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民俗与传说：全球植物语言的性格特征与象征意义

表现人类各种性格特征的植物语言遍布世界各地，历史源远流长。很多时候，即便我们费尽心机字斟句酌，仍无法用语词传达我们的心意，这时最为恰当的选择就是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各种美丽花卉，用它们来充当传达意义的象征物。丁尼生曾评述道：

“踱步青草地的人儿，

不论是花蕾待放、绿意盎然还是繁花似锦，

总能找到心中所想。”

翻阅《神卷》，浏览希腊早期的著述，会发现有关花卉象征意义的叙述最为翔实，在波斯诗歌中类似的典故尤其丰富。正如英格拉姆^[1]先生在著作《花卉的象征意义》中所说：“每个时代和气候区都有一套独特的花卉符号系统。据说花语历史可追溯至亚当时代，我们甚至可以从千年前的印度文明、埃及文明和加勒比文明里找到植物语言的影子，虽然这些文明消逝已久。”他还补充道：“中国的历史记载早于任何其他国家，从历史记录来看，当时中国已经形成一种简单但完备的模式，借助花形符号来传情达意”，“古老的亚述和埃及民族纪念碑外表庄严，上面花卉标志的象形意义至今神秘，无从考证，或者只能揣测到模糊含义。”［1］植物物语涉及面广，与花卉的礼仪用途密切相关，人们有意识地选择很多花用于某些仪式，就是因为它们有约定俗成的象征意义。还要注意，诗人或某些特定人士会赋予很多植物某种象征意义。诗人借助自身的特权赋予植物特别的情感和思绪，均出于其自身想象，并非权威认定。

因此，我们会发现许多时候同一种象征意义被含糊不清地安插在不同的植物上，由此造成混乱，这在英国和其他国家都是如此。

德·古博纳提斯教授也曾说：“试图解释植物语言的书不计其数，阅读这些书的过程中，我们可能不时发现一两个关于通俗或传统象征的表述，但通常也只是作者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而已。”要探讨植物语言这个话题，研究者要面对堆积如山的植物手册，其中许多书描述不准确不说，而且误导读者。但在梳理为人熟知或有名的植物，理解它们的象征意义时，我们常常发现很多象征意义与过去一些特定事件相关，这样的联系并非出于偶然或突发奇想。例如，野苋菜花期长久，象征不朽，希腊人称之为“永不凋零”。据传，弥尔顿在神祇前就戴着野苋菜（不枯花）花环：

“向两宝座鞠躬深深，庄严礼赞，

严肃恭敬地把黄金和不枯花

编成的花冠，投掷在地上，

那永荣不枯的花，最初曾在乐园

生命树旁开始含苞，

后来因为人的犯罪，被移栽在天国里，

在那里生长开花，

高处的花树荫庇生命之泉。”^[2]

草本类植物有益之处甚多，用来象征有用、有价值，常春藤就因为坚定不移附着在最强固的支撑物上，用来象征忠贞不渝。常春藤长速快，铁掌紧扣：

“盘绕交错抱石缝，

绿盖如亭常春藤，

皂黑浆果藤上挂。”

康沃尔郡有个传说，美丽的伊索尔德与勇敢的特里斯坦订婚后，特里斯坦受伤离世，伊索尔德无法忍受失去挚爱的痛苦，伤心至死，死后和爱人埋葬在同一座教堂。但国王下令两座坟墓彼此相隔，不得靠近。不久，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的坟上都长出了常春藤嫩芽^[3]，小小枝条不断向上，慢慢生长蔓延，最后紧紧缠绕在一起，仿佛这对有情人再次在天堂的拱顶下紧紧相拥。［2］

柏树的花语是哀悼、悲痛，象征意义来源于家喻户晓的古典神话故事。据传，库帕里索斯^[4]因误杀了自己最心爱的神鹿，伤心不能自已，最后化作柏树。柏树在典故中代表着不祥和悲伤，维吉尔用它来描述英雄们的葬礼。雪莱在诗中诉说年轻人早丧，无人哀悼，也没有少女为其离世哀伤：

“（但没有悲伤的少女）

捧着低垂的花，或满载心意的柏枝花环，

奉献在他孤寂的永眠之榻前。”

拜伦^[5]为柏树赋诗道：

“他人亦已歌，柏树依旧难过，

永远为逝者哀悼。”

传统花环所用的月桂是声望和荣誉的象征，塔索曾为爱人秀发上的月桂树叶赋诗道：

“哦，看那胜利的高枝，

装点头领的傲娇，

君临天下的国王，将它挂上弯弓，

从胜利再到胜利。

谱写历史的新高，

成就到成就，荣耀再到另一个荣耀，

你历经一切，哦，文雅高贵的树，

你占据胜者高昂的头，

胜利的双眼，

我们的爱，我们的心，紧紧追随。”

和玫瑰一样，桃金娘也是爱情的象征，是古希腊和罗马人献给爱神维纳斯的礼物。维纳斯的神殿附近也种植着桃金娘，这也是为什么远古时候就有“维纳斯有桃金娘的神圣荫庇”的说法。

这也是欧洲大陆婚礼仪式中频繁使用桃金娘的原因，犹太女孩结婚时也在花环上饰有桃金娘。赫里克注意到其间联系，为维纳斯赋诗道：

“女神啊，我真的爱一个女孩，

爱她红宝石般的唇和珍珠一样的贝齿；

只要能让我来证明，

爱上这位姑娘我多幸运，

我将向你，奉上桃金娘。”

玫瑰花也是供奉维纳斯的鲜花，是举世闻名的“爱情之花”，古往今来饱受诗人的盛赞，笔者不再赘述。

橄榄代表和平。朱迪斯^[6]杀死荷罗孚尼，为犹太人重新带去和平时，手握的正是橄榄枝。［3］莎士比亚剧作《第十二夜》第一幕第五场中，薇奥拉说道：“我并非前来向您宣战，也不是要求您臣服，我手握橄榄枝，我的话饱含和平的诚意。”棕榈树作为胜利的象征，常常出现在凯旋游行的前列，表示大获全胜。所以，当耶稣基督在公众见证下进入耶路撒冷时，道路上随处散落着棕榈枝。今天法国教授的长袍披肩上仍绣有棕榈枝，表示他已经达到了大学教授的等级。［4］

一些花卉的象征意义源于其自身的奇异特征。胶杉表示急躁没有耐心，因为成熟的胶杉豆荚只要稍一触碰就蜷曲，然后种子就会迅猛飞迸而出，它也由此得一俗名“别碰我”。野生银莲花因为花朵脆弱，花开后很快就飞散风中，香消玉殒，被赋予生命苦短的象征意义：

“风起风落，不让花儿长久绽放，

希腊歌里，另一个名字叫风花^[7]。”

罂粟因为有抗抑郁的药效而成为睡眠和遗忘的象征，维吉尔将之称作“忘川罂粟”^[8]，而田园诗人威廉·布朗^[9]则称之为“催眠罂粟”。因为总朝着太阳转动，缬草的寓意是忠贞不渝的依恋，名字“heliotrope”的意思是“太阳”和“转动”。一定不要将这种传统的向阳植物和秘鲁著名的天芥菜属植物香水草混为一谈。香水草开紫色小花，香气扑鼻。日出绽放，日落花闭的许多花卉都被称作向阳花、太阳花或向日花。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曾写道——

“陪着太阳就寝、流着泪跟他一起起身的万寿菊。”^[10]

摩尔描述这种花的忠贞不渝时曾写道：

“如太阳初升时，葵花追随日神的笑脸，

待到日落黄昏，一如既往，容颜舒展。”

伊拉康比先生写道，这种花在古代作家看来就是“长情痴心、喜悲同感的象征”，虽然它也暗指谄媚逢迎、左右逢源的朝臣，暗示他们出头的时候永远是万事顺遂的时候。但在典故中，缬草象征恒心：

“那迷恋阳光的花，

在他离去之时垂下了头，低声啜泣，

收起自己的浓情蜜意，

悲情守护，像隐居的修女，

直到他光芒复现，

啜干她的泪滴，唤醒美貌容颜。”［5］(www.chuimin.cn)

山杨因为不住颤动而成为恐惧惊吓的象征。山杨叶子局促不安的颤动是由其“独特的叶柄导致的。事实上，即便是微风轻拂，整个枝丫上的叶子也会随之颤动”［6］。山杨的另一个花语含义是飞短流长。老话说，白杨树干上的裂口是妇女们的舌头——至于这一典故的出处，1622年汉奈对韵文进行增补时曾摘录：

“劲风吹过，

山杨震颤，叶轻枝疏；

像极妇人舌尖儿上，

让人颤抖的恶语；

永远没有停息的一天，

随时准备，

风吹就草动。”

扁桃生长快，成熟早，用来表示轻率。月见草喻示悄无声息的爱恋，这是从它花瓣舒展开的时间来说的，因为它克制着自己，忍住不打开“她浅金色的花杯，等到低矮枝头的小姐妹们摇摆着进入甜蜜的梦乡后”，才会绽放。黑莓灌木因为生长方式被选作卑贱的象征，而其“粗刺散乱分布在枝干上，粗暴抓攫路人，由此又赋予了它懊悔的象征意义”。

从前，茴香通常被认为是一种有刺激性的草药，若是有人吃“康吉鳗和茴香”，那就是同时食用两种辛辣刺激的食物，是生活放荡的一种表现。在《亨利四世》第二幕第四场中，福斯塔夫提到波因斯时就说他“吃了康吉鳗和茴香”。迷迭香可以增强人的记忆力，是铭记的象征，这在过去众所周知。

曾有一首古老的抒情歌唱道：

“迷迭香是为了纪念

我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多希望我可以拥有

你在我眼里。”

《哈姆莱特》第四幕第五场，奥菲利娅对雷欧提斯说道：

“这是表示记忆的迷迭香；爱人，请你记着吧。”^[11]

远古时代开始，马鞭草的花语中就有魔力的含义，主要是因为古时候卜术和咒语里很多时候会用到马鞭草。维吉尔也曾提及这种植物，认为它是女巫使用的咒语之一：

“引入活水，用丝带把祭坛围住，

把马鞭草撒在地上。”

欧芹有两种花语，表达盛宴和死亡两层意思。希腊人在庆典上戴欧芹制作的花环。其他很多场合也能看到欧芹的身影，比如伊斯特米亚竞技会^[12]。死者的遗体上也常撒满欧芹，或用它来装点逝者的坟墓。

正如英格拉姆先生所言：“垂柳的形状所代表的意义令人一目了然，印象深刻。”^[13]垂柳是伤感和遗弃爱人的象征。中国的许多礼仪场合都会用到垂柳，在古代，垂柳也是永生的象征。很久以来，众所周知，芦荟象征苦难，谚语“像芦荟一样苦”的说法无疑源自芦荟汁液十分酸涩。东方诗人常用芦荟象征苦难，这也切合了芦荟的属性。铃兰有几个不同的象征意义，每个意义都十分恰当贴切。在生气勃勃的明媚春日，百合花盛开，象征幸福回归，其雅致的香味表示甜蜜，对此，济慈有精美的描述：

“花园里没有别的花，

能胜过低地山谷甜美的百合，花中皇后啊！”

百合花洁白无瑕，象征纯洁，这样的说法零散见于无数过往的典籍中。因为白杨树叶总在动，所以它的花语之一是时光。根据英格拉姆先生的记载，白杨“叶子正面是黑绿色，反面却是白色，因此古人认为有日夜更替之意”。悬铃树很早便成为智慧和崇高的象征，古时哲学家们常在悬铃树下授课，悬铃树也因此有了学习处所的美誉。草莓树（拉丁学名Arbutus unedo）形象优美，植株较小，由此有了特殊含义，象征相爱永不分离。水仙成为自恋的象征大概是因为与之相关的一个传说故事。据传，那耳喀索斯^[14]迷恋于自己的美貌，为魔咒所困，定在那里，悲伤难过而死。雪莱将水仙同花园中其他娇嫩的植物一起提及：

“杂色的银莲花和挺拔的郁金香，

水仙，其中最美；

她们在溪流深处顾影自怜，

直至死于自己动人的美丽。”

桑树意味着好奇，传说撒该为了亲眼看到耶稣成功进入圣城耶路撒冷而爬上桑树。很久之前，紫罗兰就是忠贞的象征：

“我心将奉行，

紫罗兰代表的忠诚；

希望你心亦是，

忠贞不渝。”

有时候，花卉的象征意义也可以从特定事件衍生而来。长春花表示“往事记忆或美好回忆”，卢梭^[15]对此给出了解释。据传，华伦夫人在和卢梭一起前往夏荷梅特途中，看到树篱上的蓝色小花时十分激动，惊呼道“居然还有长春花在开放！”

三十年过去了，卢梭再次看到迎春花时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情难自禁地说道：“啊！这里还有长春花在开放！”许多植物的花语都源自类似的逸事，而植物也得益于此，被抹上了奇异的历史色彩。

有人说，植物语言是国家与国家之间沟通感受、传达情感的纽带，尽管两国可能在其他方面相去甚远。英格拉姆先生在著作《花卉的象征意义》导言第12页评述道：“从原始的北美印第安人到现代的巴黎人，从伟大亚裔民族的源起之日直至今日今时，花卉的象征意义无处不在，渗入各个时代每个社会阶层生活之中，尽管许多亚裔民族的名字已经永久湮没。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很多民族都会根据植物王国最显著的变化来命名一年中的不同时期。”

据说美国的花语爱好者是世界上最多的，近些年来他们出版了很多相关作品。诚然，植物语言的话题会延续下去。读者若期望了解更多细节论述，可参阅H．G．亚当斯先生的《花卉寓意和相关诗歌》一书，亦可查阅诸如莎士比亚、乔叟和德雷顿等古代诗人作品中的相关典故，就会发现传统文化一直在我们身边，从未间断。

注释

［1］约翰·英格拉姆：《花卉的象征意义》，导言，第12页。

［2］理查德·福卡德：《植物民俗，传说与抒情诗》，第389页。

［3］参见朱迪斯xv．13。

［4］希尔德里克·弗兰德：《花卉与花卉民俗》，第197—198页。

［5］亨利·尼科尔森·伊拉康比：《莎翁作品中的植物知识与园艺》，1878年。

［6］希尔德里克·弗兰德：《花卉与花卉民俗》，第168页。

【注释】

[1]即约翰·英格拉姆（John H．Ingram），19世纪英国作家。

[2]选自弥尔顿：《失乐园》，朱维之译，译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95页。

[3]第一章《植物与生命》叙述了同一个故事，前文中提到的是野蔷薇，此处为常春藤，原文如此。

[4]库帕里索斯（Cyparissus），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太阳神阿波罗因为爱上了这个俊美的少年，送给他一头神鹿做伴，但库帕里索斯误杀了自己的宠鹿，懊悔不已，恳求阿波罗让自己陪着鹿一起死去，阿波罗不忍心，于是把他变成了一棵柏树。

[5]即乔治·戈登·拜伦（George Gordon Byron），英国19世纪初期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

[6]朱迪斯（Judith），据《圣经·旧约》，她是犹太女英雄，通过杀死亚述大将荷罗孚尼而拯救了她的全族。

[7]“anemone”来自希腊语“anemos”，在希腊语中是“风”的意思；银莲花的另一个俗名叫“wind flower”，直译为“风花”。

[8]英文为“Lethean poppy”，“Lethean”是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忘川”，也即“遗忘之河”，饮其水者会忘掉过去。

[9]威廉·布朗（William Browne），英国17世纪田园诗人。

[10]参考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二），朱生豪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568页。

[11]选自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五），朱生豪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87页。

[12]伊斯特米亚竞技会（Isthmian games），古希腊的四大周期性赛事之一，为了祭献海神波塞冬所举办的竞技会，比赛项目与奥林匹亚竞技会相仿。

[13]垂柳英文是“weeping willow”，“weeping”直译为中文是“哭泣，啜泣”的意思。

[14]那耳喀索斯（Narcissus），希腊神话中一个俊美而自负的少年的名字，现在是黄水仙、水仙花的别称。

[15]即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法国18世纪思想家、哲学家、政治理论家和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