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联到俄罗斯：电影大师经典作品评析

2023-10-15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现代生活方式代替传统生活方式，现代文明代替落后传统，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图6—7草原上出现了巨大的烟囱俄罗斯人谢尔盖则代表着俄罗斯人对民族的骄傲和辉煌陨落的哀叹。除了上述两部影片外，米哈尔科夫其他影片中也充分体现了他对俄罗斯民族精神与气质淋漓尽致的表达。同样是从最初的有罪判决，到最终全票通过的无罪判决，其中经过了案情的推理和人性的较量。

作为俄罗斯电影协会主席，米哈尔科夫始终致力于俄罗斯民族电影事业的发展，以其细腻的心理刻画、完美的拍摄画面和史诗性的描写向世界显示了电影技巧的成熟和多样性，展示了俄罗斯电影的风采。米哈尔科夫的电影创作题材广泛，创作历程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他俨然已经成为新时期俄罗斯电影文化的一面鲜明的旗帜，是公认的当代最重要的俄罗斯电影文化象征人物。

米哈尔科夫的作品在多元的电影创作实践中，更加注重民族性、艺术性、商业性与国际性的多重表达，以更大的包容性书写着俄罗斯电影的发展史。米哈尔科夫始终弘扬俄罗斯的文化传统，始终关注俄罗斯民族性格的探究，既展示了俄罗斯民族坚韧、坚强、豪迈的特性，也关注到民族性格中的一些劣根性，用他的影像孜孜不倦地探索着俄罗斯民族与世界的关系、对世界的看法，以及对民族的塑造、对每个个体的深刻关注。

《西伯利亚理发师》借助一个美国女人的视角，以宏伟的气势再现了俄罗斯曾有的辉煌，表现了工业文明给俄罗斯传统文化带来的强烈冲击，展示了俄罗斯人独特的精神气质和丰富的内心世界。极富表现力的画面造型、敏锐流畅的剪辑处理、幽默动人的场面、浪漫曲折的爱情故事、史诗般的宏伟气势，使影片艺术性和娱乐性融于一体，给观众一种强烈的思想和灵魂的震撼。俄罗斯《电影艺术》杂志评价道：“在俄罗斯经济全面崩溃的情况下，米哈尔科夫能够拍出好莱坞式的大片，显示出了他的勇气和魄力。”②

在《蒙古精神》中，汽车、彩电、避孕套是现代文明的象征，而套马杆、宰羊待客则是古老的传统，是蒙古人世代生活方式的具体体现。故事发展到最后，贡巴一家看上了大彩电，他们居住的地方后来也建起了工厂，这不能不说是一大进步。现代生活方式代替传统生活方式，现代文明代替落后传统，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然而，在接受现代事物、迈入现代生活的同时，贡巴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根，他仍想着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代。他抱着彩电走在回家的路上所做的那个梦，无疑是他对祖先的一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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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7　草原上出现了巨大的烟囱

俄罗斯人谢尔盖则代表着俄罗斯人对民族的骄傲和辉煌陨落的哀叹。悠久历史变成了歌曲中荒凉的叹息，而再高贵的艺术也不过沦为人们赚取金钱的谋生手段。曾经的战士谢尔盖偶然听到贡巴小女儿奏起故乡音乐时泪流满面。在嘈杂的舞厅里他被同乡人嘲笑不记得祖先：“你还记得你祖父的名字吗？你的曾祖父呢？”悲愤中的谢尔盖酒醉之后，脱下衣服露出纹在自己背上的乐谱——《曼楚里山》，他流着眼泪深情而忧伤地唱着：“为了俄罗斯倒下，为了祖国而死……”他眼前依稀浮现的仍旧是俄罗斯白雪皑皑下的广袤故土。谢尔盖作为承载着俄罗斯民族精神的普通人，在现代政治文明的冲刷之下，精神载体和力量载体不可避免地撕裂、破碎。他唯一能做的是坐在和俄罗斯民族有着同样困境的蒙古人的草原上，独自哼唱着属于俄罗斯民族的苍凉民歌。

除了上述两部影片外，米哈尔科夫其他影片中也充分体现了他对俄罗斯民族精神与气质淋漓尽致的表达。2007年执导上映的《十二怒汉》获得第8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提名，这部影片改编自美国版《十二怒汉》（1957年4月13日上映的经典影片）。

美国版《十二怒汉》由瑞吉纳德·罗斯编剧，西德尼·鲁迈特导演，亨利·方达主演，是一部黑白片，电影由于不同寻常的单一场景，富有吸引力的人物对白以及缜密的推理取得了巨大成功。影片获得了当年的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以及1958年奥斯卡最佳导演、最佳画面、最佳剧本和1958年金球奖最佳导演、最佳画面、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的提名。《十二怒汉》从一个少年被凿凿铁证认为有重大谋杀嫌疑，最初陪审团有十一人坚信他有罪，由于一个人的反对展开条分缕析的细致推理，最终统统转变为认定少年无罪。这一剧烈逆转，正是陪审团制度让每一个普通人有机会参与到关涉社会公正的案件当中，有助于人民理解法律的规则与效力，懂得尊重法律赋予自己的权利与权力，这是美国人引以为傲的立国之本，是民主制度的基石。所以《十二怒汉》成为法律的代言人和法庭片的象征，成为世界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在美国人的心中占据着无法撼动的至高地位。

俄罗斯版《十二怒汉》是对上述影片的翻拍。两部影片在主题情节、叙事结构、人物设置等方面基本相同。但在细节和场景上经过精心改编，植入了许多俄罗斯本土元素，使之具有浓郁的俄罗斯风格，并将俄罗斯的现实问题与民族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同样是一个封闭的空房间，十二个陪审员，讨论一个男孩弑父的案情。同样是从最初的有罪判决，到最终全票通过的无罪判决，其中经过了案情的推理和人性的较量。

对比美版和俄版《十二怒汉》，两者在形式上有许多的不同，美版故事完全发生在一个房间里，利用局促的空间造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俄版电影中把陪审团休息室设置在一个学校体育馆里，场景有所扩大，里面的一些物品和设施延伸出俄罗斯的社会现实，片中还夹杂了大量的车臣战争画面与男孩回忆的闪回镜头；案件中弑父的少年从一个贫民窟男孩变为被收养的车臣孤儿，这一政治寓意极其明显的设定，也让影片从始至终充满了浓郁的当代俄罗斯政治气息；美版的事件发生在盛夏，俄罗斯的事件发生在冬天，冰天雪地的冬天是俄罗斯国家的代表性季节；美版的陪审员一个接一个陈述案情，针锋相对，而俄版的陪审员们讲的是自己的身世经历，从而引申出对案件的思考；美版以“无罪”二字作为封闭结局，而俄版则增加了一段情节。当其他十一位陪审员都已经被说服认为男孩无罪时，一个退伍军人却投了有罪的一票，他的理由并非认为少年真的有罪，而是认为少年在监狱里也许会比被释放后活得更好更长久。此时把整个影片的内涵提升了一步，不再是美版所探讨的法律能否维护正义这一命题，而是当法律所维护的正义与善良背道而驰时，应该选择什么的难题。这一道德与法律的悖论，远非十二位陪审员所能解决。俄版将一个需要严谨逻辑的法庭片改编成探讨什么是法律根本的影片，体现了一种抛弃成见与仇恨、重寻仁慈与善良人性、寄望未来民族发展的良好愿景。

米哈尔科夫把故事背景与冲突来源放到了更大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凸显的是俄罗斯当代社会的现实，向人们生动展示了苏联解体后、面临民族矛盾的俄罗斯现实之创痛。谈论的不只是法律，也是政治、民主、种族，更是人性，影片具有浓厚的俄罗斯气息。导演将身为嫌疑人的男孩设定为一个车臣孤儿，大量关于车臣战争的镜头也使影片拥有了比原版更加丰富的内容与戏剧冲突，车臣问题一直是俄罗斯国家最突出的社会问题，车臣战争有着深刻的历史和民族因素。(www.chuimin.cn)

车臣是俄罗斯北高加索联邦管区下辖的一个共和国，1991年苏联解体时苏联空军少将车臣籍将领杜达耶夫宣布车臣独立并担任第一任总统。但是俄罗斯不承认车臣独立只承认其是俄罗斯加盟共和国之一，并发动两次车臣战争。第一次车臣战争爆发于1994年12月11日，1996年8月31日停火，车臣获得非正式的独立地位。第二次车臣战争爆发于1999年8月，2000年2月28日俄罗斯控制了绝大部分车臣土地，获得胜利。不过战后车臣后继首领巴萨耶夫等发动了多起恐怖袭击、人质劫持事件，车臣的恐怖活动依然频繁，其中最著名的是两次人质劫持事件。2002年10月23日，40多名车臣绑匪闯入一座位于莫斯科东南区的莫斯科轴承厂文化宫大楼剧院，胁持文化宫内的850多人，要求俄罗斯军队撤出车臣。10月27日，俄罗斯军警以化学气体麻醉表演厅内所有人，将车臣绑匪歼灭，事件导致39名恐怖分子被击毙，至少129名人质因为俄罗斯军队的麻醉气体而死亡；2004年9月1日，车臣分离主义武装分子在俄罗斯南部北奥塞梯共和国别斯兰市第一中学制造一起劫持学生、教师和家长作为人质的恐怖活动，事件中有1 200多人被劫为人质，人质死亡300多人。别斯兰事件因为被劫持人数众多，而且多是儿童，成为人类历史上最残暴、最大规模的人质劫持事件之一。

影片将俄罗斯与车臣的矛盾作为整部电影的基调，把这场审判放置于车臣战争的背景之下，直面俄罗斯尖锐的民族问题，有着一种强烈的反战情绪。在影片中，俄罗斯军官瓦洛佳之所以能够成为车臣少年乌马尔的养父，就是因为他是乌马尔父母的好朋友。而乌马尔的父母也正是因为反对车臣恐怖主义分子而惨遭杀害的。最可悲的是，瓦洛佳没有死于战争，却成为自己唯利是图的同胞的牺牲品。在导演看来，车臣战争是一场兄弟阋墙的战争，它不会给两个民族带来任何胜利，只能带来沉重的精神创伤，只会加深彼此的仇恨，影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们战争的血腥和无意义，反映导演对战争的厌恶与谴责。

导演还通过十二个陪审员每个人讲述自身的经历或者故事来透视俄罗斯的社会格局以及近年来社会的动荡。片中共安插了七段陪审员口述故事，给影片增加了丰富的内容和戏剧冲突，从他们的个人遭遇中，我们不仅看到了人性的复杂与善恶，更看到了由于历史原因造成的俄罗斯社会的流变。除了车臣问题之外，民族歧视、城市流动人口问题、知识分子收入低微、民众酗酒、吸毒、赌博、巨大的贫富差距、战争和苏联大清洗的遗留问题等一一呈现。

影片中年久的体育馆本身也成为一个出色的场景设定。体育馆里零星的道具与陈旧的设备表现出社会现象与问题。储物柜里一只特大号的胸罩让陪审员对当代学生的身体变化发出感慨，一只废弃的毒品注射器暗示了青少年的颓废，苏联时期遗留的旧管道成了某些悬而未决的老问题的象征，而钢琴、篮球、双杠等东西则勾起了十二个来自俄罗斯社会各阶层的人复杂的青春记忆，而这个比老版电影开阔得多的空间也给了他们更大更灵活的思考余地，在这里人性的复苏给少年弑父案的逆转提供了空间。

在十二个陪审员从冷漠、麻木和玩世不恭到苏醒的过程中，每一个陪审员都经历了对自己的拷问，他们每一个人在审视车臣少年的时候，也都在陌生人面前对自己的心灵与创伤进行了大揭秘，这些秘密或者是亲身经历，或者是亲人讲述，但无一不是对人性弱点、民族历史以及社会现状的反思与批驳。向世人展现了俄罗斯人自我反省的能力和人道主义情怀，展现了俄罗斯的民族自豪感和对社会现实深深的忧虑，同时也展现了俄罗斯人民对现实的迷惘。

俄版《十二怒汉》的精髓是片中体现的共同的价值观，导演做的最大改动在影片结尾。十二位陪审员面对有力依据，卸下自己的偏见和怀疑，站在正义的一方，一致表决车臣男孩无罪。然而故事还未结束，导演自己饰演的陪审团临时领导者却投了有罪的一票，他承认被告无辜，但认为让他待在监狱里才是最好的保护他性命的方式，无亲无故的车臣孤儿出狱后极有可能被真凶杀死，因此陪审团的各位成员要么为这孩子负起责任，要么让他被判有罪。无罪的判定看似是对法律公平公正最好的诠释，而在法律顾及不到的地方，又该由什么来评判，这是导演在结尾提出的问题，引发观众的思考。

导演此时提出的，不再是法律能否维护正义这一命题，而是当法律所维护的正义与仁慈背道而驰时，也就是当法理与人情相悖的时候，应该站在哪一边的两难抉择。影片片头，给出了“不要寻找生活的真相，试着去感受生活的真谛”的字幕，在结尾处则同样出现了格言“法律是永恒、至高无上的，可如果仁慈高于法律呢”。

影片表现了俄罗斯民族的自省精神与救赎意识，在审视民族与自身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案件的真相，也找到了俄罗斯民族的根本品质，那就是宽容与仁爱。

俄版作为翻拍版，将自身的国情融入剧本，使其不仅限于形似，而是体现了自己的风格，反映了本国的问题，车臣和俄罗斯之间的问题无疑是电影中最大的张力，结尾对人性的探讨，更是对影片的升华。

注释：

①②《俄罗斯寂寞了》，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2851784/。

从苏联到俄罗斯：电影大师经典作品评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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