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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论媒介:表象与存在

【摘要】:海德格尔明确表示:“事物存在;人类、礼物、祭品存在;动物和植物存在;用具和产品存在。”相反,某物之所是,以及我们如何领会它,都是某种总是已经通过一个合乎逻辑的过程被去蔽的东西。语言以及其他形式的介质,或者通常被称为“表达工具”的那些东西,都不应该被看成现实事物组成的既有世界的苍白反映。或者说,这些研究领域不应当把表象视为那个被表象的“第一性”现实的衍生物。

谈话的效果就在于呈现或揭示某人在谈论、讨论什么……在这种去蔽行为中,某人正在谈论的某物就被呈现出来,成为可感知的。也正是在这个涉及某物的讨论中,某物才借助讨论得以被界定

(LQT:6)

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为某物设定框架和展示某物这两种机制是共同运作的,而这种合二为一的机制又完全隶属于λóγος(logos);后者的字面意思就是“词语”,并且又进一步被界定为话语、语言、逻辑,甚至是理性。正是在λóγος之中并借助于λóγος,存在者才从它们的隐匿之处被带出并呈现在无蔽状态中(BT:262)。我们要注意的是,这一观点绝不只是某种海德格尔式的创新,它意味着再次回到哲学的源头,更具体地说,回到苏格拉底时代的一个转折点。柏拉图在《斐多篇》(Phaedo)中的一段对话,提及了苏格拉底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老年哲学家讲述了他的哲学生涯的开端。苏格拉底在反思自己不懈努力的源头时,讲到了他最初如何尝试模仿前人树立的典范并在“对自然的分析”(Plato,1990:96a)中寻找智慧。不过,尽管这项工作最初对他确实是有吸引力的,并且他也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但这项工作仍然让他偏离了方向。因此,他放弃了对自然的分析,转而走上了另一条道路,那就是在λóγος中寻找事物的真理。苏格拉底解释说:“所以我想,我必须求助于λóγος并从中寻找事物的真理。”(Plato,1990:99e)。因此,当海德格尔把作为无蔽的真理与λóγος相联系时,并没有把一个新概念引入西方智识传统,而是让它再一次返回古希腊源头并与它的源头联系起来。[9]

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指出:“存在者绝不是我们制造出来的东西,绝不是我们心灵的产物,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OWA:53)相反,真实的情况是,存在者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隐藏着的,需要被明确地、如其本身所是地呈现出来。海德格尔写道:“大部分世界都需要被‘呈现’。大部分世界需要被揭示,进而被我们认识。换句话说,总的来看,大部分世界,以及人类生存的大部分,都尚未被揭示。因此,存在者既可以被揭示也可以被隐藏。这种对存在者的揭示,这种对其隐藏的消除,就被我们称为真理。”(LQT:6)或者正如《存在与时间》中那段为人们熟知的文本所说:“真理(被揭示性)是一种总是需要首先从物体之中夺取的东西;这样一来,物体就从其遮蔽状态中被挑拣出来。各种使得诸物被揭示出来的机巧方法,看起来都像是一种掠夺。”(BT:265)

这种关于真理的不同阐释,必然改变我们理解和分析语言的方式,但总的来看,这种阐释也会改变我们理解和分析其他形式的被中介的表象的方式。这种关于真理的阐释完全不同于那些既有的阐释——这些既有的阐释已然接受了作为初始立场的相合性理论,并且坚持走符号学、传播理论和媒介研究的标准路径。而海德格尔的阐释则否认以下这一点,即首先,现实世界中存在着各种东西,接着,词语、图像和其他形式的表象被用来指涉这些东西,被用来就这些东西“说些什么”。相反,正如我们在第一章所说,词语与事物之间的结构和先后顺序必须被重构。以此方式理解,表象并不仅仅是一种被动地传递有关既有现实世界的信息的工具;相反,表象在λóγος之中并借助λóγος对现实的东西进行挑拣,进行掠夺,以便将其呈现出来。这里所说的表象,既包括口头话语,也包括印刷媒介用墨和纸为基础的表达,还包括摄像电影中的模拟图像技术,以及数字媒介和信息技术中新近出现的各种形式。由此可见,“说真话”并不是一个以适当的方式表象事物——通常来看,这里所谓的适当,要么是以对比表象和现实事物的方式来衡量(实在主义),要么是以对比表象和其他表象的方式来衡量(观念主义)。要想“说真话”,首先就要参与到揭示事物之存在的过程中。对此,海德格尔精辟地指出:“命题在事物被揭示的‘方式’中把事物表达出来。”(BT:266)(www.chuimin.cn)

这里我们再次强调,以上观点并不意味着海德格尔支持某种天真的语言立宪主义或语言观念主义,也不意味着海德格尔主张事物的存在依赖于或内在于各种表象手段和机制。海德格尔明确表示:“事物存在;人类、礼物、祭品存在;动物植物存在;用具和产品存在。”(OWA:52-53)事实上,这些事物并不是在某种原始的、不加掩饰的状态下被给予的,也不会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成为可直接通达的。相反,某物之所是,以及我们如何领会它,都是某种总是已经通过一个合乎逻辑的过程被去蔽的东西。正是借助这一过程,事物才能如其所是地呈现自身:

我们只需掌握语言的正确定义就可以理解这一点了。语言现在被视为某种交流,它服务于谈话和协议之达成——总体来说,就是服务于交流。不过语言并不仅仅是,也并不主要是一种关于可被传达之物的可听可写的表达。语言也并不仅仅把人们有意地以或明或暗的方式传达的东西以词语和陈述的形式表达出来;正是语言首先把作为某物而存在的某物带入敞开之域中。……正是语言第一次把名字赋予存在者,第一次把存在者带入词语,带入显现。正是这样一种命名,在存在者的存在中指认存在者,并将存在者带出其存在。(OWA:73)

正如我们在第一章所说,语言对海德格尔来说并不仅仅是传播与事物相关的信息的手段或工具,它还具有一个更为原初、更具构造性的维度,并因此能够首次把事物带入开放领域中,把事物揭示出来。语言以及其他形式的介质,或者通常被称为“表达工具”的那些东西,都不应该被看成现实事物组成的既有世界的苍白反映。相反,正如凯瑞所说:“人们必须把传播(包括科学领域中的传播、数学表达)看成是一种第一性的现象或体验,而不是某种更加‘软’性的东西,也不是某种由更加‘真实’的本质性存在派生出来的东西。”(Carey,1989:26)

因此,所谓的传播研究或媒介研究需要避免的,就是把自己看成某种对表象之适当性的评估。或者说,这些研究领域不应当把表象视为那个被表象的“第一性”现实的衍生物。相反,人们应该以更系统的方式聚焦于现有的传播手段是如何揭示和呈现存在者的。凯瑞指出,对媒介研究者来说,这种视角上的根本转变必定会调动起新的研究兴趣,产生新的研究问题,比如,“我们该如何研究这些东西?这些手段之间的差异是什么?这些手段在历史上有哪些变体,在同一时间段中又有哪些变体?传播技术领域的变迁如何对我们能够创造或领会的具体东西产生影响?不同的社会群体如何围绕何为现实的问题进行斗争?”(Carey,1989:26)正是海德格尔引入并发展了这样一种独特的思考方式,并使其为我们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