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襄公回到国中,急使人迎娶王姬入齐成婚,以便掩人耳目。却说齐襄公迎娶王姬期间,郑国再度内乱,江山易主。郑国有一权臣,名叫高渠弥。偏偏这时,因为齐国婚娶王姬,郑国借机入齐道贺,以结齐郑之好。而入使齐国者,正是祭仲!公子子亶君位尚未坐热,忽然就接到了齐襄公首止会盟的邀请国书。齐襄公慷慨陈词,痛斥两人弑君篡位,谋杀郑昭公,当场将子亶乱刀砍死。高渠弥之罪尤重,齐襄公令行“五马分尸”之极刑。......
2023-10-19
管仲别了王子城父,从嵩山向南,一路返归家乡而去。走到半道,听到路人议论周庄王要将自己的妹妹王姬嫁与齐国国君襄公,而鲁国的和亲使臣已到洛邑。管仲心中不由一惊。为什么齐婚而有鲁使?原来依照周礼,诸侯娶天子姊妹,需要请一位与自己爵位对等的天子近臣为自己主婚,于是齐襄公便邀请和天子同姓的鲁桓公为自己周旋这桩婚事,这才有了鲁桓公派遣的使臣赍礼来到洛邑,先行沟通商议。周庄王对这桩婚事是早早有心了,鲁使到来,三言两语,一拍即合,只等依着礼制按期完婚即可。管仲闻言叹道:“周桓王时,妄自与诸侯战,自取其辱。至周庄王继位,平了王子城父之乱,又拿自己妹妹与齐国联姻,其意不过自保王位而已!天子沦落至此,实在令人唏嘘!”转念一想,禁不住大笑起来,“天子眼光望向齐国,管仲也要对齐国青睐有加!”当下决定要到齐国大展宏图。
春秋初期,郑国率先崛起成为第一强国,至郑庄公死后,郑国旋即衰落,第一强国的名号便落在齐国头上。
三年已过,颍上故土依旧。管仲也不回家,匆忙备了一些祭品,直奔母亲坟上而去。
一路急赶,还算及时,今天正好是母亲忌日。村后山坡大松树下,母亲的坟墓孤零零的,望去满是凄凉。不过倒也整洁,似乎常有人来打理,坟头只有一茎野草异常茂盛。管仲扑通一声跪下,摆上白蒿、黄粟、祭肉,就禁不住哽咽道:“母亲,不孝儿……回来了……”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道不尽的艰难和酸楚!管仲泣不成声。须臾,管仲泪眼模糊,放开歌喉,为母亲哭着唱道: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
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
民莫不穀,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
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
正哭唱间,身边不知何时多跪了一人,管仲浑然不觉。那人摆上几样吃食祭物,另有祭酒。管仲低低唱着,那人随之不住抽泣,待到唱完,两人灵犀同步,不约而同纵声号啕。管仲直将心中无限的悲伤与愧疚宣泄个一干二净。
管仲以袖拭眼,那人也以袖拭眼。四目相对,正是鲍叔牙!两人二话不说,霍地一下互相抱住,又彼此重重地捶击对方肩头,两人忍不住又放声大笑起来。
鲍叔牙道:“三年之前,你我相约三年后颍上相聚,我料重逢之日,必是老母忌日,相聚之地,必在老母坟头。果不其然!呵呵……”
管仲揖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兄!——与鲍兄相约,岂能相负?”
两人会心一笑,转哀为喜,便在管母坟前,以天为庐,以地为席,攀谈起来。鲍叔牙道:“兄弟当年去洛邑游学,一别三载,不知这几年所学如何?”
管仲道:“先入洛邑周守藏室读书,又赴嵩山拜松泉子学艺,幸得霸道,不虚此行。”另将王子城父与周公黑肩等事和盘托出,听得鲍叔牙连连感叹。
管仲问道:“这三年来,鲍兄如何?老太公身体可还安泰?”
鲍叔牙摇头道:“老父亲一年前逝去,未及半年,老母也走了。家中陡然空空的,剩下我弟兄三人相依为命。然而连年动乱,生意难以为继,日子越发艰难。我只等着兄弟回来,就要弃商从仕而去。”管仲听了,神色黯然。忽见鲍叔牙眼睛放出亮来,喜道:“只顾哀伤,险些忘了一件大事:一个月前,齐国大夫召忽派来信使,要寻访你到齐国做公子师父。因你家中已无人,信使四方打探,便找到了我。我回道,几日后即是管母忌日,管仲必回。请召大夫静候回音。”
管仲也是喜上眉梢,想到自己刚刚决定要去齐国,这召忽的传信就来了,又想到母亲临终遗言,“你父亲驾着马车来接我了,接我去他做大夫的齐国。他说你也要去齐国,齐国才是我儿的福地……”冥冥之中,莫非真有天意!
管仲笑道:“天意!我赴齐国之心久矣。鲍兄,你我同去齐国,天下之势久必生变,春秋霸业必从齐始!”
鲍叔牙惊道:“兄弟如何这么说?”
管仲慷慨道:“弟立志辅佐雄主,成就王霸之业。齐国乃当今天下第一去处!所以者何?其一,齐国背山面海,土广人众,有千里沃野,千乘兵车,此为英雄用武之地,霸主横空出世之国。其二,齐国乃我朝元勋姜太公的封国。昔日周天子命姜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获天子令尽可讨伐诸侯,普天之下,唯有齐之一国!此乃霸主之先兆!其三,当今天下纷纷扰扰,小国不足道,大国自不暇。北方晋乱,南方楚远,西方秦偏,中原郑衰,而东方齐国成为一方独强!所以,齐国可以为霸!”却说姜太公受封齐国不久,周公旦辅政时期,发生了管蔡之乱和淮夷叛周,于是齐国受命平叛有功。有鉴于此,加之姜太公卓越的军事才能,周天子便颁布了“五侯九伯,实得征之”的召命,齐国由此成为周王室最重要的异姓诸侯国。
鲍叔牙道:“兄弟既有此志,不可耽误。我愿与兄弟一道,共赴齐国。”管仲大喜。当下两人决议立即入齐。管仲三拜母坟辞道:“母亲,仲儿志在齐国,今日一走,不知后事若何!管仲或是春风得意,成就万古功勋,或是失魂落魄,默默枉死他乡……但管仲此心如铁,矢志不渝,九败而不屈,九死而不悔!万一管仲不幸死在异乡,便不能再来看望母亲,母亲勿怪……”
管仲随着鲍叔牙来到鲍家,先去祭拜鲍公、鲍母,而后鲍叔牙又将家中大小事务悉数委托给仲牙、季牙打理,好一番叮嘱。诸事安顿停当,管鲍二人坐上一辆马车,由苌楚驾车,出门便奔齐国去了。
管鲍有说有笑,迤逦东行,数日后来到临淄。马车穿过城门,进入城中,一幅繁华的市井图跃入眼帘。临淄自开国建城以来,始终坚持姜太公“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渔盐之利”的国策,所以商业古来繁荣,临淄也成为当时天下名都。鲍叔牙感慨道:“临淄繁华,我国新郑不能比,真可谓天下第一城啊!”
管仲应道:“非也。当今天下第一城,非王城洛邑莫属!临淄虽好,犹有不足!”当下心中暗自道,“我若为临淄城主,必要使临淄繁华数倍于洛邑,二十年后,天下人心目中的第一城,当非洛邑,而归临淄。”于是讲起三年前游学时,目睹周公所造的洛邑王城的严肃规整与市井繁荣,鲍叔牙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边走边聊。忽然前面人群慌乱,鸡飞狗跳,像是有一队车马要从对面冲驰而来。因为人生地不熟,苌楚赶紧吆喝着,将马车驱在路旁,贴着墙角让道。这时就见一群身穿墨衣的仆役,前呼后拥,簇着一辆双马驾驭的豪车威风凛凛呼啸而来。
车上立在盖下的主人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着白衣,面容白皙,稚嫩中透着几分英俊、几分顽劣,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而车边的随从们个个牵着猎犬奔跑,犬声四起,嗷嗷沓至,令人不由生畏。一行人虽横冲直撞,但又颇显章法,似乎扰民之中又藏着几分爱民,不过街边偶尔也有商摊被人犬掀翻的。看到这儿,鲍叔牙勃然大怒,就要上去拦住了管教。
这时,又听得有仆役高声叫道:“公子出城打猎,闲杂人等快快让道!”更有趣的是,车上少年不断向路人抛撒东西,有大饼、干肉、果脯等,看着路人纷纷低头去捡,少年趾高气扬,得意扬扬大呼:“为本公子让道,赏!”神态潇洒而狂妄。而路人似乎不是首次受此搅扰,并不吃惊,而且还夹杂着些许快感,有人还故意迎上去再躲开来,仿佛有意请赏似的。一国都城之中,如此荒诞之景,殊为罕见!鲍叔牙忍不住眼中冒火,怒道:“谁家小哥如此猖獗!真是浪荡公子,有辱家门,不成大器!”
管仲倒是嘴角含笑,喃喃自语:“小小年纪,如此好游好猎,自当管束。然而纵马城中,呼啸生风,颇有雄豪气象,又懂得布施国民,与民共享,也是殊为难得。”当下管仲问及路人这位公子是谁,路人答:“我们国君的爱弟,公子小白。”
鲍叔牙忽然想到召忽传管仲来临淄,正是做国君弟弟的师父,当下大惊道:“兄弟,这个小白该不是你要教的公子吧?果如此,孺子难教!当真坏了!”
管仲笑而不语。苌楚拨转马头,继续上路。片刻工夫,来到召忽府前。两人尚未下车,就见召忽笑吟吟迎出门来。召忽见管鲍两人同来,更加欢喜,忍不住叫道:“管兄!鲍兄!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管鲍慌忙下车,三人于马前作揖行礼。召忽满脸堆笑,左手拉一个,右手拉一个,无限欢喜,就进入府去。门外苌楚作别,自赶了马车返回郑国了。
穿过庭院,脱履入堂,召忽居中,管仲居左,鲍叔牙居右,分宾主坐定。此情此景,恍若一梦。记得十几年前,管鲍合伙行商来到临淄贩布时,曾到召忽府上匆匆一叙。彼时召忽曾想挽留两人待在临淄,被管鲍谢绝,而今天,两人又来,却是要长住齐国了。管鲍不约而同环视这间内堂,心中都感慨不已!
召忽道:“先君齐僖公殁后,世子诸儿继位为襄公。却说先君共生三子二女:乃是今日齐侯、长子诸儿,次子纠,幼子小白。长女宣姜,次女文姜。诸儿、宣姜、文姜三人年龄相当,而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为先君晚年所生,年齿稚嫩,如今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国君善待此二人如弟如子,呵护有加。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建国君民,教学为先!襄公为两位幼弟前程考虑,于是召我为公子纠师父,召忽深感力不能胜,特向国君举荐管兄,你我共同辅佐公子纠。以兄之高才,加上召忽之苦力,定会不负君望!”
鲍叔牙先长叹一口气。他深深担忧管仲要教的是那个公子小白,原来非白是纠!且这位弟弟如此得国君疼爱,这下管仲有前程了!
管仲恭敬道:“召兄美意,却之不恭,管仲只能认领了。”管仲一顿,漆黑眸子转了半圈,对召忽笑道,“公子纠我们已经见到了!进城不久,不期偶遇公子领着一群家仆,驾车弄犬,风风火火出城打猎而去……”管仲故意将出城打猎的公子小白说成是公子纠。
召忽哈哈一笑:“管兄弄错了。公子纠宅心仁厚,不好杀猎,平常只把自己关在堂中读书,足不出户。倒是幼公子小白,好酒,好宴,好猎,好友,诸好之中以游猎为最。你们入城所见,非公子纠,而是公子小白。”
管仲“哦”了一声,又道:“我观小白生性过于放荡,长此以往前景堪忧,最是需要师父加以约束,点拨既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方可成器。不知哪位师父教导小白?”
召忽道:“国君只令召忽为纠师父,小白师父尚属空缺。我也曾想到为小白寻找一位良师,可惜长期以来,一直不遇其人。”
管仲大笑道:“今日可谓双喜!召忽兄,公子小白的师父不用寻找,你眼前正有一人刚刚好,何须费神?”说罢拿眼睛瞟向鲍叔牙。
召忽大笑:“是的是的!管鲍并称,鲍兄之才不在管兄之下,鲍兄担任小白之师,可谓正逢其人!实在是意外之喜!”
不想鲍叔牙却是一脸阴沉,城中偶遇小白,便觉得此人是个浪荡公子,绝非大才。一直担忧管仲如果教他,无异于自毁前程,如今反要自己来教,如何乐意?当下道:“小白!哈哈哈哈,这个鲍某教不了……我看见不务正业、侵扰百姓的小哥儿,只会打个半死,教——这如何使得?”
管仲道:“鲍兄此言差矣。依我之见,公子小白绝非只是个浪荡子,此人性情豪爽,不拘小节,实有成大事的才具!”
召忽又道:“国人皆以为小白贪玩废学,我却不以为然。此子天资聪颖,结交广泛,嬉戏无常之中暗藏大志,今虽年幼,但已隐隐具有龙虎之象。”
鲍叔牙又叹道:“任他如龙如虎,还不是一个幼公子!自古长幼有序,这齐国江山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头上!”鲍叔牙说着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戏谑道:“你们两个辅佐大公子,倒让我老鲍来辅佐幼公子!嘿嘿,哈哈……”
“鲍兄!”管仲郑重其事道,“当今天下礼坏乐崩,越轨之事数不胜数,江山传递更是乱象纷纭。看我郑国:郑庄公死后,君位传于长公子子忽,仅三个月后,江山易位,幼公子子突窃国为君;又不足四年,子突又被逐,而子忽得以复国。看那宋国:昔日宋宣公逝世,君位舍弃世子与夷而传于其弟宋穆公;及至穆公死后,原世子与夷又继位为君,是为宋殇公;此后宋国有华督之乱,华督杀宋殇公,改立宋穆公之子冯继位,是为今日之宋庄公。再看卫国:卫宣公烝其母妃,娶其儿媳,淫乱无常!烝其母妃生了公子急子,娶其儿媳生了公子寿、公子朔。急子作为嫡长子本已被立为世子,然而寿、急子相继被杀,卫国江山在宣公之后传于公子朔,是为卫惠公。而惠公执政仅四年便被驱逐,原宣公之庶子公子黔牟又继位为君,以至今日……列国诸侯纷乱如云,兄终弟及之事层出不穷。公子纠与小白,论名分乃是国君胞弟,论年齿又仿佛国君之子,所以……”管仲顿了一下,看一眼鲍叔牙,又瞧一眼召忽,双目放出冷光,掷地有声,字字锥心:“齐襄公后,齐国江山,非纠即白!我们各自辅佐一人,胜算方才圆满。我们三人相约:异日无论是公子纠继位,还是公子小白继位,我们皆要互相举荐,共谋齐国,成就大业!——如此可好?”
管仲一番话说得鲍叔牙如拨云见日,当下重重应道:“干!”召忽也是恍若一梦,叹道:“管子远谋,我辈不及。”三人如此约定而行。召忽命传酒来,三人举爵痛饮。
放下酒爵,召忽忍不住又望了望管仲,觉得管仲霸气外露,英气逼人,隐隐然有泰山压顶之势。流年似水,千锤百炼,十几年后,眼前故友成熟老辣,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飘蓬于市井之间的青衣少年。
次日召忽领着管仲、鲍叔牙来到齐宫,欲要觐见齐襄公。内侍传报,三人立于宫门外等候。却说齐襄公正为迎娶周王姬的婚仪盘算,正在得意处,听内侍传报三人觐见是关于两位公子师父的小事,也不见人,就慷慨应允。于是,管仲顺利成为公子纠师父,鲍叔牙也顺利成为公子小白师父。管鲍入齐,旗开得胜。
三人大喜,正欲离宫而去,忽听得远远有人传报而来:“鲁桓公夫妇五日后入齐!”——原来,答应为齐襄公主婚的鲁桓公携着文姜夫人——即齐襄公之妹亲来临淄,确定迎娶王姬的具体婚仪。
“鲁桓公夫妇”这个“妇”字,召忽听得甚是刺耳,当下摇头叹道:“文姜夫人不该来啊!文姜夫人不该来啊……”
话中饱含弦外之音,管鲍迷茫,惊问其故。
召忽替人脸红,不敢言语。待入得府中,进入内堂,才为两人道来其中缘由。原来这是齐国的一段丑闻。却说当年齐僖公膝下有两女,长女曰宣姜,次女曰文姜,姊妹二人皆是绝色佳人,不世风流。尤其文姜,美艳绝伦之外,更兼博古通今,出口成文,实不负“文姜”之名。
待成年后,长女宣姜许配卫国,本是世子急子之妻,不承想当时国君卫宣公荒淫无道,为宣姜美色所迷,竟然强娶儿妇为妃。后来新台之上,宣姜生下公子寿、公子朔。那公子朔生性阴鸷,定计除了两位哥哥急子和寿,从而继位成为卫惠公。这一段孽缘卫国上下议论纷纷,朝野震动。右公子职、左公子泄暗中图谋,要为急子和寿复仇,而庶公子硕因不满惠公德行,连夜远走齐国。天有不测风云,四年后,趁着卫惠公外出征战,国内右公子职、左公子泄率众政变,废了卫惠公,改立公子黔牟为君。卫惠公不得已也逃来齐国,希望借助母舅之国的势力以复国。而此时,齐襄公继位刚刚两年,以国事未稳为由,暂未答应卫惠公之请。
公子黔牟继位之后,众人皆以为卫国之乱源自宣姜,必要杀之而后快!后因右公子职力谏,言及“宣姜乃齐襄公之妹,杀之必惹怒齐国,不如留之以结齐卫之好”,于是宣姜方躲过一死,只是被迁到别宫去住。消息传到临淄,为了保存妹妹宣姜性命,也为了安抚卫国左、右公子势力,齐襄公想到了一个罕见罕闻的荒唐之策——要卫公子硕纳母妃宣姜为妻!于是齐国公孙无知带着国君的密令,与公子硕一道返卫。那公子硕念及父子人伦,如何肯与庶母苟合?公孙无知无奈,后来便定下宴饮之计,将公子硕灌得烂醉,乘着夜色送入宣姜内寝。也是宣姜过于娇媚,公子硕酒兴之下哪里把持得住,于是两人并榻同宿,醉中成就好事。次日醒后悔之已晚,索性将错就错,宣姜就此与公子硕结为夫妇。可怜宣姜倾国倾城之貌,本是儿妇却做父妾,做了父妾又做儿妻!乱世佳人,如之奈何!
说罢姐姐,再言妹妹。文姜之事更是离奇。文姜乃齐襄公的妹妹,小襄公两岁。齐襄公幼年时候,名唤诸儿,自小与文姜最是交好,两人时常你哥哥、我妹妹叫得甜美。初时因为年幼,齐僖公并不放在心上。哥哥妹妹,两小无猜,渐渐成年,暗生情愫,萌发出男女之爱来,以至无视人伦,做出苟且之事。一日文姜患病,诸儿以探病为名,闯入文姜寝榻,挨坐妹妹床头,遍体抚摸,探及腹下。不巧被齐僖公窗外撞见,始知两人行为越轨,有伤风败俗之事。齐僖公将两人喝散,不许两人私会再见。此后不久,齐僖公为诸儿娶宋女做内室,又将文姜嫁与鲁桓公为妻。
周桓王十一年,公元前709年,齐僖公送文姜至鲁成婚。临行之前,诸儿痛不欲生,文姜也是思兄若狂。诸儿暗中托宫女送一枝桃花给文姜,附有情诗道:“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兮复吁嗟!”文姜何等聪慧,见其诗已解其意,当下回道:“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讵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诗中“叮咛”哥哥今天折不到花,且等来春再折。诸儿得到妹妹如此回诗,万分欣喜!文姜到鲁,年逾不惑的鲁桓公见文姜青春妙龄,如花似玉,天女一般,禁不住神魂颠倒,十分疼爱文姜,也不计较婚前那些哥哥妹妹的流言往事。此后齐鲁亲密,不在话下。以时推之,文姜婚鲁至今,已经整整十五年了。
几年前,诸儿继位为齐襄公。君权在握,愈加怀念与文姜的这段情事。齐襄公要娶周王姬为国夫人,朝野均以为齐国得天子青睐,为社稷福缘,唯有襄公自知己意专在请鲁桓公主婚,请鲁桓公主婚又专在赚得文姜一并来到齐国,以解相思之苦。这一段良苦用心,他人如何知晓?
入齐之前,鲁国大臣也有劝阻,不让文姜随行。但鲁桓公溺爱文姜,心想不过回几天娘家而已,大不以为然,于是拒谏。这边齐襄公得知鲁桓公夫妇同来,高兴得坐卧难宁,寝食俱废!——齐襄公爱妹之心,何其太过?——此一桩十五年前旧事,当时齐国朝野如召忽等众人皆知。如今十五年已逝,物是人非,一切化为云烟,但召忽却隐隐约约总有不祥之感,于是连连感叹:“文姜夫人不该来啊!文姜夫人不该来啊!”
…………
翌日,公子纠对管仲行拜师礼,管仲先教公子“射艺”,召忽继续教公子《诗经》。那厢,公子小白也对鲍叔牙行拜师礼,出乎意料,其礼甚恭,若谦谦学子。鲍叔牙喜出望外,先教之以《礼记》。如此,师徒几人倒也相处和睦,其乐融融。
却说鲁桓公夫妇驱车奔齐,前有仪仗开路,后有甲兵尾随,相簇相拥而来。鲁桓公已五十开外,因为操劳国事,更显苍老,而身边文姜夫人秀眉粉面,雍容华贵,双目中饱藏着一汪春水,容光焕发,美艳动人。虽然早已是公子同的母亲,但珠圆玉润,别有一番成熟风韵。这一日行车到泺水,齐鲁边界,文姜打开车帘远望,仿佛一眼就望见了魂牵梦绕的齐都临淄,文姜喃喃自语,就要掉下眼泪:“十五年了,临淄城,文姜回来了!”
时暮春初夏,暖风拂面,泺水盈盈,两岸一抹浓荫。鲁国车队浩浩荡荡,逐水而行,须臾间,就望见齐国仪仗来接——当头一人霍一下跳下车来,不顾礼仪,笑盈盈就冲将过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齐襄公!
鲁桓公夫妇下车见礼。双方站定,齐襄公瞥一眼鲁桓公,只轻轻一揖,眼睛却扫落到文姜夫人身上,直勾勾盯住。齐襄公将文姜从头到脚细看一遍,但见文姜一身藕白色深衣,窈窕挺拔,眉目如画,衣袂临风飘飘,若泺水之神,貌美如故,只是比早年略微显胖一些。齐襄公柔柔唤一句:“妹妹!”
文姜也将齐襄公细审一遍。哥哥依旧,只是比之当年少了五分稚嫩,又多了五分威严。齐襄公身材较为矮胖,浓眉大眼,一脸冷峻,目光中常常射出凌厉杀气,令人不寒而栗。齐襄公向来少笑,唯独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例外,而见到文姜,更是难得的满脸堆笑,当下直看得文姜面颊绯红,如少女般忸怩。文姜羞涩应道:“哥哥。”
十五年来首听“哥哥”之声,齐襄公顿时浑身酥软,颤了一下,似要倾倒。
鲁桓公笑道:“齐侯,难得你们兄妹情深,有时间叙旧。王姬之婚姻,事关国体,兹事体大,还是早早定下的好。”
这一下两人仿佛梦醒,回过神来。齐襄公道:“烦劳鲁侯不辞劳苦,诸儿感激不尽。请——”鲁桓公夫妇回身上车,齐襄公陪同,一行人继续东行。不一会儿,车马进入临淄城,暂安顿在齐宫中。
王姬之事,齐侯、鲁侯只言片语之间定乾坤,约定八月十五为婚期。其他具体事宜也一应安排妥当。大事已了,齐襄公大肆铺排酒宴,为鲁桓公洗尘。众人纷纷向主婚人敬酒,鲁桓公不亦乐乎。而文姜被接到宫中别处,只说是与旧日宫嫔相会,鲁桓公也不甚在意。觥筹交错之间,天色已暗,鲁桓公喝得酩酊大醉,被送回驿馆歇息,一沾卧榻,便不省人事,沉沉睡去。
送走鲁桓公,齐襄公一路碎步快跑,穿花过柳,来到当年文姜未出嫁时所住的女阁。此处已被襄公秘密戒严。却说襄公进入内堂,早见堂中玉几上摆着昔日文姜爱吃的饭食,并有一罍美酒,两只铜爵。透过内间若有若无的白色帷幔,依稀可见文姜正在榻侧对镜梳妆。
此情此景,恍若十五年前。
齐襄公只觉胸中怦怦乱跳,强忍着心动,唤了一声“妹妹”。文姜应声而出,面若红霞。襄公道:“难得我们兄妹重逢,哥哥特设家宴,请妹妹满饮几爵。”(www.chuimin.cn)
文姜只“嗯”了一声,也不说话,就入席,两人心照不宣,只开怀饮酒。三爵已过,更觉春情荡漾。两人四目相对,默不作声。堂内悄无声息,似乎可以听到哥哥妹妹眉目传情的心跳声。襄公慢慢探过手去,一把摸住文姜软软的左手。文姜微微一退缩,就又忽然迎上来,紧紧扣住哥哥手心。
襄公心跳更加厉害,温柔道:“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讵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妹妹的叮咛,哥哥偷偷藏在心中十五年了……十五年相思,妹妹可知?”
文姜微微低头:“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兮复吁嗟!——十五年相思,何如……何如,今宵相逢……”文姜说完,更是娇羞无限。
襄公张大眼孔,满是烈火,微微唤道:“妹妹!”
文姜抬头,深情望去,盈盈妙目,两湖春水,喃喃应道:“哥哥!”
襄公再也忍不住,抱起文姜就向榻边走去。文姜娇喘不已,身子早已酥软如水,任由哥哥随心所为。一时狂风骤雨,极尽淋漓酣畅。
须臾,襄公移开赤裸的身子,睡在文姜身边。文姜面色滋润,艳如桃花,从锦衾中伸出雪白的右臂,整了整胸前的乱发,含情笑道:“妹妹是鲁国夫人,哥哥是齐国国君,你我如此用情,只怕难免招惹是非……”
襄公转头看着文姜,一脸郑重道:“诸儿何所惧!——哥哥妹妹之情,至死方休!”
此语一出,唬得文姜忙伸手堵住襄公的口,显得又惊又怕。襄公轻轻将文姜玉手拿开,满目深情又道:“妹妹别怕,一切有哥哥。诸儿愿以一国江山,换得妹妹如花笑靥!”
文姜不由心醉,轻启樱唇,顺着刚才的话半嗔道:“你我相逢,喜不自胜。哥哥如何出此不祥之语!”语气中虽有责备,然而心中却是甜如蜜,醉如酒,美如花,乐如狂,刹那间各种幸福一齐涌上来。文姜满足地闭眼,将绯红的面颊深深埋在襄公怀中,襄公更是将文姜紧紧拥住,恨不能当作一块冰化掉。两人缠绵悱恻,你侬我侬,情至深夜,相抱而眠,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尚自未醒,早将鲁桓公撇在外面不管。
鲁桓公半夜口干舌燥,不断唤“文姜,水”。然而惺忪醉眼中,只见捧水的侍者,不见口中的文姜。挨到天色渐亮,酒已全醒,心中惴惴不安起来。鲁桓公披衣起身,于晨光中慢慢踱步,心想夫人昨夜与宫嫔相聚,难道女人家也全醉了?
待到太阳升得老高,依旧不见文姜,也不见齐侯,更是疑虑不已。鲁桓公差人到宫中打探,得报“夫人昨夜并未与宫中嫔妃相聚,只是与齐侯叙兄妹之情。甚晚,便留宿宫中”。鲁桓公问:“齐侯有几个妃子?”答:“齐侯只有一个侧室连妃,乃大夫连称之妹,听说向来失宠,齐侯不喜欢。”鲁桓公便不再问,只狠狠地一挥手,那人应诺退出。
鲁桓公怒火三丈,情知文姜与襄公必是十五年后旧情复燃,当下就要冲进齐宫,但转眼间又心生害怕,又想又怕之间正徘徊不已,忽听门外传报:“国母从宫中回来了。”
见文姜入堂,鲁桓公怒气更盛,问道:“昨夜与何人饮酒?”
文姜答:“宫中连妃并几个女眷。”
问:“酒中滋味如何?”
答:“齐国陈酿,思乡之味,不觉多饮了几爵。”
问:“饮到了几时?”
答:“把酒言欢,不觉月上东墙,已是半夜。”
问:“好长的酒宴,你哥哥不曾来?”
答:“不曾来。”
问:“你们兄妹情深,你哥哥岂能不来相陪?”
答:“席饮过半,齐侯来劝酒一爵,便又离去。”
问:“酒席已散,你如何不出宫?”
答:“夜深不便,便留宿宫中。”
问:“你睡在何处?”
答:“君侯好生无聊!偌大的一个齐宫,难道还没有我一个昔日齐女的睡处?——我在西宫过宿,那里即是我当年闺阁之所。”
问:“你哥哥睡在何处?”
文姜登时脸红:“做妹妹的怎管哥哥的睡处?言之可笑!”
鲁桓公哈哈一笑,转脸冷冷道:“只怕做哥哥的倒要管妹妹的睡处!”
“这是什么话?何出……何出此言!……”文姜脸色一阵红来一阵白,渐渐语乱。
鲁桓公斥道:“你昨夜明明不曾与连妃饮酒!明明是你们兄妹共饮!你!……你旧情难忘……明明是你们兄妹同宿一处!寡人尽知,还敢瞒我!”
“你……你冤枉我……”文姜嘴上虽然抵赖,但心中也生出几分惭愧来,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情急之下,便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再不言语。
鲁桓公也不劝慰,只冷冷一句:“哭吧,看你还能为他哭多久!”转身走到窗前,无意间向外张望一眼,但见驿馆森森,甲兵重重。鲁桓公心中暗道:“虎落平阳,龙遭浅滩,此处不是计较恩怨的地方!当火速返归鲁国,再与诸儿淫贼理论……”
鲁桓公差人报与齐襄公,言明归国之意。
齐襄公得报大惊,情知事情不对。不一会儿驿馆又来密报,说鲁桓公与文姜夫人发生口角,文姜哭泣不止等语。齐襄公恍悟,定是昨夜秘事已被鲁桓公知晓,鲁桓公因之为难文姜。此种奸情,鲁侯日后必知,不想却如此之早!齐襄公心中汹涌澎湃,忐忑不已。想到自己与妹妹方得一宵春梦便要分手,实是不甘!而文姜一旦归鲁,此后必备受冷遇欺辱,于心何忍?鲁侯一国之君,面对如此难堪之事,岂能善罢甘休,齐鲁日后必有一战!——既如此,不如兵行险着,先发制人!为了文姜妹妹,诸儿索性赌一把,拼一局,搏一场!虽死无怨!
齐襄公想着想着暗笑起来,于是遣使又入驿馆,应允鲁桓公回国之请,但相邀明日于城外牛首山一聚,无须携带夫人,专设宴为鲁桓公饯行。鲁桓公不知是计,归鲁国之心似箭,又见无须文姜在场,便爽快答应了齐侯之约。
那边,齐宫高高的台阶上,一人健步如飞。齐襄公屏退左右,召心腹猛士公子彭生来见,一番耳畔私语,公子彭生得令而退。
齐都之南,淄水东岸,有一座牛首山,天生的好风光!山脚清溪之畔,有一片茂盛的竹林,依山傍水,翠绿可人,正是野外宴饮的好去处。齐襄公早在竹林中设好酒宴,并令大夫连称、管至父等以及堂兄公孙无知等作陪,公子彭生专门负责接送鲁桓公。
却说鲁桓公早早坐着自己的马车,由鲁宫御者榛子驾驶,在公子彭生的陪同下赶到牛首山竹林。
水光山色虽然悦目,不及佳肴美馔爽口。齐襄公又安排歌舞雅乐助兴,并有诸多宫女添酒进食。双方各怀鬼胎,表面言欢而心中不和。齐襄公有意拖延,力劝鲁桓公多饮;鲁桓公志在离齐回鲁,加上心情郁闷又必须隐忍不发,所以胡乱就饮,想着早早结束酒宴就回。齐襄公劝道:“鲁侯为寡人婚事辛苦,请满饮一爵。”鲁桓公道:“谢齐侯。”连称、管至父、公孙无知也连连劝酒,多尽嬉戏溢美之词,鲁桓公也是劝了就饮,只淡淡回道:“谢连大夫。”“谢管大夫。”“谢公子。”
鲁桓公心中郁闷寡欢,一直强压着,随着酒量增多,便渐渐按捺不住。又饮了几爵,不觉酩酊大醉。齐襄公连拍两下手,道:“上临淄舞,为鲁侯助助酒兴!”
不想鲁桓公忽然大笑,醉醺醺道:“齐侯……何用舞,我来,来……高歌一曲,以助酒兴!”
众人皆喝一声好。齐襄公笑道:“妙妙!难得鲁侯如此雅兴。”
鲁桓公又笑,慢慢扶着木几,撑起身来,有些站立不稳。鲁桓公定了定神,大声唱道:“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曰,哥哥爱妹妹!哈哈哈哈!”鲁桓公一气呵成,纵声大笑,声音响彻竹林。连称等不由变色,面面相觑。
此为《南山》歌,歌中之意专在讥讽这段哥哥妹妹的丑闻。其中“雄狐”暗指齐襄公,“齐子”乃指文姜。
齐襄公唰地一下怒而起身,与鲁桓公并立站着。齐襄公怒道:“鲁侯,你喝得太多了!”
“这首《南山》歌,可悦齐侯之耳啊?哼哼——”鲁桓公由笑转怒,有问罪之态。
齐襄公转怒为笑,呵呵道:“甚悦我耳!谢鲁侯美意,寡人领了。”而后,扭头望向公子彭生,冷冷道:“鲁侯饮宴甚是尽兴,彭生,送鲁侯回驿馆,路上好生照料!”
“诺!”公子彭生应道。
鲁桓公大醉,行走不得。公子彭生抱着鲁桓公登上车,与齐襄公对了一下眼色,就辞去。榛子依旧驾车,彭生搀扶着鲁桓公坐在车中,沿着山道下去。
鲁桓公醉意蒙眬,依旧哼着《南山》歌,傻笑不已。马车下了牛首山,沿着淄水行走。道路颇显颠簸,水边散布乱石。公子彭生前后张望,四下无人,知时机已到,左手搂定鲁桓公肩头,右手卡住其脖子用力一扭!却说公子彭生为齐国第一猛士,力大无穷,鲁桓公如何能受住这一扭,当下惨叫一声,登时毙命!彭生顺势将其甩下车来,假装叫道:“鲁侯当心——哎呀,鲁侯掉下车了!鲁侯掉下车了!”
榛子暗暗觉得车上不对,听彭生一喊,霎时勒住马,跳下来一看,见鲁桓公早已远远地横尸在水边石头上,头上满是鲜血。榛子疑惑不已。再一回头,见公子彭生静静地站在车上,一脸横肉,目光冷峻,俨然有威逼之态。
公子彭生跳下车,走过来道:“鲁侯大醉,不小心掉下车来丢了性命,实是不幸。我当急速禀报齐侯!”说罢转身就走了。
榛子跪在鲁桓公尸旁,拜了拜,呆了半晌,一番前思后想,忽然自言自语道:“齐侯私通国母文姜,为了一己私情,命这个彭生谋杀了国君!”
得报鲁桓公已死,齐襄公心中得意不已,脸上却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大哭:“天丧鲁侯,呜呼哀哉!”又命将鲁桓公厚殓,并使人到鲁国报丧。齐使与鲁侯的几个从人一起回到曲阜,其中就有榛子。
得知国君饮酒摔死在齐,鲁国一时朝野震惊。国中无君,群龙无首,公子同早已被立为世子,便义不容辞主持大局。
公子同召集文武重臣如申、颛孙生、公子溺、公子偃、师伯,庶兄公子庆父、庶弟公子牙、嫡亲弟弟季友等入朝商议。众人入席坐定,公子同抹着眼泪,脸上又是悲伤又是愤恨又是羞辱,冷笑道:“君父哪里是什么饮酒摔死的!——堂堂鲁国之君受邀至齐国饮宴,岂有喝死的道理!”而后喝一声:“榛子!”
榛子应声而出,哭着禀道:“是齐侯杀了国君!”而后将鲁桓公夫妇在齐之事和盘托出,讲到文姜夫人夜宿宫中,鲁桓公与文姜翻脸,公子彭生车上扭断鲁桓公脖颈事时,更是义愤填膺。
众人目瞪口呆,皆惊讶不已。一老臣忽道:“十五年前……”他本想说:“十五年前,文姜嫁入鲁国时,就有传言称其与兄诸儿有染,国君今日猝死,实是文姜淫荡惹下的祸根!”但公子同坐在堂中,他又登时觉得不妥。公子同乃鲁桓公与文姜所生的长子,早已立为世子,不日又将继位为君,他又如何敢说?当下改口道:“十五年前,就风言齐侯与妹有染。现在看来,当年传言不虚。都是齐侯荒淫无道,淫我国母,杀我国君,当起兵伐之!”
公子庆父拍案道:“如此淫乱无礼,羞为齐国之君!我愿请兵车三百乘,打入临淄,以雪鲁耻!”
众人附和,一时群情激愤。
公子同将眼睛转向申,问道:“申大夫以为如何?”申是鲁国博学之士,又是当朝元老。昔日文姜产下公子同,鲁桓公向申请教取名之道。申道:“名有五: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以名生为信,以德命为义,以类命为象,取于物为假,取于父为类。”鲁桓公听后大赞,因为新生儿与自己“同在今日”出生,于是采用申取名第五“类”法,赐孩子名为“同”。也因为这个缘故,公子同待申自是与国中其他大夫不同。却说申当下回应道:“国事有轻重缓急之别。先君逝世,自然体大,然而国中不可一日无君!我以为世子同当先迎回先君灵柩,待丧车到鲁,便行继位礼。其余之事,且待后图。”
公子庆父嗷嗷道:“如何忍得了这口恶气!当先伐齐!”
申又转头向施伯问道:“可否先伐齐?”
施伯乃是鲁国第一谋士,当下道:“不可!先君猝死邻国,乃暧昧不明之罪,既是鲁羞,亦是齐丑,不可闻于诸侯,此其一。眼下大势,鲁弱而齐强,何况鲁国无君,人心浮动,贸然开战,谁胜谁负,可谓一目了然,此其二。当下之务,隐忍为上。可遣使入齐,一是迎接先君灵柩归鲁;二是只追究公子彭生失职之罪,齐侯必杀彭生以平鲁愤。如此,齐、鲁权且保住各自颜面,也给天下诸侯一个说辞。我鲁国立了新君,再做计较。唉!两害相权取其轻,此事断无万全之策!”
公子同称善,众人也多有附和。当下决议令大夫申为使入齐,处置此棘手之务。申得令,于次日便早早出发了。
赶到临淄,申入宫觐见齐襄公。脱履入堂,申见齐襄公正中坐定,旁边立着连称、管至父、公孙无知和公子彭生等人。申作为鲁国老臣,与齐国常有来往,所以都认得。一见申入见,齐襄公便掩面假装哭泣道:“鲁侯啊,申大夫接你来了……寡人与王姬的婚仪全仗你主持,你怎么好事只做了一半就走了?寡人甚是伤心……”
申道:“请问齐侯,我国国君是怎么死的?”
齐襄公泣道:“鲁侯要回国,我便在牛首山竹林中设宴,专为鲁侯饯行。鲁侯一时高兴,多饮了几爵,不想,回驿馆的路上,就……就摔下车来死掉了!呜呜!”
申道:“如齐侯所言,我国国君专为齐侯婚仪而来,既如此,齐侯是如何安置我国国君的?”
齐襄公道:“驿馆优待,国礼侍奉。居住有甲兵把守,出入有大夫迎送。”
申哈哈大笑:“如此说来,齐侯待我国国君甚厚?”神色中暗藏问罪之态。
齐襄公心虚,见申如此问,苦笑道:“寡人惭愧!未曾照顾好鲁侯,寡人之罪也!”
“齐侯岂可言罪!”申声色俱厉,“但一国之君却因几爵送行酒就死在了齐国,敢问齐侯如何自处?齐侯如果没有一个圆满的交代,鲁国倾国臣民,必举兵攻入临淄,为国主报仇!天下诸侯也将悉数归怨于齐,齐国将自绝于天地之间矣!”
这一番话有理有节,在场诸人无不惊骇。齐襄公眼珠子溜溜一转,冷冷地望向公子彭生。齐襄公指着公子彭生喝道:“都怪此人!鲁侯醉酒太过,我专派此人护送鲁侯回驿馆。不想此人玩忽职守,以使鲁侯暴薨!此人罪责难逃!今不杀之,何以向天下谢罪!——来人!将公子彭生推出斩首!”
公子彭生一脸懵懂,正要分辩,就见堂中冲进来几个凶悍的武士,挎剑操戈,架起自己就走。又见齐襄公非但没有救命之意,反而又一挥手,催令快快杀之!彭生方知上当,大呼道:“无道昏君!是你先淫鲁国夫人,又杀鲁国国君,你罪在不赦!如今反而嫁祸于我!——彭生死后变成厉鬼,也要取你性命!”
齐襄公最怕的就是这几句话——这几句话喊出来,恨不得让所有的人都掩上耳朵!也是一时情急,齐襄公竟然自己用手先堵上自己双耳!此举一出,在场的宫女、侍者忍不住喷笑出声,就连公孙无知也忍不住失声发笑,后见齐襄公恶狠狠瞪自己一眼,赶忙止住。申心中暗暗叹道:“齐侯如此乱伦荒淫,终襄公一世,齐国将永不得安宁!齐国之祸,为时不远……”
斩了彭生,此事暂息。申于是禀明即日起扶鲁侯灵柩,并带文姜夫人返归。齐襄公一一应允。
待众人统统退去,齐襄公孤独一人忽然放声号啕大哭——独为文姜而哭!原来齐襄公杀鲁桓公,志在留妹妹于齐,好长相厮守。不想桓公死后,聪慧的文姜一眼就看到了个中隐秘。文姜见丈夫被哥哥所杀,心中对丈夫的愧疚猛涨,对哥哥的怨恨剧增。此后齐襄公一连三次到驿馆见文姜,都被严厉拒之门外。最后一次,文姜隔着木门只留了一句话,四个字:“我恨哥哥。”襄公于是落泪辞出。如今,文姜又要随着申返归鲁国,自己一番苦心付之东流,更觉无限悲伤,于是止不住呜呜大哭,泪如泉涌……
却说申带着鲁桓公的灵柩车队并文姜夫人,一路黯然行至禚地——乃齐鲁交界之处。文姜夫人唤道停车,并传申来见。申匆匆赶来,隔着车帘,听文姜夫人吩咐道:“此地不是齐国,也不是鲁国!非齐非鲁,正是我的归处。尔等回国后,速立我儿公子同为君,并转达同儿:儿做儿的国君,母居母的禚地,切勿叨扰!若要我归国,除非我死后!”申再劝,而文姜执意不从。申无奈,独自扶着鲁桓公灵柩返回曲阜。
不久,在申、施伯等人的拥护下,公子同继位,是为鲁庄公,时周庄王四年,公元前693年。鲁庄公重孝,继位后定要接母亲回国都,谋士施伯劝道:“于国君而言,文姜夫人有两难:论情则为生身之母,论义则有杀父之仇。文姜夫人若归曲阜反而徘徊难处,左右为难!而独居禚地,正可以全鲁侯之孝!”鲁庄公恍然大悟。见施伯谋略过人,此后也开始大大重用。禚地之事便依施伯之计,听之任之,只是另筑馆舍供母亲居住,四时给养不绝。于是,天高地远,风轻云淡,文姜便在禚地安心定居了下来。
有关管仲 一箭相国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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