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做出了决定。这个头衔给布丰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几里约的距离之外,聚光镜是根本不可能点燃任何东西的。他稍微花了点时间来寻找新工作的题目,最终做了一个决定:不多不少,就写整整一部《自然史》。有个出身于布丰领地的医生兼解剖学家叫杜班通[4],正是此人被布丰选去参加《自然史》的编纂工作。布丰成功争取到了上头的任命,把他安排在皇家花园下属的自然史研究室作管理员。......
2023-10-17
1
不了解人的身体构造,却想把病人医好,那是很困难的。要拿人体来研究解剖吧,这种事却又并不总能办到。早在接下来我们要讲的那个时代之前很久,解剖人的尸体还是件极危险的事情:勇敢的解剖学家可能会遭受牢狱之灾——不过这还算是好的,在更多情况下他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在搞研究的。
“这有什么关系!”医生们心想。“既然不准解剖人体,我们就用动物呗。”
医生们开始对动物进行解剖(用的当然是哺乳动物)。他们清楚地看到,这些动物的身体构造与人的身体构造具有相似之处。对此,解剖学家并未下结论说人与哺乳动物之间有亲缘关系,他们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动物界的演化史,就算有人产生过这样的念头,那也只是在心里默念,口头上绝不会说出来。他们之所以解剖大型哺乳动物,不过是对解剖的实践运用感兴趣罢了。
解剖动物的观察结果自然远非都能应用于人体,但这并没有给研究者造成什么困扰。举个例子,名医盖伦就常把研究动物的发现用于人体,结果屡屡犯下严重的错误。可是……这些可怜人还能怎么办呢?知道一点儿总比一无所知强,相比某些两眼一抹黑也敢瞎鼓捣的人来说,还是那些不时犯点错的人要好一些。
医学研究的困难之处(16世纪的绘画)
研究动物解剖还有另一个好处:医生们对动物身体构造的了解越来越清楚了。那个遥远的年代里还没有动物学专家,而扮演这个角色的就是医生。假如医生们并不那么求知若渴的话,假如他们并不出于职业需要而经常同动物打交道的话,那所谓“动物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只能限于收集各种神话传说了。
17世纪的人们对动物解剖尤其感兴趣。许多学者都搞过解剖,干这行的业余爱好者就更多了。其中有些人并没做出什么重要的发现,有些人则能有条不紊地对尸体进行剪裁和切割。尽管他们并不总能把剖开的尸体重新缝好,但那也只是因为还没掌握良好的缝纫技巧,而不是因为剪得不够漂亮。他们都是不错的“剪裁师”,同时也是拙劣的“缝衣匠”。
在这些人中有一位天才“剪裁师”,他就是意大利人马尔塞洛·马尔比基。
2
假如你认为马尔比基在童年时代就显出天才征兆,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生来是一个平凡无奇的男孩子:跟其他小毛孩一样,他会在爬树时弄破裤子,挨上母亲一顿臭骂。他的好奇心也不过是小孩子通常都有的好奇心罢了,比如说扯下螽斯的脑袋,观察大蟑螂和甲虫的“里面有什么”。不错,许多人可能会说:“他自小就表现出了对研究的爱好。”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
博洛尼亚附近有个小地方叫克雷瓦尔科,马尔塞洛小时候经常在那儿玩耍:他在郊区花园里快乐地游玩,扫荡葡萄架和无花果树,进行秘密探险,弄得回家时脸上手上全是紫色,仿佛刚在复写墨水里洗了脸似的(这表明小男孩刚才爬过桑树,这种树的紫色果实非常甜美,但很容易把人弄脏),与同伴打架斗殴,诸如此类。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到了头。
“马尔塞洛已经12岁,该去上学了。”
父亲把他送进了学校。
坐在课堂上听什么拉丁语变格变位[1]实在是件枯燥的事情。瞧,太阳正从窗口看进来,引诱他走到教室外,去树上、林子里、花园中尽情玩耍。公鸡打鸣,孩子欢笑,蜜蜂嗡嗡叫……不,他不会这样做的!马尔塞洛认真背诵数十个不规则动词,反复温习变格变位。他在回家路上再也不唱歌了,而是念诵要求宾格的拉丁语前置词[2]。他学得非常用功,为此老师还把他树为榜样,督促许多懒虫好好学习。
快到17岁时,马尔塞洛已经理解了拉丁语以及其他重要学科的一切深奥道理。不错,他完全不了解心脏的工作原理,不晓得肝脏在身体的哪一侧,也不清楚开水与生水的区别,但是已经能用拉丁语写长长的贺信甚至作诗了。
“好好学习!”父亲训导他说。“记住,你们有许多个,而我却只是一人。”
马尔塞洛·马尔比基
临去博洛尼亚大学之前,马尔塞洛与四个弟弟、三个妹妹、年迈的祖母和母亲告了别,此时他不禁回想起了父亲的训导:临别的九次亲吻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提醒呢。
博洛尼亚盛情接待了这位17岁的学生,哲学教授纳塔里做了他的导师。他开始研究希腊智者的学说,并且进展迅速。然而……
还没过上两年,马尔比基就不得不与学术分别了。他的母亲、父亲和祖母相继去世,必须回家一趟。
他随身带了一些书,打算在空闲时间看看……可哪来的什么“空闲时间”啊!他就像轮子里的松鼠一样忙得团团转[3],一边处理遗产的事情,一边还要安置弟弟妹妹。希腊智者的著作只好躺在书架上吃灰了。
忙完这些事后,马尔塞洛认为主要问题都已经解决,他不仅可以,而且必须返回博洛尼亚了。至于那些刚开了个头的事情嘛,他叔叔也可以做完的。
“叔叔,主要的事都做完了。”临行时,马尔塞洛对叔叔说。“只剩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没有我您也能对付过去。我本来很愿意帮您的忙,可是……我得尽早读完大学,才能自力更生啊。您瞧瞧,咱家有多少孩子!”然后他俯下身子,亲吻了七个弟弟妹妹。
后来他又钻研了两年古希腊著作,终于把哲学课程学完了。如今要给自己选个真正的专业了,因为哲学研究只不过是个准备工作而已。
“你学医吧。”纳塔里给他提了个建议。“既有趣又能赚钱。”
马尔塞洛听取了这个明智的建议。他非常需要金钱,而且当时正好围绕血液循环问题掀起了争论,这场风波引起了他的强烈兴趣。
“我要当医生!”他大声说。
“我一定要做出不输给哈维的发现。”他非常希望能做出什么特别的发现。
好天真的梦想家啊!马尔比基何曾料想,要是他真做出了哈维那样的发现,等待他的只会是敌意而非嘉奖。人们不仅不会山呼“万岁!”,反而会朝他大声怒吼:“异端!不信上帝的家伙!”
可惜他还是太年轻了。
如今马尔塞洛有了两位老师:马萨里教授和马里安尼教授。
这两位教授都是持自由思想的人。不难理解,这类人总会遭到卫道士的猜疑。
尽管有不少古希腊的盲从者和反对革新的人在大发牢骚,马萨里和马里安尼却对他们的话不屑一顾。他们不仅在课上谈论各种新潮的“异端邪说”,甚至还组织了一个“解剖合唱团”。在我们听来,这个名字实在是有点古怪,但你可别以为它是一个由医学生组成的合唱团。并非如此!这其实是一个科学小组,成员们在那里做报告和发布消息,学生们不仅要听讲,还要养成发言的习惯。
马尔比基学医一直学到了1653年,然后通过了论文答辩并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
那些持敌对态度的学者们,一面继续与两位自由思想的教授争斗,一面则把黑手伸向了马尔比基。他们施展各种阴谋诡计,不遗余力地骗走马尔比基的病人,对他进行污蔑毁谤,还企图挑拨他与上级之间的关系。
当马尔比基获得一份邀请,要到博洛尼亚高等学校讲授医学课程时,敌人们就开始在全城煽风点火了:
“什么?他不承认亚里士多德的学说,还胆敢嘲笑盖伦……竟然还让他上讲台?何况还是在博洛尼亚!?”
马尔比基被这场风波搅得不得安宁。放弃这份教职么,他心不甘情不愿,可真要接受的话又有点可怕。正当他思索对策的时候,托斯卡纳公爵斐迪南[4]及时向他发出了邀请。比萨[5]新开了一个理论医学教研室,想请马尔比基去主持这个工作。于是年轻的教授就动身前往比萨了。
3
在比萨,马尔比基很快就同博列里[6]教授交上了朋友。教授的家里经常举行解剖学家集会,会上不仅有讨论和报告,有时还进行解剖。这些工作也引起了斐迪南公爵本人的极大兴趣。诚然,他并不亲自莅临博列里家,但经常邀请学者们去宫里做客。
集会、展示、公爵驾临——这样的氛围可是非常隆重的。
大厅里有一张大理石桌,桌上放着一条狗。公爵和利奥波德亲王端坐上位,宫里的贵妇们都站在一旁,不太敢挤到桌子旁边,可男士们却都想靠近点看看,以致给解剖工作造成了妨碍。
马尔比基剖开了狗的身体。
“大家看!”他说。“这就是心脏……看这里,这是心室,这是心房……血液从这里流进心脏,又从这里流出去。”
他镇定地在还有余温的内脏中翻翻找找,漂亮的贵妇们都紧张地观看着,一方面带着些好奇,另一方面又有几分嫌恶。其中几个胆子最大的还靠到了桌子近前。
“瞧,这就是心脏!”马尔比基把切下来的狗心放到桌上。
“就不能解剖条活狗么?我想看看心脏是怎么工作的。”利奥波德亲王说。
“可以倒是可以……”
几分钟后,一条意大利小灵缇[7]被牵进了房间。它快活地跟在仆人后面跑着,丝毫没料到已经死期临头了。
“合适吗?”亲王问。
“当然,只是我舍不得杀害这样一只美丽的生灵。”
“为了科学,我什么都舍得。”利奥波德鞠了个躬。
为了不听到小狗的惨叫,人们把它拉到隔壁房间里五花大绑起来,特别是把狗嘴捆得牢牢的;戴着这嘴套,可怜的小狗恐怕连15分钟都活不过。
小狗被放到了桌子上。马尔比基拿起柳叶刀,俯到了它的胸前。女士们吓得一哆嗦,不禁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分钟,马尔比基直起了身子。
“请看!”他对周围的人说。
小狗的胸腔被打开了,里面的心脏正均匀地收缩着。首先收缩的是心房,然后一阵猛烈的震颤如浪涛般传遍了整个心室,它那圆滑的末端明显地抬了起来。粗粗的动脉里也能观察到一阵阵收缩。
“妙啊!”利奥波德低声说道。“多么均匀的律动!”
“血液从左心房流进左心室,然后进入动脉,从动脉流到身体的其他部位。”马尔比基用柳叶刀依次指示心脏的各个部分,一边为人们做着讲解。
“血液究竟是怎么跑到静脉里去的呢?”一位女士问他。
“怎么进去的?”马尔比基答不上来了。“这个目前还不太清楚。”
“哦,那你就把这一点也弄清楚吧!”这位美人笑着说道。
“遵命
马尔比基恭敬地低下了头。他已经掌握了各种世俗礼节,举手投足之间,已同宫中任何一位男伴都不相上下了。
利奥波德亲王对科学实验越来越着迷了:这可真是一件既有趣又好玩的事情呀。他希望尽可能地延长这种消遣,于是建立了一座实验科学院。这样一来,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科学实验,只要去科学院一趟就够了:要么是还在工作的心脏、肝脏和肾脏,要么是猫狗或其他动物的裸露的大脑。
科学院的工作人员利用无所事事的亲王的求知欲搞到了不少好处:他们不时向他申请经费,今天找一个理由,明天找另一个理由。科学院的设备越来越多,实验室里摆满了各种新型仪器和工具,藏书量也大大增加了。科学院接连产出了许多学术成果,不久它就声名大噪了。
在这座科学院里,马尔比基勤勤恳恳地做了大量工作,然而他的平静生活很快被打破了。
此人的命运可真是奇妙啊!终其一生,他都生活在争吵和纠纷的漩涡之中,有时不得不同对手和解,有时还被迫亲自出面抵挡敌人的进攻。
这一回,他的弟弟巴托洛梅与克雷瓦尔科的邻居斯巴拉里亚一家大吵了一架。一如往常,这场争吵本是从琐事开始的,但后来双方的敌意愈燃愈炽,当斯巴拉里亚成了马尔比基的学术对手后,事情就演变成直接的攻讦了。
当时马尔比基没法从比萨返回家乡,也就不能好歹遏制一下闹事邻居的气焰了。于是他从比萨来到博洛尼亚,在那里充任了一个教职。
这件事做得实在太及时了。马尔比基还没来得及在新地方安顿下来,一场飞来横祸又落到了他头上。弟弟巴托洛梅在街上碰到了托马索·斯巴拉里亚医生,两人开始互相辱骂,结果巴托洛梅拔出一把三棱匕首,把医生刺成了重伤。不久伤者就死了。
巴托洛梅被押上了法庭。“杀人是绝不容许的。”智慧的法官们做出了裁决,并且为了叫人们清楚地看到法律不容违逆,他们将巴托洛梅判处死刑。为了这件事,马尔比基四处奔走求情,几乎踏破了各位公爵、名流和富豪家的门槛。最后,他总算为弟弟求得了减免:巴托洛梅只坐了一年半的牢,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4
“我必须搞清楚,血液是怎么从静脉流入动脉的!”
马尔比基首先从肺入手。
他拿了一根玻璃管,把它插到猫的支气管里,然后开始朝里面吹气。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差点就用力过度而涨破了。桌子上的猫肺涨得如此之大,仿佛这只猫患了一辈子的肺气肿(一种非常糟糕的肺部膨胀疾病)似的。
然而,不管马尔比基怎么使劲吹气,哪怕是吹得气喘吁吁,空气也没有从肺里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怎么会这样呢?”他迷惑不解了。“空气究竟是怎么从肺进入血液的呢?”
马尔比基拿了一点水银,打算把它灌进肺里,希望能靠水银的重量将血管打通。他装好漏斗,开始往里面灌水银。水银流到肺里,扩散开来,重量变得越来越大。他往里面倒了很多很多水银,害得这个倒霉的肺终于承受不住了:肺的两侧出现了裂缝,亮闪闪的水银一滴滴地沿着桌面滚动……
“呼吸道与血管之间并没有连通,对此我深信不疑。”马尔比基心想。
然后他开始研究动脉和静脉。他用狗作为实验对象,仔细研究它体内纤细的血管网络,往其中倒入各种各样的液体,观察液体是如何从一条血管渗透到另一条血管的。他要连着艰苦工作许多小时,才能把细细的静脉灌满水银。
显微镜帮了他的大忙。借助这台仪器,马尔比基终于弄明白了血管网络的结构。他了解到了一些连哈维都不清楚的事实:血液并没有从血管中流出到别的什么地方,而是经过毛细血管从动脉流到静脉之中。
马尔比基对这个发现深感满意和自豪,就急匆匆地把它发表了。
反对的喊声顿时响了起来!诚然,马尔比基有许多朋友和同志是站在他一边的,但这根本就没有给敌人们造成什么麻烦。有位年长的理论医学教授叫蒙塔尔巴尼,他甚至给自己的学生专门设计了一套特殊的誓词,誓词的结尾是这样的:“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在我面前批驳和诋毁亚里士多德、盖伦、希波克拉底[8]等圣贤,或反对他们提出的基本原理和结论。”好一个精妙的誓词呀!发过这个誓之后,未来的医生就成了古希腊圣贤的卫道士,而且连他们的追随者和崇拜者也要一并加以捍卫。这样一来,马尔比基顿时就树了一大群敌人。
然而,尽管面临着种种攻击,马尔比基依然坚持工作,继续同那些无知之徒进行斗争。
5
伦敦皇家学会[9]邀请马尔比基参加协会的工作,特别请求他继续研究植物解剖学以及桑蚕的身体结构。
这份荣誉让马尔比基心驰神往,此外还有一个新的研究题目——桑蚕。
“以前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题目呢?解剖蚕蛾和桑蚕,真是个有意思的工作。”
才刚刚工作了几天,他就观察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直感到头晕眼花。
“这儿简直是应有尽有啊!”剖开蚕的身体后,他发出了一声惊呼。“有肠子,有管腔,有腺体,有神经,还有心脏……”(www.chuimin.cn)
蚕的腺体特别叫他着迷,的确,它的丝腺有着非凡的魅力。而当马尔比基开始研究蚕蛾的肠子时,他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大约在肠子的中部位置,附生着一整簇长长的、末端封闭的附生管腔。
“这是盲肠[10]吗……为什么有这么多呢?”
马尔比基着手研究这些复杂难解的管腔,力图揭开其中的奥秘。他小心翼翼地用针把它们解开、展平,尽可能让所有管腔都保存完好。这个活儿实在不简单:管腔常常会突然断开,或者重新纠缠在一起。
几十只蚕蛾糟蹋在了马尔比基手里,不过他总算达到了目标,把管子全都弄平整了。如今可以计算这些管腔的数目,并且把它们画成示意图了。
这些封闭的附生管道后来被命名为“马尔比基氏小管”[11],用来纪念做出这个发现的科学家。马尔比基氏小管是昆虫的排泄管道,有点类似其他动物的肾脏。
两年之后,伦敦皇家学会收到了马尔比基的著作。其中既描绘了桑蚕的解剖结构,又描述了桑蚕吐丝结茧的过程,以及蚕蛹和蚕蛾的内部构造。
马尔比基在工作过程中有了大量的发现。他找到了昆虫的神经系统——腹神经索,并且对它进行了描述:这是两条细细的神经柱,位于昆虫的肠道下方,沿着整个身体延伸开来。桑蚕每个体节中的神经节,以及从神经节中分出来的、向两旁散开的纤细的神经分支,全都被马尔比基发现、描述甚至画成了示意图。
“沿着昆虫的脊背,在肌纤维之间,有一个从身体末端一直延伸到头部的心脏。”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人见过昆虫的“心脏”呢。诚然,今天我们已经不把这个器官叫作“心脏”了,而是称之为“背血管”,不过这条血管也会搏动,把血液从身体的末端推送到头部,换句话说,它的工作方式和心脏差不多。马尔比基注意到了背血管的搏动,并且理解了这个器官的作用。既然如此,他把它简简单单地称作“心脏”又有何不妥,难道这也算是个大错误?问题本来就不在措辞上……
读完马尔比基的手稿后,可敬的皇家学会成员们交头接耳了很长时间,然后一致承认,马尔比基确实是位杰出的学者。
“太惊人了!”
“诸位请看,这些图示画得多么精细!”
“不,说什么图示呢!看看这描述……这种种细节和精微之处……”
桑蚕神经系统示意图(两侧是呼吸孔)
神经节(B、F、E)与气管系统(P、D、C、A)之间的连接示意图,由马尔比基绘制
马尔比基绘制的桑蚕细部图解
马尔比基绘制的桑蚕细部图解
“哦,真是个能工巧匠啊!”
“他对桑蚕的描述简直太出色、太详细了,如今我们对桑蚕的了解比对牛马的了解还要多啦。”
于是,伦敦皇家学会将马尔比基选为会员。这个学会相当于英国的科学院,马尔比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英国科学院院士。为了对他表示更崇高的敬意,人们还把他的肖像挂到了学会的一个大厅里。
6
一天晚上,马尔比基正在自家的花园里散步。天已经黑了,这位沉思的学者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结果在栗子树的枝条上碰了一下。
“见你的鬼!”马尔比基不高兴地嘟囔道,一下揪住了那根枝条。
他把树枝折了下来,本想扔到一边去的,这时突然看见断口处有一些条纹。
“这是什么?”
四周一片漆黑,根本没法仔细观察。马尔比基回到家里,点起蜡烛,在烛光下才看出来,这原来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花纹。第二天他用显微镜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些充满了空气的特殊通道。
“怎么?这也是管道么?”
于是马尔比基开始对它们进行研究。
他的实验室的地板上堆满了树叶、茎秆、树干和树皮。显微镜不知疲倦地工作着:马尔比基寸步不离地守在它旁边。他研究了这些空气运输管道,并且发现,其中有的管子里并不是空气,而是植物的汁液,不同的植物有不同的汁液。这与充满血液的血管非常相似,但马尔比基还不敢做出这样的结论。
马尔比基在显微镜下观察到的并不只有“管子”。
“这些小袋子又是什么?”他眯起眼端详着实验标本。“整片叶子都是由它们组成的。”
这些小袋子在植物的根部、韧皮和茎秆中都有发现。就连叫我们的科学家大感兴趣的管子也是由它们组成的。它们的形状又长又窄,不过依然是小口袋。
小口袋困扰了马尔比基好长一段时间。他到处都能找到这些小口袋,但却不能理解它们的作用。
“在动物体内我却没有见过这种小袋子。莫非它们是植物所特有的?”
我们并不打算一一列举马尔比基研究植物时的新发现,不过其中有个实验还是值得一谈的。
马尔比基查明,植物的茎秆里有两股流动:上升流和下降流。下降流由植物的汁液构成,植物的组织和器官就是赖之为生的。为了检验自己的推测,马尔比基做了一个实验。
他从树干上切下一小块树皮。这并不是随随便便切的,而是绕着树干做了一次环切。他日复一日地观察着树干:会发生什么呢?过了很久,瞧!在环切部位的上方,树皮轻微地膨胀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树瘤。
马尔比基多次重复了这个实验,每次都是环切部位上方的树皮发生了膨胀。
“嗯,当然啦。”马尔比基非常高兴。“下降流携带的是营养丰富的树汁,这些树汁没法降到那一圈以下,因为那里的管道已经被切掉了。于是树汁就在切口的上方,也就是那一圈的上方积聚起来,形成了一个树瘤。”
这个实验成了一个经典之作。就连到了今天,我们都能在植物学教科书中找到对它的记载。书里没有提到的只有一点:这个精妙的实验最初是由谁做出来的。
完成了植物解剖学的著作后,马尔比基把它寄到了伦敦。他在书的前言中表示:“只有认识了简单的东西,才能对更复杂的东西进行研究。”表面上看,马尔比基似乎倾向于进行比较和总结概括。唉,事实并非如此!他确实是个极仔细、极精准的观察家,能够连着几小时用针去展平小昆虫的肠子,能够花上几星期去制作一个非常纤细的实验标本,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想象才能。他在《植物解剖学》一书中描述了自己的所有观察结果,除此外就再没有别的内容了。正如我们之前所言,马尔比基只是个“剪裁师”,他能够非常漂亮地剪下一只袖子或坎肩的前襟,但要把坎肩缝好却无能为力。
马尔比基观察到了植物体内的“小袋子”,却没能搞清楚看到的这些东西,也没能对此做出概括总结。他还没有想到“细胞理论”那一步上去。
7
当时的马尔比基年富力强,他只有45岁,能够从一大清早一直工作到夜深时分。1672年,他对鸡雏的发育进行了研究,并于同年将著作寄到了伦敦。看到这堆沉甸甸的手稿,他的伦敦同事们只是耸了耸肩。
植物的根部、表皮、茎秆中充满了“小袋”,遍布“小管”
植物的根部、表皮、茎秆中充满了“小袋”,遍布“小管”
植物的茎干以及叶和芽中均由“小管”链接,以提供养分
环切树皮上方会形成树瘤(插图均引自马尔比基的《植物解剖学》)
“他平时大概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只知道写作和解剖,解剖和写作。”一位有点懒惰的协会会员如此表示。
马尔比基一连几小时埋头研究鸡蛋,透过显微镜对它进行观察。他对胚胎发育的观察从孵化的第一天起,一直持续到小鸡破壳而出的时刻。他看到了许多哈维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尽管后者也在研究中花费了数以百计的鸡蛋。不过,哈维观察仅仅是靠肉眼,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显微镜呢。
观察完小鸡之后,马尔比基又开始研究各种各样的东西:复杂的腺体、角、羽毛、毛发、蹄子、趾甲和爪子。他还对骆驼的胃进行了孜孜不倦的研究:相传,骆驼胃里储存着大量的水。而马尔比基的研究却清楚地表明了人们究竟有多么轻信:骆驼胃里根本就没有许多许多桶的水分储存,何况那里压根儿没有给水留出地方。
马尔比基还研究了肝脏、肾脏、脾脏和肺的构造。他成功地查明了一个事实:与当时的流行观念相反,胆汁根本就不是在胆囊里形成的,而是由肝脏分泌的,只不过储存在胆囊里罢了。
马尔比基对肾脏里的一些小体进行了仔细观察,这些小球后来就被命名为“马尔比基氏体”。他发现了脾脏里的“马尔比基氏结”。在肺里,他不仅找到了微小的肺泡,还仔细观察了肺动脉和肺静脉的纤细分支——毛细血管。他在对舌头的研究中发现了味蕾,甚至查明了味蕾共有三种的事实。
要把他的全部发现都列举出来,其实就相当于把整页纸都写满他的名字。
此外,不管马尔比基着手进行什么研究,他在所有部位中都能找到腺体。它们无处不在,甚至连大脑皮层中都有。
“机体的一切活动都可以归结于各种不同腺体的分泌物的作用。”对腺体深感兴趣的马尔比基在讲课中指出。“请看!到处都有腺体。”
这位学者在三百多年前所说的东西,与我们如今听到的内容是何其相似啊。诚然,马尔比基当年只说了“腺体”,而我们今天说“内分泌腺”,还给腺体加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此外,马尔比基并不了解腺体工作原理的实质,有时还把完全不相干的器官当作了腺体。然而请不要忘记,马尔比基工作和生活的那个时代可是三百多年前,就当时的水平而言,他的说法已经非常卓越了。
1684年,马尔比基用攒下的一点钱在博洛尼亚近郊买了一座别墅。就在这一年,他在博洛尼亚的房子发生了一场火灾。烧掉了不少书和工具,显微镜和大量手稿也毁于一旦。其中最惨重的损失莫过于显微镜了,因为当时还没有光学仪器店呢。每个显微镜都得单独订购,要么就是亲手制作。
马尔比基在《鸡蛋的培育》一书中详细记录了鸡胚胎发育的完整过程
马尔比基在《鸡蛋的培育》一书中详细记录了鸡胚胎发育的完整过程
马尔比基在《鸡蛋的培育》一书中详细记录了鸡胚胎发育的完整过程
马尔比基在《鸡蛋的培育》一书中详细记录了鸡胚胎发育的完整过程
马尔比基在《鸡蛋的培育》一书中详细记录了鸡胚胎发育的完整过程
马尔比基在《鸡蛋的培育》一书中详细记录了鸡胚胎发育的完整过程
马尔比基在《鸡蛋的培育》一书中详细记录了鸡胚胎发育的完整过程
马尔比基还没来得及从这件闹心事中缓过劲来,一场新的灾难又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他们家的宿敌斯巴拉里亚家找到了有力的盟友,决定与他们一块行动。
“开门!”一天夜里,马尔比基的别墅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叫喊。
来者都戴着黑色的面罩,手中的武器闪着寒光。看门人被这副光景吓坏了,赶忙把门打开。土匪们就这样闯进了房子里。
“你们是要钱吗?”马尔比基问他们。
“我们自己也能找到想要的东西。”土匪们回答说。
真是咄咄怪事!他们对钱竟然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把桌椅窗镜统统砸个稀烂,把显微镜撞毁在墙上,还把实验室里的液体倒得满地都是。
“怎么样,你还不屈服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土匪问道,一边抓起一个装着标本的罐子,瞄准了那个放着一排排罐子和玻璃瓶的柜子。玻璃瓶噼里啪啦地摔落在地,里面的液体全溅在了墙上和土匪身上,那伙人却高声大笑起来。他们砸毁了一切可破坏的东西,打碎了一切能打碎的物品,还企图纵火把房子烧掉。万幸的是,最后这个罪行并没有得逞。
这些夜间来访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谁,马尔比基最终也没能搞清楚。不过他还是猜到了几分:这伙人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强盗。
马尔比基对这些敌人已经厌烦透顶了,于是他接受了教宗[12]英诺森十二世[13]的邀请,去罗马担任他的宫廷医生。博洛尼亚的教授、市政当局和公民们都非常难过,因为一位大名人就这样离开了他们。不过,他们打制了一枚勋章来纪念马尔比基,聊以慰藉。
在罗马,马尔比基患了一场重病。他曾对痛风进行过孜孜不倦的研究,如今这种疾病却在他身上剧烈发作了。他在罗马只生活了三年左右,终于在66岁时因中风去世。
人们在博洛尼亚大学立起了马尔比基的雕像。奇怪的是,与这座雕像并排摆放的,正是他的死敌斯巴拉里亚医生的雕像。
【注释】
[1]传统语法术语。“变格”指屈折语(希腊语、拉丁语、英语、俄语等)的名词、形容词、代词和数词在履行一定的句法功能时,按照固定的模式进行词形变化,如I love you.You love me.(主语/直接宾语)。“变位”指屈折语的动词根据人称和时态等语法范畴的不同,按照固定的模式进行词形变化,如I read.He reads.(第一人称单数/第三人称单数)。亦指同类变化构成的模式和体系。拉丁语属于强屈折语,变格和变位非常复杂,也是其学习重点。——译注
[2]“格”的概念参见上一条注。“宾格”是名词、形容词、代词和数词作直接宾语时的变化形式,也有少数其他句法角色会要求这种形式。“前置词”又译“介词”,是一种纯粹表示语法关系、没有实际意义的虚词,位于名词短语前并与之共同构成一个词项。在拉丁语中,某些前置词可能要求宾格,如gloria Dei/ad gloriam Dei(“上帝的荣耀/为了上帝的荣耀”)。——译注
[3]成语,原意是饲养松鼠时在笼中设立的跑轮,松鼠一旦进入就会踩着轮子不停奔跑。转义为一刻不停地忙碌。——译注
[4]应该是指斐迪南·美第奇二世(1610~1670),托斯卡纳大公(1621~1670年在位,参见本书第一章注7、8)。——译注
[5]意大利中部城市。——译注
[6]乔万尼·阿尔丰索·博列里(1608~1679),意大利生理学家、数学家。——译注
[7]又名格力犬,是奔跑速度最快的犬种,身体光滑呈波状,四腿细长优雅。——译注
[8]希波克拉底(前467~前377),古希腊名医。他对病人做了许多细致的观察,并对多种疾病进行了描述。他在古希腊医学和中世纪医学中都有着非常强大的影响力。然而,希波克拉底并不具备渊博的科学知识,他的著作中也存在很多错误。——原注
[9]全称“伦敦皇家自然知识促进协会”,成立于1660年,是英国资助自然科学发展的社会组织,事实上起着英国科学院的作用。——译注
[10]发源于爬行动物的一种机体结构,一端附着于大肠,另一端封闭。盲肠的功能为帮助消化植物中的纤维素。人体内的盲肠已经高度退化。——译注
[11]简称马氏管,是昆虫的排泄和渗透调节的主要器官,助其保持水和电解液平衡。——译注
[12]新教和非宗教人士通称“教皇”,指罗马城主教,同时也是全世界天主教会的最高领袖。在中世纪的西欧享有广泛的权力和影响。——译注
[13]英诺森十二世(俗名安东尼奥·皮尼亚特里,1616~1700),罗马教宗(1691~1700年在位)。——译注
有关霍蒙库鲁斯:趣味生物学简史的文章
父亲做出了决定。这个头衔给布丰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几里约的距离之外,聚光镜是根本不可能点燃任何东西的。他稍微花了点时间来寻找新工作的题目,最终做了一个决定:不多不少,就写整整一部《自然史》。有个出身于布丰领地的医生兼解剖学家叫杜班通[4],正是此人被布丰选去参加《自然史》的编纂工作。布丰成功争取到了上头的任命,把他安排在皇家花园下属的自然史研究室作管理员。......
2023-10-17
1“我会证明的!”他也确实做出了“证明”,只是有些“不择手段”,甚至放胆去虚构一些本不存在的生物,或是隐瞒显微镜下的事实,按照自己的意愿宣称“看到了些什么”。在漫长的一生中他“证明”了所有的东西,然后就这样怀着对胜利的信心去世了。“如果我没有行医机会,我就能向父亲证明,学医绝非什么好事儿。”魏尔肖老先生关于“细胞王国”的言论并没有被忘却,海克尔决定对这些“王国”进行研究。“真是太漂亮了!”......
2023-10-17
儿子长大了,得他培养做个“有出息的人”,可是,该怎么培养呢?“这行吗,”母亲疑虑重重地说,“上大学……然后呢?能找到什么工作就干什么工作吧……”***“他来了!”“简直是个罗马元老。”他讲生命,讲什么是生物,向大家证明,根本不存在什么“生命力”[4]。“不过,到底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种多样的动植物呢?”......
2023-10-17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成为好朋友。正是这样一种动物被柯瓦列夫斯基给选上了:他倾心于达尔文的学说,决定把胚胎当作动物的“过渡形态”进行研究。在俄国,这种动物栖息于黑海中。5月下旬,文昌鱼终于产了卵。柯瓦列夫斯基看到了胚胎在卵中发育的过程。出现了一个“小囊”,囊壁是由一层细胞组成的。胚胎开始变得像一个中空的球。胚胎的上层覆盖着纤毛。又过了几分钟,胚胎冲破了卵壳,一条小小的椭圆形......
2023-10-17
在拉丁语中,“人”被称为“霍默”,而它的指小词“小人儿”就是“霍蒙库鲁斯”了。“霍蒙库鲁斯”一词道出了“小人儿”的来源:这不仅仅是个微小的人形,更是产生于实验室中的一种神奇生物。“霍蒙库鲁斯”能够长大,但就算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它也照样要沿用原来的名字——“霍蒙库鲁斯”。“霍蒙库鲁斯”可以说是一份备忘录,记录了那些希望在实验室中造出生物的幻想家。......
2023-10-17
也是在这一年的2月12日,在河边的这座房子里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达尔文医生家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一天查尔斯和他的同学加尼特一同顺路去面包店。查尔斯相信了这个故事,他没发现,加尼特戴的根本就不是叔叔的帽子,而是一顶普普通通的儿童帽子。就剩下查尔斯一个人,他便过上了快活的日子。而这门课之后还有一节课,是人体解剖学,也是一门枯燥的课,查尔斯还是昏昏欲睡。......
2023-10-17
外表会骗人1巴黎自然史博物馆共有三位教授——居维叶、拉马克和圣伊莱尔。当三人还在进行纯粹的动物学研究时,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友好,居维叶和圣伊莱尔更是顶顶要好的朋友。到临终之时,三人中的每一位都与其他两人互为仇敌,在这点上居维叶尤其出名:他成了拉马克和圣伊莱尔不共戴天的敌人。尽管如此,居维叶并非对政治无动于衷:他对重大事件颇感兴趣,给朋友写信打听新消息并表达自己的观点。......
2023-10-17
“简直是一片混乱,毫无章法!”这场寻求秩序的工作持续了许多年。长年的忍饥挨饿严重削弱了格斯纳的身体,弄得他的健康状况非常糟糕。“你们见过格斯纳的植物园吗?”格斯纳向遥远的海外异邦征求花草、树叶、干枯的花朵和图画,而在这些东西送到之前,他必须等上许多个月。“我敢赌咒发誓,杰拉德[9]的见闻都是千真万确的。”他对一种奇特的“藤壶鹅”进行了描述。......
2023-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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