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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灭纪,管仲一箭相国

【摘要】:齐襄公回到国中,急使人迎娶王姬入齐成婚,以便掩人耳目。却说齐襄公迎娶王姬期间,郑国再度内乱,江山易主。郑国有一权臣,名叫高渠弥。偏偏这时,因为齐国婚娶王姬,郑国借机入齐道贺,以结齐郑之好。而入使齐国者,正是祭仲!公子子亶君位尚未坐热,忽然就接到了齐襄公首止会盟的邀请国书。齐襄公慷慨陈词,痛斥两人弑君篡位,谋杀郑昭公,当场将子亶乱刀砍死。高渠弥之罪尤重,齐襄公令行“五马分尸”之极刑。

打发走了鲁桓公的灵柩,齐襄公心中稍安,一想到妹妹文姜独居禚地,便又烦闷不已。文姜对襄公由爱生恨,心中发誓永不再相见,这可苦死了襄公。

襄公微服悄悄潜至禚地,依旧被文姜拒之门外,一连三日三夜,皆吃闭门羹。末了,襄公毫不气馁,反生壮志豪情,对着闭门道:“哥哥妹妹之情,至死方休!——这句齐宫秘语,妹妹可还记得——哥哥记得!哥哥说到做到!——我知道妹妹心中是害怕了。你我心有灵犀,本是郎情妾意,只是可惜错生了兄妹之身!错就错了,诸儿何所惧!为了妹妹,哥哥要打出一片乐土,剪除妹妹心中的恐惧,庇护妹妹足以开心快乐!妹妹你且等着!——哈哈哈哈,一国江山何足道哉!我之所作所为,只为我的妹妹!总有一天,妹妹会打开这扇门迎我!妹妹好生休养,我走了。”襄公说完,施揖而去。

文姜听得真切,心中波澜骤起,又不知何去何从。文姜连连叹息,待到打开房门,襄公早已远去,眼前绿野茫茫,草木摇荡,几只翠鸟自由翻飞翱翔……

齐襄公回到国中,急使人迎娶王姬入齐成婚,以便掩人耳目。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国人对襄公与妹妹乱伦、杀鲁桓公之事,议论纷纷,尽说齐侯无道。就连齐国卿大夫国子、高子私下也颇有微词。面对如此局面,襄公只冷冷一笑。谁也料想不到,几个月后,齐襄公又杀掉一个国君——郑君子亶!

却说齐襄公迎娶王姬期间,郑国再度内乱,江山易主。郑国有一权臣,名叫高渠弥。此人本是大夫出身,早在葛之战时,因为统军有功,协助郑庄公打败周王室,而被任命为卿。不过郑公子子忽厌恶他,曾劝阻庄公不要封他为卿,最终庄公未曾采纳,而子忽与高渠弥之间也由此结下梁子,后来仇隙愈深。郑庄公死后,子忽继位为君,是为郑昭公。不久,子突赶走昭公,自立为郑厉公。再后来,郑厉公又被国中重臣祭仲驱逐,郑国又迎来了昭公!昭公复国后,高渠弥忧心忡忡,生怕昭公因为早年嫌隙而对自己痛下杀手,私下里常常密谋要除掉昭公,只是忌惮祭仲专政而多谋,不得其便。偏偏这时,因为齐国婚娶王姬,郑国借机入齐道贺,以结齐郑之好。而入使齐国者,正是祭仲!天赐良机,趁着祭仲不在国中,高渠弥收买死士,于祭祀途中杀掉了郑昭公!对外只说昭公是被贼盗所杀。高渠弥又迎立公子子亶为君。

公子子亶君位尚未坐热,忽然就接到了齐襄公首止会盟的邀请国书。子亶以为齐国主动下交,是为郑国之福,喜出望外,便要带着高渠弥、祭仲同往。祭仲称病不出,子亶于是只带着高渠弥前往首止。大夫原繁曾私问祭仲其中缘故。祭仲道:“齐乃大国,郑乃小国。以大结小,必有奸谋。子亶君臣赴会,岂不是要引颈就戮吗?”原繁不以为然,笑道:“齐郑素来为盟好之国,齐襄公断不至此!都说祭仲足智多谋,言必有中,且看这次中也不中?”

乱世风云戏谈中!子亶与高渠弥来到会盟台,三爵酒尚未饮尽,便被齐襄公暗伏的武士擒住。齐襄公慷慨陈词,痛斥两人弑君篡位,谋杀郑昭公,当场将子亶乱刀砍死。高渠弥之罪尤重,齐襄公令行“五马分尸”之极刑。之后,齐襄公广布天下,言道:“齐国已替郑国讨逆,铲除乱臣贼子。愿郑国改立新君,重续齐郑旧好。”消息传到新郑,原繁不禁叹道:“祭仲谋略,料事如神!我辈不及!”一片欢呼声中,郑国又迎立公子子仪为君,重整朝纲。祭仲为上大夫,叔詹为中大夫,原繁为下大夫,国政仍旧委于祭仲。此后,郑国局势方才渐渐稳住。风云变幻之中,祭仲历郑庄公、郑昭公、郑厉公、昭公复国、郑子亶、郑子仪六世,始终风口弄潮,游刃自如,不愧为春秋第一权臣!时周庄王三年,公元前694年,郑子亶之死,距离鲁桓公之死,不过三月有余。

“齐襄公连杀二君!”这个消息如同熊熊烈火,霎时燃遍整个华夏。无论齐国在朝在野,还是郑、鲁、卫、宋等中原诸侯,都认定齐襄公非但与妹妹淫乱,而且是个残暴无道的昏君!齐襄公本意是要打着替郑国兴义举的幌子,从而遮掩自己与文姜妹妹的丑事,不想越描越黑,一发不可收拾!齐襄公暗暗忖道:“事已至此,只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兵锋所指,大动干戈,打出一个随心所欲、我行我素的世界来!”

这一日,公子纠和公子小白结伴出宫游玩,在临淄城中听到众人对兄长襄公议论纷纷,两人各自黯然神伤。公子纠道:“兄长行为不检,你我当进宫劝谏,以尽臣子之责。”公子小白道:“可先请教师父,再入宫进谏不迟。”公子纠道:“弟弟言之有理,你我速回。”

公子小白见鲍叔牙,躬身行礼道:“小白在城中听到流言,言及兄长齐侯荒淫无道,小白心中惴惴不安。特来请教师父。”齐襄公种种所为,鲍叔牙早已义愤填膺,当下道:“国君者,国之表率。其身正,则国正;其身不正,则国倾,此乃为君之道。今齐之襄公淫乱自家妹妹于前,戕杀别国国君于后,丧心病狂,实乃太过!齐国将随之陷入险境。君有罪,臣代之;君有过,臣谏之。此乃为臣之道。公子身为国君胞弟,不可听之任之,理当入宫劝谏,以尽兄弟之心,臣子之责。”公子小白称善,当下辞鲍叔牙,直奔宫室而来。

齐襄公刚从朝殿归来,欲入寝宫休息,宫人慌忙出迎。齐襄公正要脱履入宫,却见公子小白急慌慌奔来。公子小白喘一口气,面带愤恨之色道:“兄长可知临淄城中关于国君的言论吗?”

襄公不乐,冷冷道:“不知。”说着竟忘了脱履,缓缓迈过门槛向内走去。公子小白脱了双履,尾随其后,谏道:“城中风言风语,传国君杀鲁桓公、杀郑子亶,皆是因为嫁给鲁国的姐姐文姜。小白以为:国君者,国之表率。其身正,则国正;其身不正,则国倾!此乃为君之道。兄长乃齐国之主,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可再对文姜姐姐心存妄想,越陷越深……”

公子小白正要继续谏下去,不想劈头被一只重重的布履砸中!原来齐襄公听到小白言及“文姜”二字,便已火冒三丈,及至小白二论“文姜”,更是怒不可遏。可惜手边空无一物,情急之下,忽然发现自己依旧穿着履,于是二话不说,脱掉双履就一前一后狠狠地砸来。

公子小白大惊失色,见一履才击中脑袋,一履又朝胸膛飞来,猝不及防,被二履打个正着。公子小白佯装摔倒,且退且出,待到出了宫门,赤着脚就跑!身后,听得齐襄公骂道:“没尊没卑的小子,文姜也是你可以妄加议论的?给老子讲什么为君之道。没大没小,我打死你个混账小子……”

却说公子纠见管仲,未及施礼便哭道:“临淄城中传言齐侯暴虐,杀鲁、郑二国国君,又说齐侯与妹妹淫乱,纠实感羞愧难当!我要入宫劝谏兄长,但碍于自家姊妹脸面,又不知从何说起,愿师父教我!”

“不可!”管仲一面扶住公子纠,一面劝道,“国君私通文姜,杀鲁桓公,诛郑子亶,其事一也。国君之过,实乃太过,早将一己之身推上火海,其结局不是国君灭火,就是火灭国君,旁人无可替代!公子此时前去劝谏,无异于火上浇油,徒劳无益。”

公子纠闻言大惊,半晌道:“为人臣者,岂可眼看君父置身火海而袖手旁观?即使国君杀我,我也要直言相谏!”管仲微微摇头叹道:“公子真乃宅心仁厚!既如此,我有一言,公子细听——公子面见国君,只说鲁桓公、郑子亶的流言,千万莫提文姜之事。只献策,莫劝谏!所献何策?只说齐国与纪国世仇,眼下正是伐纪良机,可起倾国之兵,东灭纪国,成就王霸之业。”

公子纠茫然不解,问道:“我是要谏兄长改过自新,而师父却要我劝兄长起兵,这是何意?岂非罪上加罪?”

管仲道:“无论公子说与不说,国君必会起兵伐纪!哥哥妹妹招惹的祸事,只有借助强大的兵威方可缓解一二,而纪国,必是国君下一个目标。公子如此进言,国君自然明白你是苦心劝谏,同时也必会对公子另眼相看。”公子纠称诺,揖礼而去。

齐襄公不在宫中,内侍说演射去了。公子纠不敢稍停,又匆匆赶到校场。齐襄公一轮箭尚未射完,听闻公子纠求见,心想:“必是和公子小白一样,进谏讨打来了。”

见公子纠到来,齐襄公双手捧着一支箭端详,头也不回,冷言冷语道:“纠有何事?可是和你那弟弟小白一样,要对寡人劝谏一番?”公子纠道:“臣弟非来劝谏,是来献策。”

齐襄公心中一凛,听得公子纠又道:“今齐国朝野议论纷纷,都说鲁桓公死得冤,郑子亶死得惨,对国君颇有微词。臣弟颇为兄长抱不平!弟有一策,可以平息朝野流言——昔日先祖齐僖公病终之际,留下遗言,要后世子孙誓灭纪国,报两百年来世仇。如今齐国兵精粮足,国势鼎盛,当不忘先祖遗训,出兵伐纪,成就旷古功勋!如此,齐国可以为霸,流言蜚语便自行消解。”

齐襄公心中大惊,不由回头盯着公子纠看。齐襄公心中的确有伐纪之念,但如此大计,除了与大夫连称、管至父二人私下商讨过,更无一人知晓,如今反被小小年纪的公子纠和盘托出,齐襄公惊骇之下,更是疑虑重重。齐襄公审视了半晌,猛一下喝道:“是何人教你如此这般说!从实招来!”

公子纠早吓得一身冷汗,忙伏地禀道:“并无人教我这般说,只是……只不过,臣弟近来多得师父教诲,凡事多想了一些……”公子纠胡乱应承,浑身战栗,不敢抬头。不料齐襄公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扶起公子纠,换了一副和蔼面孔道:“起来起来。说得好!说得好!想来师父也教得好!宫中新宰了两只白鹿,鲜美异常,一会儿我差人送两鼎过去——寡人赏你和你师父的!你去吧。”

公子纠这才定了定神,施揖道:“谢兄长赏赐,臣弟告退。”刚走两步,又听襄公追问道:“你师父,新来的夫子,叫……叫什么?”公子纠止步回道:“师父名叫管仲。”齐襄公“嗯”了一声,又一挥手,公子纠就大步辞去。

齐襄公深知两个弟弟深浅:公子纠忠厚仁慈而少谋,公子小白聪敏但玩物丧志,论才具见识,公子小白更胜一筹。连公子小白都未曾想到的事情,公子纠又怎么可能慧眼独具?这背后必有高人指点,这个高人便是师父管仲!望着公子纠远去的背影,齐襄公满心欢喜,自笑言道:“聪明的小白也犯糊涂,愚笨的纠也犯聪明……”

半月后,宫中果然传出伐纪的消息。齐襄公以大夫连称、管至父为将,统率六百乘兵车,不日即向纪国开拔。此次发兵,齐国精锐尽出,襄公扬言:“不灭纪国,誓不归家!”

管仲、召忽、公子纠三人正在堂中论兵道,忽见鲍叔牙带着公子小白如风飘来。鲍叔牙笑道:“管仲好眼光!国君到底还是起兵伐纪了,老鲍佩服之至!”公子小白慌忙对管仲躬身行揖,道:“半个月前,我兄弟二人同向国君进谏,小白挨了顿打,哥哥受了顿赏,鲍师父说这都是管师父的见识!今日小白专来请教:管师父何以料定齐国一定会伐纪?”

公子纠迎住鲍叔牙与小白,五人于堂中分宾主坐定,有仆人捧上五盏蜜水过来。管仲道:“齐侯继位以来,至今岁横生波澜。先是鲁桓公死在国中,后有郑子亶诛在首止,这两桩大事搅得天下震动,海内不宁。究其原因,皆因为文姜夫人而起。世事固然纷杂,而齐侯之过为首!齐侯搅了天下,也将自己置身火海。如此窘境,除了妄动干戈,打出一个强权出来,还有什么好办法呢?所以我料定齐侯必有动兵之念,然而兵锋指向何方?——兵者,国之大事,师出有名!有什么比讨伐世仇之国更为有利的吗?齐纪结仇近两百年,其间交锋不计其数,早已是血海深仇,无可调和。齐纪生死决战,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只是眼下碰巧撞上了襄公,也是瓜熟蒂落之事。可叹纪国危矣!”

公子小白道:“原来如此,谢管师父教诲!小白获益匪浅。”

召忽叹气道:“可怜兵戈一起,无数生灵涂炭,召忽最是于心不忍。”

管仲道:“召兄伤怀,亦可亦不可!当今天下,早已是大争之世,不进则退,适者生存,切莫再以礼乐仁心自欺欺人。我辈唯有顺势而为,奋发图强而已!”管仲一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伐纪,于齐国自身而言,却是一件顺天应人之举。两位公子潜心修学,逢此战事,正是学习国政兵道的良机,万万不可错过!我意,我们五人同去阵前效力,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公子纠、公子小白欢呼不已。鲍叔牙道:“甚好,老鲍一直想到两军阵前厮杀一番,终于等到机会了。”

召忽却依旧叹气道:“我看不得流血——你们自去好了。”

当下商议已定,报至襄公,也得允准。管、鲍、纠、白四人同到军中报到,大夫连称也做了妥善安排。身份如此贵重是决计不可以到阵前拼命的,连称令公子纠和管仲负责粮草运输,令公子小白和鲍叔牙负责后方巡逻事宜。

纪国,为姜姓诸侯国,本是齐东之大国。西周时期,东方有齐、鲁、纪三国并立,原本旗鼓相当,共立共存。至周夷王年间,因纪侯向天子进献谗言,导致夷王烹杀齐哀公,齐纪由此结仇。此后两百年间,齐国一直伺机吞并纪国。纪为自保,外结鲁国以抗齐,而鲁国也乐得援纪以弱齐。三国交锋,岁月连绵,攻守反复之间,纪国还是日渐衰微下去;东方之国只见齐鲁而不见有纪。后来周桓王二十一年,公元前699年,鲁国、纪国、郑国三国联手,大败齐国、宋国卫国燕国四国联军,此战中纪国借助外援,将齐僖公打了一个落花流水。次年即公元前698年,齐僖公郁郁而终,传位诸儿(齐襄公)时留下遗言:“能灭纪者,方为孝子;不报仇者,勿入吾庙!”此次伐纪,齐襄公正是以僖公遗训鼓舞三军,以至齐国上下同仇敌忾,热血沸腾。齐军浩浩荡荡向纪进发,军前迎风飘起一面黑色大旗,上绣四个殷红如血的大字:“灭纪报仇”。

齐襄公大军于鄑水西岸扎营。鄑水之东,便是鄑邑。彼时纪国国土已经十分狭隘,不过齐国十分之一。鄑邑左右有郱邑、郚邑,三座小城一字排开,共同拱卫国都纪城。三邑若失,则齐军便可长驱直入。早有消息报到纪城,朝野骇异。纪侯面对满席公卿大夫,拔出佩剑横于膝前,自摘冠冕道:“生死时刻到了!鄑邑、郱邑、郚邑乃纪城最后屏障,三邑失守,则纪国必亡!寡人必自裁以谢罪!”国君如此说,满朝公卿无不惊骇失色。纪侯之弟纪季道:“死战外敌,死保社稷!”众皆响应。

鄑水岸边有一座小土山,高十余丈。齐襄公携连称、管至父及诸大夫登上土山远眺,见河水平缓,对岸鄑城低矮如同脚下一阶。管至父指着道:“国君请看,鄑水对岸即是鄑城,这边不远是郱邑,这边不远是郚邑。”齐襄公笑道:“小小城邑,蝼蚁一般,如何抵挡寡人六百乘战车!寡人兵锋所指,势如破竹!”众皆大笑。齐襄公命道:“传令!明日卯时,大军分三路进发。左军二百车包围郱邑,右军二百车包围郚邑,中军二百车包围鄑邑。三城同时攻打,寡人要在一日之间,连破纪国三邑!”

然而战事出乎意料,莫说一日攻克三邑,眼看十日已过,三邑依旧铜墙铁壁,反倒是齐军连遭败绩,战心愈下。齐襄公忧心如焚,众皆束手无策,都道:“纪国作困兽之斗,勇猛异常,急切之间,难以克下。”

管仲与公子纠押运粮草,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日,正在道旁清点粮车,却见鲍叔牙与公子小白巡视归来,四人于是相互施礼问讯。管仲道:“鲍兄与公子又去巡视,可有什么异常吗?”

鲍叔牙笑道:“后方能有什么异常,只是闲得慌!”鲍叔牙忽然又道:“但有一样,伤兵越来越多,医人的营帐都要装不下了!这仗怎么打的,六百战车攻伐纪国三邑弹丸之地,秋风扫落叶一般,怎么可能屡战屡败,久攻不克?”

管仲也吃了一惊。连日来,他与公子纠忙于粮草事务,倒不曾关注前方战况。管仲问:“国君如何攻城,如何用兵?”

公子小白道:“报管师父,国君将六百兵车,平分为左中右三路,左路打郱邑,右路围郚邑,中军攻鄑邑。但十日已过,不曾攻下一地。”

管仲心中暗惊:“国君太过贪功冒进!齐军本是强盛之师,偏偏要分兵攻城,岂非自取其辱!”但嘴上并没有实说,只道:“两国交兵,如同龙争虎斗一般,最忌急躁。管仲相信最终齐国必胜。”

公子小白道:“我也坚信齐国必胜!”鲍叔牙接着道:“好好。你们运粮吧,我和公子还要到前边看看。”

四人拱手作别。望着鲍叔牙和小白远去,管仲若有所思。公子纠问道:“管师父,可是想到了什么?”

管仲脸上掠过一丝惊喜,道:“公子想不想与我一起到阵前城下视察一番?说不定还能观出一个破敌之策!”

“可是国君令我们督运粮草,岂可擅离职守?”

“粮草已经如数运到大营,至少可保三月无虞。借此良机,你我阵前一游,师父正好传授你攻城取胜之策。”管仲说着就拉起公子纠,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驾了一辆运粮的役车就跑了。

抵达鄑邑阵前,管仲弃了车,带着公子纠只是踱步行走。齐兵见是公子与师父到来,也就不敢多管。管仲这边看看齐营,那边望望鄑城。天黑了也未曾离开,如此足足待了一天一夜,也看了一天一夜。

公子纠不解,只是跟着师父转悠。第二天两人又到郱邑,恰逢齐军攻城,两人远远观望。但见郱邑守军视死如归,士气高昂,城头广备檑木滚石,弓矢箭弩。喊杀声中,齐军一片又一片从城墙上滚落下来,城下早已血流成河,吓得公子纠直捂住眼睛。郱邑城下,两人守望了两天两夜,然后又赶到郚邑。三城之中,郚邑最为高大,守备也最为森严,管仲连连赞好。公子纠请教城池建制,管仲悉数道来。如此又观望了两天一夜。

夜幕又降,须臾间大地一片漆黑,唯见郚邑城头点点火光。管仲呆呆出神。公子纠问道:“管师父向郚邑城上望什么?”管仲道:“公子可看见今夜城上与昨夜城上有什么不同?”公子纠望了望,茫然道:“并无不同。”管仲道:“今夜城上守军比昨夜多了一倍,而火把多了两倍。郚邑城今夜必有异常,你我四处看看。”

两人悄悄出来,在城池周边查看,未发现什么特别,于是又向深处走去。星月无光,夜色幽暗,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猛然发现前方火光闪耀,迎面来了一队人马。管仲心惊,公子纠少不更事,更是恐惧不已。两人止住脚步,躲在道边一株柳树的黑影里,不敢有丝毫走动。稍停片刻,发现却是纪国送粮的车队。管仲不由叫苦道:“不好!撞上一队敌兵,难不成你我要羊入虎口!”谁知这当口,公子纠吓得再也忍不住,竟然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我不要死!呜呜……”管仲伸过手来就堵住公子纠嘴巴,然而已经晚了,纪兵早已发觉,有声音喊道“抓奸细”,一队步兵就虎狼一般扑来。

管仲一边骂道“你吼什么,没用的东西”,一边抓住公子纠拔腿就跑。身后火光越来越近,一支一支利箭“嗖嗖”飞来。公子纠方寸早乱,扯起嗓门又号:“救命救命!我是公子纠!”管仲无奈,只有拉住他拼命狂奔。

身后的箭越来越近,管仲听风辨形,一一躲过。不想一个踉跄,公子纠栽倒在地。管仲急急扶住公子纠,却拽不起来。原来公子纠怕极了,这一摔倒,就直觉腿软,再也站不起来。一箭飞来,管仲用手拨开;又一箭忽至,擦过公子纠肩头射入地下。公子纠皮开肉破,渗出鲜血,一半疼一半怕,更是嗷嗷号啕。管仲大叫:“你吼什么!”却见迎面又来一箭,直对公子纠心口!管仲惊骇,当下挺胸向前,替公子纠挡了那箭。公子纠这才清醒,红着眼叫了一声“管师父”,见那箭正中师父右肩。管仲“唰”一下拔出那箭,热血直流。管仲若无其事,丝毫不惧,道:“公子快跑!”两人这才搀扶着站起身子,又向前跑去。管仲边跑边笑道:“公子啊,师父已经想到了一个破敌良策,只可惜怕是只能讲给鬼听了,呵呵……”

正无奈间,忽然前方火光冲天,冲过来一辆兵车,为首一人高呼:“公子勿惊!我来也!”原来是齐国猛将石之纷如。管仲大喜。当下,石之纷如率众救起管仲与公子纠,又迎头奔向纪兵。几番拼杀,石之纷如将纪兵全数斩杀,又得军粮三十余车,大胜而归。

国君大帐,灯火通明。齐襄公披着睡袍,半坐榻边,身边左右立着大夫连称和管至父。内侍传石之纷如入帐,齐襄公道:“石之纷如救得公子脱难有功,又截获纪国军粮,赏!特赐白璧一双,黄金十镒。”石之纷如称谢退出。

又传公子纠和管仲入帐。两人身上的箭伤都已包扎,倒也没什么大碍。一见二人,齐襄公霍地站起,火冒三丈:“公子纠!你不在后方督运粮草,跑到两军阵前转悠什么,很好玩吗?管仲,我将公子托付于你,你可对得起寡人这份信任?你不遵军令,私自外出,视军法如儿戏!视性命如儿戏!你……你,你险些丧了公子之命!寡人杀你一万次,也还是轻!来人,推出去,砍了!”

两名武士应声入帐。公子纠大惊失色,忙伏地求道:“国君开恩!敌兵追杀之际,管师父曾经挺身而出,为臣弟挡了致命一箭!管师父于臣弟,也有救命之恩,国君,兄长!开恩啊!何况管师父视察敌城,也是为了思谋破敌之策!”

管仲躬身道:“管仲罪该万死。我因见国君久攻纪国不下,特带公子阵前视察。鄑邑、郱邑、郚邑三邑军情,我已了然于胸。今有三邑城防图一幅,献与国君。我有一计,如若依此计策,三邑指日可破,纪国如在囊中。”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青布,那是他数日观敌而绘制出的三邑城防地图。

管仲犯了襄公大忌。齐襄公目空一切,最不能容忍他人指手画脚,当下接过地图,随手一挥,扔入火盆,便有青色火焰腾空而起。齐襄公冷笑道:“颍上野人、七败八败丈夫!如此大名,管师父听说过吗?——哼哼,你是说寡人不如你,寡人应该拜你为师,对吗?——来呀,砍了这个巧言善辩的狂徒!”襄公所谓“颍上野人、七败八败丈夫”,正是令管仲蒙羞的绰号。

管仲望着火焰,心灰意冷,轻轻摇头,再无言语。

连称道:“管仲虽有罪,但念他教导公子有功,可以宽宥。”

管至父也道:“对对。管仲与我同宗,我是了解的。世人皆言管仲是败丈夫,但我知道管仲做公子师父却是极好的!愿国君开恩。”

公子纠又哭道:“管师父若死,纠绝不独活!”

“够了!哭哭啼啼,没有王者之气!罚公子纠入太庙,面壁思过十日!”齐襄公厉声喝道,“管仲的罪,先记在簿上。将管仲杖击二十,罚做仆役,为太庙洒扫除尘一个月!你们明日立返临淄,不得再在军中逗留!待寡人破了纪国,班师回朝,再治管仲的罪!”

齐国太庙中,一溜笔直的土墙下,偶见几点细碎的绿叶黄花。管仲手执敝帚,有气无力,漫不经心,一下又一下扫着。有微微的烟尘不断荡起,远远望去,黄烟缥缈中,管仲若隐若现,如同神出鬼没一般。

打扫太庙,今天已经是第二十天了,再有十天,罚期才满!管仲心里暗暗算着日子呢!

寂静之中,传来几声咳嗽声。管仲一怔,觉得声音太过熟悉,急回头望,荡漾的尘烟中飘出来一个仰面大笑之人——鲍叔牙!管仲大喜过望,执帚作揖道:“管仲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正思念鲍兄,鲍兄便踏着黄云飞来了,哈哈哈哈!”

鲍叔牙大笑,并不还揖,抢步上前,一把夺去管仲手中敝帚,扔得老远:“扫什么扫!我来亲传国君令——赦管仲无罪!即日起重回书馆,传授公子学业,勿负寡人之望。”

管仲颇为吃惊,当下两人行至太庙廊下,席地而坐。鲍叔牙娓娓道来。原来管仲与公子纠被逐出军营,正要乘车返回临淄,鲍叔牙得信匆匆赶来一见。管仲道:“管仲罪该如此,不足挂怀,只恨腹藏良谋而不得用武之地。齐国伐纪不成,原因在于分兵。六百乘车一分为三,齐军由强转弱;而纪军由弱转强。困兽犹斗,何况亡国之人乎!纪人并不善战,只不过依托城池做生死一搏而已!所以克敌取胜之道,在于调纪人出城,聚而歼之。我观纪国三邑之中,鄑城最矮,防守最弱。可将齐国三军合一,围攻鄑城。一半要佯攻,一半要血战,攻而不克,伐而不亡。如此郱邑、郚邑必从左右赶来救援,若半道设伏,则郱邑、郚邑之兵尽灭,而取鄑城则如探囊取物一般。先灭两翼,后取中央,则三邑之地尽属齐国。夺了三邑,纪城便是孤城,可一鼓而下。”鲍叔牙称善。管仲悻悻,携公子纠登车,又叹气道:“天不予管仲!纪国一行,世人将称管仲作八败丈夫了!”

原来管仲一向孤傲,常惹得小人讥讽不断。那些人早从管仲的生平中拎出这些故事冷嘲热讽:南阳贩枣受辱,齐国贩布空回,南方贩金险丧命,入宋国得贼名,仕卫国被蛇咬,在郑国休妻丧母,还有睢阳城下临阵退缩,共七件笑谈,所以称管仲为七败管子、七败丈夫。如今加上纪国这事,可不是要被讽为八败丈夫嘛!

鲍叔牙一声哀叹,目送管仲和公子纠离去。几日后,因为三邑还是久攻不下,齐襄公咆哮不已,召群臣问计。时鲍叔牙上前,献“三军合一,围猎鄑城,攻而不克,伐而不亡。诱敌出城,先歼两翼,再取中央”之策。齐襄公大喜。

次日齐国三军合一,只打鄑城。未出十日,眼见鄑城将被攻破,郱邑、郚邑一左一右出城救援,相约在鄑城之下合围齐军。可惜,齐国早于半道之上设了伏击,郱邑之军被连称部截杀殆尽,郚邑之军被管至父部悉数消灭。郱邑、郚邑两座空城,被连称、管至父回师前后一举拿下。

郱邑、郚邑被攻破,鄑邑守军情知无望,残部五百余人聚集城头,饮了纪酒,唱着纪歌,全部自杀殉国!鲜血从城楼上顺着高墙流至城门之外,形成一片血塘,惊得齐军鸦雀无声,久久不敢入城。纪之悲壮,难以言表。

齐襄公取了三邑,入鄑城大设酒宴,封赏有功之臣。齐襄公先赏赐鲍叔牙,鲍叔牙辞道:“此计并非出自鲍某,实是管仲之谋。”齐襄公大惊,还是赏了鲍叔牙。至于管仲,则赦免其罪,但又视若无功。翌日,因为公子小白饮不了鄑水,近来又患了腹泻,身体愈来愈弱,于是鲍叔牙辞了齐襄公,携公子小白先返临淄了。

管仲听后叹道:“灭纪不远矣!此后天下诸侯,将除纪名!”

鲍叔牙道:“纪国仅剩国都一座孤城,依弟之见,纪侯下一步将如何护国?”

管仲道:“鲍兄可记得十几年前,你我来齐国贩布,偶遇召忽兄?当时召忽兄曾问齐国灭纪之策。十几年后,管仲依然坚持己见。纪国有危,必求救于鲁。齐要灭纪,必要将鲁国拒之局外。”

鲍叔牙点头道:“想来纪侯早已寝食难安,求救的使者早已奔走在鲁国的大道上了。”

“诸侯总是拒我们于千里之外,你我又何必为诸侯之事而劳心费神!走走走,鲍兄,当饮三十大爵!”管仲说着笑着,拥着鲍叔牙,离了太庙而去。

得了三邑,齐襄公无限开怀,休养了十余日,命大军继续东进,离纪城不足五十里安营扎寨。齐襄公也不攻城,只是等着纪侯来降。

这日午间,军中设宴,齐襄公与众人烤了一只野猪、一只肥羊、一筐鲜鱼,饮了纪国佳酿,就要入帐小睡片刻。有内侍捧来一封书简,齐襄公微醺着拆阅,不禁满脸堆笑,喜上眉梢,比之攻城略地更为得意!齐襄公托着那信简,如同欣赏三月桃花丛中美艳绝色之女,口中喃喃自语道:“哥哥要会妹妹去了!”(www.chuimin.cn)

正是妹妹文姜的约会情书。文姜居禚地半年有余,齐襄公数次登门,欲近芳泽,都被文姜冷冷拒之门外,说是要“永不相见”。此时为何忽然来信又主动相约呢?

却说文姜独居禚地,本想静心,谁知其心越来越难以安宁。一日忽然想到自己的姐姐宣姜也避居在朝歌之野,想到姐妹同病相怜,忍不住就落下泪来。于是携两个贴心仆人,轻车简从,悄悄潜至卫国,去看望姐姐。

这是一处上等精致的院落。文姜下得车来,早见姐姐立在门口迎接。宣姜着一身藕白色深衣,乌亮的发髻上堆满金钗玉坠,体态丰腴,满脸挂着甜蜜蜜的笑容,透出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幸福感,真如一株怒放的白牡丹,娇艳迷人!相比之下,文姜似乎比姐姐更要挺拔秀媚一些,只是柳眉凤眼之间,隐隐藏着三分郁闷,三分憔悴,犹若风荡翠竹,雨落杏花,令人心生无限怜爱。

文姜倍感亲切,屈身行礼,唤道“姐姐”。宣姜迈了两步,屈身还了礼,叫了一声“妹妹”。这当儿,文姜才发觉宣姜身子笨笨的,肚子鼓鼓的。文姜赶忙扶住姐姐问道:“几个月了?”

宣姜笑靥如花:“五个月了。”

姐妹二人入得堂来坐定,宣姜身后支了一张靠几,半倚着身子。姐妹又互望一眼,莞尔一笑。文姜觉得许久没有这般开心地笑了,当下道:“姐姐,我想起小的时候,你,我,还有诸儿哥哥一起在临淄城中玩耍,蹴鞠,投壶,还有下棋,大多都是你输,有一次投壶,我却输了,气得我哭,姐姐和诸儿哥哥好一番哄。”

宣姜咯咯一笑:“怎么不记得!姐姐哄不下你,还是诸儿哄得你笑。诸儿啊,自小与你最亲。”说完,似觉不妥,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道:“不说这个,你近来好吗?”

文姜陡增忧郁,先前的欢喜一扫而光,叹气道:“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当年君父膝下有二姜,美艳动天下。成年之后,姐姐嫁了卫国,妹妹嫁了鲁国。都说红颜祸水,唉,是说我们姐妹吗?姐姐到了卫国……唉……不说了,说说妹妹我吧,哥哥诸儿一直喜欢我,妹妹心中何尝没有哥哥!我随丈夫鲁侯回齐国,我们就又好上了……后来……”文姜哽咽,两颗泪珠就从眼眶涌了出来。

宣姜也是泪眼模糊,轻声道:“妹妹的心苦,姐姐懂,我懂!”

文姜拭去眼泪,强装苦笑,道:“只是……只是,诸儿已经不是当年的诸儿,诸儿做了齐侯,手握江山,好不霸道!竟然杀了我那夫君,要哥哥妹妹长相厮守!”文姜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一丝甜笑从泪痕边上稍纵即逝,又道,“妹妹又恨又爱,时而羞愧,时而幸福,一会儿跌在冰窟里,一会儿又躺在花丛中……”

宣姜道:“妹妹虽苦,好歹遇到的是哥哥!你说姐姐我呢……”宣姜闭上眼,摇了摇头,似乎往事不堪回首,须臾睁开杏眼道:“我本是卫国世子之妻,却被公公抢了做了父妾,十几年后,却又与子辈再度做了夫妇!卫国人都说我是淫乱父子君臣的祸根,大乱卫国的妖姬!妹妹啊,是天下祸害了我们,还是我们祸害了天下!我们的苦,我们的难,谁人看得见!”宣姜说到了痛处,泫然欲泣,又道:“还有我那可怜的孩子,公子寿死了,公子朔虽然做了国君,但没几年也被废了,至今流落在齐,有家无家,有国无国!我可怜的孩子啊,都是娘亲的错……”言罢,泪如雨下。

“姐姐,姐姐不可动了胎气!”文姜赶忙劝道。半晌,宣姜止住哀伤,抚了抚隆起的肚子,流露出母性的微笑。文姜望了望肚子,喃喃道:“他……他对姐姐好吗?”

一提到“他”,宣姜满脸笑容可掬:“好。他是公子硕,乃先夫卫宣公的庶子,他呀,没什么本事,就知道一心一意疼我。我呀,我什么都不想了,世人骂我淫妇就淫妇,我认命了!我只想守着他,守着孩子,守到头发白了,老了,死了。”那口吻云淡风轻,仿佛看透世事、隐居山野、一无所争的村妇。宣姜又望着文姜道:“妹妹,你我姐妹罪孽深重,不可再生非分之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姐姐劝你,也认命吧,什么都别再想,就在你那禚地闲云野鹤,了此余生吧。”

这话说得文姜心中七上八下,五味杂陈,正在忐忑不安之际,却见门外进来一人高声叫道:“夫人,夫人,我打了野鸡给你补身子。”来者正是公子硕。

公子硕见堂中又坐了一个大美人,就浑身不自在起来,拎鸡的右手前放也不是,后放也不是,彷徨无措间,又低下了头,身子还微微颤抖。宣姜却欢喜笑道:“丈夫回来了,这是我妹妹文姜。”

文姜打量过去,见公子硕挺胸凸肚,一身肥肉,细眼儿眯成一道缝,行为猥琐之状溢于言表。“姐姐绝色佳人,怎么会与这种人做了夫妇?”刹那间想到当时齐国为了笼络卫国,设计将公子硕灌醉后送上了姐姐的暖床!文姜忽然觉得万分恶心,就要呕吐。恍惚之间,哥哥齐襄公英姿勃发的面庞涌现脑海,那句“哥哥妹妹之情,至死方休!”的枕边豪言陡然又响在耳畔!文姜仿佛忽然梦醒:哥哥杀鲁桓公,杀郑子亶,发兵纪国,争霸诸侯,还不是为了心爱的妹妹吗?天下还有哪个男人敢于如此爱一个女人呢?哥哥英雄,生死不顾,妹妹还躲着怕什么呢?——文姜不由自主盯着公子硕陷入了沉思。公子硕更是难为情,忸怩着说了一句“你们姐妹说话”,就退出去了,肥硕的身躯一晃一晃的。

公子硕走到庭中,这才敢抬头。凭窗望去,见宣姜艳若桃李,文姜貌美如仙,二姜并立一室,满室光华闪耀!实在令人神魂颠倒。怪不得卫宣公为了宣姜可以不顾廉耻,怪不得齐襄公为了文姜敢于杀人打仗!花下风流死,做鬼也无怨!公子硕幽幽叹道:“今日天掉艳福,可以一睹齐国二姜绝色!其中一个还是我的老婆,啧啧……”

见公子硕离去,宣姜道:“我和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取名齐子。这是第二个,名字早已想好,就叫作申。”

文姜似乎没有听见,公子硕猪一般的身躯依旧在她眼前晃荡。文姜若有所思,冷冷地说道:“姐姐可以认命,但妹妹不会认命!文姜绝不认命!”宣姜闻言吃惊,呆呆地望着妹妹……

翌日,文姜返回禚地。

此后文姜纵横捭阖,长袖善舞,暗中掌控鲁国朝政二三十年,其意义不同凡响。而宣姜此后则潜心为前半生之过忏悔,与世无争,了却了后半生。然而世事离奇,往往不争而善胜。宣姜与公子硕共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二女。若干年后,除长公子齐子早夭之外,二公子申成为卫戴公,三公子毁成为卫文公;而长女做了宋桓公夫人,次女做了许穆公夫人。此为后话。

却说齐襄公接到文姜的信笺,上面只写着一首情诗: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文姜诗中以一只行走水边、孤独求偶的狐狸入题,由景而人,一唱三叹:我心忧矣,担心他没有裤子,没有腰带,没有衣裳!其中文采风流,饱含求偶春情。齐襄公一阅便懂了妹妹心思,当下喜不自胜,遂将军中诸事交付大夫连称处理,自己带了两乘车马,载满酒食果品及女用饰物,浩浩荡荡奔禚地而去。

薄暮时分,赶到文姜之馆。大门洞开,早有侍女躬身相迎。想到早些时候,自己数次前来均被文姜拒之门外,如今终于得偿所愿!齐襄公特意在门前顿了顿脚,得意扬扬一声淫笑,又对着侍女道:“赏!”而后大袖一挥,大踏步入门而去。

听到门外笑声,又听得庭中脚步声急急而来,文姜止不住心怦怦乱跳,不由自主道:“哥哥!”却见齐襄公早已映入眼帘。齐襄公一边上前一边喃喃吟道:“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之子无带……无裳,无带,无服……”文姜正呆而未醒,不料却被哥哥一把揽入怀中,腰间帛带被三下两下解开,衣裳也一件一件被剥落下来,隐隐露出缎子一般白腻的肌肤。文姜半推半就,满脸羞红,不由微喘,娇声荡漾,耳畔又响起“无裳、无带、无服”之声,更是被撩得浑身酥软如泥。左右两个侍女不由羞怯地低了头,匆忙掩门退去。齐襄公早就旁若无人,对着怀中雪白圆润的肩头深吻,拥着文姜又滑又软的腰肢就向寝榻挪去……

一连三日三夜,无限春情。此后,齐襄公再无犹豫掣肘之念,文姜也再无羞耻恐惧之心,哥哥妹妹公然于世,礼仪人伦弃如敝屣。国人色变,天下哗然。

却说周室王姬下嫁齐襄公后不久,便已听闻襄公淫妹乱伦之举,不禁黯然神伤。王姬是个贞洁娴静之女,不苟言笑,难以博得襄公宠幸。加上襄公之心,疯魔一般附在妹妹身上,早将王姬冷落不理。如今襄公与文姜肆无忌惮,出双入对,俨然一对夫妇。王姬又羞又恨,将一腔幽怨总是闷在腹中,不久而病。一日,王姬卧于病榻道:“王兄将我嫁与齐侯,我以为嫁了天下第一如意郎君,谁想却逢此禽兽不如之辈!错嫁匪人,我之命也!”言罢郁郁而终。算来王姬入齐,前后尚不足一年之期。王姬之死,其他妃嫔如连妃等,由人及己,倍感伤怀,群起归怨于襄公,后宫登时躁动。而齐、鲁两国更是骂声一片,时人作《载驱》之诗,以讽刺其事:

载驱薄薄,簟茀朱鞹。鲁道有荡,齐子发夕。

四骊济济,垂辔氵弥氵弥。鲁道有荡,齐子岂弟。

汶水汤汤,行人彭彭。鲁道有荡,齐子翱翔。

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鲁道有荡,齐子游敖。

凡此种种,如风如火如箭,汹汹而来。而襄公淡然一笑,岿然不动,若无其事一般,依旧我行我素,与妹妹幽会非少反多。

温柔乡里良宵苦短,前线又有战报来催。齐襄公别了文姜,返回中军营帐。原来纪侯与其弟纪季,率国中之军来抗。襄公大喜,率军亲迎。只是强弱太过悬殊,未及几个交锋,纪军被杀得弃甲抛戈,人仰马翻。纪季护着纪侯,带着一干残兵败将逃往城中去了。

麾盖之下,管至父向立于车前的襄公禀道:“纪兵大败,我愿率兵攻城,可一战而破纪国。”襄公道:“非也!寡人要坐等纪国开城纳降——且让纪老头儿过几天惊心动魄的日子吧!”众人一哄而笑。其实襄公也是懒得取胜回国,驻兵于外,来去自由,正可与文姜时时欢会。连称又道:“纪国之军几被灭尽,纪城也变成一座危城,眼下需防纪国向他国求救,万一身后有他国之军来攻,则我军腹背受敌!”襄公冷峻道:“你说的是鲁国吧?量我那乳臭未干的外甥还没有这个胆量!——传令天下诸侯,胆敢有救纪国者,寡人移兵先伐之!”连称等人得令退下,齐军也返回营中休整待命。

纪国与鲁世代联姻,早结数百年盟好。今时纪侯之妻,便是鲁女伯姬夫人。伯姬嫁纪时,有妹妹陪嫁做媵,是为叔姬夫人。纪侯令伯姬、叔姬联名作书,求救于鲁国。

鲁庄公接信,召集群臣商议,多有主张不救纪者。谋士施伯道:“纪国与鲁,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齐国早有称霸之心,灭纪之后必伐鲁!所以故,鲁国必发兵救纪,救纪便是强鲁而弱齐!愿国君勿疑。”大夫申也附议。鲁庄公年幼,最是信任申与施伯,当下便决议救纪。

鲁国发兵行至滑地,探子来报,说前方齐鲁交界之地,发现有一支齐国军队暗伏。原来齐襄公料定鲁国会救纪,早在半道上令高子、国子率领国中之军悄悄设伏,虚张声势。鲁庄公得报,惊恐难安,踌躇难决,暂令鲁军驻扎滑地待命。正犹豫间,又接到母亲文姜来书,见竹简上母亲手书四个小字:“弃纪友齐”。鲁庄公从小孝母,向来视母命如君命,当下传令撤军。于是鲁军在滑地留宿三日,空空而返。施伯惊问其故。鲁庄公手捧文姜书简,交于施伯道:“鲁乃周公之国,向以仁孝治天下。寡人岂敢不承母命!”施伯摇头不语,悻悻退出,心中暗自叹道:“文姜为母,国君将毕生无为!”

齐襄公大败纪国,又吓退了鲁国,真是捷报频传,志得意满!当下帐中设宴,与诸大夫痛饮。饮到酣处,笑而辞去,又奔禚地会妹妹去了。欢宿数日,恩爱之状难以言表。

这日,文姜长发披肩,坐于河岸一片乱石之上,脚下清水细流,偶见几条小鱼翻飞跳跃,击起水花,珠玉飞溅。齐襄公立于身后为其梳头。文姜望着水波中两人闪闪的倒影,道:“哥哥,我们会有孩子吗?”

襄公停下手中的玉梳,怔了半晌,又托住文姜水一般柔媚的乌发,从上到下,一梳到底。襄公笑道:“会有的!我要妹妹给我生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

文姜莞尔一笑,含情脉脉,回首望襄公,如出水芙蓉。襄公伸出右手,就要向文姜娇艳的面颊抚摸去,却听背后忽然来人道:“禀国君,贺喜国君!临淄传报:宋妃三日前为国君生下一个女儿!”

襄公哈哈大笑,挥手示意那人退下。襄公乐道:“正说女儿,女儿就来了!”

文姜也是笑靥如花,起来躬身行礼道:“恭贺哥哥弄瓦之喜!哥哥之女,便是妹妹之女,我将视为己出。”

此语常人听来,甚是荒唐,而襄公听去,却是分外动情。襄公执文姜之手道:“妹妹之子,也是哥哥之子,我那外甥小子刚做了鲁国国君,免不了受人欺负!妹妹放心,只要有哥哥在,绝不会让天下人小瞧了孩儿!——何不请同儿来禚地一见?”

文姜道:“我也正有此意。”当下作书,只说请儿子到禚地以叙母子之情,差人飞送曲阜。

鲁庄公不敢有违母意,遂至禚地谒见文姜。见齐襄公也在,庄公甚窘,如坐针毡。却说庄公虽为国君,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稚气未脱。襄公一身霸气,凛不可犯,观庄公果真如同自己小儿一般。襄公开怀,设享礼之宴,厚请庄公。席间酒过数巡,文姜道:“同儿尚未婚配,你舅舅三日前刚刚生得一个女儿,真是天作之缘!我今做主,约为婚姻。”

庄公不乐,面带愠色:“齐女尚在血胞之中,岂可配我为婚?”

文姜将酒爵掷于案上,眉间冷如冰雪,厉声道:“我儿这是要疏远母族之国啊!儿今做了一国之君,尽可以将母亲弃之不顾!”

这一下唬得庄公失魂,忙伏身拜倒于地,告罪道:“同儿岂敢!同儿断不敢有此狂悖忤逆之念!母亲明鉴!儿只是觉得……觉得,儿与齐女年齿,相差太远。”

文姜转怒为乐,掩面笑道:“傻儿子,等你真正做了男人,你就明白小女人的好了!”当下又正色道:“我儿所言也有一定道理。无妨,待十八年后,齐女长大成人,你们再完婚不迟。”

庄公诺诺道:“儿谨遵母亲之命。”

婚约齐女后来取名哀姜。至周惠王八年,公元前669年,鲁庄公迎娶哀姜入鲁,立为夫人,此为后话不提。

一直不语的齐襄公见婚事已定,来到鲁庄公面前,一把执住庄公右臂,提起来道:“看把外甥吓得,哈哈,来来来,陪舅舅一起狩猎去。”

两国之君各乘一车,并驾齐驱,在左右簇拥之下,向禚地之野驰去。来到一片丛林,见有野物出没其间。齐襄公搭手一箭,一只麋鹿应声倒地,众人喝彩不已,齐襄公以长弓拍拍车栏道:“不知同儿射术如何?”

鲁庄公见齐襄公面带轻蔑之色,也不答话,驱车向猎物奔去。鲁庄公例不虚发,九射九中,连襄公也忍不住喝出好来。

庄公面露得意之色,见前方槐树林下一堆草丛中,两只白兔兀自跳跃。庄公大喜,赶过来正欲发箭,却听得右首明明白白一个声音道:“有母无父,认仇为父!真乃齐侯假子也!”庄公涨红了脸,侧首望去,见大槐树前立着一个黑衣大汉,猎户装束,或是鲁国人,或是齐国人。庄公满脸怒火,唤身后武士,悄悄嘱托了几句。庄公追上兔儿,一射不中,再射,又不中。两只兔儿受惊,三蹦两跳就不见了踪影。

襄公与庄公满载猎物以归。丛林深处,那名黑衣大汉被四名强悍的鲁国武士堵住,一阵铜矛乱戳,黑衣大汉浑身冒血,死不瞑目,倒在了乱草丛中……

纪城之中,阴云密布。纪季应纪侯急召,匆匆赶至宫中。纪季见纪侯面如土灰,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纪季失声道:“纪侯……”

纪侯哑然苦笑,举着一支木简递过来。纪季接过一看,原来是郑国国君子仪的书信,写着“郑防子突之变,实难出兵相救”。原来见鲁国救兵不来,纪侯又向郑国求救。郑子仪新君初立,惧于齐国兵威,又见鲁国也不救纪,便以国中恐子突作乱为由,拒绝了纪国。当下纪季大惊失色,呆呆地望着纪侯。大军压境,孤立无援,战不能胜,退不能守,僵持了这许多时日,纪侯万念俱灰,终于彻底放了下来。纪侯冷冷地笑个不停,寒气逼人,听得纪季心惊肉跳。纪侯起身,对纪季行揖道:“齐纪数百年之争,该结束了。哥哥无能,无颜面对先祖。纪国后事就拜托弟弟了。”纪季慌忙深深躬身还揖。待抬起头来,见纪侯背影恍如风中枯叶,飘飘荡荡就不见了。

太庙之中,灯火高烧。纪侯遣散众人,独自一人哭到半夜。再后来,哭声不闻,只听得狂笑之声始终不停,那笑声又似鬼哭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直打冷战。待到晨曦微透,清亮光中,守城兵士恍见一人披头散发,又跳又笑,似国君非国君,非国君像国君,开了城门,飘然逝去。

从此世间再无纪侯消息。

纪季于宫中纪侯空席之前,召集群臣。纪季长叹,双目干枯,将群臣扫了一遍,又垂头道:“纪侯走了。走前言道:齐纪数百年之争,该结束了。敢问诸公:死国与存祀,孰轻孰重?”一大夫道:“国破而能存祀,善莫大焉!”言罢,众人皆落下泪来。

纪季惨淡一笑,道:“如此,纪季愿做亡国之人,屈身于齐,以求保得宗庙。”言毕,捧着降书以及纪国土地户口之册,昂然出门而去。纪季一边走一边落泪,叹道:“从此天下,再无纪国……”

纪城之外,齐襄公威风凛凛,手执纪季降书,立于阵前大车麾盖之下,左有连称,右有管至父。吊桥滑落,城门洞开,两队甲兵出得城来,纷纷抛戈于地,躬身迎接齐军入城。齐襄公嘴角翘起笑意,环顾左右道:“寡人知道,纪国迟早大开城门迎接寡人——哈哈哈哈,进城!”

齐襄公率众入城,来到纪侯宫中。尚未入座,但见纪季捧着一沓手册,跪拜于地道:“亡国之人纪季拜见齐侯!今将纪国土地户口之数,悉数献上。自今日始,纪乃齐国一邑,纪季乃为齐国一臣,不敢再有二心。”

齐襄公哈哈大笑道:“收了。寡人知道,纪侯得了疯症,不知所终。开城纳降,迎接寡人者,乃纪季也。寡人当有赏赐……”

“岂敢想齐侯之赏!”纪季打断襄公,双目垂泪道,“唯愿齐侯恩准纪季留守纪之宗庙,四时祭祀不绝,我愿足矣。”

齐襄公道:“自古王者,不可绝人之祀。准!寡人封纪季为纪庙庙主,令太庙之旁,割三十户人家为庙主食邑,以供祭祀。”纪季叩拜,正欲退出,忽闻女子啼哭之声嘤嘤传来。襄公大怒,喝道:“何人哭泣?”

须臾,有一妇人满面泪痕,入堂中拜道:“纪侯夫人伯姬听闻纪国已亡,登时惊悸而死,宫中是以哀哭,不想为齐侯所怒,请齐侯治罪。我乃伯姬陪嫁媵女叔姬。”

管至父见叔姬秀眉粉面,楚楚可怜,当下于襄公耳畔悄悄道:“此夫人颇有姿色,国君可以纳入后宫取乐。”说来奇怪,襄公虽然好淫,但于文姜之外,却容不得其他女色,当下小声斥道:“亡国妻女,岂可再忍心戏弄!休得胡言!”转头又问道:“你姐妹二人可是鲁国人?”

叔姬应道:“确是鲁人。”襄公心中暗忖:“果然是妹妹国中之人,看得妹妹薄面,我当善待。”当下慷慨道:“伯姬以身殉国,传命以夫人之礼厚葬。叔姬夫人既是鲁女,我当派车护送夫人回鲁国,以享桑梓之乐。”

叔姬躬身道:“齐侯美意,不胜感激!然妇人之义,既嫁从夫。我乃纪侯之妾,生为纪氏之妇,死为纪氏之鬼,我当死纪,誓不归鲁!”襄公一怔,不由对叔姬心生无限敬意。当下允道:“在纪庙之侧,另筑一馆舍,专供叔姬夫人居住守节。”叔姬等称谢退出。

纪人退出后,连称与管至父及随军诸臣纷纷伏地,齐声道:“恭贺齐侯灭纪!齐侯威震天下,当为霸主!”襄公听得心花怒放,当下道:“齐国灭纪,诸公功不可没!连称,寡人重赏!管至父,寡人重赏!石之纷如,寡人重赏!还有那个……那个什么管仲,一计取三邑,寡人也重赏……”

时周庄王七年,公元前690年。

诸事安置停当,齐军正欲班师回国。襄公忽又接到了文姜书信,文姜道:“妹妹贺哥哥灭纪凯旋,哥哥真英雄也!妹妹置酒禚地,专候哥哥一会。”襄公大喜,世人如何看待自己不重要,妹妹对自己的评说才是金口玉言。今妹妹称自己为“英雄”,这比做了天下霸主,更值得狂喜与骄傲!刹那间,文姜娇媚的笑靥出现于脑海。当下襄公令连称、管至父率军先行回国,自己唤来车马,亲自驾驭,喜不自胜,直奔禚地去了。

茫茫东方,青色如黛。天高地阔之间,齐襄公仿佛一只灵猴,自由跳跃飞奔。荒野丛林,烟尘古道,齐襄公一边驾马驱车,一边得意唱道:

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兮复吁嗟!

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讵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