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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蒙库鲁斯:为何选择为什么

【摘要】:儿子长大了,得他培养做个“有出息的人”,可是,该怎么培养呢?“这行吗,”母亲疑虑重重地说,“上大学……然后呢?能找到什么工作就干什么工作吧……”***“他来了!”“简直是个罗马元老。”他讲生命,讲什么是生物,向大家证明,根本不存在什么“生命力”[4]。“不过,到底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种多样的动植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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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2年秋天,莫斯科外科学院的学生名册上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鲁利耶·卡尔·弗兰佐夫[1],1814年4月28日生人。这位来自下诺夫哥罗德的学生肤色黝黑,长着一头黑发,看上去既像个少年,又有点像个小伙子。他打算当医生,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家里经济状况不太好,因为有钱人很少送自己的孩子“去做郎中”。他的妈妈是个接生婆,这再次证明了他家拮据的经济状况和低下的社会地位:接生婆是有用的人,但仅仅在人们需要的时候有用,而且只对低微贫贱的人有用[2]。儿子长大了,得他培养做个“有出息的人”,可是,该怎么培养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来托关系,不是贵族公子也不是富商子弟,在便宜的地方中学读的书。安排他去哪个办公处当写字员?可是没有接受过好的教育,更重要的是,没有靠山可以提拔他升职,这样在仕途上又能走多远呢?而要一生都在办公处做个小文官——不,这既不合卡尔的心意,也不如他父母的愿。

“不如大学吧……”父亲开始考虑。

“这行吗,”母亲疑虑重重地说,“上大学……然后呢?能找到什么工作就干什么工作吧……”

最后他们决定让卡尔报考莫斯科外科医学院。这样等毕业之后他的工作就有了保障,可以在军队里做一名医生。

* * *

“他来了!”

二年级的学生们站了起来。

一位教授走进了教室。他走路的姿势跟别的教授都不一样:给这些个未来医生们上过晦涩难懂的拉丁文课的德国老头走路总是沙沙作响;生理学教授总是匆匆踩着碎步,似乎生怕再晚一秒钟他的教授椅就要飞走了;那位以前教授“自然科学”和动物学,现在上植物学课的教授总是踏着正步走,如同在参加阅兵仪式一般。

而这一位教授走得缓慢而庄严,敞开的皮衣前襟扫着地上的灰尘。他走到圈椅前,坐了下去,向学生们挥了挥手(意思是“坐下!”),然后看也不看就把皮衣长长的前襟搭到膝盖上。

“简直是个罗马元老。”一年级学生鲁利耶这般想着溜到了另一个教室去,他要去听被学生们称作“学院之星”的尤斯廷·叶夫多基莫维奇·佳季科夫斯基[3]讲课了。

佳季科夫斯基教授开始上课了:他不带本子也不带纸页,裹着厚厚的皮衣坐在椅子里,目不斜视地讲授课程,只是偶尔扫上学生一眼。他讲得多好啊!没有一次偏题,没有一次打结,没有一次口误,没有一次更正,甚至连“额-额-额-额……”或是“嗯-嗯-嗯-嗯……”的支吾都没有出现过。

卡尔十分惊讶:正是这一点上佳季科夫斯基教授的讲课与别的教授都大为不同,这可不仅仅是口才好。

佳季科夫斯基教授讲的是“基础知识课”(当时的人们就这么称呼普通病理学),但他的课完全不谈人体的病理现象,也不讨论药物和治疗。他讲生命,讲什么是生物,向大家证明,根本不存在什么“生命力”[4]

“能推导并解释一切自然现象的最初源头不应被认为是某个特殊的因素。我们可以把这种毫无用处的臆想彻底推翻。事实上,唯一的源头只有物质。物质无疑是现象产生的原因……”

“……一切化学物理的定律与现象都蕴含在物质之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特别的‘生命力’;哪怕只是当作一种解释来看,‘生命力’一说也是毫无用处的。”

“要想把事情搞清楚并做出解释,你们得去学学理化定律”,教授向他的学生们,也就是这些未来的医生们发出了号召。

“人……他的一生自始至终就是一个连续不断的化学过程,连死亡本身也不例外,死亡也是化学过程的不断延续,只不过是反向进行的……人体的诞生、成长、衰退和之后的泯灭都可以看作只是同一个化学过程的不同阶段。”

“就连没有受过教育的人都能发现,不仅在动物界和植物界之间,在不同的门、纲、目、科、属、种之间,甚至在不同的生命个体,尤其是在动物个体之间,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些差异从何而来?构成它们的物质有所不同而已。大象和纤毛虫,橡树和草茎,它们的身体外形不一样,生存方式也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构成它们的物质有所不同。但‘生命力’可不是什么生物形成的起源因素。绝不是!生物间彼此不同的原因在于物质本身的不同。”

“不过,到底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种多样的动植物呢?”

卡尔刚一想到这儿,教授似乎就猜透了他的心思,说出了下面这段了不起的话:“无论是动物界还是植物界,都存在着几乎完全变了样的个体。气候、食物和生存方式会导致动物的变化,而气候和养分会导致植物的变化……”

气候和食物(养分)是动植物所赖以生存的外部环境。环境会导致根本性的变化,或者是一般的变形。气候是多种多样的,食物和养分也是多种多样的,环境一变化,动物和植物也就变化了。

这一切对于卡尔来说都是如此新颖,如此奇妙,比马上得赶去上的解剖学课有趣得多。

解剖学课完全不像刚才听过的那门课。

解剖学教授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基利久舍夫斯基[5]没有什么天赋,但对解剖学研究得挺透彻。最起码的一点,他对扎戈尔斯基[6]解剖学教材的内容了如指掌,还能倒背如流。基利久舍夫斯基非常严苛,大家都害怕他,尽力死记硬背解剖学,因此学生们都静静地坐着,笑也不敢笑,尽管这位教授很可笑:他总是闭着眼睛站着上课,以免注意力被带跑。

卡尔对动物学的兴趣远远大于对解剖学的兴趣,但动物学课对他却也没多少吸引力,对别的学生也是如此。他们愿意连续几小时听佳季科夫斯基教授讲课,而去上动物学课程却只是出于学生听课的义务。

阿列克谢·列昂季耶维奇·洛韦茨基[7]教授身材瘦小,红鼻头,相貌很是难看,但为人善良谦逊,与佳季科夫斯基不同的是,他从不嘲笑谁,也从不怪谁犯错或是无知。他精心准备自己的课程,讲课也很顺当,尽管都是照着笔记讲的。但是……让他讲什么课他就讲什么:矿物学、生理学、动物学,甚至还在大学里讲授农业课程。他最喜欢动物学,甚至还研究过鲟鱼,可是他的动物学课程还是没法给学生们带来多少兴奋之感。他有时给学生们讲些有趣的事物,但即便如此也很少让教室里的氛围变得活跃:学生们都是来自俄罗斯各地的“助祭[8]之子”,而且还在宗教寄宿学校读过书,他们自然能讲出许许多多的怪谈,甚至比“蛔虫会在新月时爬出来”或者“生前从没长虱子的死者身上却出现了上千只虱子”之类的趣事还要奇妙得多哩。

但如果说洛韦茨基教授的课大家还在听,那么在植物学课上学生们就都只是在打盹儿了:植物学教授亚历山大·菲舍尔-冯-瓦尔德海姆[9]教授尽管有个驰名全俄的父亲[10],他本人却没有一丁点才华,讲起课来总是千篇一律、万分无聊。

无论如何,鲁利耶对自然科学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在空余时间他就出城去,在莫斯科郊外的小树林里闲逛。他对一切东西都很感兴趣:藏在树冠中的小鸟,红色蝇子草的黏性草秆,卷在白桦叶子里的甲虫……但他感兴趣的不是这些事物本身,他在试图理解这活生生的自然界中的普遍规律,他想要理解自然现象的本质。而鸟儿、植物和甲虫仅仅是理解的途径和认知的手段罢了。

有一天,他在幽深的峡谷里的沙质岩堆中找到了一个螺壳:这是个一大而扁平的螺壳,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光。

“菊石[11]!”

菊 石

这真是幸运的一天,简直让他终生难忘,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捡到动物化石。后来的许多日子里他也多次捡到过化石,但“第一次”永远是珍贵的。我们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第一次”:第一次钓到的鱼、第一次射中的鸭子、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在学校得的……两分[12]

四年过去后,鲁利耶毕业了。虽然他因成绩优异获得了银质奖章,但他一点也不喜欢医学了。他觉得医学里根本没个准儿,几十种理论都互不相洽,病因解释也是云里雾里,因此医生们治病常常是瞎碰运气。

在那几年里,学院的副院长、著名的动物学家格里高里·伊万诺维奇·菲舍尔-冯-瓦尔德海姆[13]又开始讲授动物学课程了,而洛韦茨基教授则被派去讲生理学。菲舍尔教授认识这个叫鲁利耶的学生,因为鲁利耶多次给这位对莫斯科近郊的矿物了如指掌的学者送来菊石、“鬼指头”(箭石[14])、珊瑚石、贝类的遗迹化石和许多别的东西。莫斯科郊外的峡谷和石灰岩中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化石。

菲舍尔教授让鲁利耶做他的助手,负责在上课时展示动物标本。“你暂时先干这个活吧……之后应该能找到职位空缺,让你在学校教书,而不是做助手。”

一年过去了,但鲁利耶并没能获得编制内的职务,他没有经济来源了:他做菲舍尔的助手是无偿的。他不得不去医务部门工作,尽管这非常不合他的心意。他当上了龙骑兵团的初级医生。在那里他在实践中再次确认了一点:医生这份工作非常不适合他,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是了无趣味的。

他在部队里没待多久。两年以后,菲舍尔教授把他安排到了学院工作。鲁利耶担任了动物学课的补习教师,并继续为菲舍尔教授做助手,不过现在他已经能拿到工资了。这样一来,他似乎就完全告别医学了。

当时格里高利·菲舍尔教授已经年满65岁了,又过了一年后(1837年)就退了休。自然史教研室出现了一个空缺。植物学家伊万·奥西波维奇·希霍夫斯基[15]接管了教研室,而鲁利耶则被任命为副教授,开始讲授动物学课和……矿物学课。在当今这样的组合看起来十分奇怪:一个动物学家,却讲矿物学的课程!但在一百多年前这样的兼任却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当时专业很少区分得那么精细。

在当补习教师的这一年里,鲁利耶完成了以医学为题的学位论文,并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作为一个博物学家,他终究绕不开与医学有关的称号。如果他想在学院里讲课,就必须取得医学学位,毕竟这是“医”学院嘛。

菲舍尔教授给鲁利耶在大学里安排了个工作:动物学博物馆的管理员。这位年轻的博物学家的未来渐渐明晰起来:他要成为一名动物学家。

2

1840年2月,动物学教授兼动物学博物馆馆长洛韦茨基去世了。动物学课程的授课任务暂时由鲁利耶承担。又过了两年,他获准任命为教授兼博物馆馆长。而在此期间,于1841年他还出国访问过。

当然,他去了德国,更确切地说,是去了几个后来被普鲁士统一为德意志“帝国”[16]的几个德意志王国和公国。毕竟俄罗斯最初一批学者正是到这里来留学的,而且莫斯科、彼得堡、哈尔科夫[17]和喀山[18]的大部分自然科学院士和教授正是从这里来的侨民。鲁利耶不仅希望在这儿认识一些有名的博物学家,他还希望能为那个折磨了他许久的问题找到答案。

他的时间很少,总共只有四个月,可他还是成功地了解和见识了许多东西。即便他没有获知他所想要知道、所梦寐以求的所有知识,那也怪不得他:有所追求、有所梦想的人又不只他一个。生活和生活阅历又一次告诉我们,所谓梦想,就是目前拼尽全力也不可得、不可见、不可闻,此时此刻无法实现的愿望。

柏林有一位擅长鉴别纤毛虫和其他几种原生动物的专家,名叫埃伦伯格[19]。他拥有十分敏锐的洞察力,还收集了许多微生物标本,这使得鲁利耶大为惊奇。他用肉眼就能在一滴取自沼泽的水样中观察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卡尔·弗兰佐夫·鲁利耶(1814~1858)

“这就是所谓训练有素的眼睛啊!”鲁利耶赞赏道,“那么小的一个点,我用放大10倍的放大镜才能勉强看见,而他……他多么了解这些看不见的小东西呀……”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在巴伐利亚再次碰到了一件令人惊叹的事。这次是在埃尔兰根[20],他遇见了当时还很年轻的卡尔-特奥多尔·西博尔德[21]

他们俩在花园里喝茶。当时茶杯旁边立着一架显微镜,还放着几个表面皿[22]和一些别的实验器材。桌子边上粘着一个捕虫的小网。西博尔德一边说话,一边四处东张西望。

突然间他跳了起来,抓起小网跑到一边快速地挥动起来。

“抓住了!”他向鲁利耶递了一个眼神,把手伸进了薄纱袋子,从袋子里取出一只蜻蜓。

他扯下蜻蜓细长的腹部,只见剪刀一动,玻璃仪器一闪……

“请看!”西博尔德让鲁利耶看显微镜里。

鲁利耶弯下腰,凑到目镜旁。亮圈中一群极小的细胞时而一个接一个、时而成群结队地快速地移动着。

“这是蜻蜓的精子”,西博尔德解释道,“我把它们从雌蜻蜓的贮精器中挤出来了。”

“雌蜻蜓?”鲁利耶惊讶道,“我还以为您只是想要给我看看蜻蜓的精子,就捉了一只雄蜻蜓。”

“那有什么意思?”西博尔德笑道,“这些是从雌性蜻蜓体内取得的精子,真是太棒了。当然,不是说这些精子本身很棒,您想想看……”

西博尔德便开始讲昆虫的授精。原来,雄虫的精液会注入雌性体内一个与输卵管相连的特别的小囊中。当卵子顺着输卵管经过小囊的洞口时,精子从小囊中被挤出,卵子就会受精。这样,雌性昆虫都会在体内长期储存一些精液:黄蜂的蜂后能储存一整个冬天,蜜蜂的蜂后能储存好几年呢。储存精液的小囊又叫贮精器,它早在18世纪就为博物学家们所知了,斯瓦默丹在蜜蜂体内发现了这一结构,并把它画了下来。

西博尔德滔滔不绝地讲着,而鲁利耶则一边听一边暗自吃惊:“从贮精器中挤出来……那贮精器仅仅比大头针的头大一点点而已,而他却一下子就找到了,还从里面挤出了比一个点还少的一滴精液到玻片上,而完成这一切只用了一两分钟……多么了不起的眼睛!多么了不起的双手!”

“我认为这个小囊很有意义,但……没人关注我的发现,”西博尔德抱怨道,“要知道,这个发现很有价值,这可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事儿:雌性交配一次,却终生都在体内存储着精子,并能够将受精卵保存一辈子。至少那只蜻蜓暂时没打算把精液用光。”

鲁利耶虽然没有明白,但同情地点了点头。很久以后他亲自对蜜蜂的生活做了足够详细的研究,并对西博尔德的发现进行点评。

然而,直到这趟国外之旅与西博尔德的见面过后16年,鲁利耶才撰写了有关蜜蜂的著作。而16年前……当时他正处于绝望中,因为理想没有实现。

他发现,他如此渴望学习并且苦苦追求的学科——动物学,在国外也没有。

动物学是什么?自然是研究动物的科学。

但我们要以何种方式研究动物呢?

这能真正地被称为研究动物的学科,而不是研究博物馆标本和解剖标本的学科吗?动物学家曾经收集了大量的实例,且至今依旧在收集着,但他们却不尝试去解释这些实例。收集实例哪怕收集得再多,也称不上是真正的科学呀。

鲁利耶遍寻德国的大学和博物馆,想要找到真正的科学,但通常他看见的只是“学问”:关于实例的知识,而不是对实例的理解。学者的目标是积累知识,而非解释知识。动物学家们在工作中遵循居维叶的一句话“命名,描述,然后分门别类——这就是科学的原理和目标”。

博物馆竭力从遥远的国家弄来更多的动物标本。鲁利耶只在个别地方看到了用本地动物做成的藏品。学生们对黄鹀[23]、莺、苇莺和一些本地的寻常鱼类的了解还不如对极乐鸟[24]、蜂鸟和鹦鹉的了解多。

人们对动物的生活依然知之甚少,动物学家们将更多的精力投入了对鸟类、兽类和昆虫的外表的观察上。

物种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没有明确的答案。居维叶断言说,物种是固定不变的,而拉马克和圣伊莱尔却试图证明,物种是可以改变的。哈巴狗和猎狗被认为是同一个物种的不同“品种”,可它们之间的差异却比许多不同种、甚至是不同属的鸟类之间的差异还要大。

我们将动物分类,描述新物种,那又怎样?我们基本上对这些新物种一无所知,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是它们风干的标本,只是被虫子叮咬得残破不堪的皮囊。

这一切,还有许多其他的方面,都令鲁利耶感到痛心,让他对“动物学”产生了怀疑。在一家德国旅馆中他写下一篇文章并寄回了莫斯科。

这篇文章叫作《对动物学作为一门科学的质疑》。

该做些什么呢?鲁利耶知道该做什么。他在自己的文章中提了出来。

没有得到解释的实例不能算作科学,但不建立在对事实的研究和经验之上的臆测也不能算科学。物种是可以改变的,而这种变化是取决于环境、取决于动物的生存条件,因此不仅需要根据标本来研究动物,还必须研究动物的生活。动物学是研究大自然中活生生的动物的科学,而不是研究博物馆中所收藏标本的科学。

对动物的全面研究不仅仅是收集实例,还应该解释和概括这些实例,这正是鲁利耶希望从动物学中获得的东西。只有研究动物的生活方式,才能搞明白并解释清楚动物的结构特点。

鲁利耶在国外没有找到这样的动物学,这让他痛心,但并没有让他为难。

这位佳季科夫斯基的学生、拉马克和圣伊莱尔的追随者,知道他该做些什么。

3

物种是变化的。鲁利耶坚信物种是变化的,并且坚信这种变化的原因首先应当从动物的生存条件中寻找。仅就这点而言,他的讲课已经同菲舍尔和洛韦茨基的讲课大不相同了,毕竟这两位教授都认为物种是不变化的。

气候、地貌、植被——这一切都在变化,而这些变化也会作用于动物,让动物也发生变化。在大学讲台上讲授动物学课程的时候,鲁利耶向听众们阐述了这一观点,而后又将其写入了一些广受欢迎的文章中,纳入了自己在莫斯科大学1845年盛会上的演讲《关于莫斯科省的动物》之中,还加入到了自己的公开课中。

1851年初,鲁利耶上了三堂名为“动物生活与外界条件的关系”的公开课。如今我们大概会起个更简洁的名字:“动物与环境”。教育部部长不知道这门课程讲的是什么,便批准了课程的大纲。而课程大纲的第一行便是“动物在必要的、持续的外界条件的作用下生存,也随着外界条件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同时经历连续不断地发展。”

公开课上完后鲁利耶已经成为莫斯科知名的优秀公开课讲师,前来听课的人们将学校的大厅挤得人满为患。

他向人们讲授地球的起源、拉普拉斯假设[25]、地质时期、动物的变化以及动物对于人类的意义。

“根据普遍的自然法则,没有任何事物是突然地、从一开始就有的。一切都是从最初相对简单的状态,通过缓慢而不间断的改变,在原有基础上获得一些新的特征,最终形成了如今的模样。同理,动物也不是突然形成的,而是慢慢地逐渐地形成的。”

植物最初是以简单的形式出现的,由一个分裂的原始细胞经过一次或者连续几次变异产生。据鲁利耶的观点,藻类植物就是这样的植物。随后出现了苔藓。在这两个门类之后,或是与此同时,出现了……应该算是我们现在的木贼属和蕨类的植物。

一开始,动物界和植物界中的物种都十分单一,从赤道到两极几乎都布满同样的物种。“为什么世界各地的动植物的形态都如此单一呢?显然,是因为外界物理条件的相似。”在后来的时期里,这些外界的物理条件发生了越来越剧烈的变化,从而变得多种多样起来,因此物种也越来越丰富,动植物世界变得越来越多样化,世界上不同地区的动植物之间的差别也越来越大。

鲁利耶的言论中有许多与《圣经》相矛盾的地方。为了“稳住”书刊审查员,他在第一堂课开始时引述了《圣经》中《创世纪》的故事。

“这个关于远古时代、关于地球和地球上的自然现象最初阶段历史的故事是多么的恢弘啊!至关重要的是,其中包含了所有人们能想到的关于原始地球的问题的答案。”鲁利耶以这句话结束了对《圣经》故事中地球、太阳、星星和其他所有东西在第六天被创造出来的故事的讲述。

这样,尽管接下来的话跟此前的故事完全矛盾,鲁利耶却一点也不难为情地继续说道:“人是有灵性的生物,他被赋予了智慧……”

智慧使得人们去探寻与地球以往历史相关的问题的答案,科学也尝试着解答这些问题。

“科学为这些提出的问题做出了什么解答呢?很少,非常少——仅仅是假设而已。”鲁利耶便开始讲康德和拉普拉斯星云假设……《圣经》中有个“恢弘的故事”,科学“仅仅提出了假设”,而后他却一直在讲述这个“假设”以及许多与《创世纪》的内容截然不同的东西。

莫斯科的书刊检察员没有在鲁利耶的课程发现什么危险言论,于是就同意了将课程内容编入莫斯科教授公开课合集之中。合集已经整理印出,再过几天即将上市销售,但……

还没等到合集出版,鲁利耶就在《莫斯科消息报》上发表了第二堂课的一部分内容:“关于地球上植物和动物的初现”。审查员也放行了这篇文章,因为它原本就是从一本已获准出版并完成印刷的书中节选出来的。

要是这篇文章不叫这个名字的话,“上级”还会不会对它加以关注呢?这就只有天晓得了。而在这种情况下,单是标题就足以引起“上级”的警觉了:“初现”是个什么玩意儿?在这篇长长的文章中,鲁利耶转述《圣经》故事的话还不到10行,何况这位教授本来就是以思想自由闻名的呢?

过了一周半,莫斯科教育区的督察就收到了一封教育部长从彼得堡寄来的长信。

教育部长对这篇文章相当不满。因为文章的内容跟《圣经》相矛盾,而违背《圣经》是不被允许的。他下令扣下已经印好的合集(鲁利耶的文章中说,这本合集不日即将面世)并重新对鲁利耶的课程进行最为严格的审查;他还要求报纸编辑对此给出解释,并派人密切关注鲁利耶给学生讲的课程,检查其中有没有偏离大纲和机密规程的内容。教育部长非常生气,更确切地说,是惊慌失措,因为正是他允许了鲁利耶开设公开课,并且还批准了课程大纲。

报纸编辑和合集的审查员都给教育部长写了长长的“解释信”。他们两人都竭力试图证明,鲁利耶在报纸上刊登的文章中没有什么不好的,文章的作者是个正派的基督徒。他们两人并不是朋友,也不是鲁利耶的追随者,但他们非常努力地为鲁利耶辩白,因为他们也需要为自己辩白呵!而方法只有一个:证明这篇文章中没有任何无神论的内容,证明这位莫斯科教授“丝毫没有违逆宗教故事”。

被指派通读合集中鲁利耶课程内容的审查员没有找到任何违禁言论,也没有发现偏离“正统思想公共规章”的内容。上报了自己的审查窘况后,他请求教育部长“处置”。

与此同时,在彼得堡,审查委员会拼命地研究着鲁利耶的课程,于是鲁利耶引用《圣经》和其他正统宗教文献来掩藏偏离大纲的内容的诡计就被揭穿了。彼得堡的审查机构对此写了长长的“鉴定”,一言以蔽之,他们认为这是“伪装”。

鲁利耶的课程被与莫斯科其他教授的课程一起印入了合集,而要因为个别文章就毁掉已经印好的书是不无风险的,要承担损失的出版商会进行投诉,会掀起骚乱,而这又是教育部长所不愿意见到的:毕竟这一切“麻烦事儿”归根结底还是他造成的,是他先批准的。但让“这样的”合集出版销售也绝不可行。此外,莫斯科都主教[26]菲拉列特已经向“圣主教公会[27]”告发说,鲁利耶正在蛊惑人心,教唆“小市民和普通农民在《创世纪》中寻找虚构的神话传说”。而菲拉列特的意见是不能不考虑的。教育部长思考良久,与人商量,最后提议让鲁利耶撰文反驳自己的科学观点,并载在课程的最后。

鲁利耶不得不屈从,因为拒绝可能会让自己失去在学校的教职。

他写了两页“后记”,其中指出,“我们在第一堂课中读的《创世纪》中的那个了不起的故事里包含了所有人们能想到的关于原始地球的问题的答案,至于那个科学假设,它值得推崇的只有一点,即与对神谕不容置疑的证明相合的部分。”还有一些诸如此类的言论。

此前对《圣经》、造物主等等的引用看起来就像打上的补丁那样显眼,与整个课程的总体思想格格不入。“后记”更是与《动物的生活》背道而驰,看上去就是个不相称的“添头”,令人惊讶的是,被课程里的“无神论”搅得心神不宁的教育部长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而事实上,教育部长认真地读完了“后记”的手稿,甚至还进行了几处改正。

合集的最后一页被重新印制了,加入了“后记”,然后这本书就出版了。

拉普拉斯假设、对地球历史的各个时期和对依次出现的高等动植物的讲述、对生存条件影响动植物的讨论——这一切都与《圣经》的创世传说相矛盾。的确,作者在“后记”中申明了,值得推崇的只是那些不与上帝创世说矛盾的假设,但……拉普拉斯假设显然是与《圣经》矛盾的,据书中所说,《圣经》中六天发生的事实际上用了成千上万年,以及……不管看到哪儿,一切都是矛盾的,这就意味着……于是读者开始怀疑,如果再多考虑一下,“也许……”,那么鲁利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教育部长下令密切关注鲁利耶在学校的课程,于是他的课上开始出现前来听课的学校领导。但他们并没能揭发出鲁利耶偏离大纲、宣扬无神论或是别的反叛行为。每当看见有“客人”来听课,教授便开始给学生们讲双壳纲软体动物外壳的各个部分的名称。这样的课程相当无聊,刚一开始监察员就困得想打瞌睡,几乎没有能坚持到最后的。

4

患病之后,鲁利耶开始深居简出。他在窗边的圈椅里读书,或是仅仅坐着抽烟,时不时看向窗外的街道。行人来去匆匆,各式的车辆和雪橇络绎不绝;有时候还有人牵着牛走过。马更是什么毛色的都有,其中还常常有白腿的马。

鲁利耶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始观察起过路的马来。看,那边是一匹有白腿的马,而这一匹乌黑色的马却没有一条腿是白色的。这能看出什么来呀?可是他很快发现,马的白腿常常出现在后肢。

这就很奇怪了。而在这个时候,仿佛是上天的有意安排,他看见了一个骑兵团。一下子来了几百匹马!的确,要看清所有的马是不可能的:骑兵团又不会站定不动,但兵团跑得也不急,鲁利耶数出了几十匹白腿马。

又过了一些时间,朋友们开始对他感到惊讶不已,因为他猜“马的部位”猜得太准了。

“你们告诉我一匹马有几条白色的腿,而我不看马就能说出哪些腿是白色的。”

然后他便开始猜了。

“如果我猜中了,你们给我一份赌注;如果我猜错了,我给你们三份。”

这个游戏真有意思。鲁利耶背靠窗户坐着,朋友们看向窗外,如果看见有白腿的马出现,就说:

“有两条白腿。”

“两条后腿。”鲁利耶回答说。

“一条白腿。”

“后腿,大概是右后腿吧。”

“三条白腿!”

“两条后腿一条前腿,应该是左边的前腿。”

鲁利耶几乎没有出过错,总是能赢。这也意味着,他的正确率超过四分之三,因为猜错一次要给出三份赌注。

这个游戏不仅是个娱乐,还是对鲁利耶的猜想的检验。

原来,这里有个鲁利耶了解的规律:马腿的变白不是随机的。

最先变白的是两条后腿,其中通常是右腿先变白。两条前腿通常从左前腿开始变白。这样一来,如果马只有一条或两条腿是白色的,那么肯定是后腿。白色的前腿只出现在马有三条白腿时,也就是说当两条后腿都变白了的时候。这当然也有例外,但并不是很多。

白腿的马很常见;白腿的猫和狗也很多,还有花斑杂色的马牛猫狗,又有谁没见过呢?

鲁利耶望向窗外只是出于“无所事事”,却由此对马、牛、狗、猫等家畜身上的白斑产生了兴趣。他开始关注杂色皮毛的动物,观察它们的哪些部位更常出现白色斑点,探究其中是否有什么“规则”。

住在一座城市里,尤其是一座像莫斯科这样的城市,是不可能看到上百头牛的,但要看马就容易多了,仅仅站在窗前每天就能看见百十匹的马。于是鲁利耶开始(确切地说是继续)首先对马进行观察/把马作为首要的观察对象。的确,他只能看到农民、马车夫和驿站车夫的马,而这些人都不喜欢杂色的马,因此在城市要道上很少能看见杂色的马。

鲁利耶不仅仅在莫斯科城里观察杂色动物,还在出城的路上观察。看见过上百匹杂色马之后,他发现,白色斑点的出现也不是随机的:有的地方出现得更频繁一些,而有的地方很少有白色斑点。马的额头上常常出现白色的小斑点(“星斑”),但黑马前腿之间的胸脯却很少是白色的。

斑点色素的沉积始于马腿、马身和马尾上容易变色的地方

身体上的斑点开始相互融合,或是与腿上的斑点融合

原本的毛色只剩下了最不易变色之处的四个斑点

马头前部、马鬃中部和马尾很容易变白,而后肢之间的腹部却很少变白。通常马毛的杂色化始于额头,甚至腿还没变白额头就已经带有“星斑”或者“条纹”了。而此后,肩隆和鬃之间会出现斑点,再之后就轮到前肢之间的腹部了。

比较杂色马匹时,鲁利耶也对杂色的扩散进行了研究。原来,有的部位非常保守,最后才变白。于是他又当起了猜测家:

“告诉我马身上有多少个深色斑点,我就能回答出它们都位于哪儿。”

朋友们难以置信地笑了:这可要比上次猜白腿难多了。可鲁利耶也没有落下风。

“我解释给你们听。杂色马的大斑点会扩大,最后整匹马只剩下一点点原来的颜色:看上去只剩几个枣红色或者乌黑色的大斑点。我问的就是这样的斑点。”

“一个斑点。”朋友回答道,好让鲁利耶不再纠缠不休。

“只有一个?那么,也就是说,在脸颊上。当然,是两颊,连成一个斑点。”他补充道,“怎么样?”(www.chuimin.cn)

“四个斑点!”朋友没有做出回答。

“数数看!脑袋的后部:脸颊、眼后、耳朵。这一大块我都算作一个斑点。身体上:前肢之间的胸脯,可能还有腿附近的两个侧边。然后是背上的斑点,最后是后腿之间的腹部上的斑点。头、胸、背、腹一共四个。”

这个猜谜游戏可没有上一次猜白腿的那么欢乐,因为只有几个斑点的杂色马很少,可能在窗子前坐好几个小时都看不见一匹。不过,也没必要非得在出题的时候看到马不可,只要提问者能够清楚地记得一周之前看见的某匹马的毛色就行了。

如果一匹马只剩下两个深色斑点了,那么这两个斑点一定是在头和胸脯上。

牛身上的斑点最先出现在靠近角的额头上,或是在乳头上和乳头周围,这些是毛色最容易变化的部位。

猫和狗最容易变色的部位是腿和胸口。只有牛和狗会常常带有斑点,牛背上时常有白色的纵向条纹,而马、猫、狗却很少有这样的条纹。白脑袋的牛随处可见,但白脑袋的马又有多少人见过呢?这种颜色搭配实在罕见。而白色脑袋的猫或者狗鲁利耶也没怎么看见过,就算真的有,那也应该是稀有品种。

“你们可以试着找找一条深色胸口的杂毛狗,或者一匹白色胸脯的杂毛马”,鲁利耶向朋友们说,“我保证,与其找这样的狗和马,还不如去找两个脑袋的小狗和马驹来得容易些。”

显然,马、牛、狗、猫都有自己的杂色规律。

搞清楚哪里更容易出现白色的大斑点、哪里最先出现白斑点、杂色的毛如何扩散和哪些部位的深色毛最后褪色,这是任何一个观察了上百头动物、并记录下其毛色杂化特点的观察者都能做到的。

但仅仅了解这些对鲁利耶来说太少了。这没办法回答“为什么?”的问题。

马、牛、狗、毛、兔和山羊的皮毛是在家养时才变成杂色的,它们野生的先祖可没有杂色的毛皮。是什么导致了它们的杂色化,白斑的出现和扩散又为什么呈现出规律性呢?

鲁利耶认为,白色的皮毛通常出现在被摩擦到的部位。马额头上套的笼头(常常还安有搭扣)让额头上产生了白色的“星斑”。项圈摩擦到狗的脖子,这个部位就常常有个白色的环,而猫就没有这样的白环,毕竟它们不用戴项圈。马和牛的蹄端,尤其是马的后蹄、猫和狗的爪尖常常踩在污泥里;当牛趴着(牛常常会趴着),它的后腹和乳头会与地面摩擦。而马肩隆前面的白色斑点则是戴马辔的结果。这所有的推测和解释都十分巧妙,但……

牛的尾巴尖端常常变白,马的尾巴也很容易变白。牛和马都会摆动尾巴,而且会用尾巴拍打身体两侧,这样就会有很多的“摩擦”。狗尾巴末端很容易变白,甚至一些狐狸尾巴末端也是白色的,可它们的尾巴末端不会受到任何特别的“摩擦”。猫和狗的胸口常常变白,可难道什么时候它们的胸口蹭到过什么东西?马骶骨前的背部很容易出现白色斑点,但马的这一部位也不会受到什么特别的摩擦。你说是皮马套上的细皮条?但那样的话,别处也应该出现斑点,因为马套又不是只有一根皮条,可别的地方却没有斑点。杂色马背上的深色部位很难变色,这里的深色斑点几乎是最后才会消失的,可是马背这里应该会被护具磨到吧(更不必说用于乘骑的马还会被马鞍磨到了)。这许多的“但是”都能推翻他的猜想。

牛最容易产生斑点的地方:乳头和额头

而且可以说,并非所有动物毛色中的白色部分都是大斑点。猫和狗常常有白色胸脯,而松鼠、貂、伶鼬、老虎和大部分狐狸的胸脯总是白色的(至少通常是白色的)。

斑点通常是不对称的。甚至猫的白色腿以及那些几乎对称的器官上的斑点都不对称,而至于马和牛身体上的斑点,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为什么会这样呢?鲁利耶没有纠结于这一点,毕竟非对称性本来就是杂色最典型的特征之一。可是“摩擦”不能解释这一点。

鲁利耶系统地研究了不同家畜身体上斑点出现和扩大的顺序,但却无法对其原因做出解答。不过,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如今都还没找到。

5

任何一种动植物都与其外界环境紧密相关。环境发生改变,动植物也会发生改变。对于这一点鲁利耶坚信无比,并常常在自己的课堂上宣扬。

而家畜呢?毕竟这里动物生存环境也有变化,而这些改变不仅仅体现于动物的身体构造上,更是首先体现于动物的习性和行为中。

“野生动物和驯化过的家养动物……它们的习性和性情之间的差别多么大啊!”鲁利耶感叹道。

野生动物渐渐被人们驯化,而它们的行为也发生改变,出现了一些新的习性,而丧失了许多原先的习性。

但“被驯化了的”还不能算作“家养的”。人们可以驯化狼,但没人管狼叫作家畜。区别在哪里呢?家畜是在许多代的时间内被驯化的。人们的生活已经成为它们的生活,而人们也成了家畜生活和繁殖的新环境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繁殖!”鲁利耶一边意味深长地说,一边举起粗壮的食指,以表示这句话尤其重要。“繁殖……这是家畜最重要的特点之一:它们很容易繁殖。不过,被驯化的动物远非总在繁殖。驯化的鹦鹉可不少吧,但它们的后代可是很难找到的。金丝雀倒真算是家禽,它们在笼子里也很容易繁殖。”

“驯化野生动物意味着什么呢?”鲁利耶自问自答着。

“这意味着强迫动物完全适应新的生存条件,适应与人类一同生活。”

鲁利耶认为增加家畜的种类是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他觉得,被驯化的动物种类越多,人类的物质生活质量就提升得越多。1856年11月17日的农业协会会议上就有一个相关的报告。

斑点沿着身体的腹部和背部蔓延,在头部汇合

白色的斑点环绕身体一圈;黑色的毛色只以小点的形式保留

不过做报告的人不是鲁利耶,而是他的一个学生,名叫阿纳托利·彼得罗维奇·波格丹诺夫[28],当时他才22岁,刚刚开始自己的科学生涯。两年后鲁利耶去世了,波格丹诺夫就接管了大学的动物学教研室。

波格丹诺夫是遵循鲁利耶的委托做的这场报告,他本人既没有为报告定题目,也没有拟定报告的内容。这个报告名为“关于动植物的适应性”。

鲁利耶对“适应性”一词的阐释非常宽泛。报告不仅囊括了野生动物迁移到新的地域,也讲到了家畜的迁移。动物在地理上的任何迁移都关系到其生存条件的改变;适应新的环境就是适应性。波格丹诺夫不仅讲了这一点,还讲了要保护野生动物不被人类灭绝。鲁利耶的其他学生也在这次会议上谈及了这些观点。

适应性委员会成立了,又过了两个半月(即1857年1月30日),这个委员会召开了第一次会议。鲁利耶被选为了委员会的主任。

要驯化驼鹿、高鼻羚羊、牦牛、海狸、黑琴鸡、灰山鹑、雪鸟……许许多多的任务摆在这个刚成立的委员会面前。

自那时起又一百年之后,适应性委员会(协会)早已经解散了,但驯化动物的工作却没有停下,甚至驯化范围还在不断拓宽。

至于家养呢?不久前人们开始驯化和家养驼鹿,而家养的牦牛早在鲁利耶的时期就有了。在沙皇俄国时代几乎灭绝的海狸在苏联时期又开始大量繁殖安家,如今在俄罗斯许多地区都有海狸生活筑巢。黑貂的数目增加了许多,它们还被驯养来为人服务。上千群高鼻羚羊在俄罗斯东南部的草原和半沙漠地带漫步。确实,人们不打算家养高鼻羚羊:它们作为家畜能有什么好处呢?

当然,黑琴鸡、灰山鹑和雪鸟始终是没有必要家养的:花费时间和力气去换取那些劣品野鸡是不值得的,直接养家鸡不是更简单更好吗?

要知道,在家养动物这方面适应性委员会并没有达成过什么特别的成就,但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委员会确立了一个任务:对动物与其生存条件和生存环境之间的关系进行研究。

“为什么要到遥远的国家去寻找新的物种呢?仔细看看身边发生的事,你就会获得许多新知识。不要好奇那些热带国家的新奇事物,还是先弄清我们自己国家的动物的每个细节吧。”

阿·彼·波格丹诺夫(1834~1896)

这就是鲁利耶对学生们的要求。

“我们认为,应将以下课题定为顶尖学者们的研究课题:研究考察者附近三俄尺内的沼泽中的动植物,研究它们的结构组织和生活方式在一定条件下的逐渐协同进化。这是值得我国社会的精英学者们的研究任务。”

这就是鲁利耶提出的动物学课题。当然,三俄尺有点少,但鲁利耶这么说时,心里想的还不到方圆三俄尺,甚至还不到一平方米。

听上去似乎很简单?如今一百年过去了,甚至在我们这个时代,这项工作还没有人完成。它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却难得出奇,想要完成它就得奉献终生,一刻不停。

6

“为什么?”或是“为了什么?”……

这些简单的词语中隐含了太多的东西。可以说,它们标志着生物学家的两个阵营。在19世纪前半期,它们分别代表着居维叶的阵营和拉马克与圣伊莱尔的阵营。

“为什么”(也可以说是“因为什么”)阐释了原因(为什么你是这样的?——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什么,是由于什么原因),“为了什么”阐释了目的(你为了什么要这样?这是为了什么,是出于什么目的),问题不是“为什么”,而是“为了什么”,那么回答中也就不是“因为”,而是“为了”。也就是说,这两个概念给出的是完全不同的解释。

鸟类的胸肌十分发达,它们的胸骨(胸部的骨头)上有高耸的龙骨突[29]。鸵鸟不会飞,它的胸脯就是平坦的,没有龙骨突,胸肌也不十分发达。企鹅不会飞,但它们短小的翅膀演变成了划水的器官——鳍状肢,因此企鹅的胸肌十分发达,胸脯上有龙骨突。很明显,胸肌发达与飞翔(概括地说是与翅膀的频繁使用)有关,胸肌的发达又与胸脯上是否有龙骨突有关。

似乎一切都非常简单!但出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或者为了什么鸟类的龙骨突会变发达?

居维叶认为:“有什么样的身体构造,就有什么样的身体机能”,而他的追随者们也坚信这一点。举个例子:鹰胸部的龙骨突和胸肌很发达,因此也十分擅长飞行;鸵鸟没有龙骨突,没有发达的胸肌,因此不能飞翔。

鲁利耶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这个观点。

飞翔需要能承受运动负载的翅膀,也就是说,需要胸肌的高强度工作:它们是翅膀的发动机。经常性的高强度工作会导致胸肌变发达。胸肌的大量增加导致骨骼表面积的增加,因为肌肉需要有地方附着,这样胸部龙骨突就出现并变发达了。会飞的鸟翅膀的运动使得相应的组织变得发达和强劲。

鲁利耶是拉马克和圣伊莱尔的追随者,他坚信“有什么身体机能,就有什么样的身体构造”。

在居维叶和他的追随者们的旗帜下立着的是“为了什么”,而在拉马克、圣伊莱尔和他们的追随者旗帜之下则是“为什么”。鲁利耶应该站到哪一个阵营里呢?当然不是居维叶那一个阵营。

居维叶和他的追随者们主张神创论,他们断言:“物种是不变的,鱼出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就依然是什么样子:它是被预先规定生活在水中的。鸟类是预先被规定生活在空中,因此它的身体构成是这个样子。而鹰和鸵鸟是‘从一开始’就是我们如今看到的样子。”

而鲁利耶等拉马克和圣伊莱尔的支持者们却大为反对:“物种是改变的,而它们发生改变的原因在于其周围的环境在改变。鱼不是为了生活在水中而出现的,而是水生生活造就了它。可以说,水创造了鱼类,但不是立刻创造的,而是渐渐地、一步一步地创造出的。”

鱼类生活在水中,适宜水生生活。它们也相应地以水中的方式呼吸、进食和运动,相应的器官发挥作用,这样,鱼类借助尾部和鳍游泳,这些器官不断被使用、得到练习,从而变得十分完善。

企 鹅

居住在笼子里的鸟不能飞翔,它们的翅膀几乎派不上用场。

几年过后,那些鸟儿即使被从笼子里放出来,也很难飞起来了。这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退步”,甚至是“丧失了飞翔能力”。

鼹鼠是一种营地下生活的小动物。它的视力微弱,尾巴和四肢都十分短小:这一切都与它们生活在地下有关。鼹鼠是穴居的,一生中几乎一半的时间都用于挖掘洞道。它们的前肢发生了改变,变得有点像铲子:短而弯曲,骨头很宽,爪子强劲有力。

运动的时候,鱼类用头分水。水是稠密的环境,拨开水运动要比在空气中运动困难得多。鱼类没有脖子,这极大地减轻了它们在水中运动的负担:不动的头部很好地起到了冲锤[30]的作用。

鼹鼠在地下的坑道中运动时不一定得奔跑,也不一定得使用铲子一般的前肢挖掘通道。在疏松的土壤里,它只需动动脑袋就能移动。在这种情况下它的头部充当冲锤,而它的脖子又短又粗,就像没有脖子一样。

猫、狗以及几乎任何小动物都可以“逆着毛”抚摸,但却无法“逆着毛”抚摸鼹鼠。

为什么呢?

鼹鼠浓密的毛不是耷拉着的,既不朝着尾巴,不朝着头,也不朝着肚子。它们又短又立,为鼹鼠披上一身“天鹅绒外套”。当在地下行进时,鼹鼠不仅要向前运动,还常常要倒退行进,因为在窄窄的洞道里是转不了身的。鼹鼠们短短的“天鹅绒大衣”不会妨碍它们在狭窄的地下通道中运动。而如果它们的毛都朝着后面,就会像刹车一样,让它们在洞穴里退行时举步维艰。

鼹鼠是适应地下生活的典范,鲁利耶理所当然地引用了这个例子。

可是……

“鼹鼠没有脖子,它们的身体直接与头部相连,这是为什么呢,或者说是为了什么呢?二者实际上是一回事。”

“这是一回事?”“为什么”和“为了什么”之间能画等号?居维叶和圣伊莱尔的这两个针锋相对的阵营要和解?但毕竟“为什么”和“为了什么”——这是原因和目的,这是两个对立的事物。

鼹鼠及其骨骼

尽管如此,鲁利耶还是使用了“或者说”一词。

我们不知道他对此是如何考虑的,但他未必是想要在“为什么”和“为了什么”之间、在原因和目的之间划上等号。他所考虑的大概是另一回事,而“为了什么”对他有了一种另外的含义。如今的一些生物学家在写到鲁利耶时,认为他是打算用这个等号来骗过书刊检查员的眼睛,是通过这种让步来保住自己的教授职位;当然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青蛙擅长弹跳,它们有长长的、适合弹跳的后腿。这两个事实,其中一个能由另一个推导出来,但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呢?

可以说:为了让青蛙能够跳跃,它们才有了长长的后腿。这是居维叶的看法,这是“目的”。

也可以换种方式说:青蛙能够跳跃,因此它们长出了长长的后腿。这是圣伊莱尔的看法,是原因。

根据居维叶的说法,世界上出现的第一只青蛙就已经有善于弹跳的后腿了,这个会跳的家伙是一下子就出现了的,它就是被创造成这个样子的。

按照圣伊莱尔和拉马克的看法,情况并非如此。青蛙的先祖并不擅长跳跃,也没有长长的后腿,但它们越来越经常用后腿推动身子稍微跳跳,后腿就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锻炼,它们的腿就变得越来越发达了。后腿变得越发达,它们就越常跳跃、跳得越好,这意味着后腿又得到越来越多的锻炼。这不断带来了新的完善,后腿结构的变化遗传给了后代。最终,青蛙的腿变成了我们现在看见的样子。简单点说:青蛙先祖通过跳跃获得了长而善于跳跃的后腿。

即便把青蛙换成螽斯,这个推论依然是成立的。

是否能够为这两种解释划上等号呢?当然不能。

而要是换成鲁利耶的话,他大概是会为二者画上等号,会说“或者说”的。

为什么会是这样?这“一回事儿”的说法又从何而来呢?

鲁利耶自己给出了答案。

“我们既不追随居维叶,也不追随圣伊莱尔;这两派学者研究的都不是完整的问题,而仅仅是问题的一个部分,而且是两个极端。”

居维叶坚信,动物被创造出来时就已经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了。圣伊莱尔证明了,物种是变化的,我们现代的动物跟它们的远祖是不一样的。改变是环境和生存条件作用的结果。器官的改变取决于其承担的功能。而这是如何发生的呢?是依照其功能的执行而完成的。

居维叶看见一只当前的青蛙,根据他的观点,这只青蛙的所有先祖都是这个样子。

青蛙为什么能跳?

看着这青蛙,任何人都能做出回答:

“因为它有长长的后腿。”

请告诉这个看见跳跃着的青蛙的人:

“是因为它能够跳跃,它才长出了这样的腿,这样的腿正是锻炼的结果。”

“说什么呀您!”他将这样回答,“哪儿来的锻炼!在青蛙还只是只蝌蚪,还生活在水里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有善于弹跳的后腿了。”

圣伊莱尔和拉马克说,锻炼和高强度的工作让器官得到发展:器官随着它执行的功能而发生变化,这些变化遗传给后代,再一代代继续传下去。

今天的青蛙当然有着善于弹跳的后腿。但这样的青蛙不是被设计好了,一下子就出现在地球上的,它们有个漫长的“青蛙史”[31],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事件之一便是后腿的逐渐变长,从普通的腿变成善于弹跳的腿。

我们面前有一只青蛙,它正在跳,它有长长的后腿。

“为什么”或是“为了什么”?

我们看到的这只青蛙有长长的后腿是为了能跳跃,这正是它们的“使命”,而对此我们现在可以说,“有什么样的器官,它就怎样发挥作用。”

但青蛙的后腿始终都是擅长弹跳的吗?不是。它们是锻炼的结果。短腿的青蛙用后腿推动身体稍作跳跃,腿得到锻炼,骨骼变长,肌肉变得更加有力,这样,在后腿的帮助下的跳跃使得后腿变成了善于弹跳的腿。对此可以说:“器官有什么功能,就是什么样子。”

当然,这里也有自然选择的影响:长腿的青蛙更适应生活。但在鲁利耶的时代人们还不知道自然选择论。

居维叶只知道当前的青蛙,别的对他来说都不存在。

圣伊莱尔看见了青蛙的“历史”,却忘记了一点:“今天的青蛙”是历史造就的结果。

一方只谈论“使命”和目的,询问“为了什么”,另一方只记住了历史,只谈论原因,询问“为什么”。

我们面前的是今天的青蛙(居维叶),但它也是漫长历史的产物(圣伊莱尔)。

为了什么(目的)青蛙要有长长的腿呢?为了跳跃。

为什么(原因)青蛙有长长的腿呢?因为它们常跳跃,锻炼塑造并维持了这样的腿。如果青蛙不再跳跃,那么几代之后我们将发现青蛙的后腿不再发达。

是功能创造了器官,器官是据功能而定的。但被特定功能创造出来的器官恰好完成了相应的功能,因此功能也是据器官而定的。

这就是为什么在谈到现在的鼹鼠时,鲁利耶为“为什么”和“为了什么”画上了等号。

【注释】

[1]鲁利耶是姓,卡尔·弗兰佐夫是名字和父称。又:其他资料中多作“弗兰采维奇”,此处疑为作者笔误,亦不排除存在不同称呼的可能。——译注

[2]普通家庭生小孩会去医院,只有穷人才会请接生婆。——译注

[3]尤斯廷·叶夫多基莫维奇·佳季科夫斯基(1784~1841),俄罗斯著名内科医生。——译注

[4]19世纪初,人们普遍认为有机物不可能由非生命过程制取,而只能由生命产生,因此是生物体内一种特殊而神秘的“生命力”作用下产生的,称为“生命力学说”。——译注

[5]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基利久舍夫斯基(1799~1858),俄罗斯著名医生,宫廷外科医生。——译注

[6]彼得·安德烈耶维奇·扎戈尔斯基(1764~1846),俄罗斯解剖学家。——译注

[7]阿列克谢·里昂季耶维奇·洛韦茨基(1787~1840),俄罗斯矿物学和动物学教授、院士,莫斯科大学数理系系主任。——译注

[8]又称“执事”,东正教低级神职人员。——译注

[9]亚历山大·菲舍尔-冯-瓦尔德海姆(1803~1884),俄罗斯植物学家。——译注

[10]参见下文注14,即格里高里·瓦尔德海姆的注释。——译注

[11]软体动物门头足纲的一个亚纲,因表面有类似菊花的线纹而得名,生存于泥盆纪至白垩纪间。——译注

[12]俄罗斯学校里成绩考核为五分制,三分刚好及格,两分是不及格。——译注

[13]格里高里·伊万诺维奇·菲舍尔-冯-瓦尔德海姆(1771~1853),出生于德国,后来被从德国“召集”到莫斯科,并在莫斯科大学任自然史教授。他是一位大学者、博物学家、动物学博物馆的创办者,还是俄罗斯最早的科学协会——莫斯科自然实验者协会的创始人,完成过近三百篇科学著作。——原注

[14]软体动物门头足纲的一种生物,因有一个箭头状的鞘而得名。生存于泥盆纪至白垩纪间。——译注

[15]伊万·奥西波维奇·希霍夫斯基(1805~1854),俄罗斯植物学家、外科医学博士、哲学博士。——译注

[16]德语Reich,原意“国家”,但在科学文献中,常常用于指称德国历史上所谓的三个帝国——第一帝国(神圣罗马帝国),第二帝国(德意志帝国),第三帝国(纳粹德国),故此处译为“帝国”。——译注

[17]现乌克兰东北部城市,当时为俄罗斯南部边境城市。——译注

[18]俄罗斯中部城市,是俄罗斯联邦鞑靼自治共和国首府。——译注

[19]克里斯汀·埃伦伯格(1795~1876),德国动物学家,研究原生动物的大学者,对多种原生动物进行了描述。——原注

[20]德国城市,位于巴伐利亚州北部。——译注

[21]卡尔-特奥多尔·西博尔德(1804~1885),德国生理学家、动物学家。——译注

[22]一种玻璃制的实验器材,呈圆形,中部稍凹。——译注

[23]小型鸣禽。体羽似麻雀,分布于欧洲东到西伯利亚中部、高加索和伊朗、哈萨克斯坦、蒙古北部、日本和中国。——译注

[24]又名天堂鸟,雀形目极乐鸟科,分布于印度尼西亚东部、托列斯海峡群岛、巴布亚新几内亚及澳大利亚。——译注

[25]即康德-拉普拉斯星云说,康德于1755年,拉普拉斯于1796年各自分别提出的关于太阳系形成的假说,认为星云群在转动过程中瓦解,因万有引力而被压扁成为星体和行星,从而形成太阳系。——译注

[26]都主教为天主教会、东正教会和英国圣公会中教省的首脑。——译注

[27]俄罗斯正教会最高机构,1917年后成为牧首的咨询机构。——译注

[28]阿纳托利·彼得罗维奇·波格丹诺夫(1834~1896)——动物学家、人类学家、莫斯科大学的教授,卡尔·弗兰佐夫·鲁利耶的学生。他是综合技术博物馆的创建人之一,是建立莫斯科动物园的倡议者,是自然科学爱好者协会的创始人,理论结合实践的宣传者,进化论者。俄罗斯19世纪后半叶至20世纪初大部分杰出的动物学家都出自波格丹诺夫学派(弗拉基米尔·瓦格纳、尼古拉·库拉金、米哈伊尔·缅兹比尔,尼古拉·纳索诺夫,弗拉基米尔·希姆科维奇等)。——原注

[29]绝大多数鸟类的胸骨腹侧正中的纵突起,常见于善飞的鸟类,供动翼肌的附着用;丧失飞翔能力的鸟类,如鸵鸟、鸸鹋等,龙骨突不发达或退化。——译注

[30]工业中用于钻孔打坑的锤头,这里比喻鱼类运动时,头部在前面拨开水流。——译注

[31]即从青蛙先祖到当今时代青蛙的过程。——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