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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中国哲学导论:正统大道与经学脉络

【摘要】:要之,谢著中国哲学史所据文献,以儒家及儒术为正统,一本传统学术正脉,论述皆不出中国传统主流经典文献,始终在中国传统学术“大道”上论说。谢著上述论述,以正史《儒林传》《道学传》经术发展脉络为主线;又以《宋元学案》《明儒学案》为资,详尽辨析宋明理学之实情。谢著既立足于中国传统历代正史正论、经学主脉,又不避二教异端之论。中国传统学术史之原貌和全貌,因此得以呈现。当新见不极多极新时,仍可装于经学之旧瓶内。

通观谢著中国哲学史所据文献,论上古哲学,不出《周易》《尚书》《白虎通》等经书及“官书”;论先秦诸子,要本《汉志》《庄子·天下篇》等;叙述哲学家生平事迹,本以历代正史《儒林传》(《儒学传》《道学传》);宋元明儒学术大要,则取自《宋元学案》及《明儒学案》;清儒则多本《国朝先正事略》,等等。要之,谢著中国哲学史所据文献,以儒家及儒术为正统,一本传统学术正脉,论述皆不出中国传统主流经典文献,始终在中国传统学术“大道”上论说。

论诸子,谢云:“有官斯有学,学具于官,官守其书”[53],“上古哲学相传之统凡三变:其始在君,其继在官,其卒在圣人。圣人者,人人可勉而至,则哲学即为人人所可治之学”[54]。照此理路,谢著因仍《汉志》诸子出于王官说,以为儒家出于司徒之官,道家出于史官,墨家出于清庙之守,法家出于理官,名家出于礼官,杂家兼儒、墨,合名、法。同时,以《庄子·天下篇》详论道家、墨家、惠施、慎子、尹文等诸子学术要旨。此外,又借《淮南子·要略》论儒墨异同等。谢无量讲述上古诸子哲学,以《汉志》为纲,参以《庄子·天下篇》《荀子·非十二子》《淮南子·要略》等先秦学术史文献,提要钩玄,正本清源,学有根柢。

胡适《诸子不出于王官论》 (1917年)批驳了“诸子出于王官”说。他认为,“古者学在王官是一事,诸子之学是否出于王官又是一事”,“诸子自老聃、孔丘至于韩非,皆忧世之乱而思有以拯济之,故其学皆应时而生,与王官无涉”[55]。因此,他断定“诸子出于王官”说不过是“汉儒附会揣测之辞”,不独言无依据,亦大悖于学术思想隆替兴衰之迹。胡适仍《淮南子·要略》之旨,以为诸子之学应时而兴,“皆起于救世之弊”,亦不无道理。学术之争,见仁见智,学者不妨各言其所见。然《汉志》是爬疏全体上古文献,沙里淘金的官学之作,为先秦学术集大成式总结。《汉志》“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实为“学术之宗,明道之要”(章学诚),其在中国学术史、文化史上之影响和作用,远非《淮南子·要略》只言片语可比。谢无量“上古哲学相传之统凡三变”说,完全根据传统主流权威文献,又不弃《庄子·天下篇》《淮南子·要略》之说,传统学术全体大用于是得以呈现。胡适“得一察焉以自好”,偏仄之见尔。

中国传统学术之根基,皆在于上古、先秦。谢著“上古哲学史”编分上、下,上述邃古哲学、六艺哲学、儒家哲学;下论道、墨、法、名、杂家诸子之说。谢氏上古哲学所及,经学子学并说,儒家诸子兼论,既主次分明,又兼纳博采,其论述分量,几占全书一半。谢著崇古贵本,学有根柢,于斯可见。蔡元培曾评价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特长”,一曰“平等的眼光”:对诸子各论短长,还其“本来面目”;一曰“系统的研究”:排比诸子时代,比较论旨,表示演进脉络,“此真是古人所见不到的”[56]。但是,如《汉志》“六艺略”“诸子略”所述,诸子历史上从来不是平行并列关系,还其“本来面目”, 自应儒学高于诸子;向、歆父子早已彰显诸子学术源流,辨析其论旨,呈说其利弊,何以“所见不到”?蔡所褒扬者,胡适一家之见也;谢著所祖述者,中国传统之主脉也。胡适逞一己私见,蔽传统之大体,可乎?

谢著第二编为“中古哲学史”,分上下两部分,述两汉及魏晋六朝唐之哲学史;第三编为“近世哲学史”,亦分上下二部,述宋元及明清之哲学史。谢著分编总论道:汉代哲学经术大盛,儒术独尊,经今古文学传承有绪,亦相互论争、混同;魏晋经术有南北学之分,牵于训诂,汩于玄尚,好为臆解创说,明儒家之义者甚少;隋统一经学,北学几绝,唐陆德明、颜师古邃于小学, 自孔颖达《五经正义》行,唯南学独行,经术凋敝;宋儒轻训诂而务求经义,陆九渊近于尊德性,朱熹近于道问学,理学门户自此殊途;元儒或朱或陆,或居朱陆之间调和;明儒继宋儒理学之绪而详论发明之,更有阳明发扬陆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清一代,朱陆之争变为汉宋之争,考证之学独盛,汉学汲汲训诂,以求古人之本意。谢著总结汉至清乾嘉学术发展之要曰:汉宋朱陆,“各有所长,是以汉唐之训诂,宋明之性理,清代之考证,终并行而不可偏废者也”[57]。谢著上述论述,以正史《儒林传》《道学传》经术发展脉络为主线;又以《宋元学案》《明儒学案》为资,详尽辨析宋明理学之实情。此外,谢著又详述魏晋玄学,佛、道二教流行情况,及儒、释、道三教调和之论。谢著既立足于中国传统历代正史正论、经学主脉,又不避二教异端之论。中国传统学术史之原貌和全貌,因此得以呈现。(www.chuimin.cn)

与谢无量相反,胡适及冯友兰皆反对以经学作为中国哲学史研究内容。胡适明言哲学与经学“合则两伤,分则两益”:“经学与哲学究竟不同:经学家只要寻出古经典的原来意义;哲学家却不应该限于这种历史的考据,应该独立地发挥自己的见解,建立自己的系统。经学与哲学的疆界不分明,这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一大毛病。经学家来讲哲学,哲学便不能不费许多心思日力去讨论许多无用的死问题,并且不容易脱离传统思想的束缚。哲学家来治古经,也决不会完全破除主观的成见,所以往往容易把自己的见解读到古书里去。‘格物’两个字可以有七十几种说法。名为解经,实是各人说他自己的哲学见解。各人说他自己的哲学,却又都不肯老实说,都要挂上说经的大帽子。所以近古的哲学便都显出一种不老实的样子。所以经学与哲学,合之则两伤,分之则两受其益。”[58]

冯友兰说,西方哲学史多分上古、中古、近古三个时期。他认为,西方中古哲学,不过是倚傍上古哲学系统,并在其中“打转身”。而西方近古哲学甚多甚新,为中古哲学旧瓶所难容,而终撑破旧瓶,成为“新瓶装新酒”。与之相类比,冯友兰以孔子淮南王之上古哲学期为“子学时代”,把董仲舒康有为时期称为“经学时代”。他认为在经学时代中,哲学家之见,须依傍经学之名,多以子学时代哲学术语以发布。当新见(氏所谓“新酒”)不极多极新时,仍可装于经学之旧瓶内。同时,“旧瓶”(经学)又富于弹力性, 自能酌量扩充其范围。所以可以从“六经”增至“十三经”,乃至有“四书”,其权威且压倒“六经”。冯氏认为,传统中国未有撑破旧瓶之近古出现,经学时代始终处于中古。中国近古哲学之出现,“必至环境大变,旧思想不足以应时势之需要;应时势而起之新思想既极多极新,旧瓶不能容,于是旧瓶破而新瓶代兴。中国与西洋交通后,政治社会经济学术各方面皆起根本的变化。然西洋学说之初东来,中国人如康有为之徒,仍以之附会于经学,仍欲以旧瓶装此绝新之酒。然旧瓶范围之扩张,已达极点,新酒又至多至新,故终为所撑破。经学之旧瓶破而哲学史上之经学时期亦终矣”[59]。冯氏又断言:“经学在以后历史上中国思想中之地位,如君主立宪国之君主。君主固‘万世一系’,然其治国之政策,固常随其内阁改变也。迄今中国与西洋接触,政治、社会、经济各方面,又有根本的变化,于是此二千年来为中国人思想之君主之经学,乃始被革命而退位;而中国人之思想,乃将有较新之局面焉。”[60]冯之《中国哲学史》终篇,即宣告中国哲学史“经学时代之结束”。

据上所述可见,胡适以为经学会限制哲学的表述,而冯友兰则认定中国哲学要赶上西方,必须撑破经学旧瓶,经学必须退位不可。两人虽出发点不同,但同样都将经学剔除于中国哲学史研究内容之外。众所周知,中国传统思想文献主体,无疑是以经学为主、子学为辅。经学由“六经”而至“十三经”,整个中国哲学思想史,主体和本质就是经学范式(classics paradigm)。缺失经学内容,中国传统思想主体及根本显然就无从体现了。正因胡、冯范式大行,中国哲学之中国内容和灵魂,从此也就丧失掉了。

总之,谢著秉承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态度,完整讲述了五千年中国哲学发展史;专论“六经哲学”而又以“删述‘六经’”理解孔子,契合中国传统文化之精魂;基于传统学术固有脉络,经学子学共论,正统异端同述,呈现了整个中国哲学史。相较于胡适、冯友兰之作,谢著坚守中国传统思想固有范式和内容,始终有一颗“中国心”、一个“中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