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黄海海战：大东沟运兵护航行动

黄海海战这次遭遇战的爆发，来源于北洋海军执行的大东沟运兵护航行动。

9月初，朝鲜半岛上平壤战役即将打响。总督平壤诸军的提督叶志超手中兵力捉襟见肘，其对平壤的后方安全极为担忧，一旦日军包抄截断平壤后路，叶部崩溃将是瞬间的事情。为此，叶志超紧急向李鸿章申请添调重兵防御。李鸿章几经考虑，在9月7日电令驻守大连湾的淮军精锐——铭军刘盛休部四千人，五天内集结完毕，做好海运至朝鲜参战的准备。鉴于朝鲜平壤附近的大同江口遍布日军投放的水雷，以及面临日本联合舰队的巨大威胁，李鸿章最终决定采用折中方案。9月9日，盛宣怀致电丁汝昌，转达李鸿章最新的运兵护航任务。要求丁汝昌率领北洋海军大队至大连湾集结，护送载有四千铭军的五艘运兵船“利运”“新裕”“图南”“镇东”“海定”赶赴鸭绿江口附近的大东沟登陆，之后，铭军再由陆路赶赴平壤。

丁汝昌接令后，迅即开始组织运兵护航行动，制定了复杂的军舰与运兵商船的行动计划，展开了艰难的行动前准备工作。

各舰需要在威海开航前和大连湾等候铭军装船期间，补给燃煤、淡水等物资，但直到9月12日，丁汝昌还在电文中与开平矿务局总办张翼“打嘴架”，“迩来续运之煤仍多散碎，实非真正五槽”^[1]。9月16日，北洋海军从大连湾开航时，优质燃煤问题仍未解决，北洋军舰就装着这样的劣质碎煤走向了决战的战场。

9月11日，北洋海军护航行动开始。“致远”“靖远”“来远”首先从威海卫出发，护送吴大澂至大沽口，12日到达天津大沽，旋即三舰开赴旅顺准备会合海军大队。如前文所述，这期间“致远”“靖远”“来远”三舰阴差阳错地错过了盛宣怀临时筹措的一批开花弹和火药补给，北洋海军错失了一次近在咫尺的弹药补给机会。

9月8日，李鸿章致电丁汝昌：

“经”“来”船尾需换十二生快炮，沪局前解四尊并子药，可提回速设。……^[2]

北洋海军战前终于等来了添加120毫米速射炮的机会，但直到9月12日丁汝昌即将离开威海前发给李鸿章的电报称，待13日、14日到达旅顺后再与“总办旅顺船坞工程，并会办北洋沿海水陆营务处”的龚照玙商讨给“经远”和“来远”舰装配速射尾炮事宜，这显然不是大东沟护航行动前能完成装配的，北洋海军黄海海战前最后一次更新装备的机会也差一步，没有实现。

1894年9月12日（光绪廿年八月十三日）巳刻，丁汝昌离开威海前给李鸿章的电报引起了今天黄海海战研究者的一点疑惑，并且透露出一个惊人的信息，电文称：

明晚率大队赴旅，与龚照玙议配“经远”“来远”后炮等事。十五赴大连湾，候护铭军运船齐行。兵船大队停大鹿岛、大东沟居中处，备抵外窥，分饬炮船、雷艇随入，驻护兵船。大队应驶巡大同江、青岛距成山中路处，兼顾门户，亦足遥顾运船。游巡一二日，仍回原处，候陆队下岸，再带同船艇等回威云。十三日巳刻。^[3]

丁汝昌12日上午10时左右的电报称“明晚率大队赴旅”，那也就是说，他准备13日晚间从威海率大队出发去旅顺会合其他舰队。按时间推算，海军大队14日早晨能到旅顺。那为何根据旅顺港的船舶到达记录，北洋舰队是13日早上到达旅顺的呢？为何北洋海军总查洋员汉纳根的海战报告中说，“我舰队……于9月12日从威海卫拔锚出发，13日早晨抵达旅顺口”^[4]呢？而且丁汝昌给盛宣怀的电报也是说自己12日出发呢？丁汝昌的海军大队若真是13日早晨达到旅顺，按照不到10节的舰队速度估计，北洋舰队必须最晚在12日夜间出威海。综合考虑，最有可能造成这种时间错乱的原因是：在威海的海军大队准备将进度提前，而12日夜间真正出发前，丁汝昌也没有再给李鸿章发电更正。

除了开航日期这点疑虑，丁汝昌这则电文最让人震惊的是：丁汝昌设想了一个大胆的作战行动，那就是在率海军大队护航运兵船至大鹿岛与大东沟之间后，炮舰和鱼雷艇保护运兵船入大东沟口内进行卸载行动，而海军大队则“驶巡大同江、青岛距成山中路处”，保护门户，遥顾运船。这与后来黄海海战实际发生的情况出入很大，事实上丁汝昌海军大队自始至终都在大东沟口外海下锚，保护整个运兵船卸载行动。笔者认为，丁汝昌的这个想法仍是想寻机歼灭日本联合舰队的部分精锐，以达步步蚕食、以整体对部分的作战思想。

9月12日晚，“超勇”“扬威”“平远”“广丙”“福龙”“左一”打头阵驶离威海卫军港朝旅顺开去，随后，丁汝昌率领剩余的主力舰出港紧随。

9月13日早7时，丁汝昌率领从威海驶来的大队与“致远”“靖远”“来远”三舰在旅顺会合，至此，本次大东沟护航任务的作战舰艇已全部集结完毕。

甲午战争开战后，鉴于北洋海军的燃煤和弹药供应不足、效能不良，北洋大臣李鸿章设法筹措购买了一批优质无烟煤，并进口了部分新式克虏伯炮弹，这批重要的军事物资计划在9月13日前后由德国商船“爱仁”号从上海运往威海。^[5]

但因13日早晨威海的刘公岛和成山头报告发现日舰，为保障安全，盛宣怀命令“爱仁”暂不发船，而丁汝昌并未得到“爱仁”延期发船的通报。13日得报日舰警讯，第一时间到达旅顺的丁汝昌随即率海军大队南下威海、成山头搜索日舰，准备护卫“爱仁”。但丁汝昌一未发现日舰踪迹，二未等到“爱仁”到来，为了不耽误大东沟护航任务，9月14日深夜，丁汝昌率队返航旅顺，15日上午10时左右，北洋海军主力云集大连湾会合运兵船队。

9月13日、14日搜索“爱仁”未果的事，给北洋海军备战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第一是错失了最为关键的补给大口径开花榴弹弹药的机会；第二是北洋海军大队往来旅顺、威海、成山头，损耗了大量燃煤，使接下来执行大东沟护航行动的燃煤储量不足。经盛宣怀等人的紧急筹措，15日早晨，“永平”号运煤船勉强赶至大连湾，由代替刘盛休部铭军驻防大连湾的赵怀业部怀字军帮助卸载赶运。^[6]

9月15日上午10时，大连湾呈现出一幅波澜壮阔的图画，随着北洋海军舰队的到达，燃煤、淡水补给作业迅速展开，以备护航之需。而同样是上午10时，随着“新裕”号运兵船的到来，五艘运兵船已全部到达大连湾，装兵行动立刻开始，从大连、金州方向集结过来的铭军部队将大量的辎重、马匹、火炮等物资紧急装船^[7]，一直到午夜12时左右才装船完毕。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9月15日，两封丁汝昌与李鸿章之间的电文，直接影响了黄海海战的爆发规模，北洋海军阴差阳错获得了一次先机。

1894年9月15日（光绪廿年八月十六日），丁汝昌致电李鸿章：

约铭军明早齐开，令“超勇”“扬威”“平远”“广丙”“镇中”“镇南”六船、两雷艇随护运兵商轮赴大东沟。余船昌带，今晚开成山，绕青岛、大同江，十九早到大鹿岛。^[8]

从这次电文可以看出，丁汝昌准备大胆主动巡海迎敌，而不是被动护航，故护航任务由“超勇”“扬威”“平远”“广丙”四艘弱主力舰，“镇中”“镇南”两艘炮舰，加两艘一等鱼雷艇组成编队护送五艘运兵船，将铭军输送至大东沟。而丁汝昌本人则率领北洋海军的其他主力舰“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济远”“广甲”，加两艘一等鱼雷艇组成巡海舰队，准备伺机打击日本联合舰队在大同江附近的舰队。我们可以看出，北洋海军丁汝昌等高级军官并没有放弃“攻势制海”的努力，一有机会就去尝试早该进行的战略行动。

1894年9月15日（光绪廿年八月十六日）亥刻，李鸿章回电丁汝昌表示反对海军大队去大同江等地的巡航计划，鉴于平壤、安州局势吃紧，急需继续增兵，李鸿章让丁汝昌专心本次护航行动，完成后回旅顺、威海，再执行一到两次运兵护航行动。这则重要的电文全文如下：

龚道十五电：“金龙”午前探水回旅，该船主称：大同江内，并未见倭人形迹，铁岛上亦未见倭人扎营，江西之海港枯潮水深仅六七尺，不能泊大船且险云。是大同江内外，尚无倭船，汝护送运船前去，勿太疑虑，俟铭军起岸，仍回威、旅，再护送运船一二次。平壤被围，安州吃紧，后路仍必须再添兵，以顾大局，免深入东省为要。鸿。^[9]

李鸿章深夜近11时的回电，浇灭了北洋海军主动寻敌的热情，丁汝昌只好在第二天，率海军大队全部主力护送运兵船赶赴大东沟登陆卸载。

为什么说丁汝昌9月12日巳刻电、9月15日电和李鸿章9月15日亥刻电重要呢？

这是因为，在当时中国电报局明显存在情报泄露的背景下^[10]，丁汝昌的这两份电报很有可能被日本方面迅速掌握。反观日本联合舰队15日、16日的行动，就可以明显看出端倪。

15日下午1时20分联合舰队抵达汉江口外白翎岛以北的小乳纛岬，伊东祐亨命令第三游击队继续北上，直接进入大同江内的铁岛一带，相机配合陆军进攻平壤，舰队主力则驻泊于小乳纛岬附近的梦金浦待机。^[11]

这时的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祐亨显然还没有得到北洋海军大东沟护航任务的准确情报，因为伊东祐亨先是留第二游击队诸舰及特务舰八重山（舰名）于仁川，以掩护陆军至仁川^[12]，接下来于15日下午1时20分又派第三游击诸炮舰及第三水雷船队，共母舰近江丸（船名）护卫运兵轮船至铁岛，以警备大同江下流^[13]。伊东祐亨的两次分兵，给即将爆发的黄海大决战日方阵营带来了变数，这不是伊东祐亨所能预料到的。

9月16日，日本联合舰队画风一转，一大早舰队司令伊东祐亨立刻调查各舰燃煤存量情况，之后日军启动了紧急备战模式，至下午5时，日本联合舰队驶离小乳纛岬锚地，开始执行黄海巡海计划，目标直指海洋岛、小鹿岛方向，正是北洋海军及运兵船队前进的时间点和路线。伊东祐亨能这么快作出决定并做好出击准备，又在茫茫大海、纷杂战局中，准确及时地找到北洋舰队，没有精准的情报支持，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一向谨慎的伊东祐亨，这次准备抓住战机削弱对手，并打击清军的运兵船，为朝鲜半岛陆上胜利扫除重要障碍。但是，伊东祐亨过于相信情报，实际情况与伊东获得的情报大相径庭，日本联合舰队即将碰上的舰队不是北洋弱舰，而是北洋海军全部的主力舰加四艘一等鱼雷艇和两艘炮舰的庞大作战力量。如果伊东祐亨知晓真实情况，其一定会把第二游击队和第三游击队皆召回，配合本队及第一游击队主力一起出击的，就如8月10日日本联合舰队偷袭威海卫军港时几乎出动全部战力一样，必定是全部兵力出击。

日军出现这种出击力量的偏差，笔者估计最大的可能性是：李鸿章最后时刻的回复，即15日亥刻电文，因为发文太晚，导致没有传到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祐亨的手中。伊东祐亨于15日、16日的紧急部署与出击，明显是基于丁汝昌之前两封电文所作出的判断，以为会碰到北洋海军的六艘弱舰及运兵船队，日本联合舰队的本队和第一游击队完全可以将其击败。正是因为没有意识到危险，日本海军军令部部长桦山资纪才乘坐“西京丸”号代用巡洋舰与舰队同行，准备观摩一次一边倒的海上战斗。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祐亨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大鹿岛、大东沟附近碰上北洋海军全部主力舰都在的主力舰队，日军的偷袭战演变成了一场主力舰之间的大决战。

可以说，这给了北洋海军一次难得的机遇，但是在战机占优、官兵战斗素质占优的情况下，没有获胜，反而遭受重创，这可以看出，北洋海军在武器平台性能、火力投射能力、后勤补给效率等方面与日本联合舰队差距巨大。

9月16日凌晨1时，北洋海军护航编队起航开往大东沟。护航舰艇：

主力舰：“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济远”“广甲”“超勇”“扬威”“平远”“广丙”十二艘；

炮舰（蚊子船）：“镇中”“镇南”两艘；

鱼雷艇（一等）：“福龙”“左一”“右二”“右三”四艘。

相隔一小时之后，运输船队从大连湾出发^[14]，装载四千铭军士兵和物资的五艘运兵船“利运”“图南”“新裕”“镇东”“海定”沿着护航舰队开辟的航路以单纵队航行。

9月16日中午，北洋护航舰艇编队及运兵船队到达大东沟口外，午后涨潮时刻，卸载登陆行动立即开始。

由于大东沟口内水深较浅，大型船只无法上溯进入鸭绿江，运兵船只能先驶入在口内的大东港，之后再由驳运民船进行过驳作业，上行十五海里到达朝鲜义州附近登陆。为了保证铭军快速安全登岸，丁汝昌命令：

1.“镇中”“镇南”两艘炮舰和“福龙”“左一”“右二”“右三”四艘鱼雷艇护卫运兵船进口，负责口内掩护并帮助拖带木船上驶至登陆场往返；

2.“平远”“广丙”两艘军舰停泊大东沟口外承担转运场的警戒守卫任务；

3.其余十艘主力舰——“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济远”“广甲”“超勇”“扬威”排成双纵队队形，在大东沟口西南方近十二海里外海处下锚，即丁汝昌12日电文所说的“大鹿岛、大东沟居中处”，负责大东沟海域的外围警戒。

正是因为北洋海军护航舰艇在铭军卸载登陆时分为三部分，所以黄海海战爆发时，北洋海军登陆行动外围警戒的十艘主力舰首先迎战，一个多小时后，大东沟口外的“平远”“广丙”两艘主力舰和港内的“福龙”“左一”两艘一等鱼雷艇也加入了战团，“镇中”“镇南”两艘炮舰和“右二”“右三”两艘鱼雷艇未出口门，在大东港内护卫运兵船队。因此，北洋海军黄海海战先后实际参战兵力总计为十二艘主力舰加两艘鱼雷艇；日本联合舰队的参战兵力是十艘主力舰加一艘炮舰和一艘代用巡洋舰。两军兵力上相当，但北洋海军兵舰舰速、火炮性能、火药威力与日军相差较大。

铭军卸载登陆行动彻夜进行，一直持续到9月17日上午10时左右，登陆行动顺利完成。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已于当天上午8时下令全队生火，准备午时返航，护送空载的运兵船回旅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