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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25
一次,几个学生到我家小聚。这几个学生,是我成为公办教师后带出来的第一届学生。这届学生中的很多人比较成功,在各自的小圈子里算是小有成就。雷就是其中的一个,年纪轻轻就在国有大型企业里混出了名堂,拿着高工资,开着豪华车,生活惬意且富足。我们围在一起聊天,雷成为我们聊天的主要话题。聊他的工作,聊他的豪车,聊他的大学,聊他就业时的奇遇……末了,我们每人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一番叽叽喳喳后,他们都盯着我,让我找一个词“表达”一下对雷的印象。我想了一下,用了一个词——闷骚。众人大笑,一边高呼用词准确到位,一边夸我时尚,连这样的网络流行语都想得出。
此时的雷,又表现出他一贯的闷骚作风,低下头,憨憨地笑,小小的眼睛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忽然,他猛地抬起头,像是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轻轻地说:“老师,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久没有联系过您吗?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您,很想过来拜访您,只是没有那份勇气,因为每每想到您,我就有一种自卑感,不敢面对您。”我一惊,这是一句超出我意料的话。在我的心目中,雷是很值得骄傲的学生,我接班时数学成绩并不好的他,在我的“教导”下中考成绩很突出。在以后的教学中,我不止一次拿雷的事例来激励那些数学基础差的学生,他是我的骄傲呀!怎么会不好意思面对我呢?停顿了一下,雷接着说:“我一直深记着您对我的恩,没有您接我们班,就不会有我和同学们的成功。只是我的内心里有一个结,一直打不开。那时您接我们班不久,您的一句嘲笑我的话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甚至第二天都不打算上学了。后来,经过爸妈的多次劝说,我才又回到了班里,但是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惧怕您,一直到现在。今天要不是有他们几个人陪同,我一个人肯定还是没有见您的勇气。”
我惊愕,我实在是记不起曾经说过怎样的一句话,让这个事业有成的男人至今惧怕我。因为他胖乎乎运动不协调的身体?因为他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沉闷?因为他哪一次迟到了?还是因为他哪一次作业没完成?我的思维迅速转了一大圈,也没有搜索出半点信息,便问他我当时说了一句怎样的话。他笑笑说:“老师,这都不重要了,在当时觉得是天大的事,无脸见同学,现在想想无所谓。不提了,不提了,讲点儿别的!”
我向他们几个正式地道了歉:“接你们班的时候,工作经验不足,有热情和拼劲,一心想出成绩,管理很严格,肯定给你们造成了很多伤害。有的是我知道的,有的是我至今没有意识到的,请你们原谅。”这几个人很动情,不停地说:“您都是为了我们好,这点儿小事与您的付出相比不足挂齿。”(www.chuimin.cn)
在我的世界里,那句伤害雷的话肯定“不足挂齿”,甚至相当自然,理所应当;可在雷的世界里,那句话肯定重若千斤,几乎将他压倒,以至于,在他十分成功,在他被身边人极度羡慕嫉妒的时候,这句话仍然隐在他的内心,压抑着他,给他永久的自卑。幸好,他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否则无论他今后的生活有多么成功,这句话都有可能让他的成功感大打折扣。因为,在内心深处,他有一份隐隐的疼痛,始终给予他不会停止的压抑和苦闷。
其实,任何一个老师,在对待自己的学生时,最初的动机肯定是好的,一定没有故意伤害学生的想法。那些伤害,可能源于一句看似微不足道的话语,可能来自一个不屑的眼神,可能只是疲惫后的爱搭不理,也可能只是无意中的一句玩笑……无论如何,这些过错一定是无心之过。但恰是这些无心之过,在学生看来可能就是有意为之,其伤害无法估量,更无法挽回。
而我,直到今天仍在反思:在我的教育生涯里,还有多少类似的,我不曾知晓的伤害,正在折磨着一个又一个或成功或失败的心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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