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量“哲学”“哲学史”正名,既立足于中国传统思想根本,又比较、借鉴西方哲学内容,“以中化西”地确立了中国“哲学”“哲学史”之内涵。谢著以传统学术史范式为据讲述中国哲学史,完全贯穿了上述哲学史之标准和体例,成为“谢无量范式”核心内容。胡适、冯友兰关于哲学、哲学史看法,与谢无量不同。胡适虽列举了哲学研究诸种内容,然而,就其《中国哲学史大纲》主体内容来看,实不过以先秦诸子名学思想贯穿始终而已。......
2023-10-29
中国传统伦理学,以讨论人性善恶问题为重。如前所言,谢认为中国哲学之本质,在于追究人性与宇宙之关系,不仅教人以实践,且进而推求其原理,立理气心性之学说,以立伦理之大本。因此,“性善恶论,为中国伦理上之一大事”,“人性之于伦理,为后世辨说之林”[115]。谢著始终以中国传统人性善恶论说作为核心内容,来讨论中国历代哲学思想。
索源而述,谢著先略考上古哲学论性之说。考经论,如云《诗经·烝民》“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言人各有五常之性、先天道德,为孔孟同赞,是性善论之本源。《周易·系辞》始揭出“善”字,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说明一阴一阳为天地万物生成之道,其流行造化,无非善也。考孔子性说,则曰:“《论语》称孔子罕言性与天道,盖性之本固难言也,然孔子言性,固有可征者,诚后世性说之渊源也。”[116]“或疑于有教无类之说,与智愚不移之义,难以并立。盖无类者,喻教化之常理;不移者,实气秉之变格。观其始之相近,而卒以相远者,可以明矣。后人皆因孔子所言,若有未详,各益以己所见立性说,莫不原于孔子之意云。” [117]
谢著特别指出,子思性善论发周末论性之端,各家论说互有异同,总凡五派,即世硕性有善有恶派、告子性无善无不善派、性三品派、孟子性善派、荀子性恶派。后世论人性善恶,要不出此五派之范围。
述子思性说内容:“《中庸》开首即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盖明性道教之出于天,而人修之耳。有天命即有性,有性即有道,有道即有教。人之受命于天,同也;有此性,同也;性中自具有五常之道,同也。性与道非是二物,道不过性之所发见者而已,能率性而行,即与道合。然人人不能尽率其性者,以气禀有清浊厚薄之差也。圣人之气禀最清最厚,则当以所行为众人之标准,而示之以教。礼乐刑政,皆教也,其所以作礼乐刑政者,又无非基于人人同有之性,而因时以制其科条者也,故曰‘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人性既同矣,善性盖本其固有,子思乃以其未发之际之善为中。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中和为人道之极致,性无不中,发而未及于和者,修道未至也。”[118]人性为天生,其内容即为五常之道,其落实即是礼乐政刑之教,其善之标准为中和。子思性道教并论,并以中和为善,实开性善之宗。
又评价子思性说之意义:“自来儒教伦理,专以实践为重,故性与天道,为孔子之所罕言。至于子思,则又就伦理之原则,以上究宇宙问题,反复详言天人一贯之义,以见道德根于人心之自然,非由外铄我也,此与道德出于人为之说,大相径庭,而孟子之道性善,实近承子思矣。” [119]
世硕为七十子弟子,在孟子之前。他主张性有善有恶,人性随教养变化:教之以善则善,教之以恶则恶。谢著以为,“世硕所论,则在调和孔子有教无类与智愚不移之说,就实事以征之”[120]。孟子时,亦有主张人生而善恶固定不移之性三品派,此论“盖出于孔子智愚不移与中人可以语上之说” [121]。告子主张性无善无不善:“谓人性可以力变化。就其可能性言之,故谓可东可西,可善可恶,要其归,可谓之无善无恶也。”[122]谢著引《论衡·本性篇》评告子之说,曰:“无分于善恶,可推移者,谓中人也;不善不恶,须教成者也。故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告子之以决水喻者,徒谓中人,不指极善极恶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夫中人之性,在所习焉。习善而为善,习恶而为恶也。”[123]
先秦诸子中,孟子道性善,荀子言性恶,二子皆以性论确立学说基础。谢著对之辨析颇详。谢著从孟子论证性善及恶之起源两个方面,阐发孟子之性善论。性善之论证有四种。其一,仁义礼智人性固有。四德固有于性中,推而致之,则为善人,舍而不存,则消亡而为恶人。恶人所以失其固有之德性者,为不能尽其才耳。其二,四端。人皆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这四种心分别是仁义礼智四种德行之根本(“端”)。此与四德固有说互相发明。其三,良知良能。良能是人所不学而能者;良知是人不虑而知者。儿童不学不虑而知亲亲、敬长,可证仁义为人之固有。其四,人心同然。人性固有仁义礼智四德,故好善恶恶、好正恶邪,出于人心之自然。圣愚之分,在于愚人蔽于邪欲,圣人深好理义。谢著总结道:“孟子以仁义礼智四德为固有,且言由四端扩充之,可以达之天下。卒乃谓仁义为良知良能,好理义为人心之所同然,皆以确证人性之善也。” [124]
孟子以情为性之动,以才为性之能,性善,情与才亦善。性、情、才三者皆善,恶何自而生?谢著列四种孟子论恶之起源论以说明之。一曰因势为恶。人性本不为恶,而势使之为恶,推此势之所起,即恶之所起也。二曰物欲陷溺。人性本善,诱迫于外物而后为恶。天赋之才,扩充之则为善,陷溺之则为恶。扩充与陷溺,即善恶所由起。三曰夜气存亡。夜气即心本体邪妄未起时清明之气,为良心所在。存之为善为人,亡之为恶为禽兽。四曰放心。仁是人心,义是人路。放心即丢失了的仁义之心。为恶是放心所致,求放心为养性首功。谢著云:“善恶本相待之词,明乎恶之所由起者,则性之本体之善,益可知矣。”[125]谢氏云,孟子性善说,远源于《诗经》与孔子,近承子思率性之义,而所言益详密;又云, 自来言性善,未有如孟子之切至。谢著从正反两方面深入阐发孟子性善论,可见其所言不诬。
谢著要以性伪之分,叙述荀子性恶论内容。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谢著解释道:“荀子所谓伪者,即人为之义;人为者,非自然者也。以政治教育,所以使人为善之具,皆出于人为,而非自然之法矣,至所谓善恶之定义,则以正与治为善,以偏险悖乱为恶。”[126]谢氏进一步评述荀子之性恶说:“人生同具此恶性,即好利心与嫉忌心是也。人人既有此好利心与嫉忌心,各将自足其欲,于是乎率性而行,则争夺暴乱不已。故圣人将矫揉其性,而化之以礼义辞让之伪。盖反性作伪以立教,异夫子思所云率性修道以为教也。此以国家之治圣人之道,皆在裁抑人人之利己心,以为伦理之基础也。” [127]
又以性伪之辨,说明善恶之源,君子小人殊途之由:“孟子由道德之直觉观,故以善出自先天;荀子由事实之经验观,故以善出于人为。盖天下之初生,人人度无不各任其自利心以相争夺侵杀,不胜其乱,积日既久,则见彼此之相争夺侵杀而无穷者,非善道也。于是乃人人求所以自裁抑其利己心,使彼己各保其利害,而谓昔之争夺侵杀者为恶,谓今之所行者为善,此善恶之名所由起也。然其所以能自裁抑其利己心者,虽迫于事实之不得不然,其始必有人焉先明此理,而为之礼义之伪以变化之,此其人谓之圣人。圣人之异于常人,即在能作此礼义之伪而已。自是以来,能从圣人所作之礼义之伪者,谓之君子;不能从圣人所作之伪而率其故性者,谓之小人。从圣人之伪,则正理平治;不从圣人之伪,则偏险悖乱。圣人之所以贵者,正在其能反人性而立社会道德之大法耳。君子小人,本同一恶性,小人封其故性而不变化,则有刑罚之禁以威之;小人能变其故性,则又皆可以为君子为圣人也。此荀卿由其经验观以推性伪之本者也。”[128]
谢著说:“战国之世明儒术者,孟子以外惟荀卿”[129],“自来论性者,孟子始言绝对之性善,荀子始言绝对之性恶,二家适相反”[130],“孟荀皆言儒教,孟子主道德先天说,荀子主道德人为说;一言性善,一言性恶。适成一反比例”[131]。通过梳理荀子非孟子性善论之内容,谢著从反面阐明荀子性恶论之特点:“荀子之非孟者有三:(一)孟子谓学以成其性之善;荀子谓学者乃学圣人所伪作之礼义,非学其性也。(二)孟子以人之性善,失其性而后为恶;荀子则以必离其朴资失其性而后善。(三)孟子以道德辞让,为良知良能之自然法;荀子以道德辞让,为悖于性情之人为法。此二家相异之大者也。”[132]“荀子以人性为恶,故以礼为圣人所作为,与孟子言仁义礼智为固有者不同。孟子承《尚书》天秩天叙之说,凡辞让、恭敬,皆以为良心自然之秩叙,禀于受性之初。荀子则谓人心中初无礼义之萌,惟以争夺暴之性,圣人恶其乱而后兴礼乐耳。” [133] “荀子性恶之说,后来罕继之者,惟清世戴震之徒,所论以性为欲,颇近荀卿,而德清俞樾为性说,亦宗荀子,以性无不恶,才乃偶有善耳。”[134]
先秦言性,孟子与荀子为卓然二大家。荀卿之学,皆与其性恶论相表里,而孟子仁义说,亦与性善论有关。谢著云,孟荀皆明儒术,而一言性善,一言性恶,主观见解实大异。其间异同之故,谢氏专列十二条说明之,以为儒家章终编:“一、孟子说人性皆善,为性善一元的伦理说;荀子说人性皆恶,为性恶一元的伦理说。二家并为性一元论,而绝对相反。二、孟子以道德者,人性所固有;荀子以道德者,圣人因乎时势之不得已而作之。孟子为道德固有论之宗;荀子为道德人为论之宗。易词言之,则一为先天论,一为后天论也。三、孟子以爱他为唯一心性之源;荀子以爱己为唯一心性之源。二说皆有所未备,而并含有不可易之精理。四、孟子言性善,以恶由于物欲陷溺,即外界之诱惑而生;荀子言性恶,以善由于圣人之教化而生。孟子辨恶之所本,与荀子辨善之所本,皆明了直截。五、荀子之学,主于外之礼义法正,一变而生刑名法术之学;孟子之学,主于内之存养省察,一变而为理气心性之说。六、孟子教育之方法,为消极的,在去物欲之陷溺,而充其本来之美性;荀子教育之方法,为积极的,在化固有之恶性,而服于圣人之礼义。一则扩充本性,一则变化本性,由于二子方法之有异也。七、孟子在发其内部之善,而为仁义之心,即固有之良心(良知、良能),以为行为之标准;荀子在建其外部之礼义法正,以矫治内恶,而统之曰礼曰道,以为行为之标准。八、孟子言命,荀子不言命;孟子屡称天以自明,而荀子信天不如孟子之厚。九、孟子之学,承曾子子思道学之系,故重于道德;荀子之学,承子夏文学之系,故丰于文辞。故荀子书有《赋篇》《成相篇》等,而孟子无之也。十、孟子议论之法,以概括简要为主;荀子议论之法,以分析绵密为主。十一、孟荀并一世大儒。孟子弘道,近于以尊德性为贵;荀子传经,近于以道问学为贵。孟子之文,有刚直浩然之气;荀子之文,有研精湛思之风。十二、孟荀所同,为尊王道,贱霸术;以修齐治平,为伦理一贯之目的;并重实行而不重空言。是则所同也。”[135]
汉儒论性。陆贾说:“人所受于天之性虽善,又在己察而顺之,乃成其善耳。”[136]贾谊称:“性者,神气初会而未感之名,及其已感,则纯是气,善恶分矣。”[137]董仲舒:“以人性必待教化乃善,秉教化之任者,为之成善抑恶。”[138]《淮南子》:“以为人性本静本善,动则或入于恶。……性善,则在复其清静之本,而无事于仁义礼智之纷纷者。” [139]扬雄折中于孟荀之间,主张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140]。王充论性,极有可观(要义见于《论衡》之《率性》《本性》二篇)。要言“万物无为自然而生,同处元气之中,而受气有厚有薄,故主人性有善有恶。亦以其分得元气之厚薄不同为根据,然终归于教训作善之功”[141]。《白虎通》:“以阴阳论性情,谓性阳而仁,情阴而贪。又谓情有利欲,而五常则具性中。此虽未质言性善情恶,是即谓性善情恶也。” [142]汉儒论性者甚夥,要不过在东周诸子论性五派中因损革益而已。(www.chuimin.cn)
谢著以为,佛教导人从事心性之源,道教教人探究性命之理。受二教影响,唐宋以后大儒,多讨论性命之说。唐代以韩愈性三品说及李翱复性说为著。韩愈曰,性与生俱生,情接于物而生。“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其所以为性者五:曰仁,曰礼,曰信,曰义,曰智。上焉者之于五也,主于一而行于四;中焉者之于五也,一不少有焉,则少反焉,其于四也混;下焉者之于五也,反于一而悖于四。性之于情视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惧,曰爱,曰恶,曰欲。上焉者之于七也,动而处其中;中焉者之于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于七也,亡与甚,直情而行者也。”[143]韩愈性三品说,远承孔子“上智下愚不移”之论,近本刘向“性情相应,性不独善,情不独恶”,以及荀悦“性有三品,性善待教而成”之义而成,较前人论性三品,更为精密。
李翱复性说,亦以性情同论:“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情不作,性斯充矣,性与情不相无也。虽然,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而明。性者,天之命也,圣人得之而不惑者也;情者,性之动也,百姓溺之而不能知其本者也。……是故诚者,圣人性之也。寂然不动,广大清明,照乎天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行止语默,无不处于极也。复其性者,贤人循之而不已者也;不已,则能归其源矣。”[144]性为天命,情为人情;情为性所生,性因情而显明。圣凡之分,即在于圣人为得性而不惑者,百姓为溺情而不知性者。复性之道,在于以诚之功夫止情复性。
北宋道学方兴,学者多究心于性命之际,其论性情者众矣。邵雍主性善说,“故曰:‘性者道之形体也,性伤则道亦从之矣;心者性之郛郭也,心伤则性亦从之矣;身者心之区宇也,身伤则心亦从之矣;物者身之舟车也,物伤则身亦从之矣。’(《击壤集自序》)又曰:‘性者道之形体也,道妙而无形。性则仁义礼智具而体著矣。’(《性理大全》)此以仁义礼智,性中固有,是性善说也。又论性情曰:‘以物观物,性也;以我观物,情也。性公而明,情偏而暗。’(《观物外篇》)又曰:‘任我则情,情则蔽,蔽则昏矣。因物则性,性则神,神则明矣。潜天潜地,不行而至,不为阴阳所摄者,神也。’(同上)盖性无我则能全乎性,即明道‘廓然大公,物来顺应’之意也”[145]。
张载言性,分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为后世所取法,极有功于圣门。张载之意,“天命之所流行,赋与万物而纯粹至善者曰天地之性;气聚成形,其气质有纯驳偏正之异者,曰气质之性。若能变化气质,则天地之性,不失其初,而能复于本然之善矣。然本然之性,非离气质而别存;气质之性,亦非纯出于恶。惟气质有所杂糅,故不能一于善耳。学者当变化其气质之恶以进于善,又当充其所谓善者焉。……盖恶之所起,由于气之有偏,审其本末大小而善反之,斯可矣。然如何而后可以善反?则不外以德胜气,以致于中道之善”[146]。气禀之偏是恶的根源。欲为至善,须以德胜气,合于中道。而以德胜气,去偏就中之要,则在心统性情。
二程论性。谢著述程颢性说:“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者,以万物悉受此乾元之一气而生,有生莫不受气,受气则莫不有性。人为万物之灵,谓其性善于万物则可矣,然仍是相对之善;人类万物,善恶差等, 自然不齐,此为宇宙之真相,故不谓性有清虚绝对之善也。宇宙之真相即是理,故曰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生。盖善则中节之谓,恶则过不及之谓;无善则无恶,无恶则无善,岂是二物也?故曰善固性,恶亦不可不谓之性,缘受气即有性矣。乃更明己之所言,是气质之性。凡人说继善之性,及孟子道性善,并是人生而静以上本然之性,与今兹所立言者不同。卒乃谓气质之恶,可以教训人事变化,比之水之清浊。清浊同是一水,善恶同是一性,恶者可善,浊者可清,在乎人力澄治之功。天命道教,皆是物也。”[147]万物受气而生,皆有性。善恶皆为一性,其转化在乎人力。学者或疑程颢未显言本然之性。程颢作《定性书》,立“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之性说,超然契于至善之本。
程颐性说,本于性善说,比程颢益密。谢著述程颐性说:“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于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乐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性无不善,而有不善者才也。性即是理,理则自尧舜至于途人,一也。才禀于气,气有清浊。禀其清者为贤,禀其浊者为愚。……就性即理而论, 自无圣贤愚不肖之别;就气禀而论,则不免有清浊善不善之分。故谓生之谓性,是只说气禀。……性字不可一概论。生之谓性,止训所禀受也;天命之谓性,此言性之理也。今人言天性柔缓,天性刚急,俗言天成,皆生来如此,此训所禀受也。……‘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性一也,何以言相近?’曰:‘此只是言气质之性。如俗言性急性缓之类,性安有缓急?此言性者,生之谓性也。’……盖伊川至是亦分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为二种,与横渠同。……以为性之本谓之命,性之自然者谓之天。 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 自性之有动者谓之情,其实一也。情则有善不善矣。伊川言性,盖性气并论,性说于以大备。”[148]谢著评价道:“伊川实博稽古来圣贤之说,而后自成其性说焉。”[149]
谢著云,北宋时,言性者纷纷,虽文章之士,犹往往致意于此。欧阳修论性,以为性者圣人之所罕言,“六经”之所不论,论之无益;司马光作《性辨》《疑孟》,以为孟子、告子言性,皆有偏失;王安石作《原性》《性情》,非孟荀扬韩四家性说;苏轼言性,皆类告子,以性为无善无不善。以上诸说,“大抵略近告子、扬雄。虽亦欲折衷众家,而究其所论,多属于才而罕见及性命之本。……殆皆未能洞彻天人一贯之大原,故立论不能无所阂也”[150]。
朱熹之性说,本于张载及程颐。其言曰:“有天地之性,有气质之性。天地之性,则太极本然之妙,万殊之一本也;气质之性,则二气交运而生,一本而万殊者也。……论天地之性,则专指理而言,论气质之性,则以理与气杂而言之。……以理言之,则无不全,以气言之,则不能无偏。……此数语已括朱子论性之大旨。虽本之张程,仍自其理气二元而一以贯之。程朱皆曰性即理也,此便是指天地之性。朱子尝综论天命性道理心情之关系,如曰‘仁义礼智,性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以仁爱,以义恶,以礼让,以智知,心也。性者心之理也,情者性之用也,心者性情之主也。’……又论性与情之关系,曰:‘性者,心之所具之理,情者,性之感于物而动者也。’又论性与命之关系曰:‘自天所赋予万物言之,谓之命;以人物所禀受于天言之,谓之性。’(《学的》)又释心之为义曰:‘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同上)又论道与理之关系曰:‘道即理也。以人所共由而言则谓之道,以其各有条理而言则谓之理。’(同上)又论性与生之关系曰:‘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生者,人之所得于天之气也。’(同上)又曰:‘性者,人所禀于天以生之理也,浑然至善,未尝有恶。’(同上)此即性即理之意矣。天地之性即是理,故无不善;气质之性,理与气杂,乃有不善。”[151]谢著在于大略说明,朱熹论性之说,总以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为纲。
朱熹推尊张载、程颐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说,认为二子性说,去诸子性说之瑕,堪称周备。“朱子尝以气质之说既立,而后言性始备。亚夫问:‘气质之说,始于何人?’曰:‘此起于张程。某以为极有功于圣门,有补于后学,读之使人深有感于张程,前此未曾有人说到此。如韩退之《原性》中说三品,说得也是,但不曾分明说是气质之性耳。性那里有三品来!孟子说性善,但说得本原处,下面却不曾说得气质之性,所以亦费分疏。诸子说性恶与善恶混,使张程之说早出,则这许多说话, 自不用纷争。故张程之说立,则诸子之说泯矣。’因举横渠‘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又举明道云:‘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且如只说个仁义礼智是性,世间却有生出来便无状底,是如何?只是气禀如此。若不论那气,这道理便不周匝,所以不备。若只论气禀,这个善,这个恶,却不论那一原处只是这个道理,又却不明。此自孔子、曾子、子思、孟子理会得后,都无人说这道理。’(《语类》)此可见朱子言性,本于张程矣。” [152]依谢氏之见,宋儒皆究心于人性之说,论说颇为详备。至朱熹,远则疏解、评论古来论性纠纷之说,近则推本周张二程之说而加详之。“朱子言性,集前世言性者之大成,而为后世言性者所不能外。性说于是始定矣。”[153]宋代哲学之盛,很重要的原因,即人性观这一重大哲学问题讨论于此期最为完备。
纵观谢著,不难看出人性善恶问题,是贯穿其整个中国哲学史始终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纯正哲学”问题。在先秦,由“六经”至孔子而东周诸子性论五派,奠定了中国哲学形而上学人性善恶论之根基。历经炎汉诸儒之分疏,此论题内容更加丰富。沿至宋代这一中国哲学极盛期,在佛道二教激发下,由北宋诸子开其端,南宋朱子集大成,充分讨论了传统人性善恶观,使得这一论题得以总结而提升到中国传统哲学最高水平。明清二代,虽有颜元、戴震等数人性说,差可提及,要不过先秦、两宋儒先性说之余响而已。[154]
徐复观在其《中国人性论史》中说:“人性论是以命(道)、性(德)、心、情、才(材)等名词所代表的观念、思想,为其内容的。人性论不仅是作为一种思想,而居于中国哲学思想史中的主干地位;并且也是中华民族精神形成的原理、动力。要通过历史文化以了解中华民族之所以为中华民族,这是一个起点,也是一个终点。文化中其他的现象,尤其是宗教、文学、艺术,乃至一般礼俗、人生态度等,只有与此一问题关连在一起时,才能得到比较深刻而正确的解释。”[155]牟宗三亦曰:“若以逻辑与知识论的观点看中国哲学,那么中国哲学根本没有这些,至少可以说贫乏极了。若以此断定中国没有哲学,那是自己太狭陋。中国有没有哲学,这问题甚易澄清。什么是哲学?凡是对人性的活动所及,以理智及观念加以反省说明的,便是哲学。中国有数千年的文化史,当然有悠长的人性活动与创造,亦有理智及观念的反省说明,岂可说没有哲学?” [156]谢著以人性论问题为主干讲述中国哲学史,可谓深谙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之真髓,是学有根柢、返本开新之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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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量“哲学”“哲学史”正名,既立足于中国传统思想根本,又比较、借鉴西方哲学内容,“以中化西”地确立了中国“哲学”“哲学史”之内涵。谢著以传统学术史范式为据讲述中国哲学史,完全贯穿了上述哲学史之标准和体例,成为“谢无量范式”核心内容。胡适、冯友兰关于哲学、哲学史看法,与谢无量不同。胡适虽列举了哲学研究诸种内容,然而,就其《中国哲学史大纲》主体内容来看,实不过以先秦诸子名学思想贯穿始终而已。......
2023-10-29
黄俊杰以中国传统孟子学解释史为中心,考察、分析了历代释孟言论之诠释学含义,以“中国诠释学三个面相”之框架,试图建构起一个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诠释学类型。[187]黄俊杰又从“认知活动”和“实践活动”维度,辨析中国诠释学的性质。中国诠释学实以“经世”为本。系列丛书中,黄俊杰及相关学者的研究,大大推进了中国诠释学研究的视野和深度。还可关注林安梧“中国哲学解释学的五个层级”之说所欲达成的“造乎其道”的诠释学。......
2023-10-29
1998年至2001年,汤一介先后发表数篇论文,表述创建“中国解释学”的设想[198]。今后中国哲学发展,应该自觉、系统地研究、利用丰厚的经典注释资源,并创建“中国的解释学”。汤一介还具体探索了先秦、汉代、魏晋及佛教经典解释学的一些问题。景海峰进一步讨论了诠释学与中国哲学、儒家哲学的关系问题。景氏的中国诠释学研究,大体可以看作是对上述问题的回答。......
2023-10-29
此处理西方哲学与中国传统思想关系之研究路径和方法论取向,可名之曰“以西解中”。当下学者常以宋明理学借鉴佛道二教理论为例,来类比说明“中国哲学”借鉴西方哲学“援西入中”“以西解中”之合理正当性。与“以西解中”“先哲学,再中国”致思方向相反,“以中化西”取向于“先中国,再哲学”。所谓“再哲学”,即参照、借鉴西方哲学,以“创造性解释”“哲学化”有机还原后的真正的“中国传统思想”。......
2023-10-29
在当下回归传统之时代风潮,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强调主体地位的中国思想文化研究学术动向之下,与时代要求格格不入的“胡、冯酒瓶”,越来越显现出要被撑破的迹象。中国哲学实现从“选出而叙述之”范式向“谢无量范式”转换,根本上是当下时代环境之要求使然,具体是由于“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之“危机推动”。......
2023-10-29
论朱陆、朱王之异同。[191]论朱熹与王守仁之不同:“阳明与朱子之异,亦如西洋哲学中理性论者与经验论者之异。惟阳明所谓‘理’,视朱子所谓‘理’范围稍狭。朱子以人间一切行事,乃至天地间一草一木,莫不有理;阳明所谓‘心即理’,则似专指道德律言之而已。”[192] “晦庵、阳明之立言,固各皆以矫一时之弊,亦如今世所谓哲学者,有经验派与直觉派之殊也。”[193]以西方经验论、进化论、心理学理论,说明王阳明良知说。......
2023-10-29
决定轨道站影响范围的因子,主要是轨道站点位置与接驳方式,与通过的轨道交通路线及数量无关。步骤1:设定步行合理影响区半径步行合理影响区,是指乘客在以步行方式至轨道站的合理步行时间之内,所移动的距离范围。......
2023-12-06
相比于西方的美学语言,高主锡的生态美学语言更具有实用性和包容性,能够指导东西方具体的生态设计实践。在论文《寻求整合的美学》中,高主锡把先前提出的生态设计方法转化为一种全球本土化的景观方法,并正式把景观作为综合的生态美学语言的来源。他希望在建构一种适用东西方语境的生态美学之外,重新设计符合东亚文化语境的生态美学语言。这些生态美学语言都带有典型的东方文化特色[14]。......
2023-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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