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职业教育体系特点及启示

英国比较教育学家萨德勒(Michael Sadler，1861—1943)曾经说过，以正确的态度和严谨的学术观点研究外国教育制度，其真实的价值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和研究我们自己的制度。在研究印度职业教育体系演进过程中，我们发现其中的一些特点，希冀对我国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有所启发。

一、通过层次衔接与桥梁课程，设计职业教育体系框架

印度职业教育体系发展的一条明线是: 从起始阶段的单层次、终结性，不断发展为多层次、可持续性，最终形成一个纵向层次衔接、横向职普融通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

在印度职业教育发展的起始阶段，由于只有高中教育阶段一个层次的职业教育，以此职业教育表现为单层次、终结性。早在1968年，印度刚刚进入中等教育职业化阶段，《国家教育政策》规定职业教育为终结性，并不为已就业青年或继续求学者提供继续教育条件。究其原因，印度在1961年已基本实现新经济发展战略，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工业体系，工业化进程亟需大量技术人才，优秀技术人才毕业后随即就业，无需在学校继续深造。到20世纪90年代，就业情况发生变化。在大力推广职业教育后，职业教育后的失业现象大量出现。

于是，1986年《国家教育政策》开始提出改变职业教育结业性，建议增加桥梁课程，为学生提供可持续发展的条件。此时的桥梁课程主要是从为了衔接高中职业教育与普通高等教育，属于一种单向性桥梁。此外，仅少部分多科技校的毕业生和高中职业科学生能进入大学的技术学院接受继续教育。[32]针对上述弊病，印度大学资金委员会(University Grants Commission)曾明确指出: 职业教育至今缺失在纵向延展上的规定，应解决这一问题，以便职业教育十—十二年级的毕业生、工业训练学院和学科技校的毕业生能通过职业教育课程获得进入高等教育的机会，包括获得学位课程，即获得职业研究学士学位(Bachelor of Vocational Studies，B.Voc.)。如图5.3所示， 2012年国家职业教育资格框架中，规定高中阶段职业教育毕业生不仅可以在职业技术体系内继续获得高级毕业证书(相当于普通教育体系的学士学位)、PG毕业证书(相当于普通教育体系的硕士学位)和学位证书(相当于普通教育体系的博士学位)，而且可以通过资格互认，在多个出路接受相应的模块化桥梁课程，继续接受普通高等教育。并且，普通教育体系中的学生也可以通过资格互认，修学相应的桥梁课程后进入到职业教育体系接受教育，两种体系间的转换是双向的。

图5.3 印度国家职业教育体系框架图(2012年)

由此可见，通过学分转换、资格互认和桥梁课程，印度当今的职业教育体系至少在设计上实现了纵向多层次衔接、横向跨体系融通，体现了现代职业教育的可持续性。这种新的职业教育体系不仅从根本上消解了职业教育的终结性观念，打开了不同层次职业教育毕业生继续接受更高层次教育的通道，提高了职业教育的吸引力，而且有助于技能人才的专业发展，有助于构建多层次技术人才培养体系，有助于满足产业升级与发展对技术人才的多层次需求。

历史往往是惊人地相似，相似的原因往往具有一定的必然性。针对印度职业教育缺乏吸引力的问题，印度德里大学教育系的巴瓦(Bawa，M.S.)指出:“最主要的原因看来是职业教育的终结性，它与高等教育没有联系。”[33]无独有偶，在对中国职业教育缺乏吸引力问题研究的过程中，同样有学者指出中途终结是职业教育地位低、吸引力不足的根本原因。[34]印度一方面通过延伸职业教育层次，进行层次衔接;另一方面通过桥梁课程，实现职普两大体系间的融通，从制度设计上破解了职业教育的终结性。这种从原点出发解决问题的逻辑或许对我国职业教育改革有一定启示。

二、研发国际水准的国家职业标准，构建职教质量管理体系

任何教育改革都是围绕质量的改革，都是为了质量的改革。与印度历史上以往职业教育改革不同，2012年国家职业教育资格框架更加重视实施质量管理，更注重通过多个环节加强对质量的监控。为了确保资格框架内证书等级、学分认定与转换、资格互认与等价交换以及模块化桥梁课程的质量，印度政府从两套体系来严格把关:一是从国家的职业标准设定[35]方面实施严格管理;二是从国家职业标准的管理机构方面来进行科学控制，如图5.4所示。

职业标准设定是国家职业教育资格框架运行的核心和基础。因为2012年国家职业教育资格框架实质上是一系列能力标准体系，这些能力标准体系都是以国家职业标准为基点。首先，根据NVEQF的宗旨，国家职业标准的设定要达到国际水准;其次，国家职业标准要过五关，即具体到每个被鉴定的技能部门工作角色的标准必须经过部门技能委员会初步认证并收录，且只有其能为所有被鉴定的部门提供全国公共性的国家职业标准。此外，这种标准要定期经过全印度技术教育委员会(All India Council for Technical Education，AICTE)、中等教育总董事会(Central Board of Secondary Education，CBSE)和产业界协会共同协商才能最后认定。之后，根据国家职业标准再从知识层次和技能层次对学习者先前的学习进行认定(包括先前资格证书、先前学分或学习结果);再依据这种认定给学习者定学分;最后证书颁发机构根据学分给学生颁发资格证书。期间，证书颁发机构还须与部门技能委员会就能力层次进行共同评价和认证。可见从国家职业标准制定，到能力层次认定、学分判定，再到资格证书颁发，真正需要“过五关斩六将”。

图5.4 印度国家职业资格证书管理流程图

从国家职业标准的管理机构来看，为了确保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的质量，参与管理的协会团体主要来自产业界和教育界，实行的是一种合作管理模式。参与国家职业标准管理的主要机构有部门技能委员会(由产业界和雇主中推选的代表组成)、国家技能发展协会、全印度技术教育委员会、中等教育总董事会、产业界协会、证书颁发机构等多家机构组成。众所周知，产业界与雇主的参与是国家职业教育资格框架成功的先决条件。通过国家职业标准认证、收录与评估，正是为了促进产业界或雇主与职业教育界的合作，共同就职业教育课程设计、开发、实施、评价和认证进行磋商。由此可见，通过产业界或雇主与教育部门间的合作，由多家协会或机构组成的国家职业标准管理机构和国家职业标准设定原则，是印度国家资格标准框架实施质量管理的重要方式。

三、重视面向特殊群体职教培训，促进职业教育公平和谐发展

印度是一个人口大国，因此每个特殊群体人口数量往往都较大，如残疾人、智障人等。据2001年统计，印度残疾人口约有7000万，占印度人口总数量的6%。[36]政府对这些特殊群体的特别关注，不但在法理上有助于社会的公平正义，而且有助于这些群体就业和社会的稳定与安全，促进了印度全纳教育发展。

纵览印度职业教育发展的历史，不难发现，印度政府十分重视对弱势群体，尤其是残障人员和妇女的职业培训，每年为他们提供很多专门的免费培训课程，[37]形成了比较关照这些特殊群体的职业教育传统。印度建国后一直设有专门为服务残障人员服务的职业训练。为残疾人员和智力迟钝者专设的培训计划由政府的许多机构、私人慈善团体和企业来实施。印度政府通过劳工部已创办了很多伤残恢复职业中心，帮助残疾人得到在职培训或自我经营的培训。同时，印度有专门服务军人的职业训练。国防部为在武装部队中失去就业能力的士兵成立了一些伤残恢复单位和训练中心。[38]此外，印度政府为了帮助一些未完成初等教育的学徒和青年、中途辍学者、从事某种工作的人员、失业人员、半失业人员，专门设立一些培训服务项目。[39]20世纪90年代，印度开设有面向15—35岁之间失业青年的职业教育。2011年财政支持Jan Shikshan Sansthan(JSS)计划，开展职业培训项目，专门为文盲或半文盲者、经济弱势群体、非熟练技工等失业者服务，并优先考虑妇女。[40]

其次，印度政府重视通过立法手段，加强对弱势群体的职业教育与培训。从1950年宪法到1955年《卡拉卡尔报告》，再到2006年《第93次宪法修正案》，再到正在实施的印度十一五规划，无不包含着印度对全纳教育(Inclusiveeducation)的追求。[41]印度宪法序言宣称: 确保一切公民在社会、经济与政治方面享有公正，在地位与机会方面的平等。印度政府在扶持、帮助和促进弱势群体的教育方面投入大量人力和物力。1995年、1996年印度相继颁布了旨在保护残疾人利益，促进残疾人在社会生活中参与度的《残疾人法案》和《残疾人机会均等、权利保护和全面参与法》。这两项法案的颁布对印度残疾人福利事业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例如，按照印度法律规定，政府机关和公立机构必须按3%的比例雇用残疾人。2005年印度政府出台的《普及中等教育》报告再次强调了对特殊群体加强职业培训与教育。[42]2012年7月25日印度总统普拉纳布·慕克吉(Shri Pranab Mukherjee)重申对教育公平的追求，他宣称:“教育具有真正的魅力，它能将印度带进下一个黄金时代。我们的格言十分明确: 人人学知识，知识为人人。”

其三，印度人平等神圣的生命价值观也促使印度职业教育比较关注弱势群体。他们认为生命是平等的存在。所有生命都是最高神所创造，并受其呵护，本身是相同的，所有生命皆具有平等性和神圣性，都值得尊重。[43]正是由于上述缘由，印度民众的民主意识很强烈，各个阶层的人只要觉得政府的政策没有照顾到他们的利益，抗议活动马上就会开始。[44]

印度职业教育对弱势群体的特别关注，值得我们借鉴。据2006年调查，我国残障人等特殊群体的人口近8500万，占全国人口的6.34%，[45]同为残障人口大国，在面向残疾人的职业教育与培训，我国与印度同样面临很多类似的问题。尽管我国政府历来重视面向特殊群体的职业教育，但在培训普及率和效果方面依然存在一些问题。毋庸讳言，借鉴印度经验，无论对推进全纳教育本身而言，还是对促进社会公平、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都有重要意义。

四、发挥校外职业培训机构优势，造就信息技术产业国际品牌

信息技术产业已成为印度经济持续增长的主导力量和优势产业。1997—2005年印度软件出口额从16.5亿美元增长到236亿美元，年复合增长率高达39.5%，软件出口额占到软件产值的80%，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软件出口大国。[46]美国硅谷38%的软件人才来自印度，美国《命运》杂志公开的世界500强企业中，有203家印度企业为其开发软件。[47]在全球按客户要求设计的软件开发市场上，印度约占16.7%的市场份额。[48]印度依靠IT职业教育培养技术人才，积极发展IT等高附加值技术密集型产业，不仅创造了IT产业的奇迹，而且成功地实现了大量高级劳务输出，每年获取上百亿美元的高级劳务外汇。

印度IT产业今日的辉煌与印度政府对IT职业教育的早期重视和对校外培训机构的重视密不可分。早在印度中等教育职业化时期，印度政府已高度关注通过职业教育或培训的形成大力发展IT职业教育，积极培养IT技术人才，为本国IT产业发展提供人力资源。1986年，在印度《教育职业化的五年计划(1985—1990)》颁布之际，素有“计算机总理”之称的拉吉夫·甘地制定了通过职业培训大力发展计算机产业的计划，确立以信息技术产业作为国家经济增长极。之后，拉奥政府出台一系列刺激软件产业发展的政策，使得IT产业逐渐成为印度优势产业。1991年财政部长辛格开始全面性经济改革，政府陆续发布产业、贸易、投资与外汇的新政策，[49]通过自由开放的经济政策与市场机制，促进了IT产业及培训业的发展。

在印度IT职业教育与培训中，商业性培训和企业内培训发挥着中坚作用。印度每年约有50万名新生软件人才，其中大学培养的毕业生只有7.4万名，剩下的几乎全是通过职业教育培养出来的，这充分反映了印度软件人才培养模式的职业教育定位。[50]印度IT职业教育主要有三条途径，除了公立学校系统承担一定培养任务外，大量的IT职业培训是在商业性培训机构和软件企业内培训机构进行的。这两类IT职业培训机构在市场化运作中，形成四个优势: 一是行业参与度高;二是重视师资培训;三是强调实践性学习;四是采用标准化课程。在培训管理方面，许多培训机构引进了ISO9000认证，实施全面质量管理，[51]确保教学和培训质量，也为提升印度IT技术人才培养质量奠定基础。为进一步提高职业教育与培训质量，印度政府于2007年5月提出了一项职业训练提高计划(Vocational Training Improvement Project)，明确提出利用公私、(民)伙伴关系模式，提高毕业生就业能力，增强职业培训机构的市场应变能力的目标。

由上可知，印度IT产业的辉煌主要有两条经验: 第一，政府具有发展职业教育的战略眼光，重点扶持一批具有战略意义的专业，创建本国职业教育国际品牌;第二，充分发挥市场培训的潜力和优势，鼓励商业性培训和企业培训，形成政府、企业、行业等多元办学的局面。

此外，印度在职业教育与培训中还有一些比较成功的经验，譬如重视与产业界的合作与联系，重视对职业类学生实施自我就业教育(Educati on for Self-employment)[52]等。当然，在印度职业教育体系发展中也存在一些教训和问题: 在中等教育职业化的设计过于理想化;歧视体力劳动的传统;职业教育缺乏充足的合格教师等。这同样需要我们进一步研究与规避。

总之，“印度镜子”所反映的要比西方镜子更真实。[53]研究印度，从“印度镜子”中获得有益借鉴，有助于我们摆脱西方框架的束缚，可以使我们更睿智、更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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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③ Government of India Ministry of Human Resource Development. National Vocational Educati on Qualifications Framework(NVEQF) ［R/OL］.(2012 09 03)［2012 10 12］http: //mhrd.gov.in/sites/upload_files/mhrd/files/EXECUTIVE%20ORDER.pdf.

[30]②③ Government of India Ministry of Human Resource Development. National Vocational Educati on Qualifications Framework(NVEQF) ［R/OL］.(2012 09 03)［2012 10 12］http: //mhrd.gov.in/sites/upload_files/mhrd/files/EXECUTIVE%20ORDER.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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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④ 王义智.职业技术教育［M］.天津: 天津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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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郁龙余.印度文化论［M］.重庆: 重庆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