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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工商铺户承值应差之背景分析

【摘要】:对于工商人户来说,承应地方官府的差务,行业、范围和负担比重,都是较为固定的。这些衙署的运作和修葺,需要民众,特别是工商人户承担差役负担。丛集在衙署中数量惊人的衙役,更要从工商人户的应值差承中获得谋生之资和非分之利。[69]事在四川,重庆工商户承担的差务自然特别繁重。

上述各行各业承应官府差事,成为重庆城市工商人户的沉重负担,有着极为突出的社会背景。道光二十六年巴县衙发布告示:“渝江为水道通衢,商贾辐辏,船艘往来,官长送迎,差务络绎,或遇兵差过境,急报飞驰,稍有迟误,干系均属匪轻。”[52]档案材料显示,清代重庆的差事,较之同时期的任何地方似乎都要繁重复杂。由上叙述可知,重庆的差事按其内容,大致可以分为如下三个大类。

一类是地方官府差务。对于工商人户来说,承应地方官府的差务,行业、范围和负担比重,都是较为固定的。

巴县为重庆府附郭县,在《清史稿·地理志》中列为“冲、繁、难、倚”[53]。该地的文武大小衙门,主要有学政试院,川东道署,重庆府署、同知署、经历署、通判署,巴县署、县丞署、典史署、巡检署,府、县学教谕训导署,重庆镇署、中营游击署、中营守备署、左营游击署、左营守备署、右营守备署等。[54]这些衙门麇集在巴县一地,当地差务负担已然不轻。

这些衙署的运作和修葺,需要民众,特别是工商人户承担差役负担。乾隆二十八年,重庆府为修筑城垣,下令绅士商贾人等捐助,谕文称,该府与巴县段令倡率捐俸,“而所资正多,不能无藉于此都绅士商贾人等”,因此,或土著,“或新迁,或行商,或坐贾,或取地租房租,或运本收息,或取□□居奇,或贸迁有无,化通货贿,凡有事重庆城者,皆与兹城之□有关,勿谓非一己一家务,互相推也”。此次城垣修理,共募捐银23 584余两。[55]

乾隆五十四年,巴县衙有工程,发出派差取物单:差令泥水[匠]头速拨匠人多名,赴朝天门;着令木匠头速拨匠人4名,赴朝天门;着令竹行户速办大尾竹50根,送浙江钱局立等应用;取十景中碗和盖盆各3副送县;取桐麻200斤,立等送县。[56]遇到地方工程,巴县衙同样勒令县中铺户匠人提供人力货物,抵达指定地点。这种做法,与明代的当行应值做法类似。

承差对于官吏来说,是公开的获利机会,而官吏更往往通过不公开的途径,从行户铺商那里获得好处。而且按照惯例,巴县令的额外收入不菲。据道光初年县令刘衡说,“巴县向有行户验帖之说,旧例每次可得三四千金”。刘衡担心“行户为累客商,竟毅然革之”[57]。巴县额设牙行,雍正二年(1724)请颁司帖152张,征收行帖银200两左右,乾隆后期实征牙税银188两5钱。[58]嘉庆六年核查,开行者只有109张,[59]牙税银应该更少。可是直到道光时,居然县令仅凭验帖,就能获得三四千两银的好处,其平时从行商铺户头上所得,恐怕更难计数。

丛集在衙署中数量惊人的衙役,更要从工商人户的应值差承中获得谋生之资和非分之利。巴县地方各种衙署员役,额设与其他府州相似,共为294名,其中巴县衙为103名。[60]然而实际上,重庆,特别是巴县衙的员役,现在所知是全国最多的。嘉庆末年,籍隶四川的监察御史程伯銮奏报,“查各衙门服役公差,便有定数,乃川省各州县粮快两班,多至千人,分为散差、总差、总总差名目。闻欲充当总差一名,用顶头钱或累千数,若非异取民膏以充私囊,何肯拼重费而入公门。故俗有‘差头换举人,举人倒补一千银’之谣。倚官作势,贻害平民。积案之拖延,上控之繁多,未必不由于此”[61],可知已在千人左右。程伯銮的说法大概还留有余地,实际的情形是,刘衡任巴县令时,因“巴县衙役七千”,一年后“退散六千七百余人,存者寥寥百余人”[62]。一个小小的县衙,衙役多至7 000人,工食收入并无额定编制,自然皆需从百姓头上搜括,而工商人户承值应差,是衙役谋食获利的重要途径。

由于大差繁役需要不断供应,当地人户数较少,无法满足需要,因此牙行大多是外省人领帖且富有家资者。[63]众多的衙役需要供养,衙役借机谋利,在在皆使重庆铺户承差负担沉重。

第二类是军国要务大差。这又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额定的重要差务。清代前期,重庆是四川全省乃至长江上游水路运输的最大中心,来自云贵等地的矿产木材等货物,都以重庆为转运枢纽。如运送京铜,嘉庆、道光年间,每年额定运送京铜大约200余万斤。[64]又如运送铅斤,贵州出产的白铅,乾隆二十年部定,每年额办200万斤之外,再拨180万斤运赴汉口,以备各省采买,二十三年加增至340万斤,以后每年均在两三百万斤。道光初年,每年解部及备用销售各项之外,余铅增至500余万斤,运赴汉口。[65]

另一种是特定的军务大差。重庆一地,前后承担军国重务大差中最艰巨的是3次较大规模的战役,每次都对巴县的工商人户造成了极重的额外负担。(www.chuimin.cn)

第一次是康熙早期的平定三藩之役。三藩之乱爆发,四川部分地区失陷,从康熙十二年(1673)末到十九年夏,影响长达七年之久。在此期间,地方官府和人民承担了沉重的差务。地方志书记载,焦映汉“康熙十九年知巴县,才识明敏,任事实心。吴逆之变,大师云屯,巴当冲要,映汉百计撑持,修战舰,造浮梁,制炮车,团练乡勇,安插难民,军需要务,无不一呼立办”[66]。此“军需要务,无不一呼立办”寥寥十字,不知让工商人户承受了多少差务负担。同时期的资阳知县张沐,在当时“羽檄如织”、资阳人户稀少的情况下,入山招抚,“量为调发,夫驿足供”[67]。当地民众的军差负担十分沉重。

第二次是乾隆早中期的平定大小金川之战。乾隆十二年初定金川,劳师二载。乾隆三十六年至四十一年平定大小金川,如魏源所论,“金川地仅千里,不及准、回两部十之一二,而用兵亦五年,用帑金至七千万。功半而事倍者,则以天时之多雨久雪,地势之万夫莫前,人心之同恶誓死,兼三难而有之”[68]。实际用银6 160万两,调集14省营、18路土司满汉屯土官兵129 500余员,调派民夫462 000人。[69]事在四川,重庆工商户承担的差务自然特别繁重。

乾隆三十六年为征剿金川,承应夫差、搬运军装等,重庆府向府城门面铺户收费,“大街铺面,每铺收银八分,中街铺户收银六分,后街小铺收银四分,每月按铺派收两次”,后来因为钱贱夫价加倍,大街铺面“派收钱一百六十文,中街铺面收钱一百二十文,后街铺面收钱八十文”[70]。乾隆三十七年为进剿小金川,巴县令谕示:“仰合城铺店居民人等知悉:此系军行大事,嗣后遇有火药、军装到渝,除本县发给每夫饭食钱八十文外,尔铺店商民人等,遵照向例,务各踊跃妥协办送,毋得观望推诿,致误军行。”[71]乾隆四十一年,京兵过境,“差务浩繁”,炉厂急急推举杨正国充当厂头,赴案具认差务。[72]同年,为迎送凯旋大军,巴县衙转发重庆府札文,“封雇送兵下楚船只”,要求“查明头船水手人数姓名,并何项船只,每船约坐若干人之处……立等查核”。[73]同年,乡约何其祥禀称,大军所过“场内铺户四十余家,俱系小本营生,界连壁邑,通省大道,上接来凤驿,下至白市驿,凡有差务毫不敢违”[74]。地方民众,特别是城市铺户为金川战役承受了繁重的差徭负担。

第三次是嘉庆初年的镇压白莲教战事。嘉庆元年,白莲教在四川起事,清廷大规模调动两湖、陕西、广东、山东等地官兵进剿。自白莲教起事的嘉庆元年直到九年被完全镇压,[75]重庆承担的差务一直未停。嘉庆十五年,巴县船户追溯:“缘小河各帮船户,向来原无专责,因嘉庆三年逆匪滋扰,不时动兵剿除,无人承办装运粮米火药、铅弹所需差船,前任道府各宪传谕身等船户,议举首人,应供纳绎差徭,身等遵谕,议举殷实练达强壮首人三名,每年轮流体德办公,至今无误。”[76]

此外,乾隆六十年,湖南永绥苗民石三保等造反,攻陷乾州厅,同知宋如椿等战死,福康安前往征剿,重庆工商业者也曾提供差徭。乡约禀:“因苗匪不法”,由其承办铺户夫差,铺户2 048户,收过铺户钱1 049户,999户未收,共收钱93千257文,扣除发放夫价钱,“不敷钱四百一十三文”。[77]

一旦因重大战事而需要提供差务,这些差务只能落实责令到百姓头上。清代巴县人丁,康熙四十六年,经改编只有12里,每里10甲,其中“亦鲜土著”,楚、豫、两粤之人为多。[78]到乾隆二十三年编审,“现编人丁一万五千六百三十八丁,盛世滋生人户口人八百九十八丁,永不加赋”[79]。道光四年,经调查,巴县城乡全部人口数为82 053户386 478人,而合计“城内二十八坊、城外十四厢”的城市人口,则为17 850户65 286人。[80]巴县的人口构成,多系铺户,所谓“巴邑城市及各场镇半系铺家”[81]。这些铺户,巴县衙认为,“渝城为诸货聚集之区,商民贸易获利颇厚”[82]。数量稀少相对贫穷的在籍人丁,自然无力承担繁复的差务,有能力承担的只有被视为获利颇厚的工商铺户。于是所有大差的负担,或者说因承差而造成的损失,都转嫁到工商铺户头上。

嘉庆十一年巴县知县禀称,前任知县易令为承应赴闽往回汉屯官兵行装、船只、盐菜等项,差务浩复,垫支用银8 175两,因碍于例案,不能照数开报,仅造册拟报销6 298两,实际却只允许报销4 675两,共亏贴银3 501两,“在于公项挪移垫发”。经其向催,易令将尾数501两措缴,而尚有3 000两“据称无力赔缴”。该令提出,查照廓尔喀、苗疆及达州教匪各起军务报销银两办法,“均于通省各官养廉内,按年摊赔归款”,请将易令所亏“银三千两,分作五年,无论正署,计在任之日摊认”[83]。此次不能如额报销说明,清廷制定的额定报销数与实际支出数有较大出入,地方官府承应差事肯定要赔贴,最终要转嫁到工商人户头上。如嘉庆十六年六月,川督常明奏称:各省协川饷鞘过境,及各州县逐日解送出省人口,都得官为应付,“而川省额设夫马,既不能如他省……每站给银五分,口粮一分,而市价则……约需六钱。遇夫马短少之时,雇值尤须增贵……县官廉俸只有此数,办公每形竭蹶,力难再添赔累,势不得不藉资民力”[84]

清廷剿灭川楚白莲教起义后,重庆的战事负担事实上仍未停止。仅据民国《巴县志》的记载,道光以后兵燹仍然赓续不断,地方均有差务。

第三类是朝廷与地方不时之需。如各级官员的迎送。乾隆后期,军机大学士福康安到重庆一次,光花费的执事费和夫差费等就高达钱89千627文。[85]又如朝廷采办楠木等所谓钦工要件。乾隆四十七年,为采办钦工楠木,重庆府发出札文,称:“凡有木商在境买放木植,即着地方官押令开放来渝,以便采买保木。每商名下给谕帖一张,交伊地方官交给,□木植来渝采买。”[86]次年,巴县衙发出差票:“票差本役前往江北镇,即传包头、长路、驾掌、锯匠、木匠、桡厂、船厂、篙竿、栋杆、篷匠、地席、绞棍等各头,并铁匠头,火速随票赴案,具认承办楠牌事件。事关钦工要件,慎勿推延。”[87]面临钦工要件,巴县衙急急发出差票,要求相关铺户匠工到衙应差,根本不提应差有何报酬待遇,同样与明代的当行应值无异。此外,地方官府的不时之需难以悉数,都得工商铺户随时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