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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未广州起义之决死队三千人的解谜

【摘要】:是为著名的乙未广州起义。赖以举义的主力部队,是预定在25日黄昏从香港登船,26日当天早上到达广州的所谓“决死队三千人”。而关键之中的关键,正是孙中山本人对清军实力的评估,因为乙未广州起义是由他身先士卒,带领该“决死队三千人”去冲锋陷阵的。事实证明,他们通通中招:他们都同意孙中山带领香港的“决死队三千人”去攻打清朝的广州城防。

孙中山等人决定在1895年10月26日,农历重阳节当天在广州举义。是为著名的乙未广州起义。赖以举义的主力部队,是预定在25日黄昏从香港登船,26日当天早上到达广州的所谓“决死队三千人”。

3000人就能克服广州?是否“大炮”得太离谱了?须知在清廷的国防部署中,当时驻扎在广州的满洲八旗汉人绿营有数以万计的官兵。3000人就能征服清朝数以万计的官兵?

若在这事件里,孙中山是“大炮”;那么与他同谋的陈少白、杨衢云、谢缵泰,也都是“大炮”?可是从来没人称他们为“大炮”啊!尤其是那位暗地里当孙中山等人参谋的何启医生大律师,可是以老成持重著名的!难道他也是“大炮”?而且,乙未广州起义这密谋,是孙中山所领导的兴中会,以及以杨衢云为首的辅仁文社,两个组织合并后仍称兴中会等同人,一致同意进行的,难道他们通通都是“大炮”?

关键是:必须查清楚这批人对清军的实力如何评估。而关键之中的关键,正是孙中山本人对清军实力的评估,因为乙未广州起义是由他身先士卒,带领该“决死队三千人”去冲锋陷阵的。

从目前发掘出来的史料看,孙中山对清军实力的评估,建筑在两条支柱之上:

第一条是口碑:他得自其翠亨村的同乡挚友陆皓东所告诉他的亲身经历。事缘1883年秋,孙中山从檀香山回到翠亨村不久,即与同村青年陆皓东结成好朋友,并经常共同谈论时政之腐败,直到深夜。深夜不离,陆皓东就与孙中山同床而睡。当时广东正在举办团防,清朝政府遣派阅兵大臣方耀到香山县,准备在濠头乡举行检阅。香山官府由于过去一直虚报兵额,以便中饱私囊,接命后慌忙向各乡招募壮丁冒充兵勇。陆皓东与同村多人应征参加,但更多的应征者是烟鬼、乞丐、无业游民。结果检阅时队伍不整,放枪时参差不齐,丑态百出。陆皓东回到翠亨村后,将检阅经过告诉孙中山。两人皆认为:以清朝军队之腐败,只消五六十名健儿,便可夺取虎门炮台。[1]若此口碑属实,则按照孙、陆两人的逻辑,三千健儿应能攻克清朝的广州城防,更何况这三千健儿是“决死队员”!真是初生之犊!此二犊感情极好,而促进他们真挚友情的因素之一,是“英雄所见略同”。君不见,也就是于1883年秋、孙中山从檀香山回到翠亨村不久,二犊就甘冒全村之大不韪,携手毁渎该村祖庙里的北极帝像。[2]

第二条是史料:孙中山阅读历史,得知在1895年3月16日,孙中山与杨衢云等商议起义计划时,孙中山说:“发难之人贵精不贵多,人多则依赖而莫敢先,且易泄漏,事败多由于此。当年太平天国时,刘丽川以七人取上海,今广州防兵之众,城垣之大,虽不可与上海同日而语,然而只有敢死者百人奋勇首义,则事便可济。”[3]按照这个逻辑,若敢死者百人便可济事,则3000名决死队员必定绰绰有余!

由此可见,孙中山之相信3000名决死队员便能攻克清朝的广州城防,有着极强的“个人自信”色彩。这就难怪章太炎对孙中山有如下的评价:“公之天性,伉直自圣。”“自圣”?孙中山自以为“献出生命”来“赎救众人”,就难免“自圣”了。在章太炎眼中,孙中山已经“自信”到“自圣”了。

章太炎又说孙中山“受谏则难,而恶方命。”[4]“恶方命”?怎么这样不谦虚?答案是:孙中山自以为舍身救人,结果竟然有人拒绝被救,自然就“恶方命”了!其实,孙中山也有不耻下问的时候,最显著的例子是他在著述期间,而需要准确地引经据典时,就频频向人请教了[5];关于这一点,总算孙中山有自知之明。

问题是,何启、谢缵泰等人,都不是“自圣”的人。相反地,谢缵泰把孙中山对革命如痴如醉的表现,批评得体无完肤。他说:“孙逸仙看来是个轻率的莽汉。”又说:“孙念念不忘‘革命’,而且有时全神贯注,以至一言一行都显得奇奇怪怪!……一个人固然可以置生死于度外,但在行动上,却必须认识到领导人的性命不可能作无谓的牺牲。”[6]问题是,为什么谢缵泰竟然也同意“决死队三千人”即能攻克清朝的广州城防?

关键就在这里:若谓“五六十名健儿便可夺取虎门炮台”属于纸上谈兵,那么实践证明刘丽川确曾“以七人取上海”;难道历史不能在广州重演?按刘丽川者,上海“小刀会”的首领。他本来是福建会党的头目,后来去了上海发展。原来刘丽川是条梁山好汉!

日本驻香港领事中川恒次郎注意到,当1895年3月1日,孙中山到日本领事馆争取援助时,孙中山对梁山好汉式的人物,异常尊敬与信赖。中川恒次郎听孙中山娓娓道来,“恰有阅读《水浒传》时的感觉。”[7]此例强有力地证明,中国的小说在民间所具的巨大影响力。若《水浒传》影响了孙中山,难道何启、谢缵泰等人就能“免疫”?事实证明,他们通通中招:他们都同意孙中山带领香港的“决死队三千人”去攻打清朝的广州城防。

可惜的是,孙中山就连刘丽川式的七人敢死队也不可得,结果乙未广州举义,未举先败。为什么?孙中山被人欺骗了。香港方面的黑社会头目,看准孙中山向往梁山好汉诸如刘丽川这一弱点,于是假称可以提供“决死队三千人”,目的全在骗财。广州方面的黑社会头目也讹说:在起义当天将组织大批绿林好汉,配合来自香港的主力部队作战。其实两批人马都是子虚乌有,孙中山“噗通”一声,就同时掉进两个陷阱![8]

但孙中山本身也要负一部分责任:此事证明他鲁莽、盲动。

孙中山鲁莽、盲动的性子,后来在1913年他不顾一切地发动“二次革命”试图倒袁[9],1922年又迫不及待地“北伐”以求统一全中国[10],都暴露无遗。细细咀嚼章太炎对孙中山“有勇如螭”[11]的评价,其中“有勇无谋”的味道可真不少!孙中山也有自知之明,坦言自己大半生的行事方式是“冒险猛进”[12]——如此坦率,确实天真烂漫!

天真烂漫得让当代人诸如本侦探,对孙中山有时候说话的态度也难以接受,本侦探通读完孙中山的全部著作之后,发觉都是他训人的时候多,虚心候教的时候少。一副《圣经》式的救世主姿态,自以为是。

长期密切注视孙中山一举一动的香港英文报章《南华早报》(South China Morning Post)也在其社论中说:“他(孙逸仙)属于人类极为少数的几个人,他们为了一个理念,敢于挑战几乎一切。当最终审判来临的时候,他们是属于天国的人。”[13]所谓“最终审判”,乃《圣经》所言世界末日之时,所有已经死去的人通通复生,排队接受至高无上的“神”的审判,并由“神”判入天国永远享福,或降下地狱永远受苦。本侦探推测此社论的执笔人,极可能是该报的创办人及长期主笔,同样是基督徒的谢缵泰(1872—1938)。[14]

而谢缵泰像章太炎一样,哪怕出于不同原因,也是长期对孙中山持有极深成见的[15],所以此等赞美之词,实在太不简单了!不简单之处在于谢缵泰,像孙中山自己一样,认为孙中山的“勇”来自《圣经》。就是说,无论当局者的孙中山如何地迷,或是旁观者兼长期“死对头”的谢缵泰如何地清,均认为孙中山革命的念头、勇气与行动的毅力,皆源自《圣经》。

《圣经》,用国人熟悉的东方词汇说,何来此“无边法力”?——“哪怕‘人的儿子’之来到这世上都是为了侍人,而非侍于人,并献出他的生命来赎救众人。”(本侦探意译马可10:45)。既然“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自然就勇猛无比了,勇猛到鲁莽、盲动的程度。于是乎孙中山就依赖原属子虚乌有的“决死队三千人”,作为乙未广州起义的主力部队了。

革命党人还自以为拥有另外一座靠山,那就是洋枪。杨衢云是怡和洋行的买办,有办法秘密进口洋枪到香港,然后把洋枪偷运往广州。用号称火力强大的洋枪去攻打装备落后的清军,稳操胜券。君不见,在两次鸦片战争中,清军不是被英军打得血肉横飞?

关键是:杨衢云高价买来那批洋枪的质量如何?可惜我们无法知道,因为那批洋枪还未派用场,所谓的“决死队三千人”已经作鸟兽散。洋枪被广州政府没收,而广州政府又从未公布该批洋枪的质量。[16]但是,1924年广州商团,通过香港汇丰银行在广州的买办陈廉伯,直接从欧洲高价购入,专船运往广州的那批洋枪的质量,可供借鉴——全是残旧不堪的退役“垃圾”![17]若杨衢云高价偷运入境的洋枪都是同样的货色,则哪怕孙中山果真有“决死队三千人”,都只能成为清军的“炮灰”!

图52.1 专程从欧洲运载军火给广州商团的“哈佛”号(S.S.Hav)

话得说回来:有一点值得考虑的是:1924年时国际上对中国实行武器禁运,杜绝了正规购买武器的渠道。而市场上最容易得到的黑市军火,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大量生产、使用过度的退役枪支。因此,1895年时情况可能有所不同,可以预期枪械成色较佳。实情如何,姑且留待后进探索。但关键是:无论枪械的质量如何优越,也靠人来射击。无奈那所谓能征惯战的“决死队三千人”,根本不存在。最后出师者,只不过是黑社会临时招募而来的苦力,一辈子没沾过洋枪的边。无论如何优越的洋枪,交到他们手里,他们也不晓得放。

总之,由于孙中山、杨衢云、谢缵泰,甚至他们的秘密高参何启,似乎是误信了香港的会党能提供3000名决死队员;又深信进口洋枪远远优越过清兵的武器,于是就决定起义了。准备打头阵的孙中山能够幸存,实属九死一生!阿门。

[1]陆文灿:《孙中山公事略》(稿本,藏翠亨村孙中山故居纪念馆)。该稿后来刊登于《孙中山研究》第一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陆灿(又名陆文灿),乃陆浩东堂侄,檀香山兴中会会员。1895年回翠亨村成亲,适孙中山在广州举义失败,陆灿就主动帮助孙家大小逃往澳门转香港再转檀香山。

[2]李伯新访问陆天祥(83岁),1959年无月日,载李伯新:《忆访录》,页59—64:其中页62。

[3]邓慕韩:《乙未广州革命始末记》,《辛亥革命史料选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上册,页9—19:其中页12。

[4]章太炎:《祭孙公文》,《章太炎全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2014),第五集,页355—356:其中页356,第一段其中片段。

[5]详见拙著《孙文革命:〈圣经〉和〈易经〉》,第四章。

[6]陈锡祺主编:《孙中山年谱长编》,上册,页89,引谢缵泰:《中华民国革命秘史》(英文原著)。

[7]中川致原敬函,1895年3月4日,《原敬关系文书》(东京:日本放送出版协会,1984),卷2,书翰篇,页392、393,转载于《孙中山年谱长编》,上册,页81—83:其中页83。

[8]见拙著《三十岁前的孙中山》,第八章第五节。

[9]见本书题为“为何孙中山起兵反袁?”的第六十八章。

[10]见拙著《中山先生与英国》,第六章。

[11]章太炎:《祭孙公文》,《章太炎全集》,第五集,页355—356:其中页356。

[12]孙中山:《建国方略之一:孙文学说——行易知难》,1919年5月20日,《孙中山全集》,卷6,页57—246:其中页237。

[13]Editorial,“The Death of Sun Yat-sen”,South China Morning Post(Hong Kong),Friday 13 March 1925,p.8,cols.2-3:at col.3.

[14]See Zou Yizheng,“An English Newspaper for British,Chinese,and Hong Kongnese:The story of the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1903—1941”,Ph.D.thesis,submitted to Lingnan University(Hong Kong),2012.

[15]见拙著《三十岁前的孙中山》,第八章。

[16]见拙著《三十岁前的孙中山》,第八章。

[17]见拙著《中山先生与英国》,第八章。