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大陆出版的所有关于元朝的历史作品中,无论是教授学者的“正史”,还是影视编剧的“戏说”,大多数篇幅,皆是描绘成吉思汗到忽必烈这一时期的元朝征服史。可惜的是,民族压迫这一致命的症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元帝国的结局一定是个巨大的历史废墟。郭守敬的《授时历》,是元朝科技的里程碑和总代表。在文学艺术领域内,中国戏剧无论是创作质量还是思想内容,在元朝都臻至巅峰状态。......
2023-09-30
磨剑剑石石鼎裂,饮马长江江水竭。
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
这首气概“豪迈”的诗,乃元朝鹰犬汉将张弘范所作,题目是《过江》,见题思义,正是他率元军跨过大江击灭南宋征途中有感而发。
可笑的是,大屠夫气吞日月的兴高采烈,竟被后世一些“人道主义”腐儒解释为作者的“反省和忏悔”。咄咄怪事!望见元军战袍为江南汉人鲜血所染红,张弘范心中只有兴奋,甚至是亢奋,这位蒙古鹰犬,又怎能生出丝毫的忏悔之意?
死而后已的灭宋鹰犬
张弘范
说起张弘范,一定要提他的父亲张柔。张柔,字德刚,易州定兴人,是金末河北地区汉人土豪。
金朝末年,蒙古军大举攻伐,盗贼四起,张柔以聚众自保为名,拉起一支队伍,号称保乡卫国。金国的中都经略使苗道润很赏识他,保奏其为定兴令,后来金国朝廷又加封他为昭毅大将军、权元帅左都监,高官美职,想让张柔为金朝效力。
不久,苗道润为其副使贾王禹所杀。恰逢蒙古军队突袭紫荆口,狼牙岭一役,张柔马蹶被俘,立刻向蒙古兵投降,并掉头率众猛攻贾王禹,以为苗道润报仇为名,把金军杀得大败。执俘贾王禹后,张柔生剖其心,以祭奠恩公苗道润。此举,看似为老上司报仇,实则是向老东家开刀,贾王禹手下兵将毕竟都是金国所属。
投降蒙古后,张柔愈战愈勇,大败金国真定主帅武仙,攻克三十余座城池,被蒙古授予荣禄大夫、河北东西诸路都元帅。日后,蒙古军围攻金国都城汴京,张柔居功甚大,最终把老东家灭族歼种,把金国送上了不归之路。
灭金后,张柔又为蒙古进攻南宋卖力,并派出他手下最得力的诸将随蒙哥汗进攻蜀地。他本人跟从忽必烈进攻鄂州,屡立战功。忽必烈北还与阿里不哥争汗位,下令张柔率军入卫,并调派其手下汉族劲卒数千人拱卫大都,可见张柔是多么让元世祖“放心”。
至元五年,张柔病死,年七十九,善终于床榻,谥“忠武”,日后还被追封为“汝南王”。
老奸贼有十一个儿子,个个心向蒙古,其中以张弘范最知名。
张弘范,字仲畴,乃张柔第九子。“善马槊,颇能为歌诗。”张柔自己是土豪、军将出身,河北地区的好学风气使他极其注重子弟教育,曾延请大儒郝经教授儿子们学业。所以,张弘范文武双全,并非是什么稀罕之事。观张弘范年轻时的诗作,根本不能让人与日后杀人百万、流血成河的刽子手联系起来:
闲逐东风信马蹄,一鞭诗思曲江堤。
行行贪咏梨花雪,却被桃花约帽低。
(《游春》)
出行图元壁画
霜满溪桥月满山,哦诗驴背怯清寒。
(《霜月早行》)
乍看二诗,还会让人误以为是一个清癯瘦弱的书生所作。与之相类的,还有其《临江仙》词:
千古武陵溪上路,桃花流水潺潺。可怜仙侣剩浓欢。黄鹂惊梦破,青鸟唤春还。回首旧游浑不见,苍烟一片荒山。玉人何处倚阑干。紫箫明月底,翠袖暮云寒。
正所谓“清词丽句,不减晏(殊)、欧(阳修)诸贤”(清朝陈廷焯语)。
此外,青年张弘范遍览中国古代典籍,对汉朝大英雄李广也殊为钦佩:
弧矢威盈塞北屯,汉家飞将气如神。
但教千古英名在,不得封侯也快人。
(《读李广传》)
张弘范一举成名的武功,是元世祖中统三年讨伐李璮之叛的济南攻城战(李璮是忽降宋、忽降蒙的原金国“红袄军”将领李全之子,这父子皆不是好人,叛贼本性,谁势大就依附谁。趁蒙哥汗新死,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等宗王争位,李璮又“降”宋,实则首鼠两端,想割据一方为王)。
临出军,老奸巨猾的张柔对儿子说:“你围城时勿避险地。立营险地,你自己肯定无怠心,如此,手下兵士也会有必死争胜之心。军中主帅知道你坚守险地,也一定从全军利益出发,敌人来攻,他当然会倾力赴救,如此,你正好可因之立大功!”
张弘范把老子的一番话牢记心中,跟随蒙古宗王合必赤围济南,他自告奋勇,果然立营于地势最险的城西。李璮派兵出城突营,唯独不冲击张弘范一军。
文韬武略,将门之子,张弘范不傻,他嘱诫手下说:“我军营于险地,李璮独向我们示弱,不以军来犯,定会趁夜突袭。”言毕他命军士筑起长垒,埋伏兵士,并在垒外挖深壕,并大开军营东门。
天刚黑,张弘范又让兵士把白天所挖的壕沟加深加宽近两倍。
果不其然,大半夜,李果然派人来偷营,叛军抬飞桥和长梯,蜂拥而至。李璮军人白天看见张弘范兵士挖壕沟,根据目测,他们赶制了尺寸差不多的攻具。结果,因张弘范趁黑让兵士加深加宽了壕沟,突袭的李璮军收不住脚,连同云梯、飞桥等物一并栽入沟中,登时摔死不少人。即使没摔死的,也被埋伏的蒙军砍死。就这样,还是有数百人跃上壕沟,未近垒门,皆被元军伏兵张弩射杀,一个不剩。
李璮手下数千人一夜被杀,二主将被擒。张柔闻知,掀髯大笑,高叫“真吾子也”!
因此功,忽必烈亲自召见张弘范,授他为顺天路管民总管,“佩金虎符”。转年,又让他坐镇大名。
张弘范不仅能杀伐,也有治理之才。大名突发大水,未经上报,张弘范就擅自免掉当年大名居民的赋税。忽必烈恼怒,召其入大都,责问他为什么擅免赋税。张弘范表示:“今年大水,颗粒无收,如果非要居民交赋税,必定死人不少。民死民逃,明年赋税从何而出。不如暂免今年,来年视情况加收,如此,大名岂非陛下之大粮仓吗?”
忽必烈大喜,忙说:“卿甚知大体!”
而后,元军攻宋,张弘范一直作为先锋将,特别是襄阳、樊城的关键战役,他既出力又出谋,身先士卒,最终克樊城、降襄阳,并陪南宋降将吕文焕回大都入觐忽必烈,获赐锦衣、宝鞍以及白银无数。
江南战役中,张弘范胆气倍豪,创作其代表作《鹧鸪天围襄阳》:
铁甲珊珊渡汉江,南蛮犹自不归降。东西势列千层厚,南北军屯百万长。弓扣月,剑磨霜。征鞍遥日下襄阳。鬼门今日功劳了,好去临江醉一场。
为此,邓光荐夸他说:“公(张弘范)天分英特,虽观书大略,率意吐辞,往往踔厉奇伟。据鞍从(纵)横,横槊酾酒,叱咤风生,豪快天纵,类楚汉烈士语。”
至元十一年开始,元军统师伯颜领军打响灭宋最后一战,渡江前锋,正是张弘范。至元十二年夏,张弘范率元军相继击败贾似道、孙虎臣所率南宋的水陆大军,长驱至建康。忽必烈有旨,想制止元军的一再前进,怕暑气引发疫病,降低战斗力。张弘范向伯颜力谏,希望元军“乘破竹之势”一鼓作气,并亲自回大都向忽必烈陈说进攻形势。得到首肯后,他飞驰回作战最前线,又分别击败南宋大将姜才等人,并在焦山决战中出奇兵,把张世杰与孙虎臣所统的南宋水师杀得血染大江,夺南宋战舰上百艘。最终,与伯颜一起,他率大军兵临杭州城下,迫使谢太后与宋恭帝出降。
至元十五年,得知与自己同宗的南宋大将张世杰在海上立广王赵昺为帝,张弘范又自告奋勇,统兵向闽广之地,准备为元朝拔掉最后一颗眼中钉。
忽必烈深嘉张氏父子的“忠勇”,诏令其为“蒙古汉军都元帅”。
陛辞时,张弘范还假意推辞主帅一职:“汉人自本朝之始,无统蒙古军者,请陛下命一蒙古宗臣为主帅,为臣副之。”忽必烈又喜又叹:“汝能以汝父为榜样,为朕尽心,何辞主帅!”马上派人赐张弘范锦衣、玉带。张拒受花里胡哨的锦衣和玉带,表示说自己喜欢宝剑与铠甲。
忽必烈爽快,马上命人赐其尚方宝剑并下谕道:“剑,汝之副也。有不用命者,以此处之。”也就是说,忽必烈授予张弘范绝对威权,无论蒙古还是汉人等诸族大将,有不听命者都可以立时处斩。
有忽必烈撑腰,张弘范抖搂精神,飞驰至扬州,择选将校及二万水陆精兵,以其弟张弘正为先锋将,分道南征。
其间,元军连战连捷。张弘范擒文天祥、败张世杰,最终在厓山一役中彻彻底底把南宋灭亡掉,“岭海悉平”,成为元朝的不世功臣之一。
奇功告成后,归京途中,张弘范豪情万丈,又作《木兰花慢》四首,兹录其二:
功名归堕甑,便拂袖,不须惊。且书剑蹉跎,林泉笑傲,诗酒飘零。人间事、良可笑,似长空,云影弄阴晴。莫泣穷途老泪,休怜儿女新亭。浩歌一曲饭牛声,天际暮烟冥。正百二河山,一时冠带,老却升平。英雄亦应无用,拟风尘、万里奋鹏程。谁忆青春富贵,为怜四海苍生。
混鱼龙人海,快一夕,起鲲鹏。驾万里长风,高掀北海,直入南溟。生平许身报国,等人闲,生死一毫轻。落日旌旗万马,秋风鼓角连营。炎方灰冷已如冰,余烬淡孤星。爱铜柱新功,玉兰奇节,特请高缨。胸中凛然冰雪,任蛮烟瘴雾不须惊。整顿乾坤事了,归来虎拜龙庭。
乍看内容,以为是汉族王朝封侯拜相的哪位爷精忠怀国之作。一腔浩气之中,竟也有淡淡的忧愁散见于词意之内。
不知是天谴还是报应,灭宋的同一年年底,张弘范在大都即患重病,应该是因劳成疾,没几天,他就卧床不起。忽必烈心焦,派御医探诊,并诏令御林军为这位“能臣”守门,禁止杂人打搅。
一日,病入膏肓的张弘范回光返照,淋浴后换上新衣,至中庭面阙再拜。退坐后,命酒作乐,与亲故言别。杂事交代后,他拿出御赐的剑、甲,对其子张珪说:“汝父以此立大功,汝佩之,勿忘为大元尽忠。”
表演完毕,他“端坐而卒”,时年四十三岁。
元廷赠谥,先为“武烈”,后改谥与其父张柔一样,同为“忠武”。
延祐年间,元廷追封他为“淮阳王”,改谥“献武”。为蒙古人狼奔豕突一辈子,张弘范称得上“死而后已”。
张弘范死了,还不算完,其子张珪也是元史中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纵览《元史》,张柔、张弘范、张珪祖、父、孙三人,分列第三十四、第四十三、第六十二列传中,可见这三个人对元的“贡献”有多大。
张珪,字公端,少年时代从其父张弘范入林中射猎,有猛虎扑前,张珪抽矢直前,一箭而洞其喉,一军尽惊。可见也是将门虎子。
平定广海之时,张弘范生俘了南宋礼部侍郎邓光荐这个大儒,便命其为儿子张珪当老师。邓光荐大儒,谆谆教导,果然把张珪教成一个日后出将入相的人物。
张珪十六岁,即“摄管军万户”,已经是师级干部。至元二十九年,忽必烈念张柔父子旧功,拜张珪为枢密副使(国防部副部长)。蒙古贵族、时为太傅的月儿鲁那演劝谏说:“张珪年轻,先让他做枢密佥书(国防部司长),果可大用,日后再擢升他不迟。”忽必烈马上摇头:“张家为我大元灭宋、灭金,三世尽死力,岂可吝惜官职!”立拜张珪为镇国上将军。
日后,张珪事元数帝,尽忠尽力,皆以辅政为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能以“鞠躬尽瘁”四字来形容。
可悲可叹的是,张家三代世为元朝鹰犬,文治武功,似乎应该留得万世名。但是,时至今日,人们记住的,只是张弘范厓山灭宋、杀人百万的屠夫行径,只依稀知道那两句明儒的讽刺诗文:“勒功奇石张弘范,不是胡儿是汉儿。”
更值得一叙的是,张弘范这一支系的后代下场极惨。
泰定帝崩后,元明宗、元文宗兄弟与天顺帝争位,两派支持者大打出手,上都诸王在紫荆关把大都诸王一派军队打得大败。大都诸王军队撤退的时候,肆意剽掠,张珪的儿子张景武(当时张珪已死)时为保定路的武昌万户,仗恃自己是当地数世豪强和三世尽忠大元的底气,率手下民兵手持大棒,打死数百溃退时抢劫剽掠的大都诸王派元兵,保家卫乡。
如果上都诸王一派获胜,估计张景武肯定要得到大大的表彰。结果,大都诸王派最终获胜,王爷额森特率大军路过保定,冲进张家大院,把包括张景武在内的张弘范的五个孙子(皆是张珪之子)尽数抓住,酷刑处决,家产全部抢空。然后,把张家女眷一律交与元军轮奸后杀死。
张家唯一留下的活口,是张弘范的一个孙女。额森特见她貌美,奸污后纳为妾室。
要说也真够惨,老张家为蒙古人卖命数世,最后换来这个下场。可悲,可叹,可怜,可恨!
最后,录张弘范《点绛唇》一首。其人乃屠戮杀才,其文着实丽质清新,意境独特。细嚼慢品下,竟能让人有森然孤冷之感,体味出词中年寿不永之谶:
独上高楼,恨随春草连天去。乱山无数,隔断巫阳路。信断梅花,惆怅人何处,愁无语。野鸦烟树,一点斜阳暮。
急流勇退
史天泽
与张柔、张弘范、张珪相仿,史天泽上有其父史秉直,下有其子史格,一家三代,皆是元朝耿耿忠心的“大功臣”。
史家同张家一样,也是河北土豪出身。他们的籍贯为永清,多年来一直处于金国统治下。史天泽的曾祖史祖伦是个盗墓贼,史臣为之涂金,说史祖伦“少好侠,因筑室发土得金,始饶于财”,盖房子挖地基,竟能掘出一窖大元宝,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但“少好侠”三个字,不经意间暴露出史祖伦盗墓贼的嘴脸。
到史天泽父亲史秉直这一辈,正赶上金国末年蒙古军队攻入金境杀人劫财毁城的乱世,听闻蒙古的“太师国王”木华黎统兵南伐,杀人无数,吓破胆的史秉直召集族人,裹挟当地数千民众,径自到涿州向蒙古军投降。
河北的汉人一直很顽强,木华黎看见这么一个汉族人如此孝顺,大喜,想提拔史秉直当官。史秉直年岁已老,就把自己的儿子史天倪、史天安、史天泽三人推荐出来。于是,木华黎授史天倪为“万户”,又令史秉直在霸州管理降附汉人、女真人、契丹人的家属,为蒙古军做“后勤”工作。
史秉直兢兢业业,括银造甲,收敛赋税,源源不断地向蒙古军输送银粮。蒙古初期占据中原的念头还不大,不久,蒙军与金国暂时讲和,军队回撤,就让史秉直把他诱集的十余万户汉民迁往漠北当奴隶,一路之上,饥寒交迫,缺吃少穿,加上凶残蒙古兵士的折磨殴打,十余万户能活着到达漠北的汉人,百不存一。
后来,蒙古又兴兵,攻打金国“北京”,史秉直仍旧为蒙古军主持“馈饷”等后勤工作,使蒙古“军中未尝乏绝”,保障有力,服务到位,最终“光荣”退休,归老于家,安死床上。
史秉直三子,长子史天倪和次子史天安同史同传,其三子史天泽自己单独一传。
史天倪很为蒙古卖命,在木华黎手下东杀西伐,连克城池,杀人数万,把金国“九公”之一的武仙打得也不得不“投降”。为此,木华黎任命史天倪为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以武仙为副(史天倪堂兄史天祥“孤胆英雄”入武仙营中劝降此人)。二人开始挺配合,把趁金乱进入河北的南宋将领彭义斌一部在思州杀得大败而去。
乱世多变。不久,武仙老哥们的老部下数千人据二山寨“反正”,重新换上金军旗号。史天倪闻讯,亲自率军直捣山寨,把数千人杀得一个不剩。惭怒之下,武仙设宴“邀请”史天倪,表示说一来为昔日部下“造反”谢罪,二来为史天倪庆功。当时史秉直还活着,向儿子密言武仙有诈,劝他别去。史天倪觉得自己英明神武,不听,老史只得捎上两个孙子离开军营回老家。
结果,史天倪一去不回。刚入酒席,武仙当面就给了他一刀。埋伏兵士群上,把史天倪剁成肉酱,并杀其三个幼子。其妻程氏闻乱,惊惶下也投缳自杀。
史天倪的弟弟史天安听闻大哥被杀,马上与三弟史天泽会军,满怀悲愤地向武仙发动攻击。武仙不敌,败走。
而后,史天安在蒙古国灭金过程中出力不少,并为蒙古军消灭了河北梁满、苏杰等不少汉族地方武装。此人命短,壮年病死。其子史枢也是蒙古得力鹰犬。
蒙哥汗伐蜀,史枢自荐为前锋,在剑州苦竹崖率数十精兵,缒绳入数百尺绝涧,攻取南宋一处咽喉要地。庆功大宴中,蒙哥汗命自己的皇后亲自酌酒给史枢喝,并向在座的“新附渠帅”们讲:“我国自开创以来,未有皇后赐臣下酒者。特以(史)枢父子世笃忠贞,故宠以殊礼。有能尽瘁事国者,礼亦如之!”
得到主子如此赏识,史枢跟随其三叔史天泽败吕文德,讨李璮,伐南宋,哪里有战斗,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征伐攻杀了大半辈子,史枢于至元二十四年病死,时年六十七岁,其二子仍为禁卫军将一类的元帝心腹。
史天泽,字润甫,乃史秉直第三子。此人“身长八尺,音如洪钟,善骑射,勇力绝人”,是块天生的冲杀料子。其兄史天倪被武仙诱杀后,史家部众多亡散。史天泽报仇心切,搜罗大笔金银驮于马上,招兵买马,又得三千蒙古援军,击败武仙手下有名的骁勇之将葛铁枪,乘势破中山,掠无极,拔赵州,与二哥史天安会兵一处,并力赶跑了武仙,克复真定治所。
而后,史天泽在蒙古灭金的战斗中胜绩连连,特别是金哀宗弃汴京逃跑以后,史天泽一路率军紧追不舍,并在蒲城歼灭了金国宰相完颜白撒所率的八万兵,给金王朝以灭顶一击。
蔡州之战,史天泽“血战连日”,最终逼得金哀宗在幽兰轩上吊自杀。
蔡州灭金战中,史天泽与张柔等昔日金国臣民,打起仗来比蒙古人还要卖力百倍。
灭金后,史天泽与蒙古军杀向南宋。峭石滩一战,杀溺宋兵数万;寿春之战,他率蒙古军把数万宋军驱入淮水中淹死;蒙哥汗伐蜀,史天泽亲统水军,在嘉陵江三败南宋援蜀的大将吕文德,顺流纵击,夺得战舰数百艘。
忽必烈继位后,史天泽扈从北进,得拜中书右丞相,从征阿里不哥,立功甚多。李璮据山东反叛,史天泽亲受忽必烈诏旨,率军讨伐,最终攻克济南,活捉李璮。因怕李璮被押送大都后胡乱牵扯自己及河北的汉将,史天泽未经忽必烈批准,即刻剐杀了这位“造反”的地头王。
回大都后,怕忽必烈猜忌汉人(实际上忽必烈对汉人地方势力已经大起疑心),史天泽主动要求解除兵权,史氏子侄即日解兵符者,共有十七人。此举,大得忽必烈欢心,也为史家赢得了更大的“生存空间”。
至元元年,元廷加其为光禄大夫,依旧拜右丞相。至元三年,史天泽任枢密副使(太子真金持衔为正使,所以他实际上是主事的“国防部常务副部长”)。至元四年,改授中书左丞相。
至元十一年,忽必烈下诏派史天泽与丞相伯颜一起统领大军,发起对南宋的最后一击。行至郢州,史天泽患病,返至襄阳休养。
忽必烈闻讯,立刻派近侍携葡萄酒相赐,并慰勉说:“卿自朕祖以来,躬擐甲胄,跋履山川,宣力多矣。又,卿首事南伐(宋朝),异日功成,皆卿力也。勿以小疾阻行为忧。”
于是,忽必烈派人护送史天泽回真定老家,派去数批御医为其治病。
史天泽回真定后很快就病死,时年七十四岁,元帝震悼,赠太尉,谥“忠武”。后累赠太师,进封镇阳王。
可称道的是,史天泽四十岁的时候,才开始读书,尤熟于《资治通鉴》,立论多出人意料。倘使司马光地下有灵,知道自己的巨著变相协助了元朝灭宋,非气得地下翻身大叫不可。
正是由于读书明史,史天泽出将入相五十年,上不疑而下无怨,时人以其比于郭子仪、曹彬。
这位元朝的“郭子仪”,可谓一生谨慎,善始善终。
有其父必有其子。史天泽之子史格自少年时就为元朝效命,灭宋战役中常常不避箭矢,纵马前冲,一身战疮无数。特别是跟从元朝大将阿里海牙进攻广西、广东,破十八州,杀人无算。宋恭帝出降后,陈宜中、张世杰等人拥益王在福州为帝,准备复兴宋朝。当时,元朝在广东、广西等地的将领多年在外征战,常思北归,纷纷上言要求元廷放弃肇庆、德庆、封州等“蛮荒”之地,并兵合力在梧州设置戍守即可。如果这样,南宋很有可能苟延岁月,没准过几年又会出现个“中兴”奇迹。
当时,正是史格“高瞻远瞩”,他上表坚称不可撤备。在他的要求下,忽必烈“益增兵来援”,最终没给南宋留下最后的一丝喘息机会。
由此可见,史氏祖父孙三人,既是蒙古灭金的“大功臣”,又是灭宋的“大功臣”。元朝的汉族鹰犬中,老史家无疑是最得力的一个族群。而史天泽所得的“右丞相”高职,在元朝历史上可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史天泽明哲保身最高的一招是“交兵权”,无形中解决了一直困扰忽必烈的汉族世侯问题。
金末以来,河北等地汉族地方势力结众自保,分族群地投附蒙古。蒙古人对这些人,基本上采取“争取”的政策,招降纳叛,不仅大授美职,还模仿漠北蒙古传统制度让这些汉人土豪世袭官职。当然,每处均会派出达鲁赤花行监督之职,汉人世侯们也要送子弟入蒙古为人质。汉人势力最盛者,除张柔、史天泽两家外,还有西京的刘黑马、东平的严实、济南的张荣、大名的王珍、太原郝和尚以及益都的李全之子李璮。这几个汉人家族各拥重兵,子弟为将,每家的统治范围都有千里之广,地位十分重要。
最后,正是由于拥兵近十万、占据山东数十城的李璮叛乱,才使得元朝下决心收回汉族世侯手中的权力,结束了他们为时数十年的“藩镇割据”。
所以,史天泽既首先带兵平定李璮,又使元廷兵不血刃收回世侯的权力,忽必烈不能不对他委以重任。
被遗忘的“使节”
郝经
雁啼月落扬子城,东风送潮江有声。
乾坤汹汹欲浮动,窗户凛凛阴寒生。
……
起来看雨天星稀,疑有万壑霜松鸣。
又如暴雷郁未发,喑呜水底号鲲鲸。
……
虚庭徙倚夜向晨,重门击柝无人行。
三年江边不见江,听此感激尤伤情。
……
这首《江声行》,并非哪个幽怨的妇人所作,乃元朝汉人郝经出使南宋被拘时,在真州的囚所感慨而发的诗作。
郝经,字伯常,泽州陵川(今山西陵川)人,乃金朝大文豪元好问的弟子。金亡后,郝经一家迁于顺天府,由于家贫,他白天干活,夜晚读书。
后来,蒙古国汉将张柔、贾辅知其名,请他到家里教子弟读书,由于两家藏书万卷,郝经趁机博览群书,无所不通。这一来,真正的“教学相长”,他不仅教出了张弘范这样的“人才”,自己的儒业也取得长足进步。
蒙哥汗时代,忽必烈在金莲川以宗王身份开府,延请郝经当幕僚,献计献策,忽必烈大悦,遂留他于王府。
后来,他跟从忽必烈攻鄂州。蒙哥汗在钓鱼城下受伤身死,忽必烈犹豫不决,正是郝经一席话,坚定了他北返争夺汗位的决心。
最后,郝经为忽必烈出主意:
先命劲兵把截江面,与宋议和,许割淮南、汉上、梓夔两路,定疆界岁币。置辎重,以轻骑归,渡淮乘驿,直造燕都,则从天而下,彼之奸谋僭志,冰释瓦解。遣一军逆蒙哥汗灵舆,收皇帝玺。遣使召旭烈、阿里不哥、摩哥及诸王驸马,会丧和林。差官于汴京、京兆、成都、西凉、东平、西京、北京,抚慰安辑,召真金太子镇燕都,示以形势。则大宝有归,而社稷安。
忽必烈依计,一步一个脚印,果然以鱼化龙,由一个蒙古宗王变成了“元世祖”。
郝经立马受重用,得授翰林侍读学士,佩“金虎符”,充“国信使”,带大批从人出使南宋,通告忽必烈为帝的事情,商谈和议。
临行,郝经一腔忠心,上奏立政大要共十六事。
郝经行至宋境,贾似道怕自己在鄂州私下与忽必烈议和纳贡之事被宋帝知晓,命李庭芝派人把郝经软禁在真州。
这一囚,不是一两年,也不是三五年,而是整整十六年。其间,元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如果换了别人,可能早就郁闷而死,幸亏郝经大儒出身,善于处变。在囚所,他常常给从行者讲课授经,使得从者皆通于学。而他本人,日以节操自诩:“心苦天为碎,辞穷海欲干。起来看北斗,何日见长安。”
以长安拟“大都”,郝经日夜思归元京。
据《元史》载:
(郝)经还(大都)之岁,汴中民射雁金明池,得系帛,书诗云:“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后题曰:“中统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获者勿杀,国信大使郝经书于真州忠勇军营新馆。”
也就是说,郝经被拘几年后,在1274年从宋人供食的活大雁中挑出一只健壮能飞的,系蜡书于雁足,放飞大雁。“中统十五年”实为“至元五年”,郝经被拘于宋,不知元朝改元的事,所以他依此推之为“中统十五年”,据此,可以想见这个“传奇”故事倒八分有真。
遥想当年汉武帝时,苏武受囚时间比郝经还多三年,总共十九年。文史的力量真大,郝经据此演出“真人秀”,把昔日汉使所编的“故事”演绎成真。
贾似道败后,至元十二年,郝经才被宋人放归。
倒霉的是,他在归途中染病,回到大都即一病不起。濒死之际,郝经仍不忘作诗效忠:
百战归来力不任,消磨神骏老骎骎。
垂头自惜千金骨,伏枥仍存万里心。
岁月淹延官路杳,风尘荏苒塞垣深。
短歌声断银壶缺,常记当年烈士吟。
(《老马》)
他以马喻己,不服老,很想再为大元朝干上几十年。可惜,几十天过后,这位元朝“苏武”便一命归西,时年仅五十三岁,一辈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如此死心塌地服务元朝的一个儒生,死后虽被谥为“忠武”,仍不免遭人遗忘。
假若问起当今青年人,苏武是谁,一百个中大概有六十个知道,毕竟有羊肉饭馆名叫“苏武牧羊”嘛。如果问他们“郝经”是谁,估计一个也答不出,“郝经”为何人,着实让人惘然。
如果郝经在今天的被遗忘是“悲剧”,元朝还有一伙汉人是更大的“悲剧”。
蒙古灭金后,大汗窝阔台曾派月里麻思为正使,率七十多人的使团出使南宋。行至江南,即被宋军扣留。这伙人比郝经一伙人还冤,从1241年起,一直被秘密扣押了三十六年之久。
其间,正使月里麻思因病而死。其属下有位汉人名叫赵成,出发时是个毛头小伙子,与其父一起作为月里麻思随人的身份使宋。正使死,父亲死,赵成直到元军平灭南宋后才被“救出”。当时,元军将士自己都糊涂:宋军关押的这个“蒙古使臣”是什么人,啥时啥人派他来干啥的?
确实,三十六年过去,物是人非,赵成一行不仅被宋人“遗忘”,也被“祖国亲人”(不知蒙古是否视此汉人为“亲人”)遗忘。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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