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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媒介与存在

【摘要】:换句话说,人们与事物照面的首要方式,并不是凝视事物的外表以便发现它们之所是。虽然有些研究者本应被视为媒介理论家,但这些研究者的理论却与海德格尔的思想存在关联。麦克卢汉借此说明,对媒介的自我消费往往以一种无反思的方式被完成。这是因为,某种上手之物被看作、被概念化为中间物或媒介。所有事物,就其是某物而不是虚无而言,全部已经是媒介了。

这种用具存在论状态或者说它的存在类型首先呈现为“上手性”,即:仅当某物被我们用于某种特殊目的时,它才会成为自身,才会恰如其分地获得它的“物性”。

(BT:98)

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用具的存在论状态或其存在类型首先就是“上手性”,这意味着某物只有在被用于某种特殊目的时才会成为其自身,并恰如其分地获得其“物性”。锤子(海德格尔经常用它当例子)是用来敲东西的;笔是用来写字的;鞋是用来穿的。每件东西仅当它具有某种它总是已经指涉的“为了……”或目的时,才成其为自身。我们最好这样来理解上手性的重要性:上手性意味着有种在事物之中但却多于事物的东西。换句话说,人们与事物照面的首要方式,并不是凝视事物的外表以便发现它们之所是。事物之所以存在并成为它们所是的东西,就在于它们对某些任务来讲是有用的,就在于它们被赋予并被用于某种特殊目的。艺术品尽管显然是“无用的”,但人们也仍然能从其无用性中获得有用性(这就是康德所说的“无目的的目的性”)。

以此方式来对物进行分析,对于我们理解自身与媒介的关系来说至关重要。虽然有些研究者本应被视为媒介理论家,但这些研究者的理论却与海德格尔的思想存在关联。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于1936年完成了《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The Work of Art in the Age of Mechanical Reproduction)这篇影响深远的文章,而这篇文章提到的内容就与我们在此分析的情境相似。在本雅明看来,大众媒介带来的新的感知形式在规模和范围上是前所未有的。为描述这种情况,他乐观地用建筑物打比方并指出,我们对电影之类的技术的体验,相当于我们与建筑物之间“注意力分散”的互动——我们只是自然而然地住在建筑物里而已,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建筑物上。克拉考尔亦使用了类似的概念,只是态度更为悲观。他指出:

报亭从一片嘈杂之中挺立而起,整个世界的出版物都在这个精巧的神殿中汇聚起来……不过,唉,这些报纸之间互不相识,每一份都折叠起来,满足于自说自话。纸张之间的物理关系的确是紧密的,不过,它们登载的各种不同的新闻却毫无关联,它们彼此之间也不会传递信息。盲目性的恶魔就在这个缺口中占据了无上的统治地位。[Kracauer,1995(1963):43](www.chuimin.cn)

麦克卢汉(McLuhan,1995:32)所使用的比喻则是,“媒介的‘内容’就像一块喷香的肉一样,被窃贼用来分散看门狗的注意力”。麦克卢汉借此说明,对媒介的自我消费往往以一种无反思的方式被完成。可见,他在帮助我们理解媒介时——《理解媒介》正是麦克卢汉最重要的作品——借用并发展了海德格尔的上手性概念的内在含义。在麦克卢汉那里,“涉嫌”成为“媒介”的并不只是像报纸、广播、电视之类的东西,相反,他以更广泛的方式(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以“存在论”的方式)对这个概念进行了界定,并将其视为人类能力和卷入关联的延伸(McLuhan,1995:4)。他举的一些例子现在已被人们熟知,包括:轮子是脚的延伸,电视是眼睛的延伸,等等。保罗·杜利什(Paul Dourish)用鼠标的例子很好地把海德格尔和麦克卢汉的思想联系了起来(尽管他并未提及麦克卢汉):“让我们以这个与我的电脑连接起来的鼠标为例。多数情况下,我借助鼠标来行动。在选择对象、处理菜单等操作中,鼠标就是我的手的延伸。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讲,鼠标就是上手之物。”(Dourish,2004:109)

在《存在与时间》中,事物可能拥有的一种存在方式是“把某物用于某物”(BT:100)。不过按照西尔维亚·本索(Silvia Benso)的说法,“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东西都是工具,并不意味着所有东西都是可以被此在物尽其用的东西,而是意味着这些东西向此在揭示自身,并且因为其自身的存在和所要完成的任务而被赋予了某种形式的意义”(Benso,2000:79)。因此,与上手性相关的一个重要结论是:任何事物,若要成为它所是的东西,若要拥有其自身的独特存在,就必须是一种总是已经被此在所调适和掌握的东西。因此上手之物就涵盖了各种作为我们操劳打交道的一部分而在我们的预先筹备中与我们照面的东西,并继而界定了物之为物的存在。海德格尔指出:“上手性就是物体在其‘自在’存在中被从存在论—范畴论的层面界定的方式。”(BT:101)

那么,这对于我们的媒介研究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一切。这是因为,某种上手之物被看作、被概念化为中间物或媒介。事物之所以存在,之所以成为其所是,就在于它们首先是用具,是手段,是相对于某种目的的手段(下一章将会探讨把事物理解成“为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的全部含义)。因此,媒介并不仅仅是一种东西或一类东西。所有事物,就其是某物而不是虚无而言,全部已经是媒介了。这一洞见引出的一个重要结论就是,我们与事物之间的一些互动尽管表面看来是中性的,但实际上却是以一个完全被视为自然而然的目标或“为了……”为前提/基础的。这个中介化的过程实际上刻画了此在在—世界—之中—存在并与某些特定物体打交道的模式——这些物体与媒介相关,并且其内在目标无疑就是发挥中介作用。本书剩余的部分还将继续对此进行探讨。

如果说上文讲的全部内容听起来有些难以理解,那是因为任何上手的东西本质上都是透明可见的,都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甚至根本不为人们所见。上手之物的矛盾之处就在于:它们在其最本真的形式中必然从我们的眼前消失。在我们的日常操劳和行动之时,我们关心的是必须完成的工作,而不是我们用来完成工作的特定工具(BT:99)。或者,正如迈克尔·齐默尔曼(Michael Zimmerman)以海德格尔锤子为例所讲的那样,“在专心敲打鞋底的过程中,鞋匠并没有注意到锤子。相反,工具其实是透明的,它无非是鞋匠的手的延伸……这是因为,正常工作的工具必须是‘不可见的’;为了让工作得以完成,工具必须消失。”(Zimmerman,1990:139)这一观点也适用于媒介。媒介之所以能够发挥作用,能够有效地发挥中介作用,就在于它们本身是不可见的,它们从视线中退出,从而使观者/读者/听者获得按媒介自身的设计所应传达的内容。换句话说,我们并不是在看电视机,而是在看它播放的足球比赛、新闻纪录片或电视剧集。因此,那些“本真的”顺手的东西正是那些从视野中消失、退却的东西,正是那些人们能够“看穿”并继而完成某些特定任务的东西。鲁多夫·贝尔奈特(Rudolf Bernet)解释说:“对重要的此在来讲,事物的正确使用就在于让它们随这些指引关系而去,而不要停下来思考它们……对事物含义的有效理解就在于把它们视为理所当然的,而不去注意它们。”(Bernet,1994:260)不过,这里的问题恰恰在于。当我们确实注意到这些事物时,又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