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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崖旧事:海运思想的重要性

【摘要】:鉴于运河航运的种种弊端,丘濬提出了以海运作为补充的“海运思想”。丘濬是一个生长在海南岛滨海的书生,以自己亲眼所见海运之实,详述海运之利,认为可以作为国家漕运的一个重要补充。所以丘濬实际上是在婉转地批评罢废海运的不合理。以陆运为基准算,海运比河运还省费,但海运有漂溺之患,所以“较其利害,盖亦相当”。事实上,海运之利大大胜过河运。然而,丘濬主张海运还有着更深层的全局眼光,并非只盯着眼前的局部的利益。

我国有三万多公里的海岸线,沿海良港,如串珠玑。滨海之民,自古以来就习于航海。我国古代的造船技术也一直领先于世界。其中,多桅多帆、平衡舵、披水板、减摇龙骨等都是我国首创,尤其船尾舵、水密舱壁、车轮舟和指南针更可称为我国造船史上的“四大发明”。秦汉时期,已出现借助船舶运送军队作战的“水军”。唐宋时期,则因与海外的商贸关系,民间造船远航的现象更为普遍。北宋时福建、浙江一带商人的船队远航至今韩国、朝鲜一带,获利巨大。至元代,则有官府长期组织船队运输物资并有详细记录。明朝初年,永乐年间的郑和西洋则是我国古代航运史上的伟大创举,开启了明朝划时代的远航壮举,也大大促进了明王朝的海上运输事业。

明朝与元朝一样,迁都北京之后,国家的税赋、军饷以及京都皇室、满朝权贵、商贾居人等的衣食用度大都靠东南沿海一带的漕运供给。漕运主要依靠贯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及内河。在这全长达一千七百多公里的运输道上,显现着整个帝国的兴衰气象,漕运成了帝国躯体生死攸关的大动脉。但就在这安危兴衰所寄的运输通道上,从来都很难说得上是“畅通无阻”“一帆风顺”的。因为运河的水面高于长江等内河的水面,所以在内河与运河的交叉衔接处,需要修建调度、接转的闸口(水闸),从长江运来的货物要转入运河水道时,需要数以百计的人力,先把船上的货物卸下,然后用绞盘及人力将船拉上运河水道。这个过程不仅耗费人力而且耗费时间。有时船舶因为要等待转驳,停滞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过了驳接这一关,进入运河航道后,途经微山湖、洪泽湖、高邮湖等沿河湖泊,还要经历风涛之险,船只漂溺时有发生。有的河段,如徐州段以黄河为河身,而黄河或泥沙为患、或时有改道,造成枯水无法航行,还有急流险滩如徐州段的百步洪等,也都是运河运输的头等障碍。此外,朝廷派出管理运河运输事务的官吏也常有故意刁难,借机勒索船户、虚报损耗、谋取私利等贪赃枉法之事,也是运河航运的人为障碍。

鉴于运河航运的种种弊端,丘濬提出了以海运作为补充的“海运思想”。

丘濬在他的《大学衍义补》卷三十四“制国用·漕輓之宜”一章中,专述内河漕运的利与弊。其中谈到:“臣家居海隅,颇知海舟之便。舟行海洋,不畏深而畏浅,不虑风而虑礁。故制海舟者,必为尖底,首尾必俱置柁。”丘濬是一个生长在海南岛滨海的书生,以自己亲眼所见海运之实,详述海运之利,认为可以作为国家漕运的一个重要补充。

他引述史实:“海运之法,自秦有之。而唐人亦转东吴稉稻,以给幽燕。然以给边方之用而已。用之以足国,则始于元焉。”海运至元代时有了空前的发展,对满足国家的物质需要方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丘濬引述元人虞集的话:“至元十二年既平宋,始运江南粮,以河运弗便。至元二十九年用巴延言,初通海道。漕运抵直沽以达京城。立运粮万户府三,以南人朱清、张瑄、罗璧为之。初岁运四万余石,后累增及三百余万石。春夏分二运至,舟行风信,有时自浙西不旬日而达于京师。内外官府、大小吏士至于细民无不仰给于此。”元代建都北京,而粮食等重要物资却仰给于江南,从最初的每年四万石累增至三百余万石,可见海运的重要与便捷。这一现象引起了丘濬的高度重视。他从史料中详细研究海运的特点,不放过对每个细节的关注。

丘濬考察了元人海运的具体路线:“海运之道,其初也自平江刘家港(今苏州府昆山县太仓)入海,至海门县界开洋。月余始抵成山。计其水程,自上海至杨村码头,凡一万三千三百五十里。最后千户殷明略者又开新道,从刘家港至崇明州三沙放洋,向东行入黑水大洋,取成山转西至刘家岛,又至登州沙门岛,于莱州大洋入界河。当舟行风信,有时自浙西至京师,不过旬日而已。”这是说,由于精心选择运道,时间由原来的一月有余缩短至十天左右,光就这一点,其迅捷之势就胜过内河漕运数倍。内河漕运,以大运河为例,有时遇到船只拥堵,光在水闸等候过关就要耗时十天八天,故每运一趟,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半年以上。所以丘濬又举例说:“我朝洪武三十年,海运粮七十万石给辽东军饷。永乐初海运七十万石至北京。至十三年,会通河通利,始罢海运。”这都是明朝曾经充分利用海运迅捷的优点。所以丘濬实际上是在婉转地批评罢废海运的不合理。为此,他又特别强调了内河漕运的缺点。因为明代的内河漕运一反前代的做法,将押运的民夫改为兵卒;将短程接运改为长途押运。这样一来,“今之漕卒,比之宋人,其劳百倍。一岁之间,大半在途,无室家之乐,有风波之险。洪闸之停留,舳舻之冲激,阴雨则虑浥漏,浅涩则费推移,沿途为将领之科率,上仓为官攒之阻滞,及其回家之日,席未及暖,而文移又摧以兑粮矣。运粮士卒,其艰苦万状,有如此者。”就这一点而言,海运节省押运兵卒、节省时间、免去层层关卡的推移,好处已经不言自喻。

相比之下,丘濬特别肯定元代的海运:“虽有风涛漂溺之虞,然视河漕之费,所得盖多。故终元之世,海运不废。”他又说:“臣考《元史·食货志》论海运有云,民无輓输之劳,国有储蓄之富,以为一代良法。又云,海运视河漕之费,所得盖多。作《元史》者,皆国初史臣,其人皆生长胜国时,习见海运之利,所言非无征者。”丘濬着重强调《元史》的作者对海运的称许,是因为他们都是元末明初的知识分子,自小曾经亲眼见过海运的优势,所以他们的论述都是经验之谈,重于实践体会,绝非无知妄说。

丘濬还比较了自古以来所有漕运形式之间的优劣:“自古漕运所从之道有三:曰陆,曰河,曰海。陆运以车,水运以舟,而皆资乎人力。所运有多寡,所费有繁省,河漕视陆运之费省什三四,海运视陆运之费省什七八。盖河漕虽免陆行,而人挽如故。海运虽有漂溺之患,而省牵率之劳。较其利害,盖亦相当。”以陆运为基准算,海运比河运还省费,但海运有漂溺之患,所以“较其利害,盖亦相当”。丘濬提出海运主张时,明朝自永乐十三年(1415年)凿通清江浦河道,河漕顺畅,已罢海运多年,而海运因漂溺之患常受垢病,所以海运虽明显比河运省费,丘濬也只能说“较其利害,盖亦相当”。事实上,海运之利大大胜过河运。然而,丘濬主张海运还有着更深层的全局眼光,并非只盯着眼前的局部的利益。

他说:“今漕河通利,岁运充积,固无资于海运也,然善谋国者,恒于未事之先,而为意外之虑。宁过虑而无使临事而悔。今国朝都燕,盖极北之地,而财赋之入,皆自东南而来。会通一河,譬则人身之咽喉也。一日食不下咽,立有死亡之祸,况自古皆是转般,而以盐为佣直,今则专役军夫长运,而加以兑支之耗;岁岁常运,储积之粮虽多,而征戍之卒日少,食固足矣,如兵之不足何?”丘濬这一席话,道出了明代河漕严重而隐蔽的缺陷,即过分役使押运的士卒,致使这一群体不堪重负,日渐衰微,最终难以为继,而导致河漕艰涩难通。

明代负责押运漕船的士卒称为“漕军”。漕军自成体系,有严密的组织,实质为明朝军队的一个组成部分。但随着行政管理的腐朽,漕军的待遇与生活环境越来越差,越来越困难。另据黄仁宇《明代的漕运》一书所言,漕军虽然有一定的待遇(月饷12 石,行粮2 至3 石),但在明王朝统治后期,月粮经常推迟发放,或者即使发放,每人所得也是大为减少。这给士兵带来极大的痛苦。另外,漕运途中如有损失,不管什么情况,都由漕军负责。除了受处罚外,一切损失都要由漕军赔偿。这对一般士卒来说,显然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不但士卒,甚至有的漕军头领也因此自杀身亡。士卒逃亡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漕军因为兵员减缺,不得不雇佣乞丐与流民来充当空缺。此外,明王朝还规定漕军要负担漕船建造费用的40%左右,这一规定到了明王朝后期,简直成了迫害漕军走向绝路的沉重负担。漕军往往要借高利贷来支付自己所要负担的造船费用。这样更加剧了漕军的逃亡,因而漕船也日渐减少,不得不征派民船参加漕运,造成了政治上的灾难,加剧了明王朝的灭亡。

丘濬正是看到了内河漕运的种种弊端,从国家长远的安危利害出发,建议重开海运。针对当时皇室及大臣们对于海运的种种顾虑,丘濬不惮烦冗,列举了元代至元二十年(1283年)至天历二年(1329年)共四十六年间通过海运所积累的数据比较,充分证明利大于弊,得大于失。他还客观地说:“然风涛不测,粮船漂溺者无岁无之,间亦有船坏而弃其米者。至元二十三年始责偿于运官,人船俱溺者乃免。然视河漕之费,则其所得盖多矣。”他还特别引述元代的沉痛教训,告诫漕运不通所能造成的致命危害:“元朝承平之时,岁运几至四百万石。至其末年也,哀丐于叛臣,仅得十有余万石。最后升斗皆无焉。是时也,斗米至银六两。一时勋戚权贵,衣锦绣,抱珠玉,而枵腹忍饥,以为饿殍者何限!呜呼,可叹也哉!是以为国远图者,睹未形之患,为先事之谋,恒思于心曰,吾之家国,今虽富盛,异日吾之子孙,安知其不驯致此乎?矧今建国于燕,而又承其后。虽天祚国家,祖宗基业隆厚,非元可比。然忌外之事,亦不可愧深长思也。”

丘濬海运思想的深谋远虑,还不仅止于国计民生的经济效用,他还特别指出:“将江淮荆河之漕,折半入海运,除减军卒以还队伍,则兵食两足,而国家亦有水战之备,可以制服朝鲜、安南边海之夷。此诚万世之利也。”因内河漕运需要庞大的“漕军”,因此折半入海运后,自然可以省去大半兵员充实国防,还可以因海运之效能增加粮食的运输,又可以因海运建起相应的海防军队,熟悉水战,强化训练,巩固海防。为此,丘濬还为海运设计了详备的运输方略,从运输路线的勘察、记录、造册,到船只的打造、舵工的选择、气象资料的积累,等等,都有预先设计,可谓周全完密。

可惜,自明代中叶,丘濬重新提出海运的主张之后,并没有得到明王朝的重视。漕运依然以内河一线为主,直到明末漕运崩溃,供给断绝,导致亡国,验证了丘濬的先见之明。故黄仁宇在《明代的漕运》一书的结论中谈到:“人们会问:在向京城供应成问题时,为什么不以海运的方式来解决呢?为什么明廷在其统治的两个半世纪里,一直依赖于漕河这条充满缺陷的内陆水运呢?即使明政府感觉到漕河是一条更安全的运输干线,为什么完全中止海运,甚至禁止臣民从事远洋活动呢?”黄仁宇认为这些问题的产生,根源在于中央政权思想观念上的封闭保守。“中华帝国对外并不寻求领土扩张。同时,出于安全的角度考虑,明王朝当局非常想把国土与世界隔绝开来。只要可能,同世界各国的交往和联系减少到最低限度。很少以可以受益发展的眼光对待对外贸易。海运的终止,不过是这种孤立主义政策的发展表现。”

由此可见,丘濬的海运思想在明朝中叶实际上代表着一种开放、实用、面对现实谋及未来的进步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