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宽[1]80年前父辈一代跟随竺可桢校长从杭州西迁,直到遵义、湄潭、永兴。我今年8月有机会跟着陈天来教授重访湄潭,回忆了童年的往事,对今日湄潭发展感到宽慰、兴奋。我们从杭州出发飞贵阳,再坐小车上高速直达湄潭,前后仅用8小时。从湄潭到遵义要经过虾子场,停车吃中饭,到遵义已是下午3点多,现在湄潭到遵义,开车只需40分钟。今年回湄潭,看到电力充足,回忆起我们当年在湄潭,晚上点的是灯草桐油灯。......
2023-10-07
陆宜山 陆成均[1]
我们五兄妹——宜山、湄江、临安、成均、建德,名字均以浙大西迁办学地点和浙大情愫而命名。父亲陆迟,1936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电机系,1937年和莫嘉新结婚。1937年祖父带了一家人随浙大西迁,父亲辞去杭州发电厂工程师职务,1938年在国立浙江大学机械系任教。听父母说,在浙大西迁途中颠沛流离历尽苦难,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流产了,一路上大家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里!
祖父和外公都是老浙大的。祖父陆缵何1910年在浙江甲种工业学校(浙大前身,以下简称工校)担任数学教师,后来因学校财务缺人,就安排我爷爷担任财务工作。1937年底,他随竺可桢校长西迁。外公莫善诚在1918年冬与浙江教学会会长经亨颐赴日考察。1919年11月,外公莫善诚(工校学监兼国文教师)协助许炳堃(工校校长,1910年受浙江督抚委托创办工校)等共同发起成立“浙江报国工业会”,许炳堃任会长,外公任副会长。报国工业会的宗旨就是发展教育,推动工业,教育强国,工业强国。20世纪30年代初,外公死于肺病,年仅四十一二岁,不然也会加入浙江大学西迁的文军长征中。
妈妈秀外慧中,虽然是大家闺秀,但因开明的父亲英年早逝,家道中落,不得不早嫁,没有继续学业是妈妈一辈子的遗憾。在妈妈的记忆中,贵州湄潭永兴的生活最值得留恋和记忆。尽管日寇的侵略使他们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生活条件不尽如人意,但苗族人民对汉人十分友善。在永兴住的一幢两层楼木质房中,共有13户人家,头一家是丁绪贤夫妇,第二家是我家,其他还有周茂清、许国容、冯乃谦、张有清、张启元等家。在那艰苦的年代,大家情如手足,先生们挑灯夜读,认真备课,著书立说。而夫人们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生活也算安稳平静。在周末,附近的几户人家轮流做东请客。轮到我家时,妈妈、奶奶早早做好准备,将上好的菜肴拿出来,让大家品尝。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聚餐中大家互诉衷肠,倾心相谈,给平静、单调的异乡生活带来朵朵浪花。他们也打牌娱乐,在谈笑欢乐中放松心情。患难中结下的友情终生难忘。抗战胜利回杭后,又经院系调整,即使到北京、福建等地的老友,父母在世时都一直保持来往。
祖父母、表姐和我们一家
父母和建德、成均在刀茅巷建德村旧居前
在永兴和我家相邻的是丁公公(丁绪贤)和丁婆婆(陈淑)。丁公公是前清秀才,与丁婆婆结婚后二人又同赴英国留学,丁公公攻读化学,而丁婆婆选修英国文学。学成回国后,丁公公在北大化学系任系主任、教授,而丁婆婆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任职。当时女子能出国留学真是凤毛麟角。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丁婆婆任苏州女子学堂校长。20世纪30年代末,他们加入了浙大西迁的队伍,并做了我们的邻居。丁公公、丁婆婆都十分随意、和善、好客。我的三个哥哥在他们的关爱下成长。哥哥们还记得常在他家门槛上爬进爬出,他们从不恼火。我爷爷极喜谈天交友。那时两家就成了莫逆之交。丁婆婆结交的朋友极为广泛,胡适、马一浮、章士钊都是她的好友。1948年竺校长请胡适来杭演讲,他们还一起在新新饭店的阳台上观赏湖光山色,竺校长还给他们拍照留影。1973年章士钊在香港故世,丁婆婆马上到庆春邮局给章含之发唁电,她还是李四光及竺校长续弦陈汲(丁婆婆的堂妹)的介绍人。丁婆婆生性豪畅,吴侬软语掷地有声。新中国成立后,他们住在建德村丙种,我们也时去探望。丁婆婆一吼,丁公公就用那安徽音“这个,这个”的点头称是,脾气极好。他们真是妇唱夫随的一对。丁公公和我爷爷都喜好诗词,逢年过节或寿宴上总有诗词相送。丁公公文理俱佳,真是一代才子,令人钦佩。有时爷爷也和丁公公聊起宜山的往事。
在浙大西迁办学约2600公里文军长征的艰难岁月中,敌机轰炸最紧张、最恐慌的时光在宜山(现改称宜州)。1938年9月底,国立浙江大学师生经湖南衡阳和广西桂林,总算落脚广西宜山。浙大在宜山东门外清军标营的地盘盖建草屋,用作教室。在11月1日举行开学典礼,不久校务会议确定“求是”为校训。随着日军占领广州,进攻凶猛,战争形势险恶,如进攻南宁,宜山将面临日军入侵,竺校长开始筹划迁云南或贵州,实地精心考察寻找可安心教学的校址。
丁绪贤(丁公公)、陈淑(丁婆婆)和竺校长夫妇,竺夫人是陈淑的堂妹
临安和爸爸、妈妈
不料浙大宣传抗日,被日军列入轰炸目标。日军战机对宜山狂轰滥炸,1939年2月5日,宜山遭十八架敌机空袭,近百枚炸弹击中标营的浙大校舍等,宜山市民死伤五十多人。在警报解除之后,从防空洞回来,爸爸才发现自己的茅草屋已被炸毁,陷入困境。这次轰炸造成极大恐慌,市民听见防空警报,似惊弓之鸟。年轻的爸爸妈妈常常在日机轰炸中生活,妈妈总是挺着肚子到处逃来躲去,真是十分辛苦。1939年3月15日,宜山就是在战乱之中诞生于广西宜山,祖父给取名“宜山”,字“庆远”(也是宜山的地名),以纪念这段特别的经历。
80年后的2018年11月17日,浙大西迁后代一行35人到达广西宜州,参加市政府为浙大西迁宜州办学80周年举办的活动,宜山受邀为大会做报告。这是个值得纪念的名字——宜山,他于1959年在安徽省第一届省运动会获得羽毛球团体和单项冠军,1974年获得省运会冠军,1975年担任全国羽毛球赛裁判长等,宜山这个名字也随之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我祖父生前绝对想不到宜山居然会在80岁的时候重返宜山出生地。感谢祖父和宜山人民!
宜山在广西宜山大会讲话(www.chuimin.cn)
1940年,祖父陆缵何辛勤服务浙江大学三十周年,校方颁发刻有“勤劳坚忍”纪念铜牌以示褒奖。数学系钱宝琮先生赠祖父长诗,赞祖父理财有方、严谨、廉洁。蔡邦华先生的夫人也赞:“云间风笃旧儒生,磊落襟怀自不同,慷慨悲歌怀壮士,慈仁惠泽遍孤穷……”据记载,当时有70余人齐聚一堂,弦歌不辍,直至午夜11时才尽欢而散。
1941年,湄江在湄潭出生,湄潭因湄江环绕而出名。当时不少小孩取名为湄君、天湄、荫湄、湄生……似乎要下一代永远记住那遥远的贵州湄潭湄江。
校医李天助伯伯待人和善,医德高尚,医术高明。1942年湄潭暴发多种疾病,李伯伯不辞辛劳,竭尽全力救治患者,挽救了不少生命。这在当时一直被传为佳话。20世纪60年代初,湄江在成都峨眉机械厂当技术员,下车间工作,哪知行车上的电缆断了,打在身上有12处骨折,特别是腿骨伤得十分厉害。成都医院难以救治,发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无奈之下,我妈将他接回杭州,求助李天助伯伯,当时李伯伯已升任为浙医二院院长,但他几次抽空骑着自行车来我家诊治,经过九个月的中西医治疗,不仅保住了湄江性命且恢复得极好。真是医者仁心,我们一家都对李伯伯感恩不尽。
1944年下半年,局势渐趋平稳,临安诞生了。祖父和父亲相信避居贵州毕竟是临时的,盼望国家早日战胜,收复失地,回到临安(杭州的旧称,也是浙大西迁第一站——西天目禅源寺所在地),故取名为临安。
在1937—1945年全面抗战时期,百姓生活虽十分艰辛,但当时生活在永兴的儿童还是充满欢乐。元宵节的花灯游行,热闹的赶集,小河间长长的石板桥,磨坊水车的淙淙声,食堂边小吃店的肉馒头都给幼小儿童留下深深的记忆。在儿童健康比赛中,大眼睛湄江还荣获东亚健儿称号,并获三角锦旗。在娱乐活动极少的当时,小小的比赛奖励都令他们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湄江夫妇参观湄潭美丽乡村
抗战胜利返杭,我家是沿着湄潭、遵义,经湘西山道到长沙、汉口,沿路山势险峻,湘西的土匪又常出没,好在爷爷、爸爸好接济人,每到一处都有人帮忙照应。到了汉口,记得坐在高高的马车上格外神气。我们一行在汉口约坐了两周的轮船才到上海。回到杭州,我们落脚在大学路老浙大阳明馆旁的第一宿舍,1947年成均(庆春)就是生在二楼的第二间。抗战刚刚胜利,百废待兴,在这艰难的日子里,竺校长的夫人还专程送来一只老母鸡让妈妈滋补。在物质十分匮乏的年代,更体现了情谊和关怀,真是弥足珍贵。庆春因出生在老浙大,而马一浮先生在校歌中就有“国有成均,在浙之滨”,因此,祖父辈们就给庆春取了一个男性化的名字“成均”。
1954年,我们的弟弟在杭州刀茅巷建德村诞生了,取名为建德。原本学校取名家属宿舍为建德村就是为了纪念浙大西迁的办学点建德梅城,父辈深知此意。
我家五兄妹都以西迁历程中的地名和情怀为名,一家四代人在浙大学习和工作。成均公公原先也在老浙大电机系任教,战争年代历经转折危难,先后在广西大学(1938年)、四川大学、上海交通大学任教。因此,浙大之事和我们息息相关,经常关注浙大之事,关注王宽福、周志强等老师在浙大校刊中的回忆文章。老一辈浙大人在艰苦环境中刻苦钻研奋斗,为祖国的教育科技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抗战的经历也体现了他们浓浓的家国情怀和坚韧的民族精神。
2018—2019年陆成均夫妇在陈天来老师、王宽福老师、马衡老师的组织带领下,全程踏访浙大西迁办学地点:①贵州贵阳遵义→湄潭→永兴。②浙江临安西天目禅源寺→古严州府梅城。③浙江龙泉。④江西吉安→泰和→广西宜山。⑤上虞嵊州市(竺校长故居)。寻访活动让我们深切体会到父母的艰辛,也更深切地感受到竺校长保护培育先进科技人才种子、保护中华民族文脉的丰功伟绩及人格魅力。同时,感谢在抗日战争艰难岁月中给予前辈帮助和支持的父老乡亲!浙大文军长征二代虽已步入暮年,但也要学习先辈们的精神,生生不息,不断进取!
2020年3月7日修订
[1]陆宜山:陆缵何长孙,陆迟长子。1939年出生于浙大西迁时的宜山,随校入黔,1946年再随校复员回杭,退休前是安徽合肥工业大学体育教研组副教授。
*陆成均:陆缵何之孙女,陆迟之女。退休前是杭州长寿桥小学高级教师。
陆缵何于1910年在浙江甲种工业学校(浙江大学前身)任数学教师,1938年任浙大会计助理员。
陆迟于1938年到浙大工学院机械系,在浙大西迁办学期间任讲师。
有关重走西迁路:浙江大学西迁后代纪念文集的文章
陈健宽[1]80年前父辈一代跟随竺可桢校长从杭州西迁,直到遵义、湄潭、永兴。我今年8月有机会跟着陈天来教授重访湄潭,回忆了童年的往事,对今日湄潭发展感到宽慰、兴奋。我们从杭州出发飞贵阳,再坐小车上高速直达湄潭,前后仅用8小时。从湄潭到遵义要经过虾子场,停车吃中饭,到遵义已是下午3点多,现在湄潭到遵义,开车只需40分钟。今年回湄潭,看到电力充足,回忆起我们当年在湄潭,晚上点的是灯草桐油灯。......
2023-10-07
父亲在世时,我们聊过这段“车轮贴桥压浊浪,雨势汹汹跨乌江”的经历,他说记得是坐轮渡过的,但我清楚地记得是从桥上过的,为了这次行文准确,我上网查资料,又求助了湄潭文联主席浙大校史专家张宪忠先生,证实了1946年我们东归是从桥上过的。周西成主政期间修筑的川黔公路是桂黔滇进入重庆的唯一大动脉,交通运量十分巨大,一直到1939年前尚无桥过乌江,靠轮渡接驳。当局鉴于抗战形势,投巨资修筑了这座跨江大桥。......
2023-10-07
为亲身感受浙大西迁办学的环境,寻找形成我父亲这种高尚品质的外在因素,2016年11月12日晚,我和我爱人、大舅夫妇回到了我的出生地湄潭,次日一早就到文庙参观浙江大学西迁历史陈列馆。这样我认识了茶城中学校长李远洪,他是一位对浙大怀有深厚感情的湄潭人,当他听说要送浙大一位老校友去永兴,就开车过来了。......
2023-10-07
1937年夏开始全面抗战,我们全家十口人跟随父亲执教的浙大,一段段向西南迁徙,一路上颠沛流离,终于在1940年到达遵义,1941年又转至湄潭、永兴,终于到了大后方,不再听到警报声、敌机轰炸声,我们的生活逐渐趋于安定,小孩子又可以正常上学了,湄潭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有身处世外桃源般的感觉,这就有了童年的第二段美好回忆,这平静生活来之不易,所以我格外珍惜且记忆深刻。湄潭之美是自然独特的。......
2023-10-07
参加完“求是桥”揭幕仪式,寻访团一行前往浙大西迁广场,观览了纪念浙江大学西迁宜州80周年《求是缘》书画展。展品由浙江、宜州两地书画名家和书画爱好者提供。会后,宜州区政府在二楼中餐厅设宴招待全体参加纪念活动的嘉宾。晚上8点,寻访团全体赴宜州桂剧院参加“求是情·故乡行”文艺晚会。两位老人再一次代表浙大西迁后代在台上向宜州人民表示深表感谢。......
2023-10-07
2007年6月在首访浙大西迁终站永兴、湄潭后,我即萌生要重访西迁各站及1946年东归复员杭州之路。6月即去江西泰和,么弟志平来昌接我后先去吉安,后转大巴去泰和。2008年6月在杭州见到泰和县博物馆馆长肖用桁先生,经他指点,方知此屋是临清书屋,是萧氏族人子弟的私学,是竺校长当年的办公室。中午一时许回到泰和车站,中餐在店主推荐下,吃了当地名产乌骨鸡,从现杀到炖成汤,半小时多,其味真的鲜美,餐后三时哥俩去了赣州。......
2023-10-07
浙大由广西迁往贵州,爸爸所在的史地系图籍典册众多,均由陆路运送,师生竭力配合,经过艰难跋涉,终使教学资料安全运抵遵义。这里,遍布浙大人西迁的足迹,脑海中不断浮现起爸爸妈妈教书、上课生活的模糊身影,虽然时间太过久远,可我们竟在西迁路上再次重逢了!浙大西迁宜山纪念馆里,我(右)和姐姐以平(左)在父亲像前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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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父亲到达湄潭走过的路与浙江大学的大多数师生不同,但愿望和目标是基本相同的。父亲的归国行程还要继续。父亲最后得到国内的通知是前往重庆战时生产局报到。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父亲在重庆战时生产局当工程师的工作也随之结束了。父亲很快获得了浙江大学化学系教授的职位,便从重庆辗转来到贵州湄潭,开始了他后半生在浙江大学几十年的教师生涯。......
2023-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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