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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文化举要:地位、抬升与影响

【摘要】:碧霞元君信仰地位的确立,是由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基础决定的。由此可见,元君信仰的民间性,是其影响深入广泛的坚实基础。由于碧霞元君更有资格行使主生职司,从而使青帝神的影响逐步衰微,导致泰山地区青帝信仰渐行淡漠,道观相继倾圮,最终退出了泰山神位。

虽然说“东岳”系道教圣地,但是泰山信仰并非完全属于道教,应该说它是宗法性传统宗教、正统道教和民间信仰的综合体。鄙见以为泰山信仰及其宗教活动应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山岳崇拜以及由此产生的东岳大帝、泰山石敢当信仰等;二是帝王封禅等敬天礼地活动以及与之有关的青帝等信仰;三是蒿里山阴曹地府信仰和由此演变而来的“托司”、“压枝(子)”民俗;四是道教洞天福地和神仙信仰,如东岳太灵苍元司命真君、成兴公真人、碧霞元君等。其中碧霞元君信仰是泰山信仰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特别是近代以来,由于碧霞元君信仰具有广泛的民众基础,几乎整合了所有的泰山神灵崇拜,最终被抬升到了主神地位。

碧霞元君信仰地位的确立,是由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基础决定的。 《礼记·祭法》说:“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这其中主要包括各民族的祖先神、圣贤英杰、各行业的祖师和保护神,甚至各家族的先祖等等。碧霞元君当属有功于民的祖先圣贤之神。“有功于民则祀之”,是道教祭祀的一条准则。“元君能为众生造福如其愿”,对碧霞元君的信仰, 自始至今都表现为道教尊奉、帝王祭祀和百姓朝拜三个层面。同封禅大典和国家秩祀泰山神相比,似乎碧霞元君信仰对国家政治生活没有什么影响。然而,宋、金、元、明、清历朝帝王皇室的崇奉,则对碧霞元君信仰在社会各阶层的迅速传播起着强力推助作用,可谓辐射四海,影响深远。与泰山神信仰相比,东岳大帝始终属于国家祀典,只有天子、帝王才有资格祭祀,而碧霞元君则不然,她慈祥端庄,和蔼可亲,母爱融融,能够护国佑民灵应九州,无论帝王,还是百姓,都把元君当做保护神朝拜祭祀。民国之后,国家祭典随着封建制度的灭亡而结束,东岳大帝的地位再次下降,泰山的宗教活动主要就是香客朝山进香拜祭碧霞元君了。这一过程,反映了朝廷与民间对元君主祀权的争夺,最后以民间取胜而约定成俗。明清时期民间宗教、民间信仰蓬勃发展,东岳大帝因享有国家宗法性宗教祭祀中的崇高地位,不可能与民间宗教走到一起,而碧霞元君的“慈母”形象和其信仰广泛的群众基础则易与民间宗教沟通,从而使碧霞元君信仰与民间信仰发生了紧密联系。由此可见,元君信仰的民间性,是其影响深入广泛的坚实基础。

证实碧霞元君信仰具有坚实民众基础的现象,当属“天仙照鉴”玉印的历劫不泯。古时,此印只有碧霞祠住持道人掌之珍藏,秘而不传。直至清乾隆五年(1740)六月二十四日祠遭火灾时,唯“玉印”神奇地躲过了一劫,方可面世。清代学者唐仲冕在其编著的《岱览》卷九《岱顶碧霞元君祠》中记云:“以庚申(1740)庙火,铜铁融烁为液,而秦篆石乃毁于儓 棴工役之手,惟玉印独完。玉印,传自祥符时与玉像并制,文篆‘天仙照鉴’,螭纽绀色,从煨烬得之,一角少损。”《古玉图谱》亦称:“碧霞祠旧有玉印,文曰‘天仙照鉴’。……乾隆庚申,祠毁于火,前代碑刻如秦相二十九字俱经亡失,此印出诸煨烬,完好如故,有呵护之者。”玉印历此劫后,为妥善保存,官府改庋于县库中。清嘉庆五年(1800)诗人陈文述登临泰山时,曾诣库鉴赏,有感于碧霞玺印这段传奇经历,赋《天仙照鉴玉印歌》一诗,其中吟道:“劫火昆冈焚不得,依然寸夺芙蓉色。试看沉檀宝匣中,一拳分得仙霞碧。乞得朱文玉一方,灵飞珍重夜焚香。眼前岂独仙凡隔,肘后纶金我未黄。”[6]道光八年(1829)泰安知县徐宗干为此事而刻石立碑,今残碑嵌于岱庙汉柏院东墙南首。碑文中云:“山顶碧霞祠旧有玉印,印重九十四两,高二十二分,上有狮纽,连座高四寸八分……乾隆庚申祠毁于火,移贮县库。道光辛巳(1821),县署灾,复出诸煨烬,终无磨灭,都人士……可以辟邪,争铃印焉,久将漫漶不可识,爰摹勒于石,而系以铭:有灵在天,无欲则仙。照尔善恶,鉴尔蚩妍。山精木魅,不敢向前。呼之云雨,泰山之巅。”铭文之上刻玉印一方,长宽约11厘米,叠篆刻“天仙照鉴”。碑之左半部,分别用隶书小字与大字书写的两篇“玉印考”。其中载:右印或以为秦时物,或以为宋真宗时物。《文献通考》云“玉女祠侧有石像,真宗东封易以玉”,此当为大中祥符时赐物……2014年5月16日,农历四月十八,传说中的碧霞元君诞辰日,在泰山碧霞祠举行了隆重的碧霞元君“天仙照鉴”重刻相赠仪式。在这之前的东岳庙会开幕之日,还向台湾同胞相赠“天仙照鉴”玉印一枚。两印由泰安市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组织镌刻,并由会长李金明亲手相赠,再现了玉印的昔日风采。泰山女神玉玺的历劫不泯和华丽现身,印证了碧霞元君信仰的固若磐石,不可撼动。

那么,泰山女神的地位是怎样被抬升的呢?

其一,是其主生信仰具体化的结果。古代阴阳五行学说认为泰山是阴阳交替、万物发育的地方。秦汉“四帝”、“五帝”信仰中都有“青帝”,青帝主生,司春,主东方。古时泰山供奉青帝(宋真宗加青帝懿号“青帝广生帝君”),山上岱顶和山下金山之阳均建有青帝宫,其中供奉的青帝神像就代表着信众心目中的主生思想。碧霞元君信仰兴起后,很自然地与妇女问题结合在了一起,形成具体的生儿育女观念。碧霞元君以慈母形象出现,很自然地得到民众认可,所以广受欢迎,深得人心,成为社会各阶层共同尊奉的女神。由于碧霞元君更有资格行使主生职司,从而使青帝神的影响逐步衰微,导致泰山地区青帝信仰渐行淡漠,道观相继倾圮,最终退出了泰山神位。当历史的脚步跨入近代社会的门槛后,碧霞元君的神职功能在民众的强力推动下,终于发展到能够满足人间与主生有关的所有愿望的女神,从此走向泰山主神的地位。

其二,是皇家祭祀引导的结果。入明之后,泰山碧霞元君信仰大兴,并由民间而渐及宫廷。内廷不断下诏发帑重修岱顶昭真观;明宪宗“遣廷臣以祀方岳,又时命中贵有事于(昭真)祠”(明·尹龙《重修泰山顶庙记》),开启了皇家致祭碧霞元君的先例;成化十九年(1483)重修昭真祠后,宪宗赐额为“碧霞灵应宫”。明武宗嗣位伊始,便接受了碧霞元君的信仰,遣使致祭。其《御制碧霞元君告文碑》(原立天书观,今存灵应宫)中称:“维正德二年岁次丁卯闰正月乙已朔越十一日乙卯,皇帝谨遣御马监太监苗逵致祭于碧霞元君曰:懿德含弘,仁慈光霈,佑苍生于寿域,故群品以霑依,兹因眇躬,偶爽调摄,敬祈圣力,永佑康宁。特以香帛,用伸告祭。益彰灵应,福佑家邦。谨告。”此后又征收香税,此举除了敛聚民财的考虑外,另一方面也等于认可了碧霞元君国家正祀的地位。明武宗登基后为躲开反对者的阻挠,曾于正德十四年(1519)二月乙酉日,以“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涛”的托名发出特别谕旨,到泰安“尊奉圣像”,亲祭碧霞元君。此行虽未如愿,但皇帝的举动无疑为抬升泰山女神地位发挥了引导作用。

其三,是封禅制度不断转化的结果。帝王封禅必于泰山,是由泰山乃“万物之始,交代之处”的理念所致。《博物志》云泰山“为天帝之孙”,其地位可谓显赫无比。东岳大帝主死,碧霞元君主生,形成鲜明的对比。随着封禅制的不断转变,“盖由柴望一变为封禅,由封禅再变为神仙”(乾隆帝御制《重修岱庙碑记》),从而出现了“礼岱者皆祷于泰山娘娘祠庙,而弗旅于岱神久矣”(福格:《听雨丛谈》卷七)的局面。封建帝制瓦解后,皇家的封禅祭祀活动同时废止,被帝王推崇的泰山神东岳大帝不可避免地受到民众冷落,其尊贵地位被碧霞元君取代势在必然。在这个过程中,科学知识的逐渐普及和社会文明的不断进步发挥了重要作用。通过科学知识的启蒙,人们不再相信冥界治鬼一说,更关心是如何消除在社会进步中遇到的种种困惑。这样以来,人们就会把解决前进中难题的希望寄托于无所不能的泰山女神,无形中抬升了碧霞元君的神圣地位。

其四,是政策导向和民众诉求共同作用的结果。民众广泛参与朝拜泰山女神始于明代,表面上看是民间文化现象的复归,但这种原始女神崇拜再现的原因,则是政策导向和民众诉求的共同作用。在对待宗教方面,明王朝对佛、道二教实行了抑制与利用并举的政策,统治者既想阻断宗教组织嬗变为政治组织的各种可能,又想利用释、道维护其社会秩序。在这种政策的引导下,官方加大了对佛、道二教的干预,从而使佛、道二教蜕化为既缺乏精神上的创新追求、又日益与广大信众脱离的衰微颓势,其社会功能难以施展。于是,这一缺撼转由民间宗教承担。在这种政策环境中,作为世俗化的碧霞元君信仰就趁虚而入、乘势而起了。在民众诉求方面,人民对日趋贪腐的明代封建统治集团失去了信心,而在中国北方又遭遇连年不断的水旱蝗灾,天灾人祸使广大人民群众无力自救,常常处于水深火热、甚至易子而食的惨境。在泰山地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据查志隆《岱史》卷十四记载:明嘉靖八年(1529)泰安蝗、九年又蝗;十六年泰安大水、三十年泰安水,“溺死者众”;三十一年“泰山饥民相夺,行旅不通”,三十三年“泰山大饥饿,饿莩枕藉,民多取其肉食之”。然而,这个时期的佛教神灵却高高在上,虚无缥缈,不着边际,僧侣沉湎于晨钟暮鼓,忙于交结权贵,无视百姓疾苦,完全丧失了佛家的人文关怀精神;而道教更是热衷出入官府,攀龙附凤,一切按官家意志行事,道观中的神塑从玉皇大帝到城隍土地,犹如威严的封建皇帝和各级冷酷的官吏,道士们只关心道观的兴衰,无人问津民间疾苦。孤苦无靠的民众需要生存,需要关爱,需要精神寄托,在不能指望正统宗教的情况下,泰山女神很自然地就成为慰藉他们痛苦心灵的慈母。明万历八年(1580)山东巡抚何起鸣登上泰山之巅,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四方以进香来谒元君者,辄号泣如赤子久离父母膝下者”(《岱史》卷九《巡抚都御史何起鸣宣谕》)。这是民众信仰真情表达的生动描述。正是广大群众这种对碧霞元君的虔诚崇拜,才树立了泰山女神在民众信仰中的崇高地位。

其五,是广大民众心仪向往的结果。在泰山女神地位不断抬升的过程中,民间广泛流行各种版本的碧霞元君与玉皇大帝、如来佛爷争占泰山的神话故事。其中之一说,很能代表民众的普遍心愿:泰山老奶奶虽为女流,跑得虽然不如玉皇、佛爷快,但略施计谋,反而成了胜利者。玉皇、佛爷败下阵来却不服输,赌气将泰山顶上的树木拔光。[7]这则故事的表面意思是解释泰山之巅不长树的原因,如果探讨其深层意蕴,就不难看出强烈的信仰意识倾向于“一边倒”,即泰山不是道教的,也不是佛教的,而是碧霞元君的,是万民信仰的泰山女神的。这说明碧霞元君在广大民众的心目中是独立的女神,独立行使施恩泽惠的权力,不受任何宗教约束,也不限于宗教界的祀礼。碧霞元君只有处于这样的特立独行神位,才能普惠天下,受到宗教内外所有人的崇祀。这是大众化神灵信仰的反映,也是元君庙遍布全国各地、至今兴盛不衰的真正原因。其背后展示的,是众望所归的民众力量势不可挡,不可逆转。

泰山女神在民间产生广泛影响兴起于明代,兴盛于清代。清代民间碧霞元君信仰,在明代中后期全国各地纷纷兴建元君庙基础上更加普及,进一步世俗化。仅泰山,碧霞元君道观就有上、中、下三处:上观为泰山顶的碧霞祠,旧称玉女祠、昭真祠、昭真观,多数文献记载始建于北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中观为泰山红门宫西院,创建年代无考;下观为泰安城中灵山大街中段的灵应宫,始创年代不祥,明万历年间奉旨拓建。除以上三观外,泰山周边还有众多的碧霞元君行宫,以便信众就近奉祀祈福。清乾隆年间戏剧作家韩锡胙在《元君记》中云,到泰山朝山进香的信众,“自京师以南,河淮以北,男妇日千万人,奉牲牢币喃喃泥首”,信仰之盛可见一斑。由于碧霞元君信仰影响巨大,其行宫遍布现在的山东、河北、北京、河南、山西、安徽、江苏等地,浙江、江西、湖南、湖北、广东、福建、四川、云南、陕西、甘肃、辽宁、吉林、黑龙江等地均有分布。据不完全统计,上述省份共建有碧霞元君祠观一千余处,其中数量最多的是山东、河北两省,各自都在300处以上。[8]其实,这些数字仅限于可查的文献资料,实际数字远大于此。民国时期冯玉祥将军在《读春秋左传札记》中就曾说过:全国2000多个县,几乎每个县都有“泰山行宫”(即元君庙)。

碧霞元君道观在各地的名称也不尽相同,已知的有:碧霞元君行宫、碧霞元君行祠、碧霞元君祠、碧霞元君宫、碧霞元君观、碧霞元君殿、碧霞元君圣母庙、碧霞宫、碧霞庵、碧霞阁、碧霞观、元君圣母庙、圣母庙、子孙圣母庙、元君行宫、元君庙、娘娘庙、子孙娘娘庙、娘娘行宫、奶奶庙、天仙宫、天仙行宫、天仙圣母行宫、天仙圣母祠、行宫庙、天仙庙、东岳天仙庙、东岱圣母行宫、泰山庙、泰山宫、泰山阁、泰山庵、泰山殿、泰山行宫、泰山元君行宫、泰山行祠、泰山碧霞宫、泰山神母宫、泰山圣母庙、泰山圣母宫、泰山圣母祠、泰山圣母行宫、泰山圣母行祠、九天圣母庙、元圣庙、元女庙、护国天仙庙、圣姑寺、神州庙、泰安宫等,共50种别称。称谓虽然不同,但信仰的主旨却万变不离其宗。

北京作为明清两代的都城,奉祀碧霞元君的盛况具有代表性。据民国学者许道龄编纂《北平庙宇通检》一书统计,今北京地区拥有碧霞元君道观多达27处。明代北京地区的碧霞元君以涿州的娘娘庙为最盛。这里是内宫常去进香之地,对于影响、带动民间信客的趋之若鹜发挥了重要作用。明末太监刘若愚在《酌中志》中记述:“涿州去京师百余里。其涿君娘娘,宫中咸敬之,中宫进香者络绎。”明人沈榜任顺天(相当于今北京市,当时辖24县)知府时,在所撰《宛署杂记》卷十七也载:“俗传四月八日娘娘降生,妇人难子者宜以是日乞灵,滥觞遂至倾城妇女无长少竞往游之,各携酒果音乐,杂坐河之两岸,或解裙系柳为围,桩点红绿,千态万状,至暮乃罢。”民俗与道教节日相结合,既满足了宗教需要,又满足了娱乐要求,成为人们社会生活的一部分。至今,这种民俗仍然沿袭民间,影响着人们的生活。逮至清代,北京地区的碧霞元君信仰得到进一步发展,一些碑刻等资料显示,不少满人也纷纷加入崇奉队伍,成为碧霞元君的忠实信徒。

北京娘娘庙旧有“五顶”之说,清初孙承泽在所撰《天府广记》卷三十八载:“碧霞元君庙在城外东南弘仁桥,成化时建。弘仁桥元时呼为马驹桥。都人最重元君祠,其在麦庄桥北者曰西顶,在草桥者曰中顶,在东直门外者曰北顶。又西直门高梁桥北亦有祠,每月朔望,士女云集。”同书《寺庙》又记:“京都有碧霞元君庙五处,香客云集,烟雾终日缭绕;都人最重元君祠,每月初一和十五,士女云集。”元君之祀以四月为盛,《天咫偶闻》记京师妙峰山下碧霞元君祠,俗称娘娘顶,香火之盛闻天下:“岁以四月朔开山,至二十八日封山,环畿三百里间,奔走络绎,方轨叠迹, 日夜不止。”京都如此,其他各地元君庙兴盛景况亦可想而知。随着元君信仰越来越世俗化,元君圣诞庙会也演化为万众参与的民俗节日。碧霞元君上庙泰山碧霞祠及各地泰山行宫,每年元君圣诞前后均有不同规模的庙会活动。

值得一提的是,曹雪芹创作《红楼梦》时,也受到了泰山神衹的影响,不仅将东岳庙虚构为“太虚幻境”,还将碧霞元君作为警幻女神的原型加以描写。红学大家周汝昌先生以其独有的“文心匠意”,对此作了巧妙解析。他在《新红学——新国学》一文中写道:

太虚幻境是中华古代山川民俗神祀信仰中的一处重要女神之所在,有其古代文化来历, 与洋主义无关。其实际如何呢?多看点儿中国书就找到“警幻仙姑”的“出典” 了:《太平广记》收录一则古话记载,说华山的女神叫做“太虚元君”,天下女子之得道者皆归之;而泰山女神叫做“碧霞元君”,北京元代古庙即东岳庙,供奉天齐大帝与碧霞元君,庙前一座石牌坊,正殿旁两厢环抱“七十二司”,后有元君的寝宫专殿, 内塑百多位侍女,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这一切又即是雪芹创造“太虚幻境”的蓝本草图——他将东岳、西岳二大女神元君“组合”而加以运化。元君管领天下女子,是“得道”,而警幻则所管领的却是“情痴情种”之流。它的思想来源不在西方,是我中华古土。[9]

他在《红楼小讲》一书中又说:

今之读《红楼梦》者,见“太虚幻境” 四字,便只知向“虚幻”字面去认字义,而不知更须向字里去寻涵蕴。《太平广记》卷五十六,记云:“西王母中,九灵太妙龟山金母也,一号太虚九光龟台金母元君。乃西华之至妙,洞所之极尊。……天上天下,三界十方,女子之登仙者,得道者,咸所隶焉。”此则雪芹文心匠意之运化,有取于一切女子皆隶属于“太虚……元君”之司掌,痕迹宛然可按。……而且西部女神金母,尊号“元君”,而东部女神碧霞,也号“元君”,二者的组合联想,就生发出一位“警幻”仙子来。[10]

由此可见,泰山女神在文学巨匠曹雪芹的心目中是多么的重要,同时也说明碧霞元君在有清一代的深远影响。

在早期碧霞元君圣诞日的民间认同上,有农历正月十五、三月十五、四月初八、四月十八四种说法,后面三种说法较为常见。到明代中期,出现了民间宗教宝卷《玉女卷》,其中介绍元君身世时说,元君前身石玉叶,“中元七年甲子四月十八子时生”。后来,各种道经均沿用这一说法,成为公认的娘娘诞辰日。到了清代,这一日期被朝廷认定为法定神诞,在康熙朝敕编的《御定月令辑要》中,将“四月十八”标为“碧霞元君诞”。乾隆二十四年(1759)皇帝发布诏书,确定此后每年的这一天,皆派御前侍卫代替皇帝到泰山祭祀碧霞元君,由此开启了历史上的遣官致祭泰山圣母的朝廷定制,史称“封山大典”。每逢这一天,官方不仅要把山上的香客驱赶一空,而且与此无关的僧道和居民也要被“请”下山去躲避。封山时间一开始定为3天,后来延长到5天。这样以来,广大信客就失去了朝觐元君的机会。(www.chuimin.cn)

碧霞元君信仰本来起自民间,被大众视为母亲神, 自发地组成各种香会,为女神举行圣诞庆典。而皇家为了一己之私,采取封山措施,严禁百姓进山叩拜女神,从而引起了民众的极大不满。但在专制社会,草根阶层无力与强权政治抗衡,敢怒不敢言,于是将农历三月十五元君的换袍日改为诞辰日,以便错开霸道官家的封山时段,顺利完成膜拜心愿。如此,就形成了民祀三月十五、官祭四月十八的格局。封建社会终结后,官祭退出历史舞台,民祀依然沿袭三月十五,至今未曾变更,而且每年农历四月十八的泰山庙会,也提前到了三月十五。由此可见民心所向的无穷力量以及元君信仰的巨大影响。每逢这一天,登临山顶“碧霞元君祠”和南麓小泰山、城中灵应宫的香客总是络绎不绝,摩肩接踵,形成潮涌般的朝拜洪流。除三月十五元君诞辰日外,每年的春节从除夕之夜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有来自泰山脚下乃至全国各地的香客登临泰山,在碧霞祠上香、许愿、还愿,形成另一道热闹风景。即便平时,登岱者大多心怀各种祈愿,到碧霞祠朝拜一番,以图泰山女神的护佑,心想事成。如今,碧霞元君已经完全褪去了宗教色彩,成为万众敬仰的一位慈悲圣母。

概言之,碧霞元君信仰,是泰山及其周边地区的地方民间宗教,带有原始宗教的特点,由泰山道教文化演变而来,具有深厚的社会基础,经民间巨大力量的擎举,上升为至高无上的主神地位,从而产生广泛影响。在营建和谐心理、促进社会稳定等方面,碧霞元君信仰所发挥的积极作用不可低估。这一文化现象,不仅在中国宗教史上享有重要地位,而且在中国文化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主要参考文献:

刘慧著:《泰山宗教研究》,文物出版社1994年版。

麻天祥、姚彬彬、沈庭著:《中国宗教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田承军撰:《泰山女神碧霞元君之一:道教元君万能之神》,载2014年3月21日《泰安日报·金周刊》第3版。《泰山女神碧霞元君之二:三百行宫遍九州》,载2014年4月1日《泰安日报·金周刊》第5版。

【注释】

[1]参见《泰山〈碧霞护世弘济妙经〉铜钟》一文,《中国道教》杂志1994年第1期。

[2]参见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辽宁牛河梁红山文化“女神庙”与积石冢群发掘简报》;孙守道:《牛河梁红山文化女神头像的发现与研究》,载《文物》1986年第8期。

[3]《归藏》 已佚,《文选·祭颜光禄文》注引《归藏》 曰:“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神。”

[4]洪颐煊等编:《穆天子传·汉武帝内传》, 中华书局丛书集成本1985年版。

[5]何幼琦撰:《海经新探》,载《历史研究》1985年第2期;何新著:《诸神的起源》,三联书店1986年版。

[6][清]陈文述著:《颐道堂诗集》卷二,《续修四库全书》第1504册,第544页。

[7]陶阳等编:《泰山故事大观》,文化艺术出版社1984年版。

[8]田承军撰:《泰山女神碧霞元君之二:三百行官遍九州》,载2014年4月1日《泰安日报·金周刊》第5版。

[9]周汝昌撰:《新红学——新国学》,载《山西大学学报》哲社版2002年第2期,第39页。

[10]周汝昌著:《红楼小讲》,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58~15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