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圣二湖：西湖、湘湖、鉴湖的美与神秘》

2023-10-09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后至北宋，西湖起而夺之，人皆奔走西湖，而鉴湖之淡远②自不及西湖之冶艳矣③。至于湘湖，则僻处萧然，舟车罕至，故韵士高人无有齿及之者。余弟毅孺常比西湖为美人，湘湖为隐士，鉴湖为神仙。余以湘湖为处子，眠娗羞涩④，犹及见其未嫁之时。而鉴湖为名门闺淑，可钦而不可狎⑤。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到岸人心去，月来不看湖。

【原文】

自马臻开鉴湖①，而由汉及唐，得名最早。后至北宋，西湖起而夺之，人皆奔走西湖，而鉴湖之淡远②自不及西湖之冶艳矣③。至于湘湖，则僻处萧然，舟车罕至，故韵士高人无有齿及之者。余弟毅孺常比西湖为美人，湘湖为隐士，鉴湖为神仙。余不谓然。余以湘湖为处子，眠娗羞涩④，犹及见其未嫁之时。而鉴湖为名门闺淑，可钦而不可狎⑤。若西湖则为曲中名妓，声色俱丽，然倚门献笑，人人得而媟亵之矣。人人得而媟亵⑥，故人人得而艳羡；人人得而艳羡，故人人得而轻慢。

在春夏则热闹之至，秋冬则冷落矣；在花朝则喧哄之至，月夕则星散矣；在晴明则萍聚之至，雨雪则寂寥矣。故余尝谓：“善读书，无过董遇三余⑦，而善游湖者，亦无过董遇三馀。董遇曰：‘冬者，岁之余也；夜者，日之余也；雨者，月之余也。’雪巘古梅⑧，何逊烟堤高柳；夜月空明，何逊朝花绰约；雨色涳濛⑨，何逊晴光滟潋。深情领略，是在解人。”即湖上四贤，余亦谓：“乐天之旷达，固不若和靖之静深；邺侯之荒诞⑩，自不若东坡之灵敏也。”其余如贾似道之豪奢，孙东瀛之华赡，虽在西湖数十年，用钱数十万，其于西湖之性情、西湖之风味，实有未曾梦见者在也。世间措大，何得易言游湖。

苏轼《夜泛西湖》诗：

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

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又《湖上夜归》诗：

我饮不尽器，半酣尤味长。篮舆湖上归，春风吹面凉。

行到孤山西，夜色已苍苍。清吟杂梦寐，得句旋已忘。

尚记梨花村，依依闻暗香。

欧阳修《西湖》诗：

菡萏香消画舸浮⑪，使君宁复忆扬州。

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

张岱《西湖》诗：

追想西湖始，何缘得此名。恍逢西子面，大服古人评。

冶艳山川合，风姿烟雨生。奈何呼不已，一往有深情。

一望烟光里，沧茫不可寻。吾乡争道上，此地说湖心。

泼墨米颠画，移情伯子琴。南华秋水意，千古有人钦。

到岸人心去，月来不看湖。渔灯隔水见，堤树带烟糢。

真意言词尽，淡妆脂粉无。问谁能领略，此际有髯苏。

又《西湖十景》诗：

一峰一高人，两人相与语。此地有西湖，勾留不肯去。

（两峰插云）

湖气冷如冰，月光淡于雪。肯弃与三潭，杭人不看月。

（三潭印月）

高柳荫长堤，疏疏漏残月。蹩躠步松沙⑫，恍疑是踏雪。(www.chuimin.cn)

（断桥残雪）

夜气滃南屏，轻岚薄如纸。钟声出上方，夜渡空江水。

（南屏晚钟）

烟柳幕桃花，红玉沉秋水。文弱不胜夜，西施刚睡起。

（苏堤春晓）

颊上带微酡⑬，解颐开笑口。何物醉荷花，暖风原似酒。

（曲院风荷）

深柳叫黄鹂，清音入空翠。若果有诗肠，不应比鼓吹。

（柳浪闻莺）

残塔临湖岸，颓然一醉翁。奇情在瓦砾，何必藉人工。

（雷峰夕照）

秋空见皓月，冷气入林皋。静听孤飞雁，声轻天正高。

（平湖秋月）

深恨放生池，无端造鱼狱。今来花港中，肯受人拘束？

（花港观鱼）

柳耆卿《望海潮》词：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金主阅此词，慕西湖胜景，遂起投鞭渡江之思。）

于国宝《风入松》词：

一春常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

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得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⑭。

【注释】

①马臻（zhēn）：字叔荐，东汉的水利专家。②澹（dàn）远：恬淡广远。③冶艳：妖艳；艳丽异常。④眡娗（shì tǐng）：古意为不开通貌。一作“眠娗”，同现代语“腼腆”，因害羞而举止不自然的样子。⑤狎（xiá）：亲近而态度不庄重。⑥媟亵（xiè xiè）：轻薄;猥亵。⑦董遇三馀（yú）：指读好书要抓紧一切闲余时间。董遇，字季直。性格质朴，不善言辞但很好学。典出鱼豢的《魏略·儒宗传·董遇》。⑧雪巘（yǎn）：雪山。⑨涳濛（kōng méng）：古同“空蒙”或“涳蒙”。形容烟雨中景色迷茫的样子。⑩邺侯（yè hòu）：唐李泌，唐朝中期著名道家学者、政治家、谋臣。贞元三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累封邺县侯，家富藏书。后用为称美他人藏书众多之典。⑪菡萏（hàn dàn）：古人称未开的荷花为菡萏，即花苞。⑫蹩躠（bié sǎ）：行走，奔走。⑬酡（tuó）：喝酒后脸红的样子。⑭花钿（diàn）：金银珠宝打制的花形首饰。

【译文】

自东汉马臻开凿鉴湖以来，而从东汉到大唐，鉴湖得以著名最早。后来到了北宋时期，西湖便声名鹊起而远远超过了它，夺得天下美名。从此世人纷纷奔往西湖观赏，而鉴湖始终如一的恬淡广远之美，自然就比不上西湖的妩媚艳丽了。至于湘湖，则因地处偏僻，景致萧条，游赏的车和行船很少有到这里的，故而那些文人雅士、文学泰斗都不曾有谈论到它的诗文。我的族弟张毅孺时常把西湖比作美人，把湘湖比作隐士，又说鉴湖乃是神仙。我却不这样认为。依我看来，湘湖就像一位处子，腼腆羞涩，像极了看到她尚未出嫁之时；而鉴湖就像是名门闺秀淑女，只可钦慕，但不可以态度不庄重地去亲昵她；而西湖则像是风尘名妓，虽然生得国色天香，声音容貌都靓丽，然而却喜欢倚门卖笑，人人都可以得到她，并且可以轻薄猥亵她了。正因为人人都可以与之轻薄调笑，故而人人都能得以爱慕其姿色；正因为人人都有机会得以爱慕其姿色，故而人人都可以得以轻慢鄙弃她了。

每到春夏时节，这里就会热闹非凡；等到秋冬季节，逐渐就会被冷落了；每年到了有鲜花的早晨（农历二月十五左右），就会人声鼎沸，喧闹不已，等到月夕之夜（八月十五），就像星星散布一样了；清明时节，则人如浮萍相聚在那里，每到雨雪飘落的季节，就只剩下寂寥一片了。所以我常说：“最好的读书之法，莫过于董遇的‘三馀’之论，而最好的游湖之法，也莫过于董遇的‘三馀’之论了。董遇曾说：‘冬天，不能干农活，是每年的闲余时间；夜晚，不便去田间劳动，是白天的闲余时间；雨天，不便出门，是随时都有的空闲时间。’那雪岭寒梅，哪里会逊色于烟堤岸柳；那月夜皎洁空灵，哪里会比不上朝花娇媚；那雨色迷蒙，哪里比不上晴空中的光彩潋滟。这样的西湖美景，唯有那见识高明、善解人间风情之人，才能够领会。”即便是被称作“湖上四贤”的前辈们，我也认为：“白居易的豁达开朗，固然不及林和靖沉静深邃；邺侯李泌的仙道荒诞，自然是不如苏东坡的睿智机敏了。”至于其他人，诸如贾似道的豪奢放荡，孙东瀛的富丽华美，虽然他们居住在西湖数十年，花费钱财数十万，然而他们对西湖的性情、西湖的独特风味，事实上还不曾有我梦境中所见的美好呢。至于世间的穷酸学子，又怎能得以轻易谈论游湖的意趣呢。

《明圣二湖：西湖、湘湖、鉴湖的美与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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