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制度不完善，揭示社会问题-《周予同教育論著選編》摘要

2023-11-01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那歐美日本貧民的悲慘，富豪的揮霍，工人的騷動，和暴徒犯罪的增加，在語言文字上時常漏露，處處證明教育制度的不完善。但是這種言論恐怕那些“人而魔”的東西不願意聽罷。近世教育學説稍稍進步，於是發生社會學派。這《愛彌兒》反於天然的言論，不過一種空想；而莎斐Sophe的女子教育不過單性的解放與改造就是了。不幸世界上魔鬼還多，一般智識階級的人還少有澈底的覺悟，還時常代魔鬼出力，混亂世界的是非。

我這篇文章的大意已經藴蓄多時了。平時高興的時候，對幾位朋友談談，有的鄙爲迂論，有的嘆爲名言；但我總不想用文字來發表。爲什麽呢？因爲我覺得自己學識太淺，恐怕没有根據，流爲一種空想；所以决意待學識稍進以後，再成一本有系統的著作。不過現在學校要一篇論文，只得暫時把這篇大意發表發表，就正於教師。但是到底是空想還是理想，我也不管；我總相信理想世界的教育制度和這組織相近，而現世國家主義資本主義所生産的教育制度非改造不可。我這種思想爲什麽發生呢？我内省一番，大概有三種原因：

一，原於社會環境的反動胡適之先生説：“哲學思想不是懸空發生的。”又説：“最初的哲學思想全是當時社會政治的現狀所唤起的反動。”我這種妄想不配説是哲學，但是發生的一部分原因實在和他的話相符合。我的身體很孱弱，又受少年保護教育的影響，往往喜就社會的黑暗的一方面著眼，流到悲觀的觀察。我少時常常妄想，以爲我的家庭若是連這一些些的求學費都没有，不也是一個在街上亂跑的無教育的兒童嗎？我記得《新青年》記者説：“中國富家的子弟，嬌聲嬌氣，在家裏滚；貧家的子弟，蓬頭垢面，在街上滚。”我想在家裏滚的，或則是家庭的罪；在街上滚的，决不能專歸罪於家庭。他發生的原因，和私産制度很有密切的關係；而現在教育制度完完全全建築在私産制度上，這種現象是當然的結果。我説這些話，並不是因爲個人利害的關係——實在説在中國人裏，我敢説自己是平均千人中一個享有不合理的幸福的人。——實在是爲全人類的進化設想。後來我的年紀越大，遇見這些不幸的事情越多，而我悲觀的程度也越深。舉個最明顯的例罷；我在中學時候，有幾位同學，他們的聲氣、學問、才智都比我强，我平時也很佩服他們；但是因爲經濟和現行教育制度的壓迫，不得不把他們犧牲，而他們也只得含泪喪氣的受他壓迫受他犧牲了。然而在别一方面，許多人利用他們祖先下來的造孽錢，跑到外國去，嫖了幾個下女，穿了幾身洋服，居然説是法律家了。咳！這樣的例，真是舉不勝舉。社會上這種怨恨悲慘的聲音，天天的隱隱約約的透入我的耳鼓，惹起我良心上的苦痛。我不知道這種社會的存在是否合於正義；若是不合正義，爲什麽竪起指頭自稱教育家的人“視若無睹”呢？起初我還以爲這不過是我們中國的現象，那號稱教育發達的歐美日本總是没有的。不料我的常識越增，我的悲觀越深。那歐美日本貧民的悲慘，富豪的揮霍，工人的騷動，和暴徒犯罪的增加，在語言文字上時常漏露，處處證明教育制度的不完善。就是教育家生産地的德國，在大戰以前，他的教育系統完全是階級制度。貧苦的人只能入平民學校，代偶像的國家或特殊階級出死力。咳！這就算是文明國家！文明國家就是犧牲大多數的天才造成少數人的幸福！而所謂義務教育，不過將麻醉劑注射到這些清白的平民，叫他們到戰場上打死仗，代那些君主、貴族、政治家、資本家保地盤就是了。咳！這就是十九世紀教育的成績！我恐怕這教育成績史上都抹上鮮紅的平民的血就是了。

二，原於教育學説的懷疑現世悲慘的社會引起我良心上無限的苦痛，但我還以爲這不過是人類的獸性未除和世界上“人而魔”的東西太多的緣故；那二千多年的聖哲，他們所發明的教育學説一定能給我一種完滿的解慰。不料“事有大謬不然者”，我讀完了教育史，而我的懷疑更深。歷史上許多著名的教育家雖然有些言論也很澈底，但多是一鱗一爪的；求一個完滿的理想，能够消滅這悲慘的現在，建設快樂的社會，使全人類享同等的幸福，竟是没有。大概教育史上有許多人專在教育方法論上研究，而不十分注意目的論；像古代蘇格拉底的問答法，近代黑爾巴特（Herbart）的五段法，福來培爾（Froebel）的恩物，和現世蒙台梭利（Montessori）的教授法都是。他們在教育上的貢獻，我們是很應該敬仰的；但我有個疑問，若是教育目的不明暸，教育制度不完全，就是方法很好，也不過爲特殊階級的人造幸福，那大多數人是不蒙其澤的；若是再不幸，這種方法給野心家利用，拿不合理的觀念去灌輸平民，那就更危險了。我的意思不是説方法不要緊，不過説教育的目的和組織是當務之急罷了。教育史上還有兩派人，與其説他是教育家，不如説他們是阻礙世界幸福和智慧的魔鬼。這兩派是什麽人呢？就是宗教的與國家的教育家。他們並不以教育爲目的，而以教育爲手段；並不注意世界的幸福與智慧，而以人類爲宗教與國家的犧牲品。他們或則爲宗教國家的偶像所迷，所以提倡這種不人道不合理的學説；但是有些人恐怕是靠宗教國家吃飯，所以不得不然了。我平時總相信庶物崇拜不如多神教，多神教不如一神教，一神教不如無神論；又相信部落不如國家，國家不如國際聯盟，國際聯盟不如大同。但是這種言論恐怕那些“人而魔”的東西不願意聽罷。近世教育學説稍稍進步，於是發生社會學派。他們很明暸教育不是爲個人，乃是爲社會的個人，就是應該使人人成爲社會化的個人。這種學説，私意很以爲然，但還嫌他不澈底。他們雖然很提倡平民主義，注意機會均等；但是也不過就個人的地位施以相當的教育，不能使全人類脱離這悲慘運命的束縛。我覺得在教育史上，對於社會的腐敗，人類的不平等，能真知灼見的，只有盧騷（Roussoau）裴斯泰洛齊（Pestalozzi）兩人。但是盧騷破壞的方面雖説很對，而建設的方面多不能滿人意，并且時常自相矛盾。這《愛彌兒》（Emile）反於天然的言論，不過一種空想；而莎斐Sophe的女子教育不過單性的解放與改造就是了。至於裴斯泰洛齊，他的熱情孤恉，實在令人敬仰；但是他只能行那“婦人之仁”，不能澈底改造；終至這“貧民之父”，在一七九九年，因法兵的蹂躪，與孤兒揮泪握手相别，所以我讀了教育史，而我的懷疑更深，求解决的方法更切了。(www.chuimin.cn)

三，原於俄德革新的激刺當我初入高師，是歐戰方酣的時候，也正是我表同情於無數平民肝腦塗地的時候；不料不到三年，世界上兩個專制魔王——威廉第二與尼可拉斯第二——殺的殺了，跑的跑了。我人爲慶祝世界前途的光明，很注意他們教育上改造的消息。不幸世界上魔鬼還多，一般智識階級的人還少有澈底的覺悟，還時常代魔鬼出力，混亂世界的是非。不過人類正義的心總不能完全消滅，所以在消息最不靈通的中國，也竟得了很有價值的教育改造的材料。當我悲觀很深的時候，忽然來了一綫的光明，引我與世界出了這慘澹的運命；并且我平時妄想的教育制度，居然和世界最新的思潮相似，真是落泪的快慰了。現在我姑且把這種消息録在下面，以表示我的歡意。波爾雪委克主義的好壞，此地不必討論；但是他關於教育上的改造，是很可以供我們的參考。俄國蘇維埃共和國Soviet Republic憲法第十七條説：“爲保持勞動者受教育之機會，蘇維埃共和國爲工農籌備教育，使人人得自由入校。”美國前陸軍情報局長講和委員布里特Bunit的報告説：“在魯那查爾斯基Lunacharsky主任下面的教育部，功績實在大極了。俄國一切的古典，翻印了三百萬乃至五百萬，以極廉的價分配民間。不但如此，又爲男子女子及兒童，在俄國全國裏面，新設了幾千個學校。而且勞動者及兵士的俱樂部，都設在舊日的許多宫殿裏面，由電影及講演來受教育。在美術館裏面，又爲男女勞動者特設繪畫的學級。兒童的學校都完全改造過，每天爲在學校的全部兒童供給很良好的中餐。又爲有缺陷的兒童及神經過敏兒童新設最堪注意的學校。在天才與狂人有密切類似的論理下面，對於這些兒童一起便教授音樂繪畫雕刻作詩；而這一個方法不單是教授成績很良好，并且在改良兒童神經上面也有很大的效果。”咳！世界上自名爲文明而反對波爾雪委克的特殊階級，視貧苦兒童的死亡與勞動者無教育的機會，爲當然的運命；并且還不止此，用戰勝的淫威，不救濟奥國十五萬飢寒將死的兒童。我今天才知道，這就是文明國家，真莊子所大駡特駡的“意！其無愧而不知耻也甚矣！”俄國教育的改革如此，那戰敗後的德國怎樣呢？他們一反從前的階級制度，打破平民學校，鼓吹“能者升進”的教育學説，使貧民受無報酬的教育。此外還設立平民大學，使勞動者用極短的時間，在風景幽美的地方，從當代的名流研修高尚的學問。這些辦法，雖然很不澈底，但總算新時代的過渡制度。我不知道現在那些代特殊階級謀幸福的教育家，聽見這些消息，也慚愧不慚愧呢？

總之：我這種思想的發端，最初是由社會環境的悲劇所唤起的反感。後來由反感而懷疑，而求諸古代教育學説；不料歷史上的教育學説又没有完滿的解答。於是逞其妄想，造這烏托邦的教育制度。而近年俄德教育的改革，更助我思想的成功。但這種思想或則是空想，我自己也不敢决定；不過我相信這空想是以全人類的幸福爲基礎，那是無可疑義了。

教育制度不完善，揭示社会问题-《周予同教育論著選編》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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