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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大学西迁后代的感人故事

【摘要】:在准备东归的日子里父母却犯了难,母亲是学校的人肯定随学校回杭州,而父亲的工作在遵义,两人势必要分开。我父亲是广东人,会闽南话和客家话。我母亲一方面留恋小家庭生活,很想留在父亲身边。突然,汽笛一响,要催送客的人下船了,5个月的我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哭声震动了我父母亲的心及他们难以抑制的感情,大家顿时泪如泉涌。

余蕙波[1]

浙大西迁已有80多年了,但西迁的精神永远鼓励着一代又一代的浙大人及他们的后辈,使我感到骄傲的是我的父母都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

母亲曹萱龄,宁波鄞县人,出生于1918年。母亲的外祖父赵士林曾留学日本,在日本结识孙中山,加入同盟会。曾资助革命,并组织同盟会宁波支部,讨袁失败后,留上海经商。因身体多病,于1925年在上海去世。随着外祖父的逝世,家道渐渐中落,生活日趋困难。到了1936年母亲从弘道中学毕业时,因家中无钱,准备放弃考大学。正好那一年浙江大学迎来了竺可桢校长,他提出,当年的高考中名列前10%的考生可录取为公费生。考生在报考前首先确定报考学校的意愿,如成绩达到标准即录取,反之就是成绩达到浙大分数线也不能录取。我母亲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报考了浙大公费生,谁知一举成功,考上了浙江大学物理系公费生。

1940年余建彬毕业照

1940年曹萱龄毕业照

父亲余建彬,广东惠来人,出生于1916年。祖父是种田的,父亲小时候放过牛、读过私塾。十二三岁时随大哥到汕头上小学,后又到南京上了高中。1936年考取了河南大学化学系,1937年转学到浙江大学化学系。到杭州报到时却发现浙大第二天要迁往建德,没有地方住宿,他就在西湖边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跟随学校踏上西迁之路。

妈妈经常告诉我西迁的故事,回忆起那抗战逃难的岁月,十分艰辛。特别是从建德到江西吉安这一段,先坐民船到兰溪,希望在金华能坐上浙赣线的火车,但那时杭州已沦陷,战事直指金华,那里已一片混乱,警报声不断,日机也常来轰炸,百姓逃难如潮,人心惶惶,柴米难得,大家只能忍饥挨饿,时值寒冬,也只能冻坐终夜。因为战事,车子很难找到,但大家仍坚定了奋斗的决心,一部分学生就沿铁路“安步当车”,其余的分别攀上煤车、敞篷车、难民车和兵车西行,到玉山再集中,妈妈坐的是没顶的煤车,走走停停也不敢下车找吃的,下雨淋着就高唱抗日歌曲鼓舞士气,爸爸身体好就加入押运行李的行列,多次换车和搬运,责任更重也更辛苦,为确保学校财物的完好,从不敢离开半步,一次在忙乱中竟把自己的行李丢失了。爸爸一直乐观,热心助人,能勇挑重担,很有责任心,也很活跃,不仅参加体育比赛,也参加抗日宣传演出,就这样走入了妈妈的视野,一次她俩一起上台演出宣传抗日的“活报剧”,爸爸当时男扮女装,演活了一个家破人亡的流浪女,感动了全场观众,更得到妈妈的好感,就这样两个背井离乡的穷学生相恋了。

1940年父母毕业了,母亲留校当了物理系助教,在湄潭任教,父亲则在遵义酒精厂工作。两人经常通信来往。他们于1945年7月在遵义酒精厂举行了结婚典礼。两人的证婚人是竺可桢校长和汤元吉先生(遵义酒精厂厂长,原浙江省政协副主席汤元炳之兄。)

竺校长(后排左二)和汤厂长(后排左三)为我父母证婚,两侧为介绍人张胜游夫妇

结婚证(1945年7月29日)

8月份传来日本无条件投降的好消息,抗战宣告胜利结束。在准备东归的日子里父母却犯了难,母亲是学校的人肯定随学校回杭州,而父亲的工作在遵义,两人势必要分开。再加上当时交通非常不方便,从遵义到杭州路上要走半个多月。正在为难之时,原遵义酒精厂厂长汤元吉向父亲发出邀请,问他是否愿意去台湾?原来抗战胜利,在台的日本技术人员全部撤回,汤元吉被派到台湾去接收台湾肥料公司,公司下面有五六个厂,急需技术人员。我父亲是广东人,会闽南话和客家话。最主要的是到台湾走海路两天就可以了。于是1946年我母亲跟随学校大部队回到了杭州,我父亲去了台湾。(www.chuimin.cn)

1947年的暑假妈妈就急切地去台湾基隆看我爸爸,度过了难以忘怀的假期,也怀上了我。1948年初母亲向学校请了产假第二次到了台湾。到台湾不几天,就生下了我。妈妈后来告诉我,就在我出生的第二天,爸爸下班回来,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对我母亲说:“龄,今天要替咱们的小宝贝报户口,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了一个名字,我是广东惠来人,你是浙江宁波人,咱就替她取名叫‘惠波’吧,因为是个女孩就在惠字上加个草头,要她大了别忘了咱们的老家你看好不好!”就这样我的名字产生了。爸爸非常爱我,每天下班回来,人还没到家声音就到了就:“波儿、波儿!”有一次母亲开玩笑地对他说:“我要吃醋了,你现在只记得波儿,就不记得我了。”父亲笑嘻嘻地对母亲说:“哪能呢?我不是在叫波儿吗?又不曾叫惠儿,‘波’本身就有你一份啊!”一席话把母亲也说笑了。

1948年蕙波满月后的全家照

暑假快结束了,学校来信催我母亲回杭州。许多朋友都劝我妈妈找个工作留在台湾。我母亲一方面留恋小家庭生活,很想留在父亲身边。可是她又舍不得她的教学工作,舍不得她学习、工作多年的浙江大学,舍不得那里许多感情至深的老师和同学。另一方面也觉得台湾和大陆本来就是一家,虽然远隔大海,但只要二三十小时的航程来去方便得很。于是我母亲婉言谢绝了好友的挽留,准备带着我回杭州,那时我正好5个月。临行前妈妈和爸爸约好第二年暑假再去台湾。他们想象着那时我已经能自己走路还会叫爸爸、妈妈了。离别那天,爸爸抱着我一直把我和母亲送上船,一路上,说不完的话、说不完的以后打算,留恋之情涌溢脸上。突然,汽笛一响,要催送客的人下船了,5个月的我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哭声震动了我父母亲的心及他们难以抑制的感情,大家顿时泪如泉涌。爸爸哭着下了船,他站在码头上,一边擦眼泪一边有点哽咽地说:“快点来信,明年早点来。”可是,万万没想到那竟是我父母的永别,等我再次见到爸爸的时候,已是40岁的人了,成了家有了孩子,而妈妈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

1949年海峡两岸战云密布,妈妈带着我和外公、外婆生活,她到处托人打听,无奈两岸断绝了一切联系,妈妈抱定终生不再嫁的决心,把对爸爸的思念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把思念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奋斗在普通物理教学第一线,她历任浙江大学物理系教授、系主任,浙江省物理学会副理事长,浙江省第五届政协副主席,民盟浙江省委副主任委员,为国家培养了大批科技人才,也受到了人民的尊敬,领导的关怀,获得了许多荣誉。1957年当选为浙江省第三次全国妇女代表大会的代表,在北京怀仁堂受到了毛主席、周总理、朱委员长等老一辈革命家的接见。1978年又出席了第四次全国妇代会。1983年获全国三八红旗手称号。

1983年的一天妈妈突然病倒了,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1984年妈妈匆匆地走了,在她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对爸爸没有怨恨,只有心酸的牵挂。

1988年父亲回来时在杭州机场

1984年妈妈在浙江医院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爸爸的日子更为煎熬,他思念妈妈、思念女儿,原来倒头就能睡的他却患上了失眠痼疾,还想租渔船偷渡海峡,常常陷入绝望境地,他说见不着老婆女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心情和身体也都每况愈下。

1988年,两岸解禁,爸爸终于回来了。他在妈妈的墓前长久凝立,泪流满面,久久不愿离去,使我想到妈妈生前曾对我说过的话:“我和你爸爸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只有一年多一点,但我们的感情却永远不会改变,不会磨灭。”1990年爸爸和妈妈一样也患肺癌倒下了,我赶去为他送终,他对我说:“你妈妈是我唯一爱过的人。”爸爸期望着去和妈妈在天堂相会,以了却自己一生的遗憾,我带回了爸爸的一部分遗物放入妈妈的墓穴中,他和妈妈生前无缘重逢,就让他们在九泉之下相聚吧。

[1]余蕙波:曹萱龄、余建彬之女。退休前在浙江大学材料科学学院院办工作。
曹萱龄于1936年就读于浙大物理系,1940年毕业留校,在浙大西迁办学期间任助教、讲师。
余建彬于1937年由河南大学转学就读于浙大化学系,1940年毕业在遵义酒精厂工作,1946年去台湾肥料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