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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府通论第四卷:有朋远来续佳话

【摘要】:徐霞客被称为“千古奇人”,《徐霞客游记》一书则被誉为“千古奇书”。大约一个月后,木增便派专人来鸡足山迎请徐霞客到丽江。共五里,有柳径抱,耸立田间,为土人折柳送行之所。木氏居此二千载,宫室之丽,拟于王者。徐霞客虽然没有被邀住进木府,但这并不意味着木增对这个远方来的尊贵客人有所不恭。周游四方、见多识广的徐霞客可能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琳琅满目、独特珍奇的美味佳肴。

木增土司在明万历二十六年至崇祯九年(1598—1636年)在位。他在位时,历代土司的文治武功为这个家族积累了丰厚的一笔物质与精神遗产,木氏土司家族发展到了鼎盛时期,这也让木增有优裕的条件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交喜欢交的文化人。

木增与中原文化人交往最为精彩的一笔,大约就是他与明末著名旅行徐霞客“以文会友”的友谊了。可以说,没有徐霞客对木氏土司官邸“宫室之丽,拟于王者”的描述,就没有我们今天恢复重建木府的证据。正是徐霞客的这句话,让我们找到了木府的影子。

我们都知道,徐霞客是闻名于世的地理学家、大旅行家、文学家,其名著《徐霞客游记》记载有山川、地理、民族、人文、风物、掌故,几乎无所不包,他是备受我国地理学界、史学界、文学界推崇的一代宗师。徐霞客被称为“千古奇人”,《徐霞客游记》一书则被誉为“千古奇书”。这样一个旷世奇人与木增的君子之交,在当年又是怎样的一个过程呢?徐霞客眼中的丽江、木府、木氏土司,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明崇祯九年(1636年),徐霞客从故乡江阴出发,开始了他人生最后一次漫漫旅途。这个总是在大地上行走、思考、写作的大旅行家、大文学家,这次的目标是云南。他于崇祯十一年(1638年)底抵达昆明,受到昆明文人雅士的盛情款待。由于木增历来和外面的文人贤士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因此徐霞客到昆明的消息他当然也知道了。同时,木增也委托昆明的文人朋友转达他对徐霞客的敬意,并盛情邀请徐霞客到丽江一游。而徐霞客早就对滇西及滇西北少数民族地区的人文风情心神向往,当即就承诺下来。是年腊月,徐霞客从昆明一路西行,到了大理鸡足山。那时的鸡足山香火鼎盛,尤以悉檀寺的寺庙建筑规模和在寺僧侣众多为甚。而悉檀寺正是木氏土司家族的家庙,是木增为其母罗氏夫人求寿,专门拨银万两而建的。悉檀寺的500僧众早就接到通知,要盛情接待好徐霞客。因此,徐霞客在悉檀寺受到热情欢迎与款待,让这个远游四方的旅行家大有宾至如归之感。

大约一个月后,木增便派专人来鸡足山迎请徐霞客到丽江。不过,由于木增对木氏土司官邸的恢宏庞大、“仿紫禁城而制”心有顾忌,担心交游甚广的徐霞客向外道出实情,引来朝廷猜测与不满,就没有直接在木府里迎接徐霞客,而是将他迎请到丽江郊外30里的芝山解脱林。在朝廷天子面前甘为臣子,韬光养晦,一向是木氏家族对待中原王朝的策略。

徐霞客于崇祯十二年(1639年)初到丽江时,对这个滇西北的小城及其地理环境的描述极为精彩、简练。在《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六》中,徐霞客写道:

陇北平畴大开,夹坞纵横,冈下即有一水,西自文笔峰环坞南而至,有石梁跨其上,曰三生桥。过桥,有坊二在其北,旁有守者一、二家,于是西北行平畴间矣。北瞻雪山,在重坞之外,雪幕其顶,云气郁勃,未睹晶莹。西瞻乌龙,在大壑之南,尖峭独拔,为大脊之宗,郡中取以为文笔者也。路北一坞,窈窕东北入,是为东坞。中有水南下,万字桥水西北来会之,与三生桥下水同出邱塘东者也。共五里,有柳径抱,耸立田间,为土人折柳送行之所。路北即万字桥水潆流而东,水北即象眠山至此南尽。又西二里,历象眠山之西南垂,居庐骈集,萦坡带谷,是为丽江郡所托矣……木氏居此二千载,宫室之丽,拟于王者。盖大兵临则俯首受绁,师返则夜郎自雄,故世代无大兵燹,且产矿独盛,宜其富冠诸土郡云。[4]

走南闯北、眼光独到的徐霞客,纵然没有被请进丽江郡属,更没有被请进木府,仅是远远地眺望丽江,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木氏家族的家底,一句“宫室之丽,拟于王者”,就将当年木府的气势、外貌、内涵涵盖尽了。

徐霞客也对木氏土司家族的统治策略一语道破天机:“大兵临则俯首受绁,师返则夜郎自雄。”按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徐霞客是站在中原文化的优势地位来看待他所面对的“土人”“土酋”的,中华帝国大一统的观点在徐霞客的骨子里应该根深蒂固,面对形式上归顺朝廷、实际上割据一方的木氏家族,他既有客观的评判,也有藐视的眼光。不过,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文人知识分子,他不可能明确了解滇西北各民族相互砥砺交融数千年的社会历史,更不可能了解木氏家族历代土司苦心经营纳西族分布区的不易。

徐霞客虽然没有被邀住进木府,但这并不意味着木增对这个远方来的尊贵客人有所不恭。解脱林是木氏土司家族的别墅,现在叫福国寺,位于芝山的半山间,古树森森,风光秀美。徐霞客对解脱林的描述是:

解脱林倚白沙坞西界之山。其山乃雪山之南,十和后山之北,连拥与东界翠屏、象眠诸山,夹白沙为黄峰后坞者也。寺当山半,东向,以翠屏为案,乃丽江之首刹。[5]

寺内原来有建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的五凤楼,也称法云阁。因为该楼形状奇特,有八角飞檐,高耸入云,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像五只展翅翱翔的凤凰,故取名五凤楼。五凤楼为三层木结构的建筑,三开间。20世纪70年代,五凤楼被迁到黑龙潭公园内。

从《徐霞客游记》里看,徐霞客在解脱林享受到的贵宾待遇甚高。负责接待的通事把他迎请到大门,文武两位大臣早已恭候在两侧,再进二门,木增已在此迎候了。徐霞客没有详说初见木增的第一印象,只说被木增“迎入其内室,交揖而致殷勤焉。布席地平板上,主人坐在平板下,其中极重礼也。叙谈久之,茶三易,余乃起,送出外厅事门。”

图4-26 《情谊》雕像

图片来源:木府提供

可见初次见面,宾主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隆重的礼节,长久的叙谈,连茶都换了三次。木增尊徐霞客为师长,让他坐上方,自己坐下方。他们的话题不外乎朝政时局、文人墨客近况、徐霞客沿途见闻、诗艺切磋等等。徐霞客考虑到主人日理万机,不好长久打扰,才起身暂别。如果徐霞客不出此举,木增或许会和徐霞客长谈至深夜。

次日,木增让大把事送来白银十两以为见面礼,然后设丰盛的“鹿鸣宴”正式为徐霞客接风洗尘。周游四方、见多识广的徐霞客可能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琳琅满目、独特珍奇的美味佳肴。徐霞客感叹道:“大肴八十品,罗列甚遥,不能辨其孰为异味也。”菜肴之丰盛,层层叠叠,已经摆放到餐桌的远端,以至于客人已经不知道如何区别它们之间的美味了。这就是我们今天根据有关典籍,发掘整理出来的“木府家宴”。

图4-27 《云薖淡墨》内页

图片来源:木府提供

木增对徐霞客的尊重,当然是把他当作中原文化名流大师来虚心请教的。木增将自己的文集《山中逸趣》《云薖淡墨》送给徐霞客看,请徐霞客评点斧正,并为之作序。徐霞客自然也很看重与木增的友情,既认真阅读,不无褒奖之词,也指出不足之处。徐霞客评价道:

其所书洪武体虽甚整,而讹字极多,既舛落无序,而重叠颠倒者亦甚。余略为标正,且言是书宜分门编类,庶无错出之病。

徐霞客毕竟是名流贤士,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们相信徐霞客的评点是中肯的。木增虽然与一帮云南的文人骚客保持着密切联系,家里一定也经常高朋满座,谈诗论道,但多是书信往来。其他文人士大夫论诗学功力,显然不能与徐霞客相比。像这种当面向名师大儒求教、接受耳提面命的机会,在木氏土司诗人作家群中,尚属第一次。因此木增十分珍惜与徐霞客的这次相见,对徐霞客的指点虚心接受,邀请徐霞客在解脱林多住几日,为《云薖淡墨》分门标类,使其更加完善、系统。徐霞客也欣然同意,认真地校点《云薖淡墨》。木增甚至还恳请徐霞客当他儿子的老师,为他的四个儿子传诗授艺,可见木增对徐霞客文才的倚重。

徐霞客给木增的儿子教习诗艺是在漾西木家院,该院为木氏家族的先人木高在明嘉靖年间所建。从《徐霞客游记》中我们可以一睹当年木家院的风采以及木增对这位老师的敬重:

先是途中屡有飞骑南行,盖木公(指木增)先使其子至院待余,而又屡令人来,示其款待之礼也。途中与通事者辄唧唧语,余不之省。比余至,而大把事已先至矣,迎入门。其门南向甚敞,前有大石狮,四面墙垣之外,俱巨木参霄。甫入,四君出迎,入门两重,厅事亦敞。从其右又入内厅,乃拜座进茶。即揖入西侧门,搭松棚于西庑之前,下籍以松毛,以示重礼也。大把事设二卓(即桌),坐定,即献纸笔,袖中出一小封,曰:“家主以郎君新进诸生,虽事笔砚,而此中无名师,未窥中原文脉,求为赐教一篇,使知所法程,以为终身佩服。”余颔之。拆其封,乃木公求余作文,并为其子斧正。[6]

这场拜师学艺的过程被徐霞客写得活灵活现。老师还在路上,木氏家族的下人们早就忙着一迎再迎,骑马往来通报,大把事恭候已久,木家院重重大门洞开,院内搭松棚,地下铺松毛,想必这松香之味,让徐霞客久久难忘。人家木增为其子拜师求教的理由也很合理,“此中无名师,未窥中原文脉”,此话道出了丽江木氏土司诗人作家群虽偏居边陲,但向往中原文化,让汉文化在木氏后代中文脉相传的急迫心情。木增的谦逊、好学、尊师、重教,跃然纸上。

木增还与徐霞客谈论过天下英雄文豪,谁是最好的,木增都希望徐霞客引见,徐霞客如实回答。当介绍到在云南省城供职的吴方生时,徐霞客说此人“天子不能杀,死生不能动,有文有武,学行俱备”。木增甚至问能否请来丽江?徐霞客答应可以帮他以书信为媒,代为介绍引荐。可惜后来时局动荡,木增再也无缘见到能和徐霞客相媲美的中原贤士了。

也许,徐霞客在丽江期间虽然备受景仰,被甚厚款待,但也有遗憾。其一,木增始终不肯在丽江的木府内接见徐霞客,其原因前面已述。其二,有些地方徐霞客希望能去探险考察,但被木增婉言谢绝。这的确有考虑旅途风险的原因。当时北线正在发生战争。徐霞客想去的地方一是中甸,一为贡嘎岭一带,也即我们前面所述的“鼠罗”,这是历代木氏土司在北线和东北方向征伐攻掠的地带。但木增以书信回答徐霞客说:“忠(中)甸皆古宗,路多盗,不可行。”徐霞客当然有自己的判断,他认为这是木增怕自己看到木氏家族征伐藏区的真实情况。至于贡嘎岭一带,是历代木氏家族攫取金矿资源的战略要地,木增自有不便示于人之顾忌。徐霞客为此记述道:

盖亦其托辞也。然闻去冬亦曾用兵吐蕃不利,伤头目数人,至今未复,鼠罗、古宗皆与其北境相接,中途多恐,外铁桥亦为焚断。

木增的小心使徐霞客无缘对中甸、贡嘎岭一带进行人文考察,也使我们无缘看到当时这些地方的人文风情,这不啻为《徐霞客游记》中的一大损失。倘若徐霞客当年能成行,《徐霞客游记》中又当增添几篇关于藏族、纳西族结合部多民族地区的美文啊!

木增对徐霞客的敬仰却是真诚的,在徐霞客于丽江完成了考察和校点完木增的诗作之后,他再次邀请徐霞客撰修《鸡足山志》。鸡足山的悉檀寺为木氏家族的家庙,因此木增认为类似《鸡足山志》这样的文章非徐霞客莫能胜任之。于是徐霞客又于崇祯十二年(1639年)重返鸡足山,又驻足了五个月。徐霞客与木氏交往的时间长达半年之久。

徐霞客从丽江出来后,经洱源到大理,然后向西经永昌府(保山),翻越高黎贡山进入腾越州(腾冲),曾打算进入缅甸一游,但也未成行,只得折返,经昌宁、凤庆到蒙化府(巍山),然后从弥渡、祥云、宾川回到鸡足山。

徐霞客这一趟可以说把滇西至边境一带走了一遍,沿途人烟稀少、民族众多,许多地方被视为“瘴疠之地”,其旅途之艰辛不言而喻。徐霞客兜了一大圈再回到鸡足山,足见他重承诺、讲信义,既然已经答应了木增要修《鸡足山志》,哪怕远涉千山万水也要不辞劳苦地完成它。徐霞客与木增结下的深厚情谊,由此也可见一斑。

其实到了鸡足山后,徐霞客已经身染沉疴,他记述道:

余先以久涉瘴地,头面四肢俱发疹块,累累丛肤理间,左耳左足,时时有蠕动状。半月前以为虱也,索之无有。至是知为风,而苦于无药。

可见,由于徐霞客连年四处奔波,久涉瘴疠之地,长期的栉风沐雨、艰辛旅行已严重损耗了一代大旅行家的身体,他已经有了中风的前兆。但徐霞客仍夜以继日地工作,抄录碑铭、《藏经》以及各种文史资料,同时开始着手《鸡足山志》的撰写。本来徐霞客还想到苍山洱海一游,但身边的人告诉他,已经派专门的信使去丽江报信,说他已到鸡足山。如果现在离开了,木增土司的特使来了,岂不认为你不守信用?信义二字,使徐霞客放弃了苍山洱海之游。

我们现在看到的《徐霞客游记》,内容只记述到鸡足山为止,为《滇游日志十三》。可以说,鸡足山是徐霞客漫长的旅行生涯的终点。徐霞客在鸡足山一待就是三个月,就是为了完成木增的嘱托。他记述道:“余按公奉木丽江之命,在鸡山修志,逾三月始就。则自九月以迄明年正月,皆在悉檀修志之日也。”

就是在鸡足山,徐霞客的病愈发严重,先是感到双腿麻木,行走困难,到最后竟然到了不能下地的地步!木增知道后,屡请名医来为徐霞客把脉治疗,但徐霞客已经病入膏肓。

崇祯十三年(1640年)初,徐霞客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这个终生行走在大江南北的侠客、一代地理学大师、大文学家已经不能走路了。木增闻讯后,立即派木府的大把事前来照顾。浪迹天涯的游子总得落叶归根,木增深知这一点,不惜花重金派人用滑竿将自己的挚友徐霞客抬回江阴老家。轿夫用了150多天的时间,才将徐霞客抬到了湖北黄冈,然后从这里雇船走水路,沿长江将徐霞客护送回到江阴老家。第二年三月八日,徐霞客病故于江阴家中,终年56岁。关于这段故事,陈函辉的《徐霞客墓志铭》、钱谦益的《徐霞客传》以及《腾越州志》都有一致记载。

图4-28 木府照壁

图片来源:木府提供

木增对徐霞客的敬重、帮助,使徐霞客得以将此番出行三年来的游记手稿带回家中。如果没有木增土司的慷慨襄助,徐霞客很可能客死他乡,《徐霞客游记》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模样了。尤其是徐霞客关于云南的《滇游日记》,也许我们就看不全甚至看不到了。因此,木增土司对中国的文学史、地理学史、民族学史是有功的。

关于木府的历史,元朝几乎没有记载,明代才渐多起来,但多数为传抄内容。唯有《徐霞客游记》记载最为翔实,尤其是“宫室之丽,拟于王者”,成为恢复木府最直接的史料,也是木府恢复重建最重要的依据。

【注释】

[1]要特别说明的是,最高一层有4个飞檐,其余二层有8个飞檐,合计20个飞檐。众多书籍中说是24个飞檐,有误,特更正!

[2]明·冯时可:《明丽江府木氏六公传》。

[3]杨林军编著:《丽江历代碑刻辑录与研究》,云南民族出版社2011年版,第133页。

[4]徐弘祖撰,朱惠荣校注:《徐霞客游记校注》,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953-954页。

[5]徐弘祖撰,朱惠荣校注:《徐霞客游记校注》,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958页。

[6]徐弘祖撰,朱惠荣校注:《徐霞客游记校注》,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964-9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