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实现世界观转变的十年|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31辑

实现世界观转变的十年|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31辑

【摘要】:一九六三年四月柳猗逝世。其重要的转折点与标志,乃是一九五八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找到了光荣的归宿。现在要凭我的回忆和认识来叙述他的世界观变化的全过程,困难很多,我只能介绍他生前的一些言行,并借助于最接近他的师友所提供的一些情况,试以说明他的思想变化。对于国民党反动派的倒行逆施,先生表示愤懑,对于投身正义斗争的师生,先生表示支持,并且暗中加以维护。

“千秋万古名,寂寞身后事。”一九六三年四月柳猗逝世。天津市政府、南开大学等单位联合举行公祭,周恩来总理和邓颖超同志送了花圈,“鞠躬尽瘁,永树风规”的輓词,评价了柳猗的一生。朋友故旧的輓联中,有联曰:“始本唯心,终于唯物”;或曰:“半世唯心,十年唯物。”柳猗作为一个旧知识分子哲学家,他从唯心主义转变到唯物主义的过程,也就是他从爱国知识分子进而成为无产阶级先进分子的过程。其重要的转折点与标志,乃是一九五八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找到了光荣的归宿。现在要凭我的回忆和认识来叙述他的世界观变化的全过程,困难很多,我只能介绍他生前的一些言行,并借助于最接近他的师友所提供的一些情况,试以说明他的思想变化。

柳猗致力于西方哲学的研究,从古希腊哲学到现代资产阶级哲学,他都作过精深的探讨,而最终的结论是:批判地学习、研究它。一九五七年六月在南开大学的一个群众大会上,他针对当时某些年轻人迷惑于西方资产阶级哲学的现实情况,作了公开的演说,批判西方哲学“故作尖深”、“玩弄概念游戏”,有如杂技演员的“耍碟子”,把观者弄得眼花缭乱,看穿了,只是一种耍弄的手法。他蓄意开设一门专课——批判西洋哲学,可惜的是在他晚年病魔缠身,不假天年,这个愿望未能实现。

柳猗以治美学而著称。美学是研究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的一门科学。因为人对现实的审美,主要表现在艺术当中,所以美学研究的主要对象是艺术,是艺术中的哲学问题,因而有人把美学称作艺术哲学。柳猗从我国最早的先秦诸子探讨美学问题之言论与著作,到西欧哲学家康德、黑格尔的美学都有所研究,并下过一番功夫。在博览群书,研究了古今中外的美学的基础上,形成了他自己的美学观点。这里,提出他的遗著《中西建筑漫谈》,为一例证。

《中西建筑漫谈》不是谈建筑的历史、建筑的技巧,而是专就中西建筑的欣赏者的观点,加以讨论。文章指出人们观察一件事物,可以有三种态度,即:求真的态度,实用的态度和欣赏的态度。欣赏的态度是文章谈论的重点。作者认为:建筑是视觉的艺术,是空间的艺术,是直达的艺术。了解西洋建筑,可以藉视觉、空间和直达的方法,但是要想彻底了解中国的建筑,只藉此三种办法是不行的,因为中西建筑利用空间的方法不同。他说:“不信试看西洋的建筑,上自希腊中古,下迄近代的美国,其间变化虽然不无小异,然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性质,很显而易见的就是它们都是立体的、堆积成功的无生机的。”“反回来看一看中国可就不然了,中国的建筑,可以说是平面的、开展的、有机的。因为它的铺张是向着地面平着发展,因为它的门窗户壁、走廊飞檐、垣墙过道,莫不各个相连,一气呵成,所以可说它是有生机的。”

作者以中国的宫殿、园囿、坛庙,陵寝为例,阐述他的观点,他说:“试以北平的宫殿为例,进前门经过午门直达后门,全局秩序井然,互相连贯,无懈可击。要想明瞭它的全局,你一定得走动,随走随看,不象西洋建筑似的,可以站在固定一地,窥其全豹。中国建筑最重次第,唯其有次第,所以才觉得变幻无穷。中国建筑的道路是曲折的、起伏不平的,升高阶,降低台,重升重降,宛如音乐乐谱,抑扬顿挫,令人觉到它的深邃,它的迢远,明明是数十步的道路,却显得有数里之遥,这是中国建筑利用平面空间的特色。再拿园囿来说,西洋的花园大多是有规律的,几何式的,一入其园之门,几乎就可以看到它的全景,虽然有几十顷大,也不显大。可是一到中国的园囿,可就风味迥异了,它的回廊,它的羊肠曲径,它的花草布置、假山陈列,在在都是利用曲线,令你如置身别有洞天。它的幽奥邃远,往往几亩地大的花园,叫你觉得如几十顷地大。”又说:“到了中国的花园,就好象到了一所自然的世外桃源,处处觉其妥贴,只看见自然的手,决看不见人为的痕迹。”“到了西洋的花园,便到处显露着人为的样子,花草要剪得齐齐的,道路要修得直直的或方方的。”作者赞美中国的建筑,根本表现一种无极的精神,令人觉得如在家乡,与自然相安,这正代表了中国数千年悠久的历史,地大物博的大方态度。西洋处处要征服自然,中国处处要与自然相亲。作者的这一番审美的态度,欣赏的态度,充满爱国主义情感,这也正是他的美学观点受到推崇的原因之一。作者也并非肯定中国建筑的一切,他还举例分析了一些建筑在美学上的缺陷,强调不要一丝不变的保守,而要舍己之短,取人之长,一味效仿西洋建筑的皮毛,或盲目的墨守中国建筑的一切优点劣点,都不是根本的办法。这里也反映了作者辩证的思想方法。

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柳猗的形象是一位爱国的知识分子的形象,而且还有一点“超政治”的倾向。到了抗日战争的后期,情况开始变化。据邢公畹(庆兰)教授回忆:当国民党政府的军警特务在昆明镇压学生运动,肆意屠杀青年学生酿成“一·二一”惨案的时候,柳猗私下对公畹说:“一个政权发展到屠杀无辜青年,把枪口对着人民的时候,它的灭亡就为时不会太久了。”对于国民党反动派的倒行逆施,先生表示愤懑,对于投身正义斗争的师生,先生表示支持,并且暗中加以维护。当时,公畹公开地表示支持这次学生运动,为悼念“一·二一”死难烈士,撰写輓联抨击国民党反动派和手染青年人鲜血的刽子手。柳猗为了保护公畹,考虑到他家贫,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便千方百计为之在联大复员北上的第一辆汽车上争得一席,使公畹携妻儿及早离开了昆明,脱离了白色恐怖。

抗战结束,南开大学复员天津的时候,张伯苓校长委柳猗为文学院院长。在敦聘教师中,他有意识地敦聘进步人士,如进步教授、文学家李广田。在战争尚未结束的时候,柳猗就通过种种关系,将广田先生聘入南大中文系。从复员到解放前夕,柳猗主持南大文学院,在各系敦聘教师的工作上,有明显的进步倾向,如李霁野、吴廷璆、罗大冈诸教授,都是这一时期聘入南开大学的。还有一些参加过民主运动的讲师、助教和毕业生,柳猗也深为器重,加以聘任。因此,一度有人向张伯苓校长进谗言,提请张校长注意文学院教师队伍的所谓“赤色”倾向。柳猗因此曾受到指责,但是他的用人标准,无所动摇。

解放战争期间,以“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为中心的民主运动在天津如火如荼,南开大学是众目注视的民主堡垒,国民党反动派压学校当局出来阻止学生走出校门,参加游行、示威等活动,学校当局张贴布告,强调学生应以读书学习为重,严禁所谓的“越轨”行为,并以“违抗者开除学籍”相威胁。布告贴出,就被中文系讲师张肇科(鲁歌)动手撕了下来。校当局责成柳猗处理这件事,责成“肇事者”将撕下的布告再贴出去。柳猗以沉默相抗拒,张肇科则将撕下来的布告当众扯得粉碎。同学们走上街头游行示威,遭到特务殴打,柳猗加以慰问,有人对此责难,柳猗说:“我的学生流了血,我实行人道主义,有什么错?”(www.chuimin.cn)

就是经历了这样现实的生活斗争之后,柳猗对于西方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哲学,最后地采取了批判的态度。据当年哲学系和德文班的同学们回忆,就是法西斯疯狂的时候,柳猗在课堂上公开号召大家研究德国产生法西斯的原因,研究尼采、柏格森的唯意识论,特别是这一唯心主义哲学观在现代社会生活中所起的作用,和它被帝国主义、法西斯所利用的事实。

一九四九年,天津城上红旗飘,柳猗欢欣鼓舞迎接解放,兴高采烈地扭起了秧歌,欢庆新的历史时期的到来。他参加了轰轰烈烈的土改,看清了“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才能改变亿万农民悲惨命运。他也开始懂得为什么“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道理。在伟大的抗美援朝斗争中,我们的两个女儿——承融和承媛投笔从军,参加了保家卫国的斗争,柳猗感到了做父亲的自豪,更感到了作为中国人民的自豪。而这种中国人民敢于抗拒强敌的真正自豪感,恰恰来自共产党的力量。他对以马克思主义武装的中国共产党产生了由衷的信仰和热爱。通过生活斗争的实践,柳猗对自己的人生道路、治学道路,都作了新的选择。他开始自觉地学习马列主义,接受辩证唯物主义的思想观点,自觉进行世界观的改造。他说:“我学了半辈子唯心主义哲学,但没有学好,现在要下决心来学好它,学好的目的在于批判它。”从而,他走下了唯心主义哲学的讲台,开设西洋哲学批判史的愿望由此萌生。他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那就是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献身。

一九五二年全国高等院校实行院系调整,作为综合性大学的南开大学,把原有的化工、机械等系合并到天津大学,又撤销原有的文、理、法、财经等院一级的机构,采取系由校直辖的组织形式。这一改革,并不是每一个教学工作者所能接受,具体到一些老教授,在文学院被撤销的情况下,恋旧伤怀,感情上接受不了。同时也有人提问:文学院撤销了,冯文潜院长干什么去!柳猗调任了图书馆馆长。本来,这一调动并不意味职位的升降,但是在大学里有一种世俗的看法,总认为图书馆工作是不足道的,象冯文潜这样的人进图书馆,未免有点“屈才”!这件事,还引起过一点小小的风波,北京大学哲学系有名望的汤用彤教授撰文在《人民日报》上谈重视人才问题,说:南开大学著名的哲学家冯文潜,不发挥其专长,而让他去当图书馆长,岂不是人才的浪费么?柳猗读了这篇专论,深为遗憾。因为汤用彤是他的老同行、老朋友,但并不真正了解他,不了解他当图书馆长是上级的任命,也是他自己的请求。早在院系调整之前,他就曾毛遂自荐,希望到图书馆工作。他认为:图书馆是与各科系息息相关的文化科学中心,是全校师生的知识宝库,教学、科研都需要从中汲取财富和营养。他主持图书馆工作不久,即得到来自馆内、馆外的许多赞誉。图书馆的工作人员称赞他学识渊博,不仅精于汉学,而且掌握英、德、法、俄、意、日等多国文字,这是南开大学图书馆建馆数十年历任图书馆长所莫能及的。他读书多,爱书、懂书,会买书。他主张综合性大学图书馆的藏书,除了与教学科研直接有关的书需要购买收藏而外,其它有价值的中外图书,也要兼容并蓄。学校的图书经费,他一贯精打细算,节约使用,而一旦遇到珍贵图书,他却不惜重金以购,公家不肯出钱,他就自己掏腰包。一九六二年天津古籍书店给南开大学图书馆送来一部《中国盐政史》,这是一部难得的善本,书店索价八百元;而学校分管图书馆的领导是位外行,卡住经费,不让购买。几经与书店磋商,书价降为六百六十元,公家还是不买,柳猗便以分期付款的办法,自己将书买下,赠与图书馆。他唯恐我想不通,再三向我作解释说:“我当图书馆长,拿着教授工资又不教书,要求减薪又批不准,很对不起党和国家,买些书放在图书馆,也是一份心意。”对于南开大学这样的综合性大学图书馆,应如何对待藏书,柳猗是有远见的。五十年代,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一度被取消,中国人民大学当即要求调拨经济研究所的全部图书为该校使用。当时上级领导乃至南开大学党、政领导干部都认为:人民大学与南开大学同系国立大学,本着“全国一盘棋”的思想,可以同意调拨。但是,柳猗对于领导上这一决定表示不同意,他详细掌握了经济研究所的藏书情况,郑重提出: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在国内外享有盛名,而该所藏书为该所几辈人精心搜集所得,为南开大学所特有,非一般经济用书,不宜分散。而且,南开大学更应保护这批藏书,形成自己馆藏的特点。他冒着犯本位主义错误的风险,顶住“破坏全国一盘棋”的非议,据理力争,阻止了调书的决定,保住了经济研究所的全部藏书,为后来恢复经济研究所减少了困难。人们议论说:如若不是冯馆长,经济研究所摘下的牌子重新挂上容易,而调走了的图书就不一定能重新调回来了!

柳猗素有“甘为人作嫁衣裳”的精神,解放后又接受了“为人民服务”的教导,在图书馆工作中,总为用书人着想。每次拿到订书单,自己认真细看,作好标记,然后推荐到各系,而且力争把书单送到需要书的人手里。五十年代,南大图书馆的藏书已有百万册,有目录可查的书,师生易于借到,尚未编目的书或收入丛书之内的书,查找起来有如大海捞针。柳猗身为馆长,却经常为师生找书,给师生留下难忘的印象。一次,中文系朱维之先生需要借阅意大利康帕内拉的小说《太阳城》,在目录中遍查而不得。柳猗便亲自进书库,查尽英文版小说,最后从一套英文版的《世界文学名著选》丛书中找到了《太阳城》,朱维之为此非常感动。我国研究古代化学著名的陈国符教授,当时任教于天津大学化工系,他请南大图书馆为他查借《道藏》一书,这本书未经编目,管理人员查不出收藏在哪里,请教馆长,柳猗凭其丰富的图书知识,肯定在《周孝友堂赠书》中有此书,但整库赠书也未经编目,柳猗从古书十万卷中,终于找到了陈国符教授急用的《道藏》。事隔多年,陈国符教授念念不忘这件事,并且说到他对古代化学研究的成果时,总要说:其中有冯文潜馆长的支援。

柳猗在南开大学图书馆十一年,馆中藏书不断丰富,成为全国重点图书馆之一。为了把图书馆办好,办活,更好地为师生服务,他倾注了不少心血。例如,用图书馆珍藏的善本书、名画,举办书画展览;购买柴可夫斯基、贝多芬、舒伯特等十大著名音乐家的音乐唱片,举办音乐欣赏会,活跃师生的文化生活。在柳猗主持下的图书馆不是一座死的书库,而是师生探索文化科学之园,也是文化生活之园。

一九五九年五月二十五日,周恩来总理视察南开大学,柳猗陪同视察了图书馆,看了馆中藏书和阅览室,登上图书馆的平台,俯览南开园。周总理给予南开大学图书馆工作很高的评价,对同窗老友也给予了关怀和鼓励。中午,柳猗回家,我得知周总理要接见老同学的家属,高兴极了。我幸福地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当总理听说我是黄钰生的妹妹、卢开津(在南开中学与总理同班)的表妹的时候,便笑着对柳猗说:“你们这段姻缘为什么不告诉我?”会见是亲切而毫无拘束的。

周恩来总理留津期间,又邀南开中学的窗友严仁曾(严范孙先生之孙)、卢开津、陈铁卿、黄钰生和我们夫妇共进便餐,邓大姐在座。总理得知柳猗与我同在一九五八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非常高兴,特举杯为我们祝贺。因为谈到我是从事医务工作的,周总理和邓大姐给予我很多鼓励,并就中西医结合建立新兴的中国医学,提出了精辟见解。听了总理的教诲,我虽年过半百,又重新入学,在天津河西区卫生局举办的中医业余学院学习了三年,并取得毕业证书。在这一次的聚会中,周总理对柳猗和钰生兄说:“你们都是图书馆长(钰生兄任天津图书馆馆长),办图书馆的人,要博古通今,知识渊博,才能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