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第四卷:木府通论,揭示朝纲颓废殃家业

第四卷:木府通论,揭示朝纲颓废殃家业

【摘要】:而木增的家族连遭厄运,在他年幼时父亲和祖父先后去世。虽然身处边疆,贵为土司,但常怀忧国忧民之心、忠君报国之志,在木氏家族历代土司中,木增最为赤诚忠勇。木增从一个地方土司,被朝廷任命为类似于我们现在所说的“省级干部”了。但木增也许已经意识到朝纲颓废,国家衰败,明朝的江山行将不保了。

木增继位时刚11岁,时为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明王朝的腐朽衰败已经使这个朝廷步履蹒跚、老态龙钟了。而木增的家族连遭厄运,在他年幼时父亲和祖父先后去世。土司府内一时人心惶惶,周边各土酋也蠢蠢欲动,“孤临大敌,人心动摇”。木增在其母亲和叔伯宗亲、近臣老将的帮助、支持下,召集各方要员和宗族老人表示:“谕以祖宗成规、朝廷法度俱在,敢有不利孺子而思偾,败者不贷。”几句话就震慑住了家族中图谋不轨之人。然后,木增又在宿将老臣的帮助下,以年幼之君出师,大破吐蕃。由此奠定了自己的土司权威

这里应该为木增的母亲罗氏夫人记上一笔。《明史》上记载罗氏夫人也是官宦世家之女,自从嫁给木增之父木青后,内相夫教子,外调治政事。木青长年卧病在床,罗氏夫人里外一肩挑。木青病故后,外敌入侵纳西地。罗氏夫人慨然说:“彼以我新遭丧,子在襁褓,妇人无能为耳!”好个罗氏妇人,她披上铠甲,跃上战马,身先士卒,带领木氏土司兵一举击溃了敌人,给木增做出了表率。这证明了木氏土司哪怕是孤儿寡母,在非常时期,也同样可以迸发出超强的能力、非凡的勇气。

《木氏六公传》载:“(木)增生而秀异,如琼林玉树,迥出风尘之表。”木增年少时已经熟读经史典籍,文学修养极佳。在木氏土司诗人作家群中,木增的著作颇丰,内容丰富,题材多样,有诗词歌赋、随笔小品等,多数编订成册,付梓问世。有《云薖淡墨》《山中逸趣》《竹林野咏》等。

图4-29 《芝山云薖集》内页

图片来源:木府提供

综观木增的诗作,我们会发现,他博采众长,广泛吸收前人优秀作品的长处,尤其是晋、唐、宋时期大师巨擘们的诗艺精华,形成了自己的一代诗风。明人蔡毅中所撰写的《云南木大夫生白先生忠孝纪》中说:

喜静摄寡,声色绝玩,好游神澹泊,积书千箱,手不释卷,徽尘英轨,翩翩儒者。以故中国贤士大夫乐与之交,绝域之向风者至,裹六月粮以候一面,此则古今边史所莫敢望者耳。

这给我们大体勾勒出了诗人木增的形象。他虽然贵为一方土司、封疆大吏,但沉静好学,家里的诗书典籍汗牛充栋;他又不喜声色,只好读书,体现了一派儒者风范。以至于各地的贤士文人,均以与木增交朋友为幸事,甚至不惜自带盘缠食粮,排队在木府外面等候召见。不是因为他的权势,而是由于他的文才与做人的品质。

蔡毅中还评论说木增的诗“古似陶沈,律如李杜,奇丽似商隐”。这绝非溢美之词。陶渊明、沈潜、李白、杜甫、李商隐等诗坛泰斗对木增的诗作影响极为深厚,使其文脉一袭相承,风格又独树一帜。论想象力的丰沛广袤、胸襟的博大深远、意境的浪漫灵动,木增的诗可与诗仙李白的诗堪比。如《文笔凌云》:

东壁图书照丽阳,湖边文笔碧霄翔。

峰常绚彩何须梦,天自书云为纪祥。

列岫层峦皆几案,行云流水尽文章。

巨灵千载题春雪,始信如椽出大方。

该诗想象奇诡,气势磅礴,飘逸浪漫。湖水、山峦、风雨、行云、春雪,在诗人的笔下奇妙组合,呈现出一幅江山如此多娇的动人景象,既体现出了诗人对故乡大地的热爱和真情,又抒发了诗人的豪情壮志。据说木增才华横溢,激情丰沛,一个题目,也能让他文思泉涌、信手拈来,一口气可以写上二三十首同题材的诗歌,足见木增诗才之高、激情之浪漫。

“文以载道”是历来中国的文人士大夫所追求的为人、为文风范,木增也不例外。虽然身处边疆,贵为土司,但常怀忧国忧民之心、忠君报国之志,在木氏家族历代土司中,木增最为赤诚忠勇。从木增的诗作中,我们也可读出这一代土司的拳拳报国之心。比如这样的诗句:

王师经岁遏胡尘,每读邮书为蹙频。

万里遐荒输夙悃,九重浩荡沛新纶。

疏庸忝负封疆寄,报称还期戎狄宾。

树绩鹰扬经略在,须臾饮至慰枫宸。

木增所处的明朝末年,正是朝纲不举、内忧外患的年代。京城的崇祯皇帝,关内要应付李自成势如破竹的农民起义军,关外要对抗清军的百万雄师。国家战火连绵、狼烟四起,已经濒临国破家亡、改朝换代的历史转折时期。但木增面对这破败的国运,仍然“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大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儒士风范,从中原汉地传来的消息,总是让他为国家民族的命运忧心忡忡。因为他早就看到:木氏家族的命运是和明王朝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大明王朝社稷不保,那么他木氏家族苦心经营了几百年的江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

主忧臣与辱,师众饷尤多。

薄贡惭毛滴,天恩旷海波。

木增最知道君臣之纲,是知恩图报的忠臣。他在国难当头之际,恪尽一个臣子的职责,先后主动向朝廷贡献银子4万多两,期望既让崇祯皇帝明了自己的一片忠君报国之心,又能以这区区薄银,为朝廷分担点忧患。他还像中国历代的许多忠臣一样,上书言事,进谏兴邦。针对当时国家的实际情况,木增在写给皇帝的《陈言十事》中规劝崇祯皇帝,要注意10件事情:1.遵守先祖法度;2.爱身修德,去声色;3.体恤爱民,减少赋税;4.任人唯贤,薄责厚施;5.广开言路,优容直臣;6.详察亲访,明辨是非;7.慎用刑罚;8.赏罚分明,讲究信用;9.平定辽东大患,和周边国家搞好关系;10.重视孔子之学,这是国之根本。

这10条建议,连为木增写过传记的蔡毅中也感叹道:“言言中窾,语语当机,即古名臣奏议,孰能过之?”朝廷为了表彰木增的忠君之心,特地钦赐“忠义”牌坊一块,后来又升木增为云南布政使司左布政。木增从一个地方土司,被朝廷任命为类似于我们现在所说的“省级干部”了。

但木增也许已经意识到朝纲颓废,国家衰败,明朝的江山行将不保了。他作为一个边陲土司,为朝廷尽的那点绵薄之力,已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他的消极悲观思想,也许就是在这种时代大背景下产生的。让我们来看这样的诗句:

何年得御朝簪去,布袜青鞋去世氛。

会心何必多探讨,独爱玄同契老庄。

木增的厌世、厌政思想在这首诗中表露无遗,朝廷的官我不做了,官服冠帽也不穿戴了,给我一身布袜青鞋,让我到一个远离人间烦扰的地方去吧。那么,这样的地方是如何一种境界呢?请看木增的另一个诗作:

我爱山幽逸,天开面面图。

瑶空凌雪窦,玉液漾风湖。

钓笠晴依浦,樵歌暮在途。

隐沦清绝地,处处是仙都。

令人惊讶的是,木增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在他38岁富有春秋之年,竟然将土司的位子传给自己的儿子木懿,自己到芝山解脱林读书作诗,过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去了。他向往的生活方式也非常自然、纯朴,一首风趣幽默的《衣破风补》,道出了木增归隐后平和淡泊的草根心态:

著得轻裘笑破衣,笑侬衣破被风欺。

若然捉得清风补,温暖千秋似一时。

他这一退隐就是20多年,真的过上了一种“目接溪山绣错,嚼梅以除俗气,煮雪以清烦襟”的隐士生活。

一个被明中央王朝诰封为中宪大夫、云南布政使司左布政、四川布政使司左布政、太仆寺正卿、资治少尹,官居三品,官高爵显,拥有云南疆域1/6、势力广及川滇藏三省区的声名显赫的大土司,说不干就不干了,这是为什么呢?

木府现在收藏有木增一副对联真迹,对我们认识木增其人,以及其退隐之谜,或许有所帮助。其联曰:

谈空客喜花含笑,说法僧闲鸟乱啼。

该联暗藏禅机,意韵空濛,如果不结合木增本人扑朔迷离的人生归路,后人很难理会其深刻底蕴。

要读懂这副对联的深刻含义,我们应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来思考,我们不应忘记木增时代堆积在中原上空的历史烟云。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已如江河之水,席卷华夏大地,明王朝已是穷途末路、摇摇欲坠。作为一个将自己的命运和民族的兴盛同中央王朝紧紧相连的土司,木增不能不对明王朝的命运深感担忧,况且他刚刚于崇祯十二年(1639年)送走了自己的朋友徐霞客,明王朝破败的江山社稷情况,木增一定向徐霞客打听了不少,在他看来,国破家亡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了。木增除了一腔悲切失意、回天乏力的忧忿之外,还能有什么作为呢?木增在临退前还给崇祯皇帝上书,倾诉自己的忧国忧民之志,还敬献白银1万多两,以济朝廷平息东北兵患之用,但这无疑是杯水车薪了。

大明皇帝对木氏土司家族的惠泽,有如再生父母般恩重如山,看看那些由朝廷送出的皇帝亲赐给历代木氏土司的御笔,还有那些金匾、联,金腰带等等赏赐,木增怎能不感世伤怀?怎能不哀叹世运不济、天不造我?作为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一代枭雄,他又怎能面对“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最后结局?

于是,木增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归隐。

民间有这么一种说法,丽江的玉龙雪山有十三峰,其中一峰叫生白峰。1996年“2·3”大地震之后,人们发现生白峰塌陷了。生白就是木增的号,传说木增土司后来得道成仙,成了生白峰,民间还传说木生白说:“金沙江断流,玉龙山崩塌的时候,我又要重回人间。”

明人蔡毅中在为木增所写的传记中,在写到木增退隐这一段时说:

会大夫(木增)以劳瘁积疾,雅有山林之志,移文告致当路,慰留愈殷。其辞愈恳,中丞乃代为奏,时大夫已隐芝山矣![1]

木增“雅有山林之志”,寄情山水,当然是他的禀性使然。但我们认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木增是有骨气之人,“不事二君”是他效忠明朝君主的最后决策。他不愿看到自己随同明王朝的江山,一同沉入历史的深渊。在明亡之时,“江南有李香君,丽江有木增”,这是后人对木增退隐的解语。

如果对毁灭性的打击不能抗击,不能避免,那就自己先放弃。这不是服输,不是逃避,而是面临苦海深渊前的毅然解脱。非有大智慧,不能出此“全身而退”之策!

我以为,木增无疑是一个智者。

当年谁能透过木府的豪华盛宴看到“乔木世家”的衰败呢?大约木增看到了,而且是透过中央王朝日薄西山的衰亡之气看到的。

木增的退隐虽然充满智慧,但绝对悲凉、凄迷。他留给世人一个在历史的烟尘中倏然消失的孑然背影,我们永远看不到他满脸的沧桑——或许因为他太聪明了,压根儿就不想让世人看到。

木增在“地僻迎宾少,山深识鸟多”的山林里,把这些朝代更替、争权夺利、患得患失的人间烦恼,早抛到九霄云外,自己找高人韵士“谈空”“说法”去了。

徐霞客在给木增的诗集《山中逸趣》作的跋中,对木增的评介应该是最为中肯的,其文曰:

丽江世公生白老先生,夙有中山逸趣者何?非天下皆劳而我独逸?天下俱悲而我欲趣?即以天下之劳攘还之天下,而我不与之构;以我之镇定还之我,而天下阴受其庇。与山之不能相忘,我欲迹之。是山非天下之山,乃我之能镇能定之山也。多山非我一方之山,乃天下之山,而为镇能定之山也。[2]

图4-30 《山中逸趣》跋

图片来源:木府提供

徐霞客勾勒出了一个跳出世俗红尘,归隐山林、寻求解脱、以天下之山为己爱的离任土司形象。权势和欲望、富贵与荣华,都是人一生难以解脱的欲望,也是人一生难以摆脱的劳役和烦恼,木增却智慧地解脱了。

根据《木氏宦谱》记载,木增于明天启四年(1624年)把土司位让给其子木懿,自己“静摄芝山”,打坐参禅,吟诗作赋,过着闲云野鹤般的宁静日子。清顺治三年(1646年)逝世,终年5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