之畸形的發展嗎?

中國教育現狀,更其是中國大學教育之需要急切的整飭,幾乎是衆口同辭。誠如最近行政院通令所説:

十餘年來,教育紀律愈見凌替,學校風潮日有所聞。學生對於校長,則自由選舉,如會議之推舉主席。對於教授,則任意黜陟,如宿舍之雇用庖丁。甚至散傳單以謾駡,聚群衆以毆辱。每有要求,動輒罷課以相挾持。及至年終,且常罷考以作結束。弦歌停歇,黌舍騷然。

這所舉的,自然都是事實而不是虚構;如果不用這抽象的文調,而加以煊染的描寫,其中的醜態與悲劇真使你哭笑不得;然而爲什麽這“十餘年來學校風潮日有所聞”呢?换言之,這學潮的主因是什麽呢?關於這問題,行政院的最近通令以爲:

推源學潮發生之因,固有多種關係。迭年以來,政府方面,因種種窒礙,致學款常有延稽。各級教育機關,對於辦學人員及教師之選擇,亦每欠審慎。以致身爲教師,而操縱學生、播弄風潮之事數見不鮮。

據通令的意見,以爲因教育經費的拖欠而引起教職員選擇的失當,因教職員選擇的失當而引起教師操縱學生播弄風潮的怪劇。自然,這有相當的理由,而且是顯著的表面的理由。但是,我們試追問一下,爲什麽教師必定要操縱學生?而學生爲什麽會受操縱?這其間的關鍵是什麽呢?教育經費的拖欠,教師可以采請假,逃課,罷教等等消極的方法,以表示對於政府的報復,何以不憚煩的取操縱學生之積極的手腕呢?大學學生不是知識懵懂的小孩。所謂“歷年之學潮,其最受犧牲者厥爲學生;輕則曠誤學業,辜負光陰;重則釀成慘案,喪失生命”;這現象,他們不是不了然的,然而,少數的學生爲什麽肯冒這犧牲的危險而受播弄學潮的教師所操縱呢?這師生間的關鍵,我以爲只是單純的所謂“出路”問題。詳言之,就是教師與學生受環境的驅逼,借學潮以尋求其物質生活的出路。

中國自從秦、漢以來的社會,爲代表地主階級的士大夫所支配,是無疑的事實。但自從西洋文化侵入以後,中國社會起了激變,由宗教學術而物質科學,而政治制度而經濟組織,一步步地深入而擴大。到了近十餘年來,舊的社會組織在整個的崩潰,新的社會組織在逐漸的孕育。現在,地主階級是命定的要没落了,代表地主階級的士大夫也無疑的要隨着而没落。在這没落的途境中,這由士大夫化身的教師與學生,爲逃避悲慘的運命,顧不得身分的丢醜,只得横衝直撞的尋求其個人物質生活的出路。

在從前,士大夫是自有其康莊大道的。他們屈於一人(君主)之下,臨於萬民(農工)之上,只要你稍微有點聰明材幹,前程是不用多事憂慮的。由秀才而進士,由進士而官僚,這是多便當的事。即不幸不得意於仕途,把酒吟詩,在本鄉作一位豪紳,以維持他的低度的物質生活,仍不失其山林文學家的風度。現在怎樣呢?十數年前,中學畢業生没有出路;五六年前,大學學士也没有出路;近一二年來,連吃了麵包回來的外國留學博士碩士也幾乎没有出路了。情形嚴重到這樣田地,眼前很明顯的爲士大夫轉變的智識分子擺着三條路:不怕丢醜的,賣身投靠,趁着官僚政治還没有消滅的時候,嘗一嘗官僚的滋味。宅心清淡點的,或者無法可想的,暫時以學校的教師作容身的場所。稍有耐力或文才的,出賣腦力,以著作家或編輯的職業受出版企業家的驅遣或雇用。現代的教育,資本主義的學校制度,只是中國士大夫階級死亡的墳墓,這歷史的悲劇又豈是前清同、光間提倡新式學校的士大夫們所及料呢?(www.chuimin.cn)

智識階級被上述的三條狹路所拘束,於是横衝直撞發生許多怪劇,而學校風潮正是這許多怪劇之一。大概教師操縱學生以播弄風潮含有兩種作用,而目的則一。一種呢,想利用學校的群衆,作爲政治的賣身,而謀個人官僚地位的獲得。著作編輯生活過於辛苦,教師生活過於清淡,在官僚政治没有消滅的現在,自以官僚生活爲比較舒適。然而,官僚的勢力有背景,數目有限制,不是一般普通的教師所能進身。於是那些不安於位的教師們,利用現在黨派糾紛的機會,利用群衆運動的權威,向政客或軍閥們作討價還價的政治賣買,而以掀引學潮作賣買開始的手腕。《水滸傳》上林冲落草的時候,梁山泊的好漢們要他先殺一個人頭來獻,作爲入夥的儀式,稱爲“投名狀”。現在政客式的教師們的播弄學潮正是他們向政客或軍閥所獻的“投名狀”呢!如果我們不是健忘的話,現在教育界的許多聞人不是借着學潮的“投名狀”然後致身顯要嗎?

一種呢,它没有這樣的規模,也没有濃厚的政治色彩。他們,那些主持學潮的教師們,不是想由教師躍入官僚,而只是想由自己援引友好。他或者覺得自己的勢力太孤單了,或者覺得自己的同學同鄉還没有相當的出路,於是假借學潮以重新分配地盤。這好像帝國主義者分配殖民地一樣,到了互相衝突無法解决的時候,只得訴於戰争。戰争是帝國主義者尋求出路之必要的手段,學潮也是某種教師們尋求出路之可能的辦法。大概的説,這種學潮多屬於中等學校,而前一種的學潮多屬於大學專門學校。

一部分的教師們之播弄學潮,如上文所述,自有它的背景;那些學生們怎樣呢?同樣的,依然是一個“出路”問題。十多年前,社會經濟没有現在這樣的緊張,大中學多數學生所出身的中産階級還没有明顯的崩潰現象,國家所主辦的公費學校也還不少;就是畢業後的出路問題也没有像現在這樣的萬分困難。近年來却大大不然。培植一位中學生,家庭每年要負擔二三百元;培植一位大學生,家庭每年要負擔五六百元。學生本身的消費激增了,然而學生家庭的生産力却正成反比例而日趨破壞。幾個大都市裏的金融資本家與有錢有勢的官僚的子弟,他們是不成問題的,他們單計劃出洋留學,準備回國活動。中産階級出身而留在國内大學專門學校裏的學生,老實説,現在都深切的感到,學術的引力遠不及經濟的威脅,圖書館實驗室的情趣,遠不及校門外實際社會生活的誘惑。於是大部分忠厚點的學生陷於苦悶徬徨的境地;而少數不安分的學生,爲解决將來的出路問題,只得不惜冒險,與教師勾結,以掀起風潮。因爲教師如果可以由學潮而躍入仕途,則爲報功酬庸起見,他們這些嘍囉也自有分嘗一杯羹的可能。加以事實告訴他們,從前鬧風潮的學生,現在都逐漸飛黄騰達。“殷鑒不遠”,誰願意作老實的用功的學生呢?近年以來,“學生保鏢”,“學生打手”,“學生密探”,“特别免費”等等怪名詞的出現,這不是表示師生間的特殊的醜惡的經濟關係嗎?這不是表示學生出路問題之畸形的發展嗎?

學潮,教師操縱學生的學潮,是中國病態社會所特有的悲劇。它自有它的社會的歷史的因素,“分别懲戒”,“斷然開除”,“嚴厲制止”或者可以收效於一時,而决不是治本的辦法。因爲這是一個嚴重的出路問題,整個社會不上軌道,這學潮或者會變取别的方式而有横决的一天!

原載《東方雜志》1932年第29卷第6號,發表時署名“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