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唐代高昌与伊吾的军政体制研究成果

唐代高昌与伊吾的军政体制研究成果

【摘要】:当时隋朝或也曾计划巩固其在伊吾的统治。然而不久之后,隋王朝在一系列的政治危机中轰然崩塌,唐帝国继之而起。隋唐交替之际,已经一分为二的东、西突厥都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空间,西域地区也一直在突厥的势力范围之内。根据《沙州伊州地志》后文所记之“以财多为贵”的风俗、立有袄庙以及当地的神名、地名、首领姓氏判断,隋末唐初占据伊吾七城的胡人,主体应当是粟特人[19]。与伊吾类似的是南道鄯善的情形。

张骞西域起,中原王朝便开始了对西域的经营历程。及至隋代,更是完成了在西域设立州郡的创举。除了南道的鄯善郡、且末郡以外,大业六年(610)隋朝又在伊吾设立了伊吾郡[2],同时又与高昌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3]。伊吾和高昌是自中原沿丝路北道进入西域的重要门户,隋朝控制了伊吾,实际上已经叩开了通往西域的大门。当时隋朝或也曾计划巩固其在伊吾的统治。在取得伊吾之初,隋炀帝便专门派遣熟悉西蕃情形的裴矩前往经略[4]。大业九年(613),又有课关中富人计资产出驴、往伊吾等郡送粮之事[5]。然而不久之后,隋王朝在一系列的政治危机中轰然崩塌,唐帝国继之而起。

隋唐交替之际,已经一分为二的东、西突厥都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空间,西域地区也一直在突厥的势力范围之内。《新唐书·突厥传》载:

隋大业之乱,始毕可汗咄吉嗣立,华人多往依之,契丹、室韦、吐谷浑、高昌皆役属,窦建德、薛举、刘武周、梁师都、李轨、王世充等倔起虎视,悉臣尊之。控弦且百万,戎狄炽强,古未有也。[6]

隋帝国崩溃之时,突厥强盛,中原各种割据势力争相依附突厥以扩大声势,甚至连唐高祖李渊在晋阳起兵时亦曾称臣于突厥[7]。武德年间,唐王朝逐渐统一了中原地区,但仍然不断受到突厥及梁师都、刘武周、刘黑闼等突厥依附势力的骚扰和打击。武德九年(626),唐太宗利用玄武门之变取得政权,突厥颉利可汗借机长驱直入,突袭长安,太宗只得委屈求和。东突厥之强势可见一斑。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提到高昌国曾役于东突厥,如果此条记载可靠的话,就可以说明东突厥的势力也一度及于西域。

不过此时,西域诸国多数是在西突厥控制之下。《旧唐书·突厥传》记载了西突厥射匮可汗及其弟统叶护可汗之时开疆扩土的情形:

射匮可汗者,达头可汗之孙也。既立后,始开土宇,东至金山,西至海,自玉门已西诸国皆役属之……统叶护可汗,勇而有谋,善攻战。遂北并铁勒,西拒波斯,南接罽宾,悉归之,控弦数十万,霸有西域。据旧乌孙之地,又移庭于石国北之千泉。其西域诸国王悉授颉利发,并遣吐屯一人监统之,督其征赋。西戎之盛,未之有也。[8]

可见,西突厥自隋代以来也在逐渐发展,并于统叶护可汗时达到全盛。铁勒曾是与西突厥争夺西域的重要势力,据《旧唐书·铁勒传》所载,射匮可汗时,薛延陀、契苾二部“并去可汗之号以臣之”[9]。既然铁勒已经臣服于西突厥,射匮、统叶护之时西突厥占有西域也就顺理成章了。西突厥授西域国王颉利发,设吐屯监督征赋,这是草原帝国对绿洲国家的传统统治方式,与匈奴之设僮仆都尉相似,自不待言。然而所谓“玉门已西”皆役属西突厥的说法,却过于笼统。就高昌的情况来说,西突厥可能迟至武德二年(即高昌义和六年,619)才开始控制高昌。根据吐鲁番出土高昌国文书来看,高昌延和十三年(614)年末,高昌发生政变,高昌王麴伯雅及世子麴文泰出奔西突厥,政变者于次年改元义和,现代史家称其为“义和政变”。高昌义和六年麴文泰率大臣张雄回师高昌,成功复辟,次年改元重光,是为“重光复辟”[10]。西突厥通过支持麴伯雅复辟,重新与高昌国建立了紧密的联系,这一点学界并没有太多疑问。然而关于义和政变的支持者,却有不同说法。吴震先生认为是铁勒[11],关尾史郎先生认为是隋朝[12]。值得注意的是王素先生的观点,他认为义和政变者投靠了东突厥,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前引《新唐书·突厥传》及其他史料中会出现关于高昌役属东突厥的记载[13]。无论如何,高昌国至少在重光元年(620)又役属于西突厥了。麴伯雅与西突厥本就是儿女姻亲,其武德二年(619)、三年两次入朝,亦是与西突厥使者同来。另据《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所载,玄奘贞观元年至高昌国时,高昌王麴文泰特意致信西突厥统叶护可汗请求关照玄奘,使得玄奘最终十分顺利地到达天竺[14]。可以看出,重光复辟以后高昌国一直与西突厥也保持着非常亲密的关系。

那么伊吾的情形又如何呢?《元和郡县图志》卷四〇《陇右道·伊州》载:

隋乱,又为群胡居焉。贞观四年,胡等慕化内附,于其地置伊州。[15]又敦煌所出S.367唐光启元年(885)写本《沙州伊州地志》残卷载:

隋末,复没于胡。贞观四年,首领石万年率七城来降。我唐始置伊州。[16]

薛宗正先生认为,此处所言之“胡”为突厥,所谓“没于胡”,反映的是伊州依附突厥的情形[17]。实际上,我们现在可以非常确定地说,唐代文献中出现的“胡”绝大多数是指粟特胡人[18]。根据《沙州伊州地志》后文所记之“以财多为贵”的风俗、立有袄庙以及当地的神名、地名、首领姓氏判断,隋末唐初占据伊吾七城的胡人,主体应当是粟特人[19]。如所周知,粟特人来自中亚的所谓“昭武九姓”之国,素以经商为业。自北朝以来,粟特人的足迹遍布丝绸之路沿线各地,他们为了经商而不断迁徙,逐渐在丝路的一些重要地点形成了粟特人的聚落[20]。从《沙州伊州地志》等材料所记载的情况看,伊吾也成为了粟特人聚落的所在地。如此看来,《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所载玄奘到达伊吾时,接见他的胡王,很可能就是粟特聚落的首领[21]。伊吾正处于进入西域的门户要地,隋末裴矩经略伊吾时,曾对西域诸国称:“天子为蕃人交易悬远,所以城伊吾耳”,西域诸国“咸以为然,不复来竞”[22]。虽然不知道隋代是否确在伊吾设市交易,但从裴矩的话和西域诸国的反应看,伊吾确实是当时丝路上一个十分重要的贸易点。大量以经商为业的粟特人来到此地,并占据伊吾,也是可以理解的。与伊吾类似的是南道鄯善的情形。《沙州伊州地志》“石城镇”条载:“隋置鄯善镇。隋乱其城遂废。贞观中,康国大首领康艳典东来,居此城,胡人随之,因成聚落,亦曰典合城。”[23]康国亦是昭武九姓国之一,康国大首领康艳典自中亚迁徙而来,占据了原隋朝的鄯善镇城,逐渐形成了新的聚落。可见作为南道门户的鄯善,在隋末唐初亦曾为粟特人所据[24]。我们看到,在隋朝势力退出后,隋朝控制西域的两处门户要地伊吾、鄯善,都被粟特人控制,成为大规模的粟特聚落驻地[25]。联想到推翻河西李轨的安氏家族,不得不感叹粟特人在隋末唐初地方势力纷纷割据的局势下,显现出的不可忽视的力量。

伊吾虽然被粟特人占据,但仍然在突厥的势力范围之内。那么在东、西突厥之间,伊吾究竟从属于谁呢?从不多的史料记载来看,伊吾虽然是玉门关以西的西域国家,但却与东突厥关系更加密切。《沙州伊州地志》关于“伊州纳职县”的一段记载颇值得注意,其文曰:

右唐初有土人鄯伏陀,属东突厥。以征税繁重,率城人入碛,奔鄯善,至并吐浑居住,历焉耆,又投高昌,不安而归。胡人呼鄯善为纳职,既从鄯善而归,遂以为号耳。[26]

鄯伏陀最先居住于伊吾,役属于东突厥,为了逃避重税逃往鄯善,后又辗转流落焉耆、高昌,都没能定居下来,最终回到了伊吾。我们看到,鄯伏陀最早在纳职县之地居住时,依附的是东突厥,而不是西突厥。这表明在鄯伏陀的时代,伊吾是东突厥的势力范围。可惜不能确知鄯伏陀南迁鄯善和返回伊吾的时间。唯一的线索恐怕就是“纳职”的命名。“纳职”即“弩支”,是粟特文nwc的对音,意为“新”[27],则“纳职城”之意为“新城”。上引《沙州伊州地志》所谓“胡人呼鄯善为纳职”一句中的“胡人”自当是指粟特人。那么就存在两种可能:一是鄯伏陀到达鄯善时,正值康国大首领康艳典占据鄯善,鄯伏陀再返回伊吾时,部众中加入了来自鄯善的粟特人[28]。二是鄯伏陀归来后,伊吾当地的粟特首领为他们命名为“纳职”[29]。总之,鄯伏陀迁徙的时间,大致就是粟特人占据伊吾、鄯善的时间,即隋末唐初。从鄯伏陀的身上可以看出,当时伊吾纳职之地的土人是役属于东突厥的,并且要缴纳繁重的赋税。

还有其他一些史料可以说明伊吾在隋末唐初依附于哪一方势力。《新唐书·突厥传》记载了唐大破东突厥颉利可汗之后的情形,其中有:

思结俟斤以四万众降,可汗弟欲谷设奔高昌,既而亦来降。伊吾城之长素臣突厥,举七城以献,因其地为西伊州。[30]

又《通典》卷一九一《边防典·西戎总序》载有:

隋末内属,置伊吾郡。属天下乱,又臣突厥。大唐贞观四年,以颉利破灭,遂举其属七城来降。[31]

《新唐书·西域传》关于“伊吾城”的记载,与《通典》大致相同。按唐代史料中所言之“突厥”,应多是指东突厥。《新唐书》、《通典》均提到了伊吾臣突厥之事,且记东突厥颉利可汗破灭之后,伊吾降唐。从这几段文字的描述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伊吾降唐与东突厥的破灭有直接关系。《新唐书·突厥传》的记载更是直接将伊吾的降附与思结俟斤、欲谷设的来降放在一起叙述,实际上是把伊吾看作了东突厥的附属。如此看来,在颉利可汗破灭之前,伊吾是役属于东突厥的。同时,《新唐书·突厥传》又提到“素臣”二字,这提示我们伊吾和东突厥的关系可能由来已久。联系前文提到的鄯伏陀事,可以认为伊吾在隋末以来一直与东突厥保持着密切关系。薛宗正先生认为,包括高昌、伊吾在内的东部天山曾一度隶属于西突厥,只是在武德末或贞观初的东、西突厥战争后,西突厥被迫将伊吾、可汗浮图城割让给东突厥[32]。然而,似乎没有太多史料能证明隋末唐初伊吾曾隶属于西突厥,西突厥割让伊吾之事也近乎猜测。从目前所见的有限史料来看,至少可以肯定伊吾在降唐之前的一段时期内,是臣属于东突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