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兒童養護問題，托兒所與周予同教育論著

2023-11-01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我被孩子養護問題所苦惱，時常留意友朋們的家庭，想得到一些些可供參考的或模仿的方法；然而不行，就我的冷眼的觀察，覺到絶對合理的簡直是没有。一切所見的，只是使你感到民族的體格與道德的墮落，只是使你感到兒童教養問題的嚴重。然而，在最近數月，我却欣忭的窺見了中國兒童養護問題萌芽的曙光。那就是説在工會所應做的事業裏，應該舉辦“托兒所”。托兒所，好一個新的名詞！

在上海灘工作了十年左右的我，自己呢，陷於深度的神經衰弱的病態；家庭呢，依然有時借債過着拮据的日子；在生活方面比較可以説增添一些些東西，只是在無可如何的情景中繼續的來了幾個孩子。然而，説到孩子，使我感到難堪的苦悶，我爲我的孩子們不幸，同時我覺得自己是已經犯了無可恕諒的罪。我雖然不是專門研究教育，名義上總算與教育發生過機緣，現在呢，也總算爲商館負編輯教育的刊物的責任；然而，慚愧，我爲了身體的關係，竟完全不能用合理的教育的態度對待我自己的孩子。中午從館中放工午飯的時候，小的孩子牽着妻的衣襟跳躍地在門口候着，然而我已經爲工作而疲乏，只冷淡地照呼了一下，歸到自己時常坐的餐桌的坐位，匆匆地沉默地舉起筷子用飯。當筷子放在桌上還蒸發殘餘的熱菜的氣味的辰光，而我已經又匆匆地跑上閣樓蒙被午睡，以補償中夜的失眠。下午放工，孩子們糾纏着要去公園游玩或者要説故事，然而困倦的我既不願意講話，又不願意思想，更不堪同我的子女們一起嬉戲或工作。妻有時悵惘地孤單地領了孩子到公園去，眼送着妻與小孩們的背影，慘凄地感到自己的不幸、妻的不幸與孩子們的不幸。晚飯以後，催促妻設法使孩子們早睡，以便自己能繼續地在家裏寫點文稿。孩子們偶然因爲精神奮興，不願早睡，一聽到微乎其微的吵鬧，我就要高聲的去禁止。更其是早晨七八時，因爲午夜的失眠，正在設法再睡，如果聽到早起的孩子們在叫鬧，每每盛怒的去責讓妻管理的不當。曾經有一次，使我到現在還留着如刀傷的心痕。事情是這樣：當早晨八時左右，最小的孩子因爲吃飽了早餐，很高興的在客堂裏用他的小皮鞋登登登的大脚步的走，口裏還嗚嗚的叫，大概是在學兵士們的步操。我從酣睡中被驚醒，赤脚的穿了睡衣從床上跑到梯頭，大聲的去斥責妻。妻因爲受了委屈，竟盛氣的去打孩子。我爲她懲罰的不當，更去斥責她，她只得黯然地在垂泪。孩子看見母親啜泣，更大聲的哭了。我自然是再也睡不着，許多問題在心裏像轆轤樣的起落，孩子們是無罪的，而我們又犯了一椿罪孽了。自己變成了憂鬱的希斯脱里的人，竟忘記了他的自己的孩子的需要與欲望了，不幸的孩子，不幸的雙親啊！

我被孩子養護問題所苦惱，時常留意友朋們的家庭，想得到一些些可供參考的或模仿的方法；然而不行，就我的冷眼的觀察，覺到絶對合理的簡直是没有。有些父親們能够抱了孩子在懷裏而一面振筆直書的作文章，有些父親們爲了歡迎孩子在渴望中駕臨而大舉行其祝賀的儀式，這些，我代他們的孩子祝福，然而我自己可不能。有些友好的家庭，因爲經濟的拮据，住着狹窄的籠樣的房屋，讓孩子們終年的輪流着生病；有些因爲養護比較地周到，孩子是健康而可愛，然而仍舊憑着他自己或妻的主觀的非科學的理想去陶鑄他的孩子。他們忘記了孩子的世界，而且忘記了將來的世界，而只是將孩子作“唐花”樣地在烘焙着，在玩弄着。自然，我所接觸的家庭，因環境的關係，只是些以文字維持生活的編輯者、投稿者、教師及其他的自由職業者，真正肉體勞動者的家庭生活不甚了然。然而看到閘北一帶工人住宅區的情景，每每感到黯然，有時竟致於憤慨。在狹長的弄堂裏，成群的孩子們在游戲；黄瘦而齷齪的臉，表示有着營養的不良與衛生的疏忽；小的穿了臃腫不像樣的棉褲，步履困難的在汪汪的叫；大的滿口的“國駡”，已十足地表示出上海流氓的氣概。一切所見的，只是使你感到民族的體格與道德的墮落，只是使你感到兒童教養問題的嚴重。憶得數年前，我曾經爲看見了紗廠放工的女工而落泪，又曾經爲讀到了友人聖陶君的大喉嚨一篇童話而憤慨。那時，我爲友誼兼任了某大學的幾點鐘功課。校址偏在滬西，須經過紗廠絲廠比較多點的馬路；時間因爲避免館務的衝突，排在傍晚，所以每與女工放工的時間相值。紗廠的窗是緊閉的，裏面是玻璃，其次是鐵的小圓柱，外面又蓋了網樣的鐵絲；然而紗廠外電杆上的電綫纏繞着從密閉的窗裏飛出的棉絮，竟像舊式的帶孝的婦女的髻繩，使你想到她們肺部的苦難。放工時候，一大群女工從狹的門擁擠出來，有黄瘦的八九歲光景的女童，有腹部隆漲的中年孕婦，有小脚的老媪。這些女人們，在舊的時代，是只在温和的日光下或暗淡的燈光下與家屬一面閑談一面紡織的；現在被趕到都市來了，在使用着新的機械，而同時作機械的奴隸了。她們有些一定是丢了孩子在家而來此工作的，在這牢獄似的密閉的工房裏，自己的衛生是談不到，孩子們的養護是更談不到了。我聽見過將孩子捆在床上而去作工的故事，又聽見過孩子因没有人看護，檢吃了垃圾桶裏的甘蔗渣而患病死亡的故事。這偉大的現代啊！這可咒詛的現代啊！

烏托盧萊（Otte Rühle）在《無産者的兒童》（The Proletarian Child）一書，曾經有過這樣的悲慘的工人的兒童的描寫：“父親在工廠裏，母親在工廠裏，年長的兄姊也都在工廠裏。在家庭中，只有污穢雜亂和貧窮。火爐是冰冷的；厨房是關閉的。那兒没有一個人來講一句親切的話，或者伸出一隻慈愛的手。兒童去到學校裏，那兒可没有游戲場，也没有庭園。他去到公園裏，但他找不到游戲的地方，因爲他必得小心地走路，不准采花，不准走近草地。唯一的允許，只有走開。所以他被趕了出來，回到那個可悲傷的營房，那就是家庭。那兒，他所看到的是狹小的房間，和更狹窄的走廊，或許從那稱爲天井或庭園的空地往上看，有着一小方的青天。”

歐洲的工人的孩子們還是幸福的。我們大多數的工人的小孩是没有見過學校與公園的；就是我自己的小孩呢，費了我薪給的四分之一的房租，連“一小方的青天”都看不見，因爲它是没有“稱爲天井”的東西啊！他們在這凄慘的環境中所占有的唯一的地盤，只有弄堂，只有馬路！

愛倫凱（Ellen Key）稱二十世紀爲“兒童的世紀”（The Century of the Child），在我們這可愛而又可咀咒的國度裏，這世紀已經度過了四分之一以上的途程，却只見“成人的相斫”，兒童是永被志士們所遺忘的啊！然而，在最近數月，我却欣忭的窺見了中國兒童養護問題萌芽的曙光。在那一天，我忘記了，我以商館編譯所代表的名義參加上海市出版業工會成立大會。當時我接到分發給我的章程草案，其中有一條使我深深地覺到興趣。那就是説在工會所應做的事業裏，應該舉辦“托兒所”。托兒所，好一個新的名詞！這不僅是解决工人家庭困難的機關，而是拯救我們整個民族的偉大的事業啊！我相信，假如我們不是爲了飾裝，這是比“消費合作社”更其值得努力的事！

這理由是不必多所説明的，只要看上文我們被兒童養護問題所苦惱，就已經了然了。在理想的社會，雙親的配合，除了愛的基礎之外，是應該受科學的支配或裁制；同樣的，兒童的養護，也應該完全交給科學家的手——醫學家、心理學家與教育學家合作的手！理想的父親，理想的母親，在現在，誰也是不配的，雖然他或她有時大膽的狂妄的自認爲合式的養護者。在現社會，兒童被他們的父母當做私有的財産看待。當他們談到“我的女兒”或“我的兒子”，在話的背後，不僅是表示血肉的關係，而且表示含有教養這些小把戲的親權的權威。這是荒謬的思想！個人不是屬於他的自身，而是屬於社會、屬於人類的；同樣的，配偶間的兒童，不是屬於他或她而亦是屬於社會、屬於人類的。兒童之私有的觀念，在將來的世界，是不會存在的，而托兒所正是這種運動之初步的初步！(www.chuimin.cn)

“我們的兒童——就是將來的希望！”（Our Children——the Hope of Future）這是值得起勁喊的口號！我熱誠的預祝着商務印書館同人托兒所的成立，我更希望公司當局對於這運動與以有力的援助，假使我們的公司，如當局所表示的，是一個文化機關！

在去年年底，當友人聖陶君主編《婦女雜志》的時候，曾經出了一個“作了父親”的題目，請友朋們做點隨筆之類的文字。我當時答應了，并且寫了一頁，但結果因爲暈眩，終於交白卷。今年《婦女雜志》一號出版以後，友人惲怡君引用着友人佩弦君的話，以爲我是主張自己的孩子一定要進大學，好像我擺起十足的布爾喬亞的架子似的。我頗後悔我自己没有交卷，致不能表示我對於孩子們的意見。其實，佩弦君引我的話太簡略了；我以爲教育是不應該以財産爲標準的；未來的社會，大學教育是起碼的教育，假使我或你的孩子在體力或腦力方面配得起受大學教育的話，他當然有這個權利，亦當然有這個義務。今年春間，看見工會章程草案有托兒所的建議，又很使我興奮！我曾經對友人覺敷君談及，這是你們心理學家所值得獻身的事業。現在乘《編輯者》發刊的時候，草成這一篇短文，一以應聖陶君“做了父親”的舊約，一以修正佩弦君及惲怡君引用我的話，而且一以預祝商館同人托兒所的成立。在慣於躲賴文債的我，只好這樣的做了。

國耻紀念日夜十二時脱稿

原載《編輯者》1931年第1期。

解決兒童養護問題，托兒所與周予同教育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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