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克助球队连胜，场均32分夺冠

马刺王朝

2012年，帕克在圣安东尼奥郊外的豪宅建成了。这座豪宅总面积达到20000平方英尺（约1858平方米），有一个游泳池、一个网球场、一个沙滩排球场和一个六对六的足球场，家中一切基本都由帕克亲自挑选。帕克曾对母亲帕梅拉说，如果打不了篮球，他会当一个建筑师；而现在，建筑师的梦想成为过去。豪宅建成后，帕克再也没兴趣去建另一座，他希望自己运动生涯的剩余时光都在这里度过。

他不打算离开圣城，不打算离开马刺，不打算离开波波维奇。为什么要忍受那老头儿不留情面的咒骂？或许是因为被波波维奇称为“关怀因素”的东西。“你不能教训完一个球员，直到下次比赛之前都不搭理他，”波波维奇说，“也不能突然一下就想把他卖掉。”每个赛季，波波维奇都会跟帕克一起到外面吃个15到20次饭，他们一块儿喝酒，拿对方国家的政治问题相互揶揄。外人只看得到波波维奇在球场边把帕克骂得狗血淋头，却看不见两人在球馆之外把酒言欢。

2012—2013赛季开始前，雷霆未能和哈登续约，哈登去了火箭。当时有许多人问帕克：为什么明明可以挣更多钱，你却选择以较低的薪水留在马刺？“人人都问我这个，”帕克说，“我和几个朋友聊天，他们也问我这个。我就说，我不知道，我想是因为这里的氛围，家庭氛围。就我个人而言，我这么做是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波普会照顾好我，直到我职业生涯结束……我知道，等我老一些的时候，波普会照顾好我。”

于是，帕克的身体、帕克的灵魂都完全属于这座城市。他从来不说这是他的城市，他从来不把邓肯推到一边。“这永远都会是蒂米的球队，”他说，“一直到蒂米退役。”然而波波维奇会告诉他：对，这或许永远都是蒂米的球队，可到场上，马刺现在就是你的球队。他喜欢把帕克称为“蛇头”，还说：“托尼会成为我们的得分王，很可能每年都是。”

在队里，帕克已经有资格指导其他球员，指挥别人该往哪里跑。“他甚至偶尔会跟蒂姆说一些东西，”波波维奇笑笑，“偶尔。”

2012—2013赛季初，有一场对快船的比赛，帕克只得4分，他跟邓肯说：他们像当年包夹你那样来包夹我。邓肯笑答：“欢迎来到我的世界。”赛季第一个月过去大半，帕克表现一般，出手次数不多，进攻欲望不强。波波维奇问：“你打算在这赛季的某些时间出手投篮吗？”从11月下旬开始，帕克攻得坚决起来。整个赛季，他场均投篮15.1次，得20.3分，投篮命中率52.2%。

然后，连续第二年，帕克在季后赛大放异彩。

2013年西部半决赛，马刺碰上正冉冉升起的勇士，前两场被“水花兄弟”斯蒂芬·库里和克雷·汤普森投到狼狈至极。第三场前往奥克兰，球队急需树立信心，帕克当仁不让站了出来，中距离连连跳投命中，上半场14中11攻下25分，全场32分，帮助马刺取得胜利。第五场，又是帕克忍着左小腿的伤痛，拿到25分10次助攻，带领球队打出波波维奇想要的“更饥渴”“更癫狂”的表现，攻克天王山。最终，马刺六场淘汰勇士。

西部决赛的对手，是全联盟最好的防守球队灰熊。面对他们的防线，帕克游刃有余，完成了一个伟大控卫应该做到的一切：持球突破，改变并击破对方防守，让球去它该去的地方，很少犯错误，然后，把中距离投进。灰熊没法面面俱到，只能在限制他什么的同时，也给他一点什么。第二场，帕克送出18次助攻，刷新自己的季后赛单场助攻纪录；第四场，帕克21投15中，得到37分。邓肯说：“他到了能得分也能传球的境界，他阅读他们给他什么。”马刺连胜四场，横扫灰熊，报了两年前的“黑八”之仇。

还记得波波维奇早年的诉求吗？现如今，他想要他的控卫成为小将军、斯托克顿还是马布里？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帕克说，“我想要我自己的身份。”

2013年6月6日，NBA总决赛第一场，邓肯与吉诺比利上前拥抱帕克，詹姆斯（左上）恰在远端观瞧。像马刺GDP这样的长期合作，以及球队核心地位的平稳过渡，在NBA联盟并不多见。

2013年6月1日，马刺还在等待总决赛的对手。东部那头，热火正与步行者杀得难解难分。波波维奇这天没安排训练，全队休息，可他一到球馆，发现邓肯又在场上练投篮。波波维奇想把邓肯赶走，他说：“你应该休息。”邓肯瞪着两眼看他，没吭声。结果，反倒是邓肯把波波维奇赶走了。

37岁的邓肯仍有夺冠机会，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三年前科尔判断，邓肯再打一两个赛季就得满足于做一个优质的角色球员了。而2012—2013赛季，邓肯重焕青春，表现全面好过此前两年，以场均17.8分、9.9个篮板、2.7次盖帽、投篮命中率50.2%的数据重回NBA年度最佳阵容第一队——他上一次享此殊荣，还是2007年的事，那时他才满31岁。

这个赛季，不断有人把邓肯比作本杰明·巴顿，那是大卫·芬奇执导的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中的主人公，他时间逆行、返老还童。吉诺比利就把邓肯称为“智慧老头”，而邓肯抵挡岁月侵蚀远不止依靠智慧。他最大的困扰来自膝盖，为减轻对膝盖的压迫，邓肯在夏天控制饮食，挥汗如雨，拼了命地给自己减重。埃利奥特透露：“这家伙夏天练得那么苦，你根本都不知道。我整个夏天会到训练馆去个五六次，投投篮，健健身，或者跟谁见面聊聊天，蒂米每次都在。助教们总跟我讲一些事情，讲他们把想引进的自由球员或者考虑要选的孩子带过来，他们走进去，蒂米就在馆里练习，那些人会说：‘蒂姆·邓肯在这儿？’他们都很震惊。”

自律的背后是不易察觉的雄心。在波士顿执教的里弗斯评价邓肯：“他是好胜心最强的竞争者之一。人们看不出来，是因为他有张扑克脸。”霍尔特则提醒说：“人们都没意识到，他不得不改变奔跑的方式。你见过多少人在腿上绑着把膝盖直回来的金属护具？有多少球员愿意那样做？真做到的就更少了。”

波波维奇尽最大努力减少GDP的损耗，常常取消一些全队合练及上午的投篮练习，因为他最重要的三名球员更需要休息，而不是指导。波波维奇喜欢说：“我早上不需要你们的能量。我晚上才要。”2012年11月底，有一次客场打热火，波波维奇比赛当天把邓肯、吉诺比利、帕克、丹尼·格林四名主力提前送回了家，那场球全美电视直播，这一做法激怒了联盟高层，斯特恩罚了马刺队25万美元。

尽管波波维奇爱惜有加，吉诺比利2012—2013赛季还是饱受伤病困扰。昔日无所不能的阿根廷救世主此时将满36岁，长发飘飘早已转成短发秃顶，身体也免不了修修补补。湖人队的科比小他一岁，在赛季末不堪重负，跟腱断裂。季后赛首轮，马刺湖人世仇重逢，由于没有科比，完全丢失了以往你死我活的大战氛围。

首轮第一场，第三节最后一分来钟，吉诺比利连投两记三分球，其中第一个是从后场运球到前场的直接干拔。吉诺比利自己也承认，他“冒了两次险”。邦纳乐呵呵笑谈：“当他干出那样的事情，我敢打赌，波普教练的头发变得更白了。”但结果是，两个三分接连命中，吉诺比利在85秒内连得8分，胜局就此确定。吉诺比利不担心挨教练骂，他说：“在一起11年，他知道我是怎么打球的。”

第二轮对勇士，也是第一场，波波维奇亲口承认，有那么一刻，他有心要把吉诺比利当场送走。

那天库里狂轰44分，勇士在第四节结束前四分来钟领先16分，眼看胜券在握，怎料马刺奇迹般地打出一波18比2，比赛进入加时，然后双加时。到第二个加时赛剩不足50秒的时候，马刺领先3分，正确的做法应是尽可能压时间并保证成功率，而吉诺比利偏偏在进攻时限还剩10秒以上的情况下，从正面突然投出一记有人干扰的三分，球没进。场上风云突变，勇士连得4分，在剩3.9秒的时候反以127比126领先。

吉诺比利那次抢投三分几乎葬送了马刺到手的胜利及伟大的逆转。波波维奇非常不高兴，暂停的时候，他朝吉诺比利的方向怒骂了两句。就是那时，他真想当场交易掉这个脑子进水的球员。

当然，他没有。不仅没有，而且最后一攻，他仍然把吉诺比利留在场上。截至此时，吉诺比利当晚19投仅4中，试了8个三分球，7个没进。

战术不是为吉诺比利设计的，但发边线球的卡哇伊发现，吉诺比利为帕克做完掩护，就在左翼无人看管了。“我甚至都不是一个选项，”吉诺比利赛后说，“他们让我去做掩护，然后离得远远的。”

卡哇伊当机立断把球开往左翼，吉诺比利站在三分线外，接球从容做完投篮动作，球稳稳命中。129比127，马刺反超。吉诺比利高举左臂，食指向天，原地转圈。他说：“这是我整晚投进的第二个（三分）球，时机不错。”

他用一记三分球犯完错，立刻用一记三分球纠了错，罪人转眼变英雄。马刺险胜，于是波波维奇又说，他想第二天亲手为马努做早餐。

“我要一个煎蛋，配上蘑菇。”吉诺比利提前点了餐。

这么多年，吉诺比利令波波维奇暴怒想死的时刻不胜枚举，可老爷子从未真正尝试过送走吉诺比利，而吉诺比利也从未真正尝试过改变。

波波维奇说：“当我跟他谈，他会说：‘我就是这样的。’所以我很早以前就不再教他了。”

为什么？

“我必须学会闭嘴，停止指导，因为如果你限制他太多，你就失去了他的好。”

时隔六年，邓肯与詹姆斯再次相遇在总决赛。邓肯年满37岁，身上积攒着岁月的沧桑；詹姆斯已经28岁，正是如日中天好年华。两人再拥抱，有种宿命的味道。

2013年总决赛之前，詹姆斯评价邓肯说：“他没得到太多认可，因为他不像很多家伙那么花哨。他不会跳到别人头上，飞得高高的，做一些会吸引人们来看比赛的事情。不过我觉得，真正的篮球，真正高智商的人群，还有球员们，都知道他有多伟大。”

詹姆斯本人则高高在上，被公认为此时全世界最好的球员。这个赛季是他篮球生涯的绝对巅峰，没有任何东西可让人挑剔。他当选年度MVP，总计121张选票里，只有一张没把他排在首席。詹姆斯对自己信心满满，他知道这回与马刺再交战不会像六年前那般狼狈。“我是一个好得多的球员了，”他说，“比我在2007年总决赛好了20、40、50倍。”邓肯对此也认同：“他绝对进化了。和那时候相比，他已经是一个好得多的投手，他的信心很明显也更足了。”

以巅峰詹姆斯为核心，卫冕冠军热火打出66胜16负的常规赛最佳战绩，其中包含一波NBA历史第二长的27连胜。热火主教练埃里克·斯波尔斯特拉这个赛季推出“无位置篮球（position-less basketball）”的概念，即不以位置来描述球员功能，而是把能力相对全面的球员同时摆到场上，各位置间相互切换，由此顺应甚至推动了小球时代篮球发展的潮流。

相比热火，马刺的阵容与打法都更加传统，因此2013年总决赛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场传统与时尚的对抗。

系列赛首战，帕克一记运气球让马刺在客场占得先机。比赛最后半分钟，马刺以90比88领先，球在帕克手中。出手之前，帕克跌倒，差点丢球，他拿起来，转身起跳要投，詹姆斯已经在空中等着，为躲闪詹姆斯，帕克耗到了进攻时限的最后1秒——不，最后0.1秒——才把球投出手。裁判为确认是否有效，随后观看了多个角度的录像回放，甚至要一帧一帧地播，才能看清楚球是否在灯亮之前离开了帕克的指尖。

“我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有时间看表，我知道还有1.7（秒），”帕克透露，“所以我有时间拉杆，再把球投出去。这肯定有点运气，而我并不惊慌。”

邦纳爱搞笑，他有独特的视角：“如果我的膝盖做他的膝盖那些动作，可能我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

詹姆斯差点防守成功，他表示：“在同一个回合里，托尼什么都做错了，又什么都做对了。他踉跄了两三次，他摔倒了。当他摔倒的时候，我想：‘OK，我得把这球锁住。’他爬起来，从我手臂底下钻过。”

球打板，又在篮筐上颠了两颠，才掉入网心。看了许久回放，裁判认定帕克的进球有效，马刺领先4分，只给热火留下5.2秒，热火反超无望。詹姆斯说：“那是我经历过的最长的24秒。”斯波也说，他感觉马刺这次进攻用了26秒——没错，球离手之后，在空中还用掉两秒。

2013年NBA总决赛第一场，帕克在终场前5.2秒投进制胜的中距离打板。这球出手之前，帕克跌倒，差点丢球，他把球拿起来，为躲闪跳起在空中的詹姆斯，耗到进攻时限最后0.1秒才将球投出。詹姆斯说：“那是我经历过的最长的24秒。”

吉诺比利赛后一般不去看什么体育集锦节目，但这晚是个例外。马刺以92比88击败热火，吉诺比利打开电视，特意找了找，等到了他想要的画面，他就想细致地看看帕克那一投究竟怎么回事。“托尼那一投，就是那种偶尔会发生的奇事，”吉诺比利说，“我们今天很幸运。”

有记者问帕克：这记“超时”投篮在你的职业生涯里能排到第几？帕克答：前三是肯定的，“如果我们走到最后，是的，那个球，你可以放到No.1。”

投中这球，现场暂停，波波维奇要同助教们商议接下来的防守策略。这时帕克凑过来，和波波维奇面对面交流了几句，波波维奇点头认同，帕克随即转身，坐到波波维奇的椅子上，像真正的带头大哥那样，向队友们发出指示。他说：“蒂米和波普允许我这么做。”他们允许，是因为他亲自赢得了这样的权力。

热火保持着一个令人叹服的惯性：一场败仗过后，必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他们最近11次输球，接下来的一场都反弹取得大胜。而这回总决赛输掉第一场之后，他们第二场比赛又以103比84大胜马刺19分，第四节一度领先27分。

两天之后回圣城，自家篮筐让丹尼·格林和加里·尼尔两位投手无比舒服，格林三分线外9中7，尼尔三分线外10中6，格林得27分，尼尔拿24分，全队共投进16个三分球。马刺以113比77狂胜36分，总比分2比1领先。这一战，也是GDP三人在一起赢下的第100场季后赛胜利。

打完前三场，詹姆斯没让人看出来比2007年“好了20、40、50倍”。他没有一场得分上20，没有一场投篮命中率达到45%，三场加起来只罚6个球。第四场之前，詹姆斯承诺，一定打出比第三场好得多的表现。为解放詹姆斯和韦德，斯波决定变阵，让投手迈克·米勒取代内线的尤多尼斯·哈斯勒姆先发。整个第四场，他完全没有用过两大三小的传统阵容，自始至终一大四小，充分拉开，让詹姆斯和韦德有空间在禁区内作业。结果，韦德打出自己在2013年季后赛中的最佳表现——32分、6篮板、6抢断；詹姆斯也25投15中，拿下33分和11个篮板。詹姆斯、韦德再加克里斯·波什，迈阿密三巨头合取85分，投篮命中率接近60%，引领热火以109比93胜出。

第四场是斯波变阵，第五场就是波普回应；第四场是詹姆斯反弹，第五场就是帕克回应；第四场是韦德爆发，第五场就是马努回应。天王山之战，属于圣安东尼奥马刺。

波波维奇把吉诺比利提上先发，马刺也改一大四小，吉诺比利有了更多的时间同帕克、邓肯一块儿打球。前面四场，吉诺比利表现不佳，平均只有7.5分，投篮命中率不足35%，虽然没有亲耳听到任何人批评他，但他说：“我在空气中感觉得到。”而这一战，他听见了——听见AT&T中心满场呼喊着他的名字：“马努！马努！”从一开场，吉诺比利就不要命地冲进禁区，发力，对抗，迫使对手付出犯规的代价。前两节，他上了7次罚球线；后两节，他打进6个球，每一个都在禁区内或者禁区边。他杀得性起，14投8中，攻下24分，这是他的赛季最高分，另外还送出10次助攻。

与此同时，帕克14投10中得到26分，丹尼·格林扔进6记三分球，马刺五名先发全部得分在15以上。114比104，马刺获得总决赛赛点。再赢一场，再赢下一场胜利，他们就能迎来六年内第一个总冠军。

帕克还记得自己21岁那年，才第二个赛季，他就拿到自己首枚NBA总冠军戒指。“来得有点快，”他说，“你觉得它每一年都会发生，你觉得它很轻松。”到2007年，帕克已是三冠在手，五年三冠。可自那以后，AT&T中心再没升起过冠军旗。对NBA而言，马刺那四个冠军简直已是古代的旧事，用波波维奇的话说，“那些基本发生在中世纪”。

而现在，只差一场，他们就能把最新鲜也最诱人的一座奖杯抱在怀里。去吧，到迈阿密去，把冠军夺回来。

雷·阿伦感觉自己要被淹没了。半年以来，他在各种各样的场合，被各种各样的人拉着，谈起总决赛第六场那记三分球。“名人，普通人，不管我走到哪儿，随便谁都想聊这个，”他说，“不过，他们又从来不是真正在聊我投进了那球，永远都是在说他们当时在哪儿。”

雷·阿伦的三分球为许许多多人的许许多多故事赋予了意义，如果没有他那记三分，那些人根本不会记得那一天有何特别。雷·阿伦有个朋友在布鲁克林，当晚去参加一个家庭派对，因为嫌太吵就提前离开了，等他回到自己的公寓，刚好赶上雷·阿伦投那记三分，他的尖叫声足以吵醒整栋楼的人。

2013年6月18日，历史性的一天，热火先被马刺扔进了地狱。

经历过的球员会告诉你，总决赛落败的感觉有点儿像在车祸现场。“一切都放慢了，”波什说，“你会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听见平时听不见的东西，有点儿恐怖。”那是第四节剩28.2秒，吉诺比利罚完球，马刺以94比89领先。波什承认：“我觉得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在闪回了。”

迈阿密美航球馆的观众很多也这么想，他们站起来，开始往停车场走。工作人员等在通道口，准备把几大袋马刺的冠军T恤和冠军帽拖进场地。这场景像极了2011年总决赛对小牛的第六场，对手要在他们的地盘上庆祝夺冠了。

丹妮尔·卡利斯托是迈阿密市中心一家儿童时尚用品店的经理，此时她坐在看台124区第26排，周围全是季票持有者。丹妮尔是从网上购的票，287美元一张，她买了两张，带她老板的8岁女儿迪安德拉一起来。那些季票持有者开始退场，相互握手致意，彼此问候：“下赛季再见啦。”丹妮尔对那些人说：“你们会后悔的。”他们回答：“好啦，你真逗。”迪安德拉开始哭起来，因为她看到别人都走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丹妮尔不带她走。“我们四周的座位都空了，她想给妈妈打电话。”丹妮尔回忆，“我跟她说：‘现在你必须坐在这儿，跟我一起相信。’”

场边拉起黄绳子，是为可能很快要举行的冠军颁奖典礼做准备，雷·阿伦看着就憋气。同时，他也生那些退场球迷的气，“就剩这点了，这是第六场，我们赢不了就放暑假了。”

罗伊斯·扬是CBS体育网的记者，他说：“我不会为离场指责迈阿密球迷，我觉得其他29个队的球迷到那时候也会离开，比赛已经结束了。”扬坐在102区的媒体席上，他赶紧收好笔记本电脑，想要挤开人群去马刺更衣室采访。他都准备好要写什么了，他打算写麦格雷迪——在联盟打了16年，终于拿到冠军了。

在波什眼中，此时只有一个画面和2011年不同：那次，波什的妻子艾德丽安已经绝望；而此时此刻，她站在热火替补席正对面的场边座位处，依然拍着手，给热火加着油。波什心想，多好呀，她都不明白我们要输了。随即，波什下定决心，“我想既然她还在拍手，那我就还能做我要做的事情。是不大可能了，但我猜，还不是完全不可能。”后来波什告诉妻子，那个时候她在拍手，对他有非常大的激励作用。“真的吗？”艾德丽安澄清，“我只是努力不要哭出来。”

斯波尔斯特拉叫了暂停，开始画战术。他撤下波什，派上詹姆斯、韦德、雷·阿伦、迈克·米勒、马里奥·查尔默斯，五个人都能投三分。波波维奇见状，撤下邓肯，换上移动速度更快的迪奥。(www.chuimin.cn)

詹姆斯先从弧顶投了个三分，球直直砸中篮板，几乎没有碰筐。卡哇伊原本可以收下篮板球，当时离球最近的热火球员是韦德，韦德抢不到，可他奋力跳起来，手指尖点到了球。“卡哇伊有那双巨爪，他的手就是巨爪，”韦德说，“你只是尽你所能拿指尖去够球。我够着了足够多。”

正在这时，丹尼·格林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詹姆斯投前一个三分时，他及时扑上前干扰，可紧接着，他没有跟住詹姆斯，他觉得已经防守成功了，他以为他们可以拿到这个篮板球，于是，他留在中圈附近，准备由守转攻往前场跑。“全场最重要的一个篮板球，而我们有一名球员在往后退，”波波维奇评论，“他要做的全部，就是盯住勒布朗。”

卡哇伊没拿到篮板球，格林没盯住詹姆斯，球落到迈克·米勒手中，米勒把球递给詹姆斯，雷·阿伦又为詹姆斯挡住了帕克，詹姆斯从左翼再次出手三分，这回完全是空位，球进。20.1秒，热火92比94，追到一球之内。

“突然间，馆里的活力完全改变了。”热火总经理安迪·埃利斯伯格说。

罗伊斯·扬重新把电脑从包里拿出来，心想：“我再坐一会儿看看。”

波波维奇用了最后一个暂停。斯波也利用这次暂停安排了接下来马刺罚球之后的战术，他说：“有一个战术，我们练了整个赛季，但只用过那么一两次。”波什不太同意，他眼睛一转，说：“我们练过100万次，从来没打过。”

暂停结束后，邓肯挪开边线的黄绳子，把界外球开给卡哇伊。卡哇伊立刻被犯规，站上罚球线。雷·阿伦挥动着双臂，号召主场观众多制造些噪音。吵闹声中，卡哇伊罚丢第一球，罚进第二个。19.4秒，马刺95比92。

接下来不到20秒内发生的事情，让波波维奇的用人遭受了一些质疑——尽管那些质疑本质上全是“事后诸葛亮”。

质疑主要是两点：

一、换下邓肯。整个赛季，每当马刺在比赛末段领先3分，也就是对手不得不搏三分球时，波波维奇都会把邓肯拿下来。这么做的理由是：马刺坚决不给对手三分，逢挡拆就换防，而37岁的邓肯是马刺主力当中速度最慢的一个。换下邓肯，换上移动更敏捷一点的迪奥，波波维奇坚持一贯的原则。

二、查尔默斯运球到前场，马刺没有主动犯规。质疑这点的理论根据是：查尔默斯赛季罚球命中率只有79.5%，就算他两罚全中，马刺仍领先1分，并拿回球权。波波维奇对这种假设不以为然，说：“OK，所以你领先3分，你犯规，现在变成1分之差的比赛，变成一场罚球比赛。我们是全联盟罚球最差的队伍之一。我们需要的就是一个篮板，然后就结束了。我不会放弃这个去换一场罚球比赛的。”

查尔默斯运球过中线，往左走，热火开始跑那个他们很少用到的战术。波什在弧顶偏左的位置给詹姆斯做掩护，挡住了帕克。既然马刺是逢挡拆就换，那此时应该是迪奥去防詹姆斯，可他们又犯了个阴差阳错的小错误：帕克没有换防去跟波什，而是奋力从波什身旁挤过，和迪奥一起扑向詹姆斯，试图干扰詹姆斯的三分投篮。“挡住托尼是我的工作，”波什说，“当他从底下挤过去时，我心想‘噢，该死’。我想过要再去挡他，但我不想犯规。”

波什也没意识到，帕克给了他一个机会。事实上，如果后面的剧情稍微发生一点变化，帕克的选择也没问题——尽最大努力去防三分，有错吗？

詹姆斯出手时，帕克和迪奥都封到他面前了。波什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篮下去。三分不中，篮板球落下来，波什正站在最好的位置上。吉诺比利从右路冲进去拼抢篮板，一只手够到了球，但波什是两只手。

球在波什手里只停留了大约一秒钟，那一秒，波什眼睛看到了雷·阿伦。而最初负责盯防雷·阿伦的吉诺比利此时摔倒在地。

和大多数投手一样，雷·阿伦年少时并不怎么在底角投三分，直到进NBA才发现底角三分的价值。底角是三分球命中率最高的位置，不仅因为这里的三分线离篮筐最近，而且因为各队总在外围传导球，迫使防守不断轮转，轮转到最后一步，即球最终去向的位置，往往是底角。“我总是先去底角。”雷·阿伦说。

詹姆斯投三分的时候，雷·阿伦就在底角，不过他的角色只是帮詹姆斯拉开空间而已。球出手，吉诺比利冲进去同波什争抢篮板，雷·阿伦也到了禁区。看到篮板球已被波什掌握，雷·阿伦告诉自己：“去你该去的地方！”他往后猛退了五步，口中大喊着波什：“CB！CB！”

早年为密尔沃基雄鹿效力时，雷·阿伦发明了一个练习项目：躺三秒区里，一跃而起，倒退着去底角，教练把球传给他，他必须接球就投，既不能踩三分线，也不能踩边线。2012年雷·阿伦加盟热火，第一堂训练课就演示了这一招。“那是我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做。”斯波说，“他告诉我，这么做是出于进攻篮板的目的。他说：‘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碰到这种情况，不低头看就得找到三分线。’”

这回，他碰到了。

波什把球传给雷·阿伦，时间刚刚好。雷·阿伦最后两步退到三分线外，球在手，没低头，起跳，投篮。

好几名马刺球员同时扑向雷·阿伦，帕克冲在最前头。雷·阿伦起跳时，帕克已经赶到他跟前，但雷·阿伦并不慌。根据ESPN运动科学部提供的数据，雷·阿伦平均每次出手只花0.73秒，而这一投，他从容地用掉了0.83秒。

雷·阿伦跳起在空中时，詹姆斯还高举着双手，希望得到再一次试投机会，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不是我投，雷投那球，我一点问题都没有，”詹姆斯说，“他的血管里流的都是冰水。”

ESPN电视台解说员迈克·布林对着话筒喊：“篮板，波什！传出来给阿伦！他的三分球！Bang！”每当有人投进三分，特别是关键三分，迈克·布林总会大吼一声“Bang”，清脆而激昂。Bang！雷·阿伦三分命中。

5.2秒，95比95。

美航球馆瞬间轰鸣，埃利斯伯格说：“像爆炸一样。”场边拉着黄绳子的球场保安，禁不住从雷·阿伦身后挥了挥拳头。巴蒂尔在球员席咆哮：“噢，天！我们没死！我们还在！我们还在！”124区第26排的迪安德拉又大哭起来，丹妮尔安抚她说：“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些的，你会很高兴自己在这里。”102区媒体席上的罗伊斯·扬想起了妻子的嘱托——第五场打完，扬给妻子克丽打电话说，他想飞回俄克拉何马了，想把第六场留给同事来写，克丽回答：“如果发生什么你会记一辈子的事情怎么办？你不会想错过的。”

2013年6月18日，NBA总决赛第六场，第四节剩5.2秒时，雷·阿伦投出的底角三分球命中，让热火扳平比分。热火经过加时死里逃生，马刺到手的冠军奖杯不翼而飞。雷·阿伦这记伟大的扳平三分，成为马刺队史上最伤痛的记忆。

狂喜的氛围中，波什听见波波维奇的声音穿透了这片喧闹：“跑！跑！”波波维奇想让马刺趁对手还在庆祝，立刻把底线球发出来，直接发起反击。“我们以前那样赢下过比赛。”他说。

然而这时，乔伊·克劳福德——NBA最资深、最出名也最具表演欲的裁判之一，曾因邓肯坐在板凳上大笑就把邓肯罚出场外的光头——从底线把迪奥手中的球夺下来，他要确认雷·阿伦的投篮到底在不在三分线外。波波维奇当时暴怒。“他显然在线外，这是我那么生气的原因。”波波维奇说，“但我后来跟联盟聊了这个，我能理解，他们想确保没有出错。”

克劳福德看回放的时候，斯波改让詹姆斯去防帕克。詹姆斯把场上队友聚集到一起，提醒大家控制情绪，“我们必须共同投入终结这场比赛。如果我们不集中精神，那一投就会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马刺重新开球。帕克接球运到前场，始终没有甩开詹姆斯。他单脚起跳，后仰投篮，球没碰到篮筐。95比95，比赛进入加时。

第四节结束钟响时，雷·阿伦大喊一声：“把那些绳子从这儿拿走！”

绳子撤了，保安撤了，马刺的冠军T恤和帽子也撤了。罗伊斯·扬没有写麦迪，小迪安德拉多看了五分钟比赛，而没有退场的真正的热火球迷从后排换到前排更贵的座位上。巴蒂尔说：“我们需要历史性的30秒。我们得到了。”

经过加时，热火以103比100取胜，赢得抢七的机会。斯波相信，过20年，人们根本不会记得加时的五分钟，也不会记得第七场。比赛结束后，他忙不迭回到自己办公室，把常规时间最后半分钟又看了一遍。

有人问雷·阿伦，那记5.2秒扳平比分的三分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何，雷·阿伦说：“我整个职业生涯投进了太多球，但这一个，排名会很高，因为是在那样的形势下投进的。运气在我们这一边闪光。”

夜深了。波什洗完澡，换好衣服，和家人朋友出去吃点东西。但他其实啥也没吃。

“你怎么啦？”朋友们问。

“今晚发生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波什答。

“可它发生了！”

“我知道。同样的剧情再演100万遍，可能我们也只赢两回。”

6月18日深夜，或者已是19日凌晨，波波维奇也在吃饭，马刺全队都在。

他们聚在意大利餐厅Il Gabbiano，没人来打扰。大伙儿吃着东西，畅所欲言，老队员跟年轻队友分享着往事。帕克提到自己2005年欧锦赛的经历，法国队半决赛被希腊队逆转，“我们领先7分，最后35秒输了”，和他们刚刚输掉的总决赛第六场十分相似，而那回法国输球之后，还要跟西班牙打铜牌战，结果，“我们反弹，赢了”。

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忘掉还没见过第二天太阳的新鲜伤痛，但波波维奇希望，大家至少能先从低落的情绪和消极的心理暗示中走出来。波波维奇说了他最想让球员们听到的话：“我知道你们现在不会相信，但如果这是你们身上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你们会活得很轻松。你们有工作，你们有妻子，你们有孩子。总会有破事儿发生在你们身上，这就叫人生。把这次记下来，它是一道坎，可如果这是你人生中最艰难的一道坎，那你是幸运的。所以，挺过去，咱们接着往下打。”

如果接着往下打的结果能如马刺所愿，这个深夜饭局将在NBA名垂青史。

但是，没有。

第七场，马刺几乎整场都被热火压着，却也没落后过7分以上。终场前1分27秒，卡哇伊有一个可以反超的三分球机会，但没投进。马刺最终以88比95落败。人生第一次，邓肯打完总决赛不是以赢家的身份离开。在他心中，抢七是输在他手里，因为他最后两次投篮失手。

那是剩五十几秒的时候，邓肯在禁区边拿球。巴蒂尔防他，矮他半头，邓肯没犹豫，运球往里挤。这是一个他打成过几千遍几万遍的低位进攻，是个必进之球。只要把这两分拿下，马刺能将比分扳成90平。

球没进。

没关系，篮下只有他和巴蒂尔，邓肯再补。这也是一个他点进过上千遍的球。

还是没进。

热火再没给邓肯第三次机会。波什收下篮板球，马刺仍以88比90落后。

退防时，向来沉静的邓肯突然弯下腰来，右手狠狠拍打了一下地板。“那是我错失一个必进之球后爆发的情绪，”他说，“就是窝火。”

接下来，终场前27.9秒，正面19英尺（约5.8米）远处，詹姆斯跳投得手，92比88，锁定冠军。整个总决赛期间，马刺根本的防守策略始终没变——尽可能收缩，不让詹姆斯在禁区内制造伤害，宁可放你投中一些轻松的中远距离，也要死守禁区、严防篮下。基本上，他们对付詹姆斯的指导思想和2007年没有两样，你强了20、40、50倍，我还这么防你。这防守总体是成功的，所以马刺才离冠军那么近；然而最后一场，詹姆斯让他们付出了不可挽回的代价。抢七，詹姆斯轰下37分，23投12中，其中三分球10投5中。你放他跳投，他就真投给你看。他让所有人看到：20、40、50倍，就强在这里——我可以用你认为我不擅长的方式击败你。

马刺与2013年总冠军失之交臂。邓肯无法原谅自己最后两次失手，他说：“第七场会永远纠缠着我，挥之不去。”尽管，他仍是全队总体表现最好的球员，在总决赛最后两场拿到54分、29个篮板。

说不尽的大失所望，道不完的无可奈何。

“我们打完了一场伟大的战斗，可就是没能翻过去。”帕克说，“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体育。”

在两队王牌的对比中，帕克败给詹姆斯。最后两场，帕克投篮命中率只有25.7%，合计只得29分，而詹姆斯有69分进账。凭借整个系列赛25.3分、10.9个篮板、7次助攻的场均表现，詹姆斯当选为总决赛MVP。

比起马刺，热火把最好的留到了最后。总决赛前五场，丹尼·格林神箭无敌，三分球命中率高达65.8%，场均18分；后两场，他三分球合计11投仅2中，一场拿3分，一场拿5分。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巴蒂尔：三分球，前五场15中3，后两场12中9。抢七，巴蒂尔扔进6个三分球，取下18分，格林则12中1。

马刺第六场当夜的饭局没有名垂青史，可在波波维奇心中，他们第七场表现之坚韧，仍是了不起的成就。在以灾难性的方式输掉第六场之后，不出48小时，他们重整旗鼓，意志坚定，在对手的地盘上又战一场，拼到最后半分钟才败下阵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正是这个抢七让波波维奇确信：下个赛季，我们可以再来一遍，我们能赢。

而在布福德眼中，恰恰是波波维奇让全队走出了第六场的噩梦，做足准备，打出了高水平的第七场，这是他掌管马刺近二十年来最伟大的一个执教动作。“从第六场结束，他走出更衣室那一秒开始，就专注在‘我们得打好第七场’上面。”布福德说，“我们感觉第七场我们真的打得比第六场更好……这是因为我们后面跟所有球员还有他们家人一起吃的那顿饭。人人都哭，人人都抱怨，各种在那之后你会做的事情。但波普去到每一桌，安抚每一名球员，跟他们所有的亲人交谈，分享那一刻的情绪，然后转换到第七场将要发生的事情上。那是最迷人的一次执教，把全队拉起来，准备好继续向前。”

后来2014年的11月，在马刺又获得一个冠军之后，ESPN驻洛杉矶记者J.A.阿丹德询问波波维奇：你是用什么办法来应对失败的？波波维奇说：“我没法在10秒钟之内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两人聊了足有10分钟。波波维奇表示：“在今天的世界，如果你没有赢得一切，不管是橄榄球还是篮球，或者其他这个那个，人们总倾向于把你描绘成一个失败者，或者表现得好像你抢了什么不义之财，这真是荒谬。输了，我也为他们骄傲，这跟赢了是一样的。我觉得他们在（2013年）第六场遭遇灾难性的失败后，第七场卷土重来，这是不可思议的努力。”

真正的赢家能够接受失败，并从失败中站起来。

波波维奇告诉手下：“你们已经有了，不缺什么。你们有意愿，你们有决心，你们有再来一次所需要的品质，第七场证明了这点。事情未能如我们所愿，但人生中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吗？你觉得你活在地球上，所有你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会积极正面地发生吗？评判我们是怎样的人，就看我们对那些未能如愿的事情是如何做出反应的。（The measure of who we are is how we react to something that doesn＇t go our 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